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砸在碎花的雨傘上分流而成汩汩的水沫,沿着傘邊劃下。
涼冷的空氣和水氣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吹動了傘下路明非的衣袖,他每一次呼吸都能聞到這座城市數十年未曾改變的濃厚雨味,以及身邊女孩身上淡淡的洗髮水香味。
路明非和陳雯雯漫步在大雨的街道中,背後是漸行漸遠的仕蘭中學校門,各類豪車擁堵在門口亮着頭燈鳴笛,擁擠的嘈雜聲被雨水沖刷在了地面上順着水渠划向了更深的地方。
他們背對着喧囂向前走去,因爲大雨的緣故他們的腳步並不快,所以在這過程中兩人都擁有着很多時間去看雨裡的城市和街景,看街道上揚起水幕而過的汽車,看路邊屋檐下舉着書包蹲着發呆的男孩。
“倒是麻煩你送我了,今早天氣還好我就沒注意帶傘,怎麼都想不到下午就那麼大的雨了...”路明非有身高優勢所以是由他手持碎花傘的,舉過肩膀罩着兩個人,還好兩個人體格都不算太大,湊在一起合用一把傘還不至於擁擠到肩靠肩,算是慶幸也算是遺憾。
聽見路明非開口說的話,陳雯雯雙手垂在自己的身前看着前面雨水漫漫,榕樹彎彎的街景說,“你昨晚不是根本沒回家,跟家裡人吵架了麼?怎麼帶得了傘?”
“網吧裡也有便宜的一次性用傘啊...我只是沒捨得買。”路明非撓了撓頭纔想起自己撒謊過這麼一遭來着,果然說下第一個謊言接下來就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
“你有什麼事情瞞着大家。”陳雯雯輕輕側頭看着身邊的男孩,感知到她的視線男孩頭都不敢側只敢筆直地看着前面的路,走路像是擰了發條後就絕不會偏移道路的機器人一樣規整,襯衫下的肢體緊繃繃的,透露出一股緊張感。
“我...”路明非還想辯解什麼,但餘光看見女孩的側臉時心裡某個地方忽然就軟了,單手撓了撓頭想了下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再一個謊言的圓謊,但卻也什麼都沒說。
“有自己的事情是好事啦,我也不會逼着問你的,這樣會惹人煩的,我們想知道只是想幫你啊,大家都是文學社的同學,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能在畢業之前幫上彼此的忙也算是一段很好的回憶了。”
“有些事情...不是想幫就能幫的啊。”路明非嘆息了,她抽空看了一眼陳雯雯的肩膀,這個女孩照樣在他的眼中被“數據化”了,肩頭上的綠色字符的幾個數值低得可憐,攻擊、防禦沒一個超過60的,唯有敏捷倒是有70多,似乎她好像小學是田徑隊的,特殊能力是無,沒有因爲文學社社長的緣故多一個文學精通什麼的,想來吹拉彈唱、琴棋書畫還不在作弊碼的承認範圍內。
起碼就連蘇曉檣說要幫他一把他都還會報以期望,畢竟有那麼大一個特殊能力擺在那裡,可陳雯雯的話就算了吧,敏捷很快是跑路幫他報警叫救命麼...拉人下水這種事情他不是太想做。
“文學社的微電影已經拍攝好了,準備在畢業晚會上播放給所有畢業生看。”陳雯雯忽然說道。
“那感情好啊...拍那玩意兒可把我摔得不輕。”遞上來的話題路明非自然地就接住了,像是這種雨後歸家的路程就該聊一些什麼,可以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最主要的是一定要聊天。男生和女生獨處如果沒有話題氣氛就會顯得有些詭譎,尷尬和曖昧只在一線之間,路明非沒把握能是後者,所以也得儘量保證前者不會發生。
“到時候在播放電影之前需要文學社的人上去致辭,一男一女兩個人。”
“啊?哦...你的意思是...”路明非怔了一下。
“致辭的片段也不是太長了,但得脫稿,所以要提前背,之前這種工作你在文學社裡好像你也做過的吧?我希望比較有經驗的人完成這最後一次文學社活動的謝幕。”陳雯雯說。
“我有經驗啊,我老有經驗了,畢竟文學社裡不少事情我都做過嘛。”路明非撓了撓頭。
“平時是有很多事情讓你做了...所以我想最後露臉的機會總要留給操心最多的人吧?”陳雯雯點了點頭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
“沒問題沒問題,到時候致辭的臺詞私聊發我就行,絕對不掉鏈子。”路明非想拍胸脯保證,但打着傘的緣故動作太大會淋雨進來,也就放棄了換成了比較有儀式感的握拳。
“其實說心裡話,明非,文學社裡的一些事情交給你大家其實都挺放心的。”陳雯雯忽然說,“雖然你有些時候可能會出一些意外,但最後不管怎麼樣你還是會把事情做完的,只是結果只能讓人差強人意。”
“是麼...”路明非撓了撓頭。
“記得長跑那一次嗎?班上沒有男生報名五千米,只有你報名了。”
“能不提那次嗎,糗死了啊,預熱完就累得不行,最後還是你們拜託林年去拿獎的,我就一個參與獎。”路明非忍不住望天但只看到了雨傘上的碎花。
“會嗎?我不覺得啊,起碼你去報名了,不然那個項目我們班就空過了。”陳雯雯搖頭說,“我一直覺得你其實也算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啊...只是有些時候勇氣來得有些慢,導致結果不是每次都會那麼完美,你只要改掉這個壞毛病就好了,畢竟人都是會成長的呀。”
“所以這次也是一樣,雖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什麼麻煩了,但我覺得只要你肯願意去處理,總能跨過這件煩心事的。”女孩看向他認真地說,在話說出口後眼中有些什麼東西輕鬆了許多,像是將一直沒法開口的話說出來了。
路明非微微一怔,輕輕扭頭看向雨中街道上駛過掀起低低水幕的公交車...陳雯雯真是這麼想的?在大家都覺得他糗到爆,就連他自己都這麼覺得的時候還能用這麼好的角度去看他,還誇他有勇氣。
不過他真的像是有勇氣的人麼,那一次報名不過是他見着陳雯雯報名女生的五千米才心血來潮頂上去了罷了,比起勇氣他更願意說那是一時衝動,色令智昏,但現在人家女孩都這麼誇自己了,那些自貶的話就只能老老實實吞肚子裡了。
...不等等,這真的是在誇自己麼?而不是在...暗示什麼?
一旁有一輛汽車以中速駛過了,揚起了比較大的水幕,地上水流擾動到路邊上反彈,陳雯雯微微向路明非靠了一下避開蕩來的積水,這個動作拉近了兩人彼此就不是太大的距離...還在呆呆地思考中的路明非聞見的那股洗髮水的味道更加清晰了,像是深水裡往上浮起的氣泡,想藏在雨裡怎麼也藏不住。
你身上真好聞啊...路明非忽然想這麼說,但卻說不出口。
情緒有些膽怯,像是雨傘邊上懼怕被打溼的肩膀盡力地往安全的地方縮去,可越是膽怯那股味道就越發地清晰,讓人心境難以保持平穩,彷彿水滴擾亂的水潭。
大家都說人是視覺動物,但其實記住一個人氣味遠比視覺更好,因爲視覺在歲月沖淡後會逐漸地模糊,就像失真的照片。但氣味不一樣,對一個人的印象是一種氣味的話,無論過了多久她在你的腦海裡也會存在着一個具體的形象,甚至會清晰到某一個場景——譬如雨天的現在。
可能畢業很久後他路明非走上社會工作、成家立業,在到偶然的一個晚上時,看着城市裡的大雨,雨味裡也會悄然浮現起那股洗髮水的氣味,女孩的形象自然就被氣味勾勒出來了,那身白裙,那襲黑髮,那個小貓的髮卡...說不定那個時候,已經成年,三十多歲的路明非會點燃一根中南海,風抽一口他抽一口,被吹得打旋的煙霧裡迴轉的全是他對當初的後悔,如果當時自己男人一點,直接握住身邊女孩的手,就着城市的江景...哦不,是城市的雨景向她告白,以後的人生軌跡是否會不同?
這難道不就是陳雯雯才說過的遲到的勇氣麼?
勇氣遲到其實就很難稱之爲勇氣了,畢竟有些事情需要的是一時的果斷和責任感,如果在那時候退卻的話,之後很多事情就算你再有勇氣也很難彌補了...路明非忽然就悟到了這一點,然後扭頭看向陳雯雯,感受到他的目光,陳雯雯也下意識擡頭看向他,注意到了這個男孩的視線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孵化一般變了,她怔了一下...頭一次的主動別開了視線,“前面就要到公交車站臺了。”
路明非轉頭看去,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要走到目的地了,公交車站臺本就離仕蘭高中不遠,在站臺中人影悽清,只要走到那裡陳雯雯就會和他分別,留他一個人在站臺中等候下一班車...可他真的想這麼走下去嗎?還是在到達公交車站臺之前去說些什麼...說一些自己高中三年早該說的話了。
勇氣,對啊,勇氣,現在不就是證明他勇氣的時候嗎?
路明非忽然福至心靈了一般,覺得這場大雨似乎也不是太糟糕,女孩的話意有所指,而他也顯得有那麼一些蠢蠢欲動了,就差臨門一腳的勇氣,在這種充滿小言氣息的場景中把早就打了三年腹稿的那些話娓娓道來了...他敢保證醞釀了三年的臺詞是絕對不會讓文學社社長看清的,畢竟那些臺詞可是雜糅了他路明非加入文學後翻炒無數次的酸水拼湊而成的傑作,引據了雪萊的詩,愛玲阿姨的悽苦,甚至還有瑪格麗特·杜拉斯渡船時的悵然,無論是哪個女孩聽了都得流淚好吧?再不濟拒絕了也會給他一個擁抱是吧?
現在不說更待何時?天時地利與人和完美,想遇見這麼好的環境可能就得等到不知猴年馬月了...哦,沒有猴年馬月了,就像女孩說的一樣,勇氣這種東西,如果在恰逢其時時忽然丟掉了,那再撿起來就只能是逃避者的自我安慰了。
“雯雯,其實我...”路明非一轉頭看向陳雯雯,話涌到了嘴邊,也就在這時他們的身邊的街道上有一輛快車飛馳而過揚起了巨大的水幕,水流聲覆蓋住了他的聲音。
傘下陳雯雯只聽見了路明非好像在叫她,聲音不是很大又受到了干擾沒聽得太清那個特別的稱謂,扭頭看向男孩時她卻發現男孩的表情特別的奇怪,並非是以往經常見到的尷尬...而是一種僵硬,一種顏色接近如今天色的僵硬。
路明非的視線不在陳雯雯的身上,而是在他們不遠處的街道上,在那裡有着一個穿黑色大衣戴着口罩的男人,舉着一把黑色的雨傘靜靜地走着,而對方的視線也巧之又巧地與路明非對上了...亦或者說他一直都在看着男孩和女孩那邊,只是路明非悄然地轉頭髮現了他的注視而已。
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讓路明非驚懼的是,可能是習慣的緣故,他今天看任何人的視線都是往對方的肩膀上靠的,在見到這個黑色大衣的男人時也不例外,而就是這麼一看後幾乎讓他亡魂皆冒。
“攻擊:120
防禦:110
敏捷:70
特殊能力:死侍化(10%)”
這些字符的顏色並非是往常一樣的綠色...而是令人不安的大紅色,雨水劃過時擾動着虛擬的字符,紅得更像是血一樣搖搖欲墜...在血色字符旁的那雙口罩上的眼睛,那股銳利感更是直接勾起了路明非的記憶,讓他瞬間意識到了這個男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