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皮文件夾裡的每一份文件都被放在桌上疊到了一起,林年翻頁很快,視線如掃描機一樣快速在資料上掃過,幾乎五秒一頁就將看過的文檔放到另一疊裡。
蘇曉檣看見他這幅模樣也不驚奇,在高二(1)班裡幾乎沒人不知道林年記性特別好這件事,背字典和背圓周率後一千位的故事更是讓年級裡每個人都討論過幾次.聽說學校有意將他推送到市裡參加記憶比賽,甚至還考慮讓他上綜藝節目,但卻被他婉拒了,理由是學習爲重,但具體理由是什麼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楚天驕大概是1988年來到這座城市定居的,那時候我們這座城市還沒有發展起來,每個人都很窮,但終歸是城裡,所以不少鄉下的人都涌了進來準備碰運氣搏機會,大概他也是屬於這一類的人。”蘇曉檣看着翻看資料的林年複述出了幫助她查資料的叔叔的原話,“那時候我們這邊還很落後,滿街都是紅磚砌的牆,街邊全是漫畫攤,檯球桌和掛着鞏俐和劉德華照片的髮廊。”
“很難有代入感。”林年說,“但楚子航是1990年出生的,這證明楚天驕的確在90年前就已經到了這座城市,遇見了蘇小妍,也就是楚子航的媽媽...他在這座城市裡生活了接近20年?”
“我們查到很多與他有關的資料都是他的應聘書,他在這座城市闖蕩了很久但卻沒有闖出什麼名堂來,最起初幾年是在髮廊工作,給別人剪髮型。”蘇曉檣看見林年將一張照片推到了一旁。
那是一張很有年代感的發黃照片了,裡面的男人梳着類似飛機頭的龐比度頭,兩鬢留着掛黑髮,身上穿着一件花裡胡哨襯衫裡面配着黑白風的T恤,臉上戴着個墨鏡正站在鏡子前給客人剪頭髮,姿勢很騷包...從一旁掛着的海報來看不難猜出男人是在模仿搖滾天王“貓王”,一身肌肉在陽光下流着晶瑩的汗水,大概當時會有很多女客人慕名而來請他洗頭。
“但可惜後來理髮店經營不當倒閉了,可能是跟他的審美有關,那時候的人們還不能接受美國流行的髮型,不少人聚衆在一起砸了他的店。”蘇曉檣說。
“這麼久遠的情報也被查出來了麼?”林年看了眼蘇曉檣。
“論查人這件事上我們家倒是有不少渠道啦。”蘇曉檣難得敷衍了一下林年,因爲這涉及到她家庭背景的一些瑣事,做礦產生意的難免明的暗的都會踩上那麼一些。礦是髒的,人沾着礦就沾着髒,像是蘇曉檣家做到最大的礦產企業手中握着的資源和圈子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他們想要調查一個人,雙管齊下只需要半天就能把人挖得清清楚楚,甚至讓諾瑪來蒐集本地的情報都不一定比得上她們這種地頭蛇中的地頭蛇。
更何況,楚天驕的林年要她幫忙找的人,換平常有什麼事她通知一下自己老爹的秘書就行了,可這次他是專門找了坐在人力資源板凳上的叔叔,藉着自己老爹要找人的幌子讓他去查的,在整個鉚足了力氣動用整個企業關係的情況下,楚天驕這個名字在半天時間內就傳遍了這座城市裡但凡有點能量的人的耳中...蘇曉檣一句話的功夫,幾乎整座城市在半天裡都翻了過來把楚天驕在這座城市裡留下的幾乎一切可以找到的痕跡摞在了林年的面前了。
“後來聽說當過一段時期的搖滾歌手...但沒打得過那時候盛行的紅歌,被當成外國派來的反動派的奸細人人喊打,吉他都被折了,當時還留了視頻,鬧過好一陣子‘抓姦細’的風波,不過還好他藏的不錯纔沒被人抓出來當奸細給解決掉,這件事情當初上了本地的報紙被人挖出來後才知道他有過一段這樣的過往。”蘇曉檣臉上表情也有些古怪,看來很難想象能把這個曾經各種狼狽不堪的男人跟現在仕蘭裡的楚子航相提並論在一起。
“到了後來1990年的時候他結婚了,對象是市裡舞蹈團的才女蘇小妍。”蘇曉檣說,桌對面的林年也正在看那張結婚證複印件,男方和女方算得上男俊女美黑白的證件照上兩人都帶着熱戀般的情緒,在出生年月下用黑字印刷着:自願結婚,經審查合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關於結婚的規定,發給此證。
“那段時間楚天驕找了很多份工作,但大多都是臨時工,我叔叔說90年那段年生找工作很不容易,階級觀念比現在還強,農民就是農民,工人就是工人,除非去當兵回來申請進廠資格,不然能成爲工人的只有工人的兒子或者女兒...楚天驕申請過進廠幹活兒,一連找了六七個都被拒了,結果實在沒辦法只能去找臨時工做。”蘇曉檣看着林年手裡攤開的發黃的申請進廠的申請書頓了一下,“所以那段時間他主要是以做苦力爲生。”
“做苦力?”
“爲了養家吧?年初才結婚隔一年就有孩子了...也就是楚子航。”蘇曉檣也好似沉浸進了解讀這個男人的人生,他現在講的是那個名爲楚天驕的男人生活裡最不容易...可能也是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時間。
沒有什麼宏圖大願,也沒有什麼壯志凌雲...只是和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誕生下一個可愛的孩子,大概這就是這個男人一生裡最幸福的時刻。
“爲了維持妻子和孩子的生計,他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臨時工,但那時候就算臨時工也不是那麼好找的,他騎着一輛永久牌的自行車每天在城裡轉悠,看見什麼活兒就涎着臉去問還缺不缺人,並且還會遞上一份十分西式的名片...名片是他自己在複印店做的,三毛錢一張...這個情報是黑太子集團那邊提供的,他們甚至還找到了名片的留存。”
“你們還問了黑太子集團的人?”林年果然在文件夾裡找到了一張被水侵得開裂的名片,上面寫了楚天驕的名字和承包的一切業務...上到音樂私教,下到苦力,幾乎什麼都能幹,什麼都願意幹。
“那邊的人幫我們找了一下很古早以前的記錄,的確有楚天驕這個人存在,雖然痕跡都很淺,但我們想找的人一般都能找出來...那段時間黑太子集團在搞礦業之於也做建築業,需要很多人挑灰桶和砂石,一擔兩桶,七十斤左右,楚天驕也去應聘了,並且還做得很好,給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蘇曉檣從文件夾裡抽出了一張照片,林年在看到照片的時候微微有些動容了,那是一張當時大建設時期的工地現場的照片,臨時工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幹着,帶着施工帽的領導揮斥方遒。但在這裡面最扎眼的還是那個梳着時尚貓王髮型的男人穿着緊身的T恤在挑着一擔砂石,七十公斤一擔的負重背在肩膀上,手裡居然不忘再提着兩桶,扛着一百五十斤左右的負重一溜小跑着...
“後來還得過一次最佳臨時工獎,原因是一次黑太子集團的酒樓建設,需要抗一個一千兩百公斤的燒熟鍋爐上二樓,結果項目人聽成一千二百斤了,只僱傭了八個人,楚天驕就在裡面,硬生生頂着兩千多斤的鍋爐和其他七個人一起推上了二樓,事後過來糾錯的項目人看見鍋爐已經架好了眼睛都驚得掉下來了...然後給了每人頒發了一個臨時工獎,多獎勵了一百塊錢。”
還是一張照片,八個工人站在一起,最帥最惹眼的還是楚天驕,胸口彆着個土的不能再土的大紅花,向着相機露出了個自信的笑容...大概是想到又能給自己孩子買優質奶粉了?
“但其實他們幹了兩個人的活兒,應該獲得一百二十的獎勵,所以項目人還倒吃回扣了一百六。”林年把手裡關於這件事的資料放在了一旁輕聲說。
他想過尋找楚天驕的過往,期望從裡面能找出‘奧丁’的蛛絲馬跡來,可沒想到最終找到的卻是...這個男人在這座城市裡的整個人生。
“不過後來他的生活就穩定下來了,正巧那時候城市進入了高速發展時期,國家造福運動開始,不少企業拔地而起,他倒是也藉着這個風找了一份穩定工作...”
“給稅務局長開車?”林年看着手中拿起的那張照片,是一個報紙記者拍的,一輛黑色的上海大衆捷達2000型橫在一家酒店門前。
在人人都是靠自行車出門的背景下一輛好車幾乎代表了車主所有的顏面。
只是林年的視線從開始就落在了照片的角落沒有挪開過,那裡有着一個梳着背頭的男人靠在車尾孤獨地抽着煙,照片上看不清他的正臉,只能看見他揹着鏡頭四十五度仰角吐出白煙,酒店的燈打在他的油頭上折射出斑駁的光...雖然他那時只是一個開車的,但卻成爲了這張照片的點睛之筆,這個男人卻總能在各種時代給人留下一種另類的拉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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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叔叔說以前在稅務局幹過的人不少都記得他,說他車開得好,那時候稅務局的局長買得起車但卻沒有多少會開的,幾個司機開得都畏畏縮縮的生怕刮蹭到一點賠掉自己的褲腰帶。但楚天驕在那個時候主動申請了這個職位,每個做過他車的人都說他天生就是當司機的料,自從他當了司機稅務局長就再也沒有遲到過會議了。”蘇曉檣說。
“他喜歡貓王,但那個時候中國很少有轉播外國的節目,只能是他有留學的履歷,或者去國外旅遊的經歷,可能開車的技巧就是在那個時候磨鍊出來的”林年說。
“可留學的話他海歸回來也不至於去打臨時工養家啊?”蘇曉檣有些不解...爲了蘇小妍和纔出生的楚子航,那個男人簡直在那幾年來拼了命似的找活兒幹,城市裡到處都是他騎着的那輛永久牌自行車的影子,在這個一畝三分地留下了一個個抹之不去的痕跡。
“他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吧。”林年很難給蘇曉檣解釋,楚天驕在國外的經歷或許不是留學和旅遊,而是做一些難以昭示旁人的‘任務’,可能他在美國出沒於上流社會中,每日都與西服與烈酒爲伍,用鈔票點燃雪茄出沒一個又一個與‘龍族’機密有關的情報站。
他是‘S’級,在拉風時最拉風...但在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回到90年改革開放初期的國內,每天與泥灰和汗水爲伴...一切都只是爲了家裡嗷嗷待哺的幼兒楚子航和那個名叫蘇小妍的女人?
可到底是什麼驅使你做到這一步?林年伸手輕輕的抹在了照片上背身抽菸的男人側臉默默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