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一衝進了火場。
再正常不過的反應,林年沒有阻攔,因爲就算他想他也做不到,無塵之地的領域擴大到了極限的五米,任何不被言靈使用者允許的東西都無法滲入其中,這點火勢還不至於對良一造成什麼傷害,但前提是不在裡面停留過久,否則就算有無塵之地的保護也勢必會出現缺氧昏迷的狀況。
曼蒂直到現在還有些眩暈和噁心,大概是着陸的時候磕到了腦袋有些輕度腦震盪,事發的瞬間林年的剎那直接從五階開啓了,16倍速到32倍速的增幅完全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在爆炸的火光到達客廳之前他也曾試過沖進臥室,但可惜的是悲劇早已經無法挽回了,就算剎那再快也無法扭轉時光提前阻止一切的發生。
整個周邊的小區都被爆炸聲驚醒了,不少住戶穿着睡衣站在樓下對着三樓的濃煙和火光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救護車的聲音在夜空裡由遠至近拉得很長,林年站在三樓的走廊的轉角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切變化,靜靜地等待着良一的歸來。
他完全不覺得這個男人會一時想不開死在火場裡,因爲對方已經有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復仇。
破碎的門框後響起了腳步聲,林年側首看着良一安靜地走了出來,無塵之地的領域已經解除了,他的身上的衣物燃起了點點火焰,林年上前去輕輕把它們拍熄了:“遺體呢。”
良一眼眶血紅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那種烈度的爆炸下哪裡還找得到遺體,就算有也已經燒成焦炭了。
“我沒失去過親人,但曾試想過那種感覺,就算是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中那種絕望也能讓發瘋。”火光的照映下,林年看着良一血紅的側臉低聲說:“這種時候哭出來可能更好一些。”
“哭沒有用的。”良一說:“如果哭能解決事情,那還要刀子做什麼?”
林年怔了一下,驚覺到身邊原本的男孩似乎已經不見了,他看向良一的雙眼,那雙瞳眸中不再存在着那風雨中飄搖如葉般的溫情,取而代之的是比身邊那熊熊火焰還要愈燃愈烈的怒火。
男孩要經受多少苦痛才能成爲男人?
答案是可以是一段傷春悲秋的縷縷情詩,也可以是一曲燒徹心扉的烈焰輓歌。
男孩成長成男人只需要一瞬間。
“我在爆炸現場找到了這個。”良一遞出了一張金屬卡片,很難想象在那種烈度的爆炸下竟然還能分毫不損。
林年接過了金屬卡片拇指微微用力擦掉了上面的黑灰露出了上面留下的訊息,卡片上一面寫着‘極樂酆都’,另一面則是一個飄逸的‘鬼’。
“就是爲了這個。”良一注視着林年手中的金屬卡片:“就是爲了這個,不該死的人死了。”
“上報給本家?”林年捏着尚且溫熱的金屬卡片,看了一眼人羣越聚越多的樓下,曼蒂也藏在其中悄然向他們招手示意自己已經緩過來了。
“照這個趨勢不一會兒本家的人就該趕到了。”
“不,不能讓執行局那羣人知道這件事。”良一伸手抓住了林年的手腕,緊緊盯住了他的雙眼冷冷地說:“執行局不會讓我們插手這件事的。”
“好,那我們就單幹。”林年比想象中的還要乾脆ꓹ 手指一轉將卡片遞向了良一面色出奇的平靜:“本家查的到這是你的房子,也知道你跟...她一起住的ꓹ 一旦我們消失了他們肯定知道我們是衝着什麼去的,這在你們道上應該算尋私仇,是要謝罪的ꓹ 我不算是你們本家的人大概率沒有問題,但你呢?”
“林君ꓹ 大恩不言謝,今晚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想怎麼請你幫忙。”良一面無表情地從林年身邊走過ꓹ 輕輕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總有人要爲今晚的事情埋單ꓹ 他躲我就找到他,他跑我就打斷他的腿。”
“我不會說什麼‘你妹妹不希望看見你這樣’的屁話。”林年站在原地看着門框後吞吐而出的火舌平靜地說:“因爲現在的我也很火大,想要砍點什麼泄憤,總有人要給一個交代,我希望你已經有目標了。”
“對方留下的訊息已經很明顯了,這就是我們的目標。”良一隨手把金屬卡片丟向了林年。
林年接住過後正好看見‘極樂酆都’四個大字。
“這是一張邀請函。”良一雙目血紅地回頭盯住林年:“不死不休的邀請函!”
*
警燈照亮了周邊的黑夜,警車、消防車車輛填滿了整個空地ꓹ 圍觀羣衆已經被驅散掉了,就連真正的警察也都遠離了這片區域ꓹ 在這棟冒着殘餘黑煙的建築前只留下了一羣在沉默中高效行動的黑色梟鳥。
在官面上面向廣大市民的解釋是這是一場由某個反社會、反人類炸彈客的蓄意爆破ꓹ 警視廳已經確定了犯人現在正在連夜緝兇中ꓹ 由於犯人極度危險又疑似攜帶熱武器ꓹ 所以照片以及個人信息暫且不向民衆開放以免造成扭送失敗的慘烈後果。
而在私底下,蛇岐八家的決策層已經知道這起事件跟潛藏在東京黑暗中的那個‘組織’有關了ꓹ 沉吟了數年他們終於帶着恐怖和威懾席捲歸來ꓹ 六起爆炸案徹底驚醒了黑夜中的東京ꓹ 今夜無論是黑道狂徒,還是政界高層都爲之疲於奔命ꓹ 惶惶不得安寧。
執行局局長源稚生此刻正站在漆黑一片的火場中沉默地抽着煙。
爆炸案發生後半小時不到的時間,蛇岐八家動用警界內部的關係封鎖了這片區域,所有無關者出局,執行局的人接管了現場。這是今晚發生的第六場爆炸案,以上的程序執行局的人已經逐漸熟能生巧起來了,封鎖、勘測、彙總再上報,這些程序只需要不到十分鐘就能解決完畢,進而解封現場以免造成進一步的輿論影響。
但這一次,整個程序延長到了十五分鐘還未結束,只以爲他們的局長依舊駐足在爆炸現場不知思索着什麼。
“爆炸現場殘留了大量的硝酸銨,初步推測是硝酸炸藥的一次爆炸引起天然氣二次爆炸導致了火災,現場的各個角落找到了殘缺的屍塊,這次爆炸約莫只有一個受害者。”戴着平光眼鏡身着黑色西裝女秘書打扮的女人從火場的臥室走出,手裡拎着一個塑料密封袋裡面裝着一塊漆黑色的殘缺金屬:“另外和其他五個爆炸現場一樣,找到了相同的金屬物,可以確定裝載炸彈的容器是一個標準大小的金屬密碼箱,輝夜姬已經根據密碼箱的款式在互聯網上搜索所有相同密碼箱在近期半個月的購買記錄了。”
站在客廳的源稚生點了點頭卻沒有回話。
“老大,已經查清楚了,這裡的住戶身份有點特殊,不是一般的黑道混混或者普通民衆,而是...”從門框踏進來了一個男人張口話還沒說完,就被源稚生打斷了:“而是我們本家的人,我知道。”
“是...”男人愣了一下看向源稚生,發現對方正目不轉睛的看着客廳的一個角落,在那裡漆黑的櫥櫃上放着一個相框,玻璃夾層的緣故里面的照片並未被燃燒殆盡,留下了畫面中最爲重要的兩張人相,那是一個大男孩和一個女孩在遊樂場裡的留影,兩人都拿着冰激凌,女孩摟着大男孩的脖子笑得很開心,大男孩也無可奈何的努力側着頭避免女孩的冰激凌蹭到他的臉頰上。
“我認得他,烏鴉,他是犬山家主手下的人。”源稚生說:“這次監視本部專員的任務正是他負責的,名字我記得是叫...大久保良一。”
“屋子裡的屍體是他?”烏鴉問。
“屍體初步檢定是女性。”女秘書輕聲說。
“是他的妹妹。”源稚生走到了櫥櫃前輕輕把相框蓋了下去:“我已經讓輝夜姬聯繫他了,但他的手機提示關機,甚至一切通訊手段都被單方面阻隔了,基本可以確定脫離本家獨自行動了。”
“本部專員呢?”烏鴉問。
“一起失聯,應該不存在脅迫的可能,大概率是自願的。”女秘書說。
“年輕人怒火攻心了啊。”烏鴉四顧環繞焦黑的客廳:“不過換我我也怒,要是有人把我的妹妹炸成了十塊八塊,我一定讓那傢伙把我妹妹全部吃下去。”
“你閉嘴吧。”女秘書忽然扭頭盯住他冷冷地呵斥,後者立刻舉雙手投降,又在自己嘴巴前做了一個拉拉鍊的動作。
“櫻,向下面下令找到大久保良一,以及和他一起行動的本部專員。”源稚生轉身走向空蕩的大門。
“主要任務是把他們帶回來嗎?還是乾脆直接發佈叛逃通緝這樣效率會比較快。”女秘書問。
“不,他們與本家斷聯得如此決絕必然是掌控了這次爆炸案關鍵的導向信息,只要跟着他們就能找到猛鬼衆藏起來得尾巴。”背身而行的源稚生淡淡地說:“而且如果六起爆炸案的目標都是他們,那他們拿到的情報大有可能是猛鬼衆的誘餌,他們一意孤行只會自投羅網,我們不能放任手下再出現無意義的傷亡了。同時,櫻,幫我聯繫其他七位家主,請他們明日至醒神寺一聚。”
“理由呢?”櫻微頓了一下問。
“就說,我們可能要跟猛鬼衆開戰了。”他走到了門外走廊前,雙臂撐在欄杆之上,眺望着燈火通明的城市,狂亂的夜風撲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如鋼鐵一般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