日光燈管在頭頂的天花板上發出“嘶嘶”的聲音,可能是電壓不穩的緣故,光線總是在明亮與黯淡之間跳躍,雖說在黯淡時也爲月臺提供着相當不錯的照明,但亮度的跳躍總給人心中帶來一種無形的壓力。
月臺上的燈光泛着一股徹骨的寒冷,也可能是過道中吹來的風的緣故,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黯淡的藍白色,像是冬天結的冰霜,總的來說,很適合拍鬼片,鮑斯曼和柯南伯格兩位大師看了都會直呼這是何等的風水寶地。
路明非躺在月臺冰冷的大理石上,廢舊發黃的老報紙被隧道里的陰風吹得打旋,從他起伏漸漸開始勻淨的胸膛上滾過。
四周好像有視線在窺伺他,冷風中有人在竊竊私語,像是惡鬼討論着誤入陰間的肥羊該用什麼手法烹飪纔會更香更嫩。那種窺伺感就像靜電掃過皮膚,讓汗毛一根根豎起,酥麻的感覺從體表滲透到五臟六腑,最後泛起的是寒意。
路明非無視了所有的因素,盯着天花板上的那根日燈光,褐色的瞳眸內滾動着黯淡的金色,像是在醞釀着什麼情緒——
憤怒吧,憤怒吧,憤怒吧。
只要足夠憤怒,那麼你就會無所畏懼,無論是衣櫃裡的女鬼,還是牀底的妖怪都嚇不倒你。
要銘記住,你是來複仇的,是抱着使命來進行一場“颶風營救”的,擋在你面前的只有敵人,沒有鬼怪,什麼東西都沒法
“路明非,你在這兒幹嘛?”女鬼在路明非耳邊幽幽地問。
“啊!”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發出這種海豚音尖叫的,他心臟差點都從喉嚨裡吐了出來,躺在地上直接一個硬板彈跳,翻身就準備跑路,但腳下一口踩滑摔進了月臺旁隧道的鐵軌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自我催眠洗腦大法終究還是沒能完成,從蘋果園站一路馬拉松跑進來,體溫和汗水倒是上來了,但那原本的一腔熱血和憤怒居然有了開始冷卻的徵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果然前人說得對,復仇和告白都得趁熱打鐵,時間就是最好的情緒冷卻劑,就像是中彈時分泌的麻痹神經的腎上腺素,一旦退去後最真實的鎮痛就會潮水般涌上來。
先說明一件事,路明非不是慫了,他只是有點怕鬼,尤其是女鬼。
月臺上探出了顆漂亮的腦袋,眯着眼睛盯着鐵軌上摔得七仰八叉的路明非,“你在搞什麼?”
路明非深吸口氣正準備高喊孽障,修得近我身,但藉着日光燈,他忽然發現月臺上這個漂亮女鬼他是認得的,圖書館兩天通宵啃書不睡覺的。
“蘇曉檣?你怎麼會在這兒?”路明非爬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着月臺上的蘇曉檣,下意識又看了看周圍,“這裡不是尼伯龍根?我不會跑到古城站了吧?”
“這裡就是尼伯龍根,你沒跑錯地方“我們不是交代你讓你去搶那個網絡遊戲的內測資格嗎?你上網還能上到地鐵裡來的你是怎麼進來的?”蘇曉檣打量着路明非。
我怎麼進來的,我跑馬拉松進來的。
路明非很想這麼回答,但現在情況特殊,他也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槽魂,儘量精簡交流,“長話短說,我遇到了敵人,發生了很多意外,剛纔林年幫我打開了尼伯龍根的入口,讓我先進來探路,他和正統的‘S’級之後就到。”
“不可能。”蘇曉檣立刻否決了路明非的說法。
“爲啥?”路明非納悶地問。
蘇曉檣上下打量了一下路明非有些警惕,“我認識的那個林年是不可能放你一個人進來尼伯龍根的,我認識的那個路明非也不會貿然一個人衝到這種危險的地方,這不符合邏輯你真是路明非嗎?”
路明非看了一眼蘇曉檣的肩膀,撓了撓額頭,看了一眼周圍的月臺和鐵軌,“尼伯龍根之間還有不同的規則麼。”
“路明非?爲什麼你一個人進來了?”蘇曉檣追問。
路明非頓住了,低頭片刻,回答了蘇曉檣的疑惑,“陳雯雯進了尼伯龍根,都是我的錯,我得把他找回來。”
蘇曉檣愣住了,隨後泛起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你讓陳雯雯帶進來了?帶進了尼伯龍根裡?路明非你腦袋裡在想什麼?”
“她”路明非很想快速告知一遍對方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到頭來他什麼都沒解釋出來,在對方怪異的眼神中啞口無言。
就和蘇曉檣質疑的一樣,無論過程是什麼,結果已經發生了。
歸根究底就是他的原因,導致了陳雯雯誤入了尼伯龍根,無論是不是有人在算計他,有人在針對他,最終的結果就是:因爲路明非,陳雯雯誤入尼伯龍根。
“嗯,是我的錯,所以現在我很急,得趕緊找到她,如果她出了事,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路明非隨後輕輕點頭承認了這種說法。
“不是你的錯,恐怕只是意外罷了,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決定的。”蘇曉檣想了想還是出聲安慰。
路明非擡頭盯住蘇曉檣,“蘇曉檣,你進來的時間應該比我早,還有其他人和你一起進來嗎?你看到過陳雯雯嗎?”
“就我一個人進來了,和你一樣都是誤入。”蘇曉檣低聲說,“我沒看到過陳雯雯,起碼沒在這裡看到,尼伯龍根應該有很多個入口,通過不同的方式進入尼伯龍根到達的入口也不一樣,我們兩個都是通過異常的手段進來的,所以和陳雯雯開始的起點並不一樣,她現在應該還陷在某個站臺上。”
“見鬼了。”路明非得到這個推論後一拳砸在了鐵軌上,沒有暴血的緣故,肉拳頭砸鋼鐵,雖然砸得很響亮,但代價也是疼得他齜牙咧嘴。
“上來吧。”蘇曉檣說,“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再去想辦法找到陳雯雯,尼伯龍根是‘死亡’的國度,對於活人來說到處都是危險,能抓緊時間就抓緊時間,不然下一秒可能她就不知道在哪兒翹辮子了。”
“正統有一個很厲害的傢伙和陳雯雯在一起,司馬栩栩,你還記得麼?他也闖進了尼伯龍根裡,和陳雯雯上了同一輛地鐵,沒有意外的話陳雯雯應該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時間緊迫,但我們的確還有時間。”
路明非快步爬了起來走向月臺,擡手向蘇曉檣示意她拉一把,但蘇曉檣卻只是白了他一眼轉頭走了。
得。
路明非自己費力氣重新翻上了月臺,然後就看見蘇曉檣站在不遠處的日光燈下打量着地上橫放着的龍吟劍匣,那是他從蘋果園站一路帶到這兒的唯一一件隨身物品。
“龍吟劍匣?你把這東西也帶來了?”蘇曉檣打量着龍吟劍匣有些意外,“林年居然把這東西交給你保管了!之前他可是誰都不願意給,我們都以爲他要黑吃這件東西了。”
“沉得要死,一路揹着他跑馬拉松差點把我累死在路上,我好多次都想過把他給丟了。”路明非哼哼着說。
“林年把這個東西給你大概是完全信任你能解決很多麻煩了,看得出來你成長了許多啊,再也不是以前高中時候的那個衰仔了。”蘇曉檣以一種又欣慰又打趣的眼神看向路明非。
這個眼神看得路明非雖然心中暗爽,但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你不是和零還有芬格爾他們一起行動嗎?怎麼就一個人闖進尼伯龍根裡了,這尼伯龍根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路明非轉移話題到正事上。
“”蘇曉檣忽然陷入了沉默,沒有回答路明非的問題。
路明非見到蘇曉檣的反應,臉上表情微微變了一下,“你也被那個傢伙算計了?”
“不要用‘那個傢伙’來代替稱謂,又不是說不得名字,‘You know who’這種說辭只會助長敵人的囂張氣焰。”蘇曉檣深吸了口氣說。
“看來‘皇帝’果然對你出手了,我就知道。”路明非低沉地說道,“林年就應該和你一起行動的,‘皇帝’想要對他下手,就絕對會從你身上找突破口,我早就提醒過林年了,但他沒聽。”
“他不是沒聽,只是沒有辦法,情況不允許他一邊兼顧大局還要照顧到我。”蘇曉檣搖頭,“現在我不也還好好的嗎?”
路明非有些感嘆,蘇曉檣這些年懂事了不少啊,再也不是那個上課能跟老師對嗆,把勢利眼的老班長氣得心肌梗塞的小天女了,有這樣的女朋友林年也能省心不少吧?
等到歇夠了,回覆了不少體力,路明非就把地上的龍吟劍匣重新背在了背上,看了眼周圍,“所以這裡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你先來的,有沒有把周圍的地皮踩熟?”
“尼伯龍根中一般都有死侍和更危險的龍血生物,我沒有輕舉妄動,現在你來了,我們也許就能向裡面走深一點看看情況再做決定。”蘇曉檣說。
“等一段時間後林年和李獲月就會順着我來的路進來,不過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來,我現在等不了,得趕緊出發。”路明非做出了決定。
“那等我先去上個廁所,我們回來就走。”蘇曉檣點頭。
“尼伯龍根還有廁所的嗎?”路明非下意識問,然後發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龍王也是要上廁所的好伐,尼伯龍根裡肯定是有廁所的,更別提這個尼伯龍根還是以上世紀年代末的北亰地鐵形式存在的。
蘇曉檣走向了月臺深處的拐角而去,路明非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原地等對方,順帶打量着四周空蕩蕩,冷颼颼的慘白月臺,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背後的匣子,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更像是走夜路的寧採臣了。
不一時,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路明非見着蘇曉檣回來了,還沒說什麼,對方就先說,“路明非,有吃的沒有?我來的時候沒吃東西,快餓死了。”
“呃,有幾條巧克力和小瓶裝的可樂,進尼伯龍根之前順路買的,趕時間所以沒帶多少。”路明非摸了摸口袋,把身上僅有的一些吃的掏了出來,結果蘇曉檣一把就抓過去了塞在了口袋裡。
“這麼餓啊?”他怔了怔。
“先放我這裡,免得你笨手笨腳弄丟了。”蘇曉檣說,“我們走吧,附近我檢查過了,沒什麼威脅,但在往裡走就不一定了,有條路我確定是可以通向下一個站臺的,但路上有一些死侍攔路,你能處理掉嗎?”
“對龍血特攻,有龍血的東西捱上一刀子都得落半條命,唯一的缺點就是很挑使用者,一般人拔不出來。”路明非拍了拍背後的龍吟劍匣,“要不是你可能拔不出來,我都準備讓你抽一把防身了”
“我試過麼?你確定我拔不出來?”
“呃你好像真沒試過。”路明非呆住,蘇曉檣那晚可沒被校長招待去喝茶,“要不你試試看能不能拔出來一兩把?”
“那現在就試試。”蘇曉檣點頭同意了。
路明非放下龍吟劍匣,示意蘇曉檣站後面一點,定了定神,按照林年教他的法子,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擠出幾滴血落在龍吟劍匣凸起的尖銳金角上。
事先早已經被雙重鑰匙解鎖過的劍匣在受血後果然出現了和校長室裡發生過的情況,纏繞着青銅劍匣的龍活了過來,以劍匣爲池不斷地遊動着它鏤空如花的軀體,鎖釦隨着它的遊動一節一節釋放開,最終立起的青銅劍匣的兩壁在悠長的龍吟中緩緩左右分開。
七把代表着人類鍊金技術巔峰的刀劍出現在了日光燈下,斯納特莫之劍·七宗罪。
蘇曉檣走上前,握住了其中一把嘗試了一下發力,被她握住的“暴怒”紋絲不動,隨後她又一一嘗試了其他的幾把。
所有的刀劍都沒有要從劍匣中出來的意思,甚至有種錯覺裡面的活靈在蘇曉檣嘗試的時候都在忍不住打哈欠,異象都不想掀動一下。
“被拒了誒。”一旁的路明非說,諧音感覺像是悲劇了。
“那你拔得出來嗎?”蘇曉檣後退幾步放棄嘗試,面無表情地看向路明非問。
“呃”路明非啞住了,在校長辦公室的時候他可是一把都沒拔出來過。
“以前拔不出來,但現在說不定了。”路明非猶豫道,“我沒試過暴血後能不能拔出來,林年之前跟我說我拔不出來是因爲我力氣不夠什麼的,說不定我暴血後能抽出一兩把來。”
蘇曉檣沉默地思考了幾秒,擡頭看向路明非,點頭,“不如你試試吧,早一些得到答案,發現敵人的時候纔好應對。”
路明非點頭,然後轉身深吸了口氣,瞳眸深處金色亮起,相當順利地進入了一度暴血的狀態。
也是同時,他聽見了龍吟劍匣內那七宗罪活靈的轟然心跳聲,整個月臺都像是戰場般擂鼓聲如雷,彷彿是在對他血統的迴應,相當亢奮地期待着他的挑選,這是在校長辦公室裡完全沒有過的情況!
路明非心中有了很大的把握,也忍不住暗自感慨,果然出門在外怎麼也得掌握一門手藝才餓不死。
他一把抓住七宗罪中的“色慾”,這是七把刀劍中最短的一把,也是看起來最容易抽出來的一把,他握緊,然後猛地發力,沒有任何的意外發生,抽出這把“撕裂之劍”別稱的鍊金刀劍就像抽出筷子一樣簡單,輕鬆地讓他感到意外!
“我拔出”也就是在同時,路明非感受到右側肋部被不輕不重地擊打了一下,雖然不疼,但莫名有種岔氣了的感覺。
他咳了一聲捂着被打的地方怪異地看向蘇曉檣,“你打我幹什”
他話忽然說不出口了,因爲他愕然看見面前的蘇曉檣手中握着一把鋒利的匕首,日光燈下那把匕首上全是猩紅的鮮血。
路明非低頭髮現自己半邊身子的衣服已經紅了,地上一小攤血,捂着的那隻手也全是血,但由於還處在暴血的狀態下沒有感到太過劇烈的疼痛,可“受傷”的信號卻是實打實地傳遞進了神經。
“你——”路明非驟然擡頭死死盯住蘇曉檣,嘶聲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