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白色光柱從安鉑館的屋頂洞穿,如果說天空的雷霆是一閃而逝的樹枝,那麼這一幕無異於是雷電落地後成長而出的根深葉茂的雷霆巨樹了,直直地衝向烏雲蓋頂的天空,隱約之間有龍吼的聲音,那是雷電在空氣中的炸裂匯聚成流的悶響滾滾如怪物的吼叫,這一幕異象維持了足足三秒後才消逝。
光柱最後一抹白光極盛時幾乎照亮了整個山頂學院,也照亮的大半片漆黑的天穹,像是聚光燈打在了不大透光的黑布上,烏雲的紋理就像生物的鱗片一團又一團,一簇又一簇。
大雨夾雜的大風吹動着烏雲舒捲變化,從樹林驚起的鳥雀排成“女”字逃向遠處,白光熄滅之後一切都陷入了沉寂,天地裡只能聽見風雨嗚咽的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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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現在有人在現在趕到白色光柱的現場的話,一定會愣在原地,因爲他們會以爲自己迷路了。
在卡塞爾學院任何人都知道穿過小樹林的石板路後會遇見一片昂貴的人造草坪,然後是魚尾獅噴泉和規劃嚴謹的停車場,再之後就是富麗堂皇的安鉑館了。
可如今,這裡的地形改變了,沒有人造草坪,也沒有魚尾獅噴泉,更沒有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學生會會館了,在這裡只有一片焦土,黑灰相間的焦土,淡淡的白煙和焚燒的氣息從地面升起,像是有人把雷霆種在了泥土裡最後生出的只有滿目的荒蕪。
廢墟和焦土之中出現了一個深坑,在以深坑爲圓心的周圍百米之外躺着數十個生死不知的學員,身上全是焦黑的痕跡,很難想象這種級別的爆炸居然沒有一個人被炸得死無全屍。
釋放言靈的人想不到,身處爆炸中心周圍的人也想不到...路明非也想不到。
劇烈的耳鳴和兩眼發黑的症狀緩慢消退,趴在地上的路明非漸漸緩過了神來,他臉貼着地面手腳有些發麻,這也是第一次他覺得這種麻痹感是一件好事情,因爲這告訴了他自己還堅挺地活着,從兩次危險言靈的爆發中活了過來。
至於爲什麼別的人都還在昏迷,就他一個最菜的醒了過來...爆炸發生的瞬間,每個人第一反應都是向前衝,充滿了覺悟和決心,但路某人不同,他也有決心...保命的決心,所以在見勢不妙後第一時間扭頭就跑,最大限度遠離了安鉑館這才讓他成爲了受到爆炸影響最微弱的一個幸運兒。
路明非撐住地面半爬了起來乾嘔了兩下,眩暈產生的噁心感讓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努力好好幾次都沒站起來,之前的白光就像是一萬顆震撼彈爆開,爆炸聲差些把他的耳膜給震裂掉,還好跑路的時候是背對光線的,不然說不定除了耳聾外他還得眼瞎掉。
沒有鏡子,但路明非感覺自己現在估計跟黑兄弟相比肯定血脈更純正一點,好不容易纔把涌到喉嚨的澳洲龍蝦給嚥了下去,擡起頭用力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後看向前方...然後整個人直接傻掉了。
安鉑館消失不見了。
或者準確地來說,被夷爲平地後的安鉑館變得到處都是了。
...小時候孩子們經常玩過一個遊戲,將炮竹點燃塞進玩具裡,奔跑到遠處捂住耳朵期待地看着在白光一閃和轟鳴巨響之後那煙花綻放的場面。
如今安鉑館成爲了那個倒黴的玩具,在那巨量的衝擊波爆發瞬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建築終於崩塌了,潰散的大量建築石料成爲了高速飛出的黑影,天女散花一般砸向四周的綠化帶,將大量的樹木攔腰截斷,高速的“炮彈”帶着勁風將周圍的地面、泥土、草坪轟出溝壑與大坑。
也得虧路明非在白光照耀安鉑館的瞬間就鉚足勁兒地往小樹林深處跑,不然靠得太近他還真有可能橫死在這些巨石的飛砸之中,小樹林的這些樹木成爲了天然的屏障幫他攔下了大部分的衝擊和巨石,就在他現在屁股後面小樹林的泥土裡還埋着半截魚尾獅噴泉的雕像,半個獅子腦袋藏在土裡面,極有可能是擦着當時路明非頭皮飛過去的...
好在安鉑館沒有在學生雲聚的中心地帶,不然就這麼一下不亞於大當量的手雷在人羣之中炸開了...但現在也不是什麼好值得慶幸的時候,因爲這一次的爆炸還遠遠沒有代表着事情的結束。
路明非盯住安鉑館遺址的中心,在那裡有一個明顯的坑洞,並不深中心大概一米左右向着五六米的直徑輻射,以路明非的角度不大看得起坑洞中心是什麼情況,但這並不妨礙他猜得到引起之前爆炸的罪魁禍首此刻就正應該藏在裡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路明非想咽一口唾沫但卻發現嘴巴乾澀無比,他現在完全可以扭頭就跑路,但事實上他沒有落跑反而向前走了過去靠近了爆炸的現場...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場唯一清醒的活人了,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今晚大家都這麼猛,一旦到他這裡犯慫拉了胯,之後大學四年可是要被人指脊樑骨過的,他路明非雖然不怎麼要臉,但關乎人品和義氣方面的事情,在林年的耳濡目染和薰陶下他一向還是覺得自己挺靠得住的。
在即將走出小樹林時,灰頭土臉的他都準備清嗓子嚎兩句:有沒有大兄弟還活着?
可這時候,忽然遠處狼藉的焦土中出現了驚人的異動,路明非瞬間閉上了嘴巴,整個人以高中軍訓教官看了都要落淚的完美戰術臥倒趴在了地上。
記得當時狠踹路明非膝蓋窩訓斥的讓你趴下摔得頭破血流也得給我倒下去,路明非愣是每次趴倒都要用手撐或者趴得不果斷,怎麼訓都沒用。但就現在看來最好的老師永遠都是死亡的威脅和恐懼,這一次戰術臥倒就算換十年老兵來估計也沒他做得這麼利索了。
在趴倒在地上後路明非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氣不敢出地瞅着遠處的焦土...他發誓自己剛纔那一瞬間沒看錯,有一隻黑色的手臂從那鬆散的泥土中伸了出來!
在焦土中心的範圍內,一隻漆黑的手臂貫穿了土地探到了空氣中,讓人不由想起《活死人之夜》裡的經典喪屍爬墳的場景,這隻手臂看起來也完全不像是人類的肢體,上面全是堅硬的黑色不明物質。
路明非隔着老遠眯着眼睛瞅着,尋思這是哪個兄弟被燒焦之後餘心不死想要還魂嗎...
隨後地面鬆散的泥土開始向外隆起,一個人影驟然掀起了大量的泥土從地下站起身來,身姿矯健而勻稱,肌肉豐滿有力...但很可惜的是所有的皮膚表面都被漆黑的顏色覆蓋滿了,整個人看起來驚悚無比,活像是被燒焦的活屍又從墓地裡爬了起來,隔着老遠路明非感覺都能聞到一股詭異的肉香味。
就在他心裡驚呼哪個哥們兒命這麼硬的時候,哪個黑色的身影忽然站出了一個馬步不動了,趴在地上的路明非微微一愣以爲這哥們兒這是要打一套太極拳助興的時候,那身影以一個肉眼難以看清的幅度猛地扭動了一下胯部,渾身上下進行了一次劇烈的震動,透骨的勁道瞬間傳遞到了每一個角落,隨後如同“勁鬆震雪”一般將身上的黑色物質給“崩”了下來!
太極拳·截勁。
那些附着於體表的黑色物質崩落,說實在路明非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因爲按照他的認知,人只有在皮膚焦黑之後纔會出現這種渾身漆黑的症狀,所謂的黑色物質不過就是皮膚碳化。碳化組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保護着身體不被感染,現在這一發震勁下來對方不得變得血肉模糊了?
可事實並不如路明非所想,那些黑色的物質在崩落之後露出的不是血淋淋的肌肉和血管,而是稍淡一些的青黑色?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這下也看清了這還魂的“活死人”到底是誰。
黑色物質震落,劍盾的青黑鱗片受到了雨水的沖刷,每一枚鱗羽都像是有生命一樣在大雨中舒展呼吸着,在那臉部的碳化物質剝落後,英俊的意大利人臉龐暴露在了空氣之中,睜開的眼眸裡全是純粹的金色。
愷撒·加圖索。
但路明非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愷撒加圖索,與印象中翩翩的貴公子相差甚遠,那青黑的鱗片舒展着就像惡鬼的甲冑,在微微變形的面骨下,英俊的臉龐也凸顯出了猙獰...這幅模樣不由讓路明非想到了林年,在明珠塔時那個男孩也曾有片刻處於這種狀態,極惡如人間行走的厲鬼。
路明非視線立刻轉移到了愷撒的肩膀上,綠色數據忠實地刷新了出來,出現的數據可謂是讓他大掉眼鏡,原本就誇張的三圍數據此刻出現了又一次的膨脹,攻擊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兩千,但防禦和敏捷卻奇怪的只有兩三百...
下一刻,大雨焦土中的愷撒忽然單膝跪地吐了一灘血出來,在側身的時候路明非眼尖看見了他腰間的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那是一道貫穿傷,幾乎橫穿了左小腹的位置帶來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空洞,內裡的血肉組織被高溫炭化纔沒有導致大量的失血,可這種傷害怎麼看也很不妙吧,也難怪愷撒的數據顯得這麼異常了。
吐完血的愷撒擦了擦嘴角,從地上爬了起來,擡步就走向了安鉑館廢墟的中心,步入了那個因爲爆炸產生的大坑,隨着愷撒的深入,路明非有些看不見他的身影了,他正想爬起來跟過去,可隨後漆黑雨夜中再度升起的橘紅色光芒幾乎讓他亡魂皆冒。
劇烈的震響在深坑之中響起了,不是爆炸,而是絕對的力量硬悍大地發出的悶響,伴隨的是大量的泥土沖天而起和雷霆的震響聲,一個黑影從坑裡倒飛了出來渾身沐浴着肉眼可見的電流摔向地面。
那正是愷撒,在落地的瞬間,他一隻手插進了焦土之中拖出了數米長的溝壑穩住了身形落地,黃金瞳冰冷地盯住深坑裡緩緩升起的橘紅光團,只是這一次這光芒並不如之前那般耀眼,光線微弱到可以直接看清裡面釋放者的臉。
那是一個年輕得過分的男人,金髮碧眼,年齡大約只有二十六七歲,身上穿着藍白相間的滌綸衣物,從那藍色爲基調夾雜着白色條紋的樣式不難看出這是一身獄服...就像是絲襪好漢在安鉑館時推論的一樣,釋放言靈的敵人當真是從極北方那地獄一樣的囚籠中逃出的怪物。
“想到用避雷針引導‘陽雷’釋放的方向,你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男人在走出深坑後眺望遠處慢慢爬起的愷撒冷聲說。
安鉑館的廢墟中,愷撒漸漸站直了,看了一眼左胸口處開裂的鱗片和焦黑的血肉,盯向男人淡淡地說道,“最先想到這個主意的不是我,所以我要感謝爲我們做出犧牲的那三個同伴。”
“第一次‘陽雷’的釋放並非是被打斷或者改變了方向...‘陽雷’的釋放方向是無死角的全方位爆發,但當時受到衝擊的卻是安鉑館的屋頂,這個現象早就引起到我的注意了,後來我發現有人跟我想到同一邊去了,才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是安鉑館屋頂的移動升降避雷針吸引了‘陽雷’的爆發,不然當時所有在場的人在第一次爆發時就都得死。”愷撒盯住男人說,“如果你可以控制‘陽雷’的攻擊範圍,那麼我們不可能是你的對手...但很可惜以你的血統無法真正徹底掌控這個危險的言靈,所以就算我們在‘戒律’的影響下無法使用言靈你也可以被擊敗。”
“看來你還不明白血統之間的差異...憑藉盜取‘切爾納伯格(Chernobog)’的權柄,也是無法抹平這份差距的。”男人看向愷撒那猙獰的模樣平靜地說。
“你很強,就算有避雷針引導雷霆,在那種距離受到了正面衝擊還能活動,你應該算是這個學院裡最強的人了吧?你可以是今晚我遇見的最難纏的敵人,但你的同伴拖累了你。”
“最強?如果是指血統和力量,卡塞爾學院或許有最強,但不是我。”
“你踏上了‘切爾納伯格’出賣自己的黑暗道路,你值得這份誇讚,我們是一類人。”
“你所謂的‘切爾納伯格’的權柄?俄羅斯那邊是將龍類看作爲了斯拉夫神話中的神祇麼?原來在你們那邊是這樣稱呼‘暴血’的。”
“‘暴血’?確實是很形象的形容,與黑暗做交換,你的未來也只會墮入黑暗。”
“和魔鬼做交易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沒有賣到一個好價錢。”
“你太天真了。”
“或許。但在墜入你所說的黑暗之前,能作爲領袖爲身後的同伴照亮前路,那墮入黑暗又何妨?”
“你不知道黑暗中真相的殘酷。”
“如果不殘酷那就不叫真相了。”
“也是。”男人沉默了片刻,點頭。
大雨滂沱,兩人於廢墟中對立相望,雷光和風妖的呼嘯如是交響樂的奏曲,雨水濺落在地面躍起的水花上全是充滿殺機的倒影。
...
青黑的怪物與橘紅雷霆加身的‘神明’對話着,小樹林內的路明非聽得那叫一個背後全是冷汗。
學生會主席和不明身份的男人的對話如果放在日常裡,絕對是中二度爆表到沒眼看,但如今在這種廢墟、雷霆、大雨之中兩兩而立,莊嚴和冷漠的對述,正義和邪惡的分庭抗禮卻是讓這場對談上升到了一種史詩、宿命感的層次。
果然臺詞這種東西是要挑人來念的,換作是路明非的話這種臺詞在哪個場景裡換什麼風格說出來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他看了一眼依舊處在昏迷的其他學員心裡有點慌,因爲這意味着如果主席閣下襬不平眼前的麻煩的話,他們就真的沒有勝算了...他現在倒是還四肢健全,可雜兵多一個在英雄單位的廝殺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啊?
...見鬼,芬格爾人呢?他之前表現得那麼勇總不會死在剛纔那場爆炸了吧?
在路明非焦慮之際,大雨中那兩道身影的對話還在進行。
“你的言靈很實用,但在我的面前還是太弱了,就算你出賣靈魂獲得了部分的不完全權柄也無濟於事。”
“看來你猜到了我的言靈。”
“斯特利伯格(Stribog)權柄之下的‘風妖’嗎?在雷電的力量下那種目不能視的情況下你能躲開磁場內金屬的致命攻擊已經證明了許多的事情。”
男人擡頭看向廢墟之上的大雨,在黑色的雨夜中呼嘯的大風裡藏着隱匿的暗紅利影,他們嘶鳴,他們渴血,但卻因爲男人身上的橘紅光芒而感到敬畏和恐懼不敢上前,“就算你向黑暗與悲哀的神明獻祭靈魂精煉你的血統,讓你的‘風妖’們獲得了進一步的力量,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短時間內二次爆發‘陽雷’這種級別的言靈,你現在也已經是外強中乾了。”愷撒淡淡地說。
“你小看了地獄爬出來的死人們對自由的信仰。”男人面無表情地說。
他周身的領域漸漸寧靜下來,最後如同拍向礁石的浪潮一般向上開始猛烈的昂揚,橘紅的光芒也開始逐漸穩定地變得明亮了起來,太陽再度升起,光芒遮住了他的臉龐,雨水傾灑在那光芒中激起一片又一片實質可見的赤紅雷霆。
“再釋放一次大規模的言靈你會死。”愷撒望着被橘紅光芒籠罩的男人說。
“路邊的砂石怎會被漫不經心的路人拾起?但那些砂石對於深淵裡的人來說就是活着的一切意義。”男人冷笑,“這是你們這類人永遠都無法理解的殘酷。”
“殘酷?每個人出生都面臨着殘酷的世界,我們都受到一樣殘酷的挑戰,不同的區別是有的人可以克服,有的人卻選擇沉淪。”愷撒眼眸中露出了理所應當的神色。
“你錯了。”男人看着愷撒輕聲說,“世界是不公平的,起碼他沒有給我做好面臨挑戰的時間,有些人出生即是錯誤,要面臨數倍於他人的殘酷,沒有經受過我的苦難就不要說你可以理解我。”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愷撒說出了一段對於男人來說頗爲繞口的中文,此前他們一直都是用英語交流的,在男人的沉默中他簡單解釋了這句中文俗語的意思,然後又冷淡地說道,“...我並不認可這個道理,因爲錯的就是錯的,無論你有什麼理由,無論你經歷過多少殘酷,錯的依然是錯的,是錯的那就做好會被譴責的準備。”
“生來就是錯誤,如何糾正?”男人張開雙手冷漠地注視愷撒,那雙黃金瞳內全是譏諷和冰冷,“錯誤的血統,錯誤的出生,錯誤的未來。若是我生而有翼,卻又受到世人的排擠,那爲何我還要甘願做匍匐的螻蟻?”
愷撒和男人彼此都知道,他們在隱晦地談論“血統”在混血種世界中那藏於明面下的黑暗,或許其他的學員對於男人的說辭會不屑一顧,但他是加圖索的接班人,本身就知曉那些不光鮮,甚至可以說是令人作嘔的真相。
對於男人的覺悟和冷厲他只能報以沉默以對,因爲毫無疑問對方就是那作嘔真相的受害者,那一身切爾諾貝利的獄服代表了太多的‘殘酷’了。
“如果你要譴責我,那就來吧。”男人收起手說,“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看着領域逐漸開始擴張的男人,愷撒沉默了幾秒後在大雨中站直了,青黑色的身軀像是威嚴的雕像,黃金瞳凝視着他問,“你的名字。”
男人停頓片刻後開口了,說出了一個典型的俄羅斯人的名字,愷撒在聽後點頭然後轉身了,以自己毫無防備的後背面對了‘陽雷’三度催生到極致的敵人。
“你這是放棄了麼?”橘紅的雷霆照耀如初陽,在光芒中那赤金的黃金瞳注視着愷撒露出的後背低聲問。
說了那麼多,覺悟那麼深,這個傢伙卻要跑?
“不。”愷撒頭也不回地說道,“我的使命從現在開始已經結束了,感謝你告訴了我很多有關你的故事,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會順着話題說這麼多給我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在你的墳前爲你緬懷...如果今晚過後我還記得你的話。”他背對着男人低聲地說。
橘紅的雷霆中,那雙赤金的黃金瞳中慢慢升起了震怒,那是對於愷撒蔑視和狂妄的暴怒,男人擡起手臂如指揮家一般揮斥。整個安鉑館廢墟中藏在泥土裡的金屬開始顫動,紛紛破土而出折射着雷光猶如逆天升起的銀色大雨懸浮在了強磁場之中,殺機凜然。
可就算如此,愷撒也沒有回頭,男人在準備直接以金屬殺死對方時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眼中的暴怒猶如冰釋一般消退了,兀然側頭看向了一個方向,赤金的瞳眸中轉而浮現出的是絕對的冷漠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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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樹林中,專心致志關注着戰場,爲主席大人打Call的路明非忽然聽見了樹枝斷裂的聲音,那是瑣屑的腳步聲,踩在雨水打溼的秋葉上發出‘嚓嚓’的脆響。
路明非整個人忽然僵硬住了,沒有敢下回頭,因爲有微淡的金光照亮了他所在趴的地方...這意味着對方已經在他出神的時候接近到了他的背後,那股沉重的壓力感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讓他覺得自己就跟故事裡夜間獨行的旅人一樣膽敢回頭就會被惡狼咬穿喉嚨。
可終究還是沒有狼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擇人而噬的視線只是停留在他身上片刻就挪開,腳步聲繼續接近,在他的餘光裡出現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其上是洗得發白的修身牛仔褲的褲腿和勻稱挺拔的人影。
路明非窒息了,他認出了這個人影是誰,又在那個人影的肩頭上看見了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數字...或者說...符號?
從小樹林中走出了一個大男孩。
他從黑暗中走來,走進大雨裡去。
在黑暗的樹林中時他唯一的辨識是那雙黃金瞳,在瞳仁的深處有金色的液體旋轉出不可思議的圖形。但從詫寂的樹林中走出後,那巨龍般的威嚴又從他那明朗起來的俊秀臉龐上消失掉了,那纖細狹長的身上穿着一身溼透的白體恤,漆黑的額發下是永不熄滅的黃金瞳,裡面沒有多餘的情緒,只倒影着雨中那橘紅雷霆中的人影。
“原來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廢墟里,雷霆中的男人嘶笑了一下看向愷撒的背影,“你以爲一個人就可以爲你改變戰局的結果嗎?”
愷撒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向了遠處昏迷的一衆學員們,他的任務還遠沒有結束,在等來援軍後他依舊還承擔着救援傷者的工作,在他見到援軍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
男人看着愷撒離開陷入了沉默,他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動作,因爲他的餘光永遠留在了小樹林中走出的那個大男孩的身上。
那雙黃金瞳...那漆黑額發下的黃金瞳給了他一種莫名的心悸感,這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這種感覺來源於血統的威壓。
“名字。”男人說。
男孩走進了廢墟,踩在了焦黑的泥土裡,雨水從他的額發滴落,他站在了大雨裡,於是大雨開始說話:
“我趕時間。”
話語過於臃腫就會像是詳盡過頭的地圖,面面俱到卻又無從下手,從繁雜的言語裡無法提煉出表達的核心意思。但這個男孩不同,他的話真的很少,直來直去,他說他趕時間,就意味着他真的在趕時間,話語留下之後,開始步伐穩定地走向了廢墟中的男人,無視了廢墟上空懸浮在大雨中的那些致命的金屬。
這時男人也看見了在他的手中提着一把修長的刀,雨水淋在刀上順着鋒銳的刀刃滑下,刀光鑑人、水流如注。
他爲殺人而來,自然話少。
“先是一個話多的,然後又是一個話少的。”男人低笑了一下,再度擡頭凝視踏步而來的大男孩時眼眸中盛開的了金色的鳶尾花,橘紅的光芒瞬間凝滯了。
他向對方手中的那把長刀施加磁場的控制,但卻發現長刀如鐵焊一樣死死錮死在了握住刀柄的手中,足以見得上面的握力有多麼驚人,雖然‘陽雷’的領域無法做到像是‘劍御’一般對金屬有完全的掌控,但這個距離他對那長刀施加的力量足以將一隻水牛拽翻,可握住刀的男孩卻堅定穩固得像是紮根進了大地中!
他果斷放棄了奪取對方武器的打算,也確定了對方的危險程度,他不想冒險了,準備以最直接的力量徹底終結廢墟中的一切。
於是大雨中無處不在的金屬開始震動,強磁場劇烈收縮,橘紅的雷霆再次光芒萬丈,高亢的詠唱聲在廢墟上狂舞,像是對這黑夜、大雨、世間最強烈的控訴和詛咒。
言靈·陽雷。
“無論來多少人,在這種詛咒的力量下也無濟於事,你們還不明白嗎?”光與熱潮中,男人如同神明一般責問。
只是可惜名單擡頭的那個叫做‘林年’的人不在現場了,不然可以一併在接下來的言靈爆發中解決了...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釋放言靈了。他心中又靜靜地想。
雷光帶來的光線很明亮,在提刀大男孩的身邊劃過了清晰的軌跡,光從他的臉頰一側流過帶來陰影,他看着雨中的光芒與神祇般的身影有些恍然。
但片刻後他脫離了失神的狀態又恢復了平淡的情緒,側頭望了一眼光芒正中心的那一抹絕厲的赤金色,明白了對方殊死一搏,想要在下一擊結束一切的意圖。
才趕到現場,敵人就要拼命了,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件好事,可對於他來說卻是沒什麼所謂,反倒是輕鬆了許多。
面對雷霆的狂潮,他點頭說,
“那好。言靈·君焰。”
他擡起了手指,彷彿要觸碰面前那些虛無縹緲的光粒子。
雨水和光線從未有如此鮮明的觸感,在他伸出手的一刻,壓縮的古奧音節在瞬間從他的口中爆出,氣流將他面前的大雨震飛形成了空腔!狂風撩起了他的額發露出了令人驚悚的黃金瞳,也就是這一剎那,他完成了對力量的詠唱,握住了屬於青銅與火的權柄!
灼熱的火光沖天而起,那是三重的耀眼火環於他的身邊騰起,浪潮似的火焰散發出的光一瞬間將他和男人之間分割出了不一樣的空間,那是雷霆與火焰的力量分庭抗禮!在越盛的光線中,他們之間的空間一次又一次地被割裂,直到只剩下巴掌大小,兩雙盛開的黃金瞳交錯在一起綻放出不同美麗的花來。
“斯瓦洛格(Svarog)的權柄,你是...楚子航?”男人瞳孔收縮,認出了這個名單位列第三的大男孩的身份,同時也在那真正烈陽的火海下明白了對方爲什麼在名單上會佔據如此高位的位置...
在火焰中那被熱浪吹起的白色T恤下青黑色的鱗片扎堆涌動着,像是惡魔學會了呼吸的膚表。
楚子航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甚至沒有興趣知道他的名字,在詠唱完畢後,推進到二度暴血巔峰,得到千度增幅的言靈一口氣爆發了出來,灼熱的浪潮沖天起徹底淹沒了象徵雷霆的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