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推開門我便嗅到了陌生人的氣息,果然在茶几前坐着一名男子,我正欲往門外躲便聽他低聲道:“你別怕,是我,我說幾句話就走。”
我聽出了他的聲音,那個假扮女人的男子,他叫作次郎。想到他在獨眼男子面前救過我一次,我便道:“你有什麼事嗎?”說着,我去點燃油燈。
“別點,不要給人發現。”他趕緊阻止我。
我迷惑了,獨眼男子是他的大哥,那他還擔心什麼呢。“阿塵,你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讓我大哥看到你的真容。”
“他應該不是好色之徒。”憑這幾天和獨眼男子相處,獨眼男子分明對畫像中的李無塵情深一片。
“任何男人都需要女人來滿足他的生理需要,和是否好色無關。”次郎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我不以爲然,蕭然就不是這種人。忽地他拽住了我的手,壓低嗓音道:“記住,你是我的女人,少和他接觸。”
“你很怕他?”何止次郎怕他,這船上所有人都怕他,而且是害怕得不行。
“我和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從小就得父親的寵愛。”
次郎沒直接回答,但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他交待我幾句便匆匆離去。我向外瞧了一眼,這才掩上了門,躺到了牀上。
一夜無夢。
隨意地梳洗完畢,我便又去小迷的房間前窺視,這次剛到二樓便瞧見小迷匆匆地從房裡出來,往西側的走道走去。我躲起來偷看,小迷推開了原來上官違心所住的那間屋子,此時這間屋子爲獨眼男子所有。
見到機不可失,我趕緊小步奔到小迷的房間推門進去,只見上官違心臥倒在牀上,雙眸緊閉,臉色慘白,臉頰削瘦得嚇人。
“別煩我了。”大約聽到腳步聲他不耐煩了。
“上官違心,我是阿塵。”我低聲道。
他立即睜開了眼睛,失神的眼眸裡展露出了一絲歡喜,他伸出手來摸我的臉,可是手指擡了半天卻沒動得一下。我握住他的手放在我的面頰上摩挲,噙着熱淚道:“小迷她有沒好好照顧你?”
“我不要她照顧,我只要你。”
“不要傻了。上官違心,你聽我說,現在不是倔強固執的時候。我告訴你,全船人都中了毒,我們現在只剩下兩三百人,所以我們須得與他們虛與委蛇,不然我們一個都活不成。”
“不。我不要娶小迷。”他嚷道。
我一愣,道:“她逼你娶她嗎?”
“我死也不娶她。”
“不要固執了行嗎?上官違心,官船現在正往日出國的方向行駛,大約一個月後就可以到達日出國了。我們出來的時候有兩千來人,龍取水時失去了近千人,而現在又失去了七百多人,我們不能再有人死去了。上官違心,我希望你活着,這樣我們纔能有將來。”
“好。阿塵,我答應你,我娶小迷。”他的眼眸裡也淌下了熱淚。
我用衣袖拭去他眼角的熱淚,低聲道:“我們要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機會,逃出生天。”說完,我俯下身子用嘴脣去觸碰他的額頭,然後我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又指着他的心。
“阿塵。”
“我要走了,小迷該回來了,以後我逮着機會就來看你。記住我的話,虛與委蛇。”我將他的手臂放回薄褥,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房間。
甲板上幾隊海盜正在操練,我站在一邊悄悄觀察他們的武術招式,他們的武術招式不像中土講究靈巧多變,而是直來直往,砍殺爲主,講究力道。
人在危險中保全性命第一法便是示弱,這幾日我已探過了他們的虛實,這夥海盜有三百來人,有兩百多人在官船上,其他人則仍是留守在他們原來的戰船上。如今幾艘船已經用鐵鎖連在一起,如履平地。
看了半晌我不免嘆息起來,日出國海盜如此強壯,我朝士兵豈是他們的對手。思慮半晌,我決定偷偷地將這些海盜的武術招式給畫下來,再研究出破解的招式。
我回房去拿了筆和硯盤,又找了一塊白絹,躲在柴堆後面,迅速將他們操練的情形臨摹下來。我幼時在宮中也曾得名師授畫,最喜臨摹,而且速度極快,轉眼便將一塊白絹畫滿了。
“你躲在這裡鬼鬼祟祟做什麼?”
頓時筆落在了甲板上,這質問的聲音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是那獨眼男子了,我不禁哀嘆,爲什麼每次總要被他發現。
“沒做什麼。”我趕緊把白絹揉成一團企圖往衣襟裡塞去。
不妨被他發現了,伸手便奪了過去,他展開白絹,瞬間便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說,你有什麼目的。”他陡地抓住我的衣領。
“沒有目的,我只是無聊,隨手塗鴉。”我辯解道。
“隨手塗鴉?”他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手將那幅白絹捏得更緊了,但等他鬆開手時,那幅白絹卻變成了碎屑紛紛揚揚地墜落下來。“你分明是想偷竊我們的武術。”
“纔不是。中土的武術比你們的高明許多。”我犟嘴。
他盯着我,深冷的眼神儼如一柄鋒利的劍刃,道:“以後不要讓我發覺你偷竊的行徑,否則我會把你扔到海里餵魚。”說完,他鬆開捉住我的衣襟的手。
“你不是承諾過我講不出故事,纔會考慮殺我嗎?難道你說話不算數?”
他一愣,隨即嘴脣邊擠出一個清淡的笑容,霎時梨渦乍現,道:“你知道我怎樣餵魚嗎?我先用繩子將你綁起來再扔到海中,等魚吃掉你的一個腳趾頭,我再把你吊上來,這樣你是死不了的。”
“好吧。”其實,剛纔操練的情形我早已熟記於心,待會回房再畫上一幅不成問題。
“應該現在就將你綁起來扔到海里餵魚。”他忽然道。
我嚇了一跳,忙道:“爲什麼?”
“你的眼珠剛纔轉動了一圈,分明是在想什麼詭計。”
“我本是一張白紙,只能任憑你隨便抹黑了。”我悶悶的。
“哈哈。”獨眼男子大笑起來,道:“和你開玩笑的,以後給我老實點。走,你現在去我的房間教我練習書法。”
他不由分說拉住我的手,向着舵樓跑去。
第一卷 107 你別被我抓住你的把柄
茶几上鋪着一疊厚厚的宣紙,旁邊的硯盤已磨出濃郁的墨汁。“你將你會的字體各寫幾個出來,我先瞧瞧。”他將筆遞到我的手上。
我握着筆在硯盤裡略蘸,未下筆墨汁便滴了下來,隨手在紙上劃出一筆,頓時筆毛四分五裂,我不禁搖了搖頭。
“怎麼?”他疑惑地看我。
“武田君,如果你想練習書法,這樣的筆是不行的,須得要是紫毫筆纔可。”
“紫毫筆?”
我點頭,道:“紫毫筆是用兔毛製成,產自宣城,也叫宣筆。因爲毛純耐用,剛柔得中,尖圓齊健,而且做工精緻,極受書畫家的仰慕。詩人白居易曾寫下膾炙人口的《紫毫筆詩》,‘江商石上有老兔,吃劉飲泉生紫毫,宣城工人採爲筆,千萬毛中揀一毫’。又如詩人耿湋寫的《詠宣州筆》,‘落紙驚風起,搖空邑露濃,舟奇與紀事,舍此復何從’!”
獨眼男子聽到半晌沉默,過了會方道:“只是此時身在船上,如何纔有紫毫筆呢。”
船上自然沒有紫毫筆,上官違心也不是愛讀書的,不過劉大千房中可能會有。“劉副使是個讀書人,他的房間可能會有,現在次郎住在那間屋子。”
“好。我現在就去他的房間看看。”
一盞茶後獨眼男子拿來了十幾支筆,我一眼便將那紫毫筆挑了出來,蘸了墨,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果然這一下筆便有不同,直有筆下生花之感。
我將那大篆、小篆、隸書、楷書、草書、行書各寫了一句詩,然後請獨眼男子觀看,他自是讚賞不已。“這個是什麼字體?”他指着草書那句詩問我。
“是草書。草書特點是結構簡省、筆畫連綿。草書分爲章草和今草,今草又分狂草和小草,講究狂亂而優美。今草不拘章法,筆勢流暢,狂草筆勢狂放不羈。”
獨眼男子拿着紙又瞧了幾眼,便道:“你便教我草書。”
我應承下來,先寫了幾個簡單的字讓他臨摹,沒想到他學得挺快,不過我不是很滿意。“你寫的這幾個字是光有其形,而無其神,筆力沒有展現出來。”
獨眼男子也不氣餒,專心在茶几旁寫字,我偶爾指點他幾句,便多數坐在一旁沉思。很快兩個時辰過去,而那獨眼男子仍是專注寫字,我瞧到晶亮的汗漬從他的額頭滑下。
我瞧着他的半側面孔,線條流暢儼如刀削,其實,這是個很英俊的男子。他的弟弟次郎扮起女子傾國傾城,大哥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是有些可惜,他的左眼……是胎裡帶出來的毛病,還是後來受了傷呢。
陡然他便擡起頭,這時我已來不及撤不去探詢的眼神,只好尷尬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你在研究我?或者在想什麼詭計?”
我吶吶地道:“我只是奇怪你爲什麼要練習書法,而且還是別國的書法。”
“學習別國的長處不是很應該嗎?”
我一時語塞,轉而一想如五雷轟頂,此人見解不凡,而自己與他相比竟是愚昧了。“你說的對,很應該。”
時值晌午,獨眼男子令下屬將我與他的飯菜送到房中,我瞟着他手裡的碗,菜色和我無異,想不到此人並不因爲身份特殊,而與他人有區別。
吃過飯後他仍是聚精會神地寫字,然後請我評判,當然還是達不到我的標準。大約是看我百無聊賴,他便讓我先回房。
瞧着時間尚早,我便又到甲板上看海盜操練,牢牢記下他們的招式。此時我心中忽起了一個想法,我不會日出國的語言,這對摸清他們的底細和虛實有些困難,而且官船抵達日出國後,我們就算能有機會逃走,也會因爲不會日出國語而曝露身份。
這些人當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漢語,僅除了幾個貌似職位高的人,其他人平常交流仍是使用日出國語。所以,我只需多和他們交流,說不定也能學會日出國語。
待他們操練完畢,我立即從火房裡提來一桶涼水,打着手勢說請他們飲用。因爲我是女子,他們也並沒有多少戒心,很快與我熱絡起來。
一晃便到了月明星稀的深夜,我爬上舵樓的屋頂時,獨眼男子早就在那裡等候了。
“繼續你昨夜沒講完的故事。”他態度冷淡。
我清了清喉嚨,講起那年的隆冬雪下得很大,李無塵帶着禁軍去深山中打獵,想要獵取一隻白狐給父皇做圍脖。不料卻引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老虎,不但禁軍都嚇得逃之夭夭,便連馬匹也不見了,眼見着大老虎撲向了李無塵。可這時候突然跳出了幾頭狼,一齊撲向了老虎。
原來蕭然在山裡馴養了幾頭狼,他操控這些狼攻擊老虎,這樣李無塵纔沒喪命在虎口。從這以後,李無塵和蕭然關係親密起來。
“蕭然一定是在等待時機。”
我忽然感到面上一陣冰涼,想必是面孔煞白了,被這個獨眼男子說中了,蕭然忍受了我十多年終於復仇成功了。
“那是自然。後來李無塵死後,他便成了大炎朝的開國之主,娶了全天下最美和最有才華的女子做皇后。”我垂下了頭。
“你見過那個皇后沒有?”
“沒。”
“我雖然也沒見過,但我見你的才華就不比她差。”他笑了起來。
我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道:“我些末之能,與她相比就是螢火與旭日爭輝,不敢當。”
“你用不着過謙,我看人從未看錯,而且你絕對比她有心機許多。阿塵,我聽說你今日一下午都和我的手下混在一起。你們漢人有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心下大驚,看樣子他無時不刻在監視我,以後可能留神點別被他發現馬腳。“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不討好你們,我的日子不容易過。”
“是嗎?但是我認爲,你是想偷學我們的語言,你究竟有什麼目的。”他厲聲逼問。
這人實在太厲害了,他完全像是看穿了我,好在我反應也敏捷。“武田君,你不是說過學習別國的長處很應該嗎?你學習中土文化,和我學習日出國語不是一個道理嗎?”
“你別被我抓住你的把柄,我說過,會把你扔到海里餵魚。”說完,他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下舵樓。
第一卷 108 找到解藥
眨眼七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我每日和海盜套近乎倒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日出國語言,便連他們不用打手勢也略能聽懂。
中午去士兵艙送飯,我悄悄將外面的情形告訴了劉大千,饒得是他武功高強,內功深厚,但仍然無法抵抗身體所中的毒性。半份解藥雖能暫且保全性命,但是身體會變得很虛弱,彷彿是一個受傷的病人一般,這樣完全沒有抵抗力。
“找到解藥。”劉大千猛地抓住我的胳膊。
我下意識地點頭,不過這並不是一件好辦的事情,獨眼男子一定將解藥嚴加看管,從他那裡不可能獲得解藥的可能,所以我只能從次郎着手。
走出士兵艙到甲板,外面陽光猛烈,沒來由地我便有一陣頭暈目眩差點跌倒。
我在背陰處坐了下來,心下尋思如何從次郎那裡探聽解藥,或者在他的房中搜尋解藥,只是要找怎樣的藉口去見他呢。
天空裡飛過幾只白色的鰹鳥,霎時就停在了船舷上,我盯着它們,它們也溜着黑黑的眼珠瞧我。“過來呀。”我伸出手臂示意它們過來。
它們當然聽不懂我的話,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便振翅向海天深處飛去,我心中一時悵然若失。
君主擁有無上的權力,可是卻無法擁有普通人的自由。
“你在這裡想什麼?”獨眼男子在我的身畔坐下來。
我心中一動待要編個故事問起解藥,但轉而一想此人生性多疑,若提解藥只怕會使他疑心,反而解藥更難到手了。
“看那些鳥兒自由飛翔好羨慕。”
他盯了我一會,道:“等到了日出國,我會放了你,你也可以自由飛翔。”
“那些人呢?”我趕緊追問。
“他們是我的俘虜,到時就是苦力。”
我遂放下心來,只要保住性命就有回國的希望。“武田君,你怎麼現在沒有練習書法?”
“累了,出來走走。”
這幾天他的字有很大進步,不過練習書法不是短時間的事,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字才能自成一體。我正要說話,這時甲板上又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聲,我循着聲音看過去,只見小迷扶着上官違心在慢慢踱步。瞬間,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向那裡飛奔過去。
上官違心猛地瞧見我也愣住了,薄薄的嘴脣一直囁嚅,我打量着他,他比前幾天看起來更清瘦了,臉頰完全凹陷下去,瞧着我的眼眶便不覺有霧氣迷漫出來。
小迷哼了一聲,將上官違心的手臂抓緊,道:“阿塵,上官正使答應和我成親了,等船到日出國我們就會成親。”
wωw •ттkan •¢ o
“那恭喜你們了。”我違心地說着。
“別口是心非,我知道你心裡嫉妒死了,上官正使真正喜歡的人是我,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別再存歪心思和我搶上官正使,他是不會喜歡你的。”小迷說得得意,眉飛色舞。
“往北走了,天氣漸涼,小迷,你幫上官正使做件棉衣吧。”我提醒她。
“我自然會的,不用你操心。”小迷狠狠瞪了我一眼,轉頭又向上官違心嫣然一笑,道:“上官正使,我們到前面去。”
上官違心又瞧了我一眼,滿是依依不捨之意,但小迷用力地拉着他的手臂,硬生生地將他拽走了。
我忽然感到心裡很難受,雖然是我勸說上官違心對小迷要虛與委蛇,但是現在看到上官違心同意和小迷成親不免覺得傷感。
“你鐘意那個正使?”獨眼男子的聲音不失時機地傳到了耳中。
“不……不是。”我趕緊否認。
“撒謊。你看他的眼神,還有他看你的眼神,你們分明是情侶。”
總之,什麼事都瞞不過這人的眼睛,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他爲了活命已經背叛了你,所以你根本就用不着爲他傷感。”
“我不是傷感,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幸福。”
這時獨眼男子緊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點煩了,道:“我臉長了花嗎?看什麼看。”
不妨他卻笑起來,嘴角的梨渦分明,道:“你這人原來還有些脾氣,本來還以爲你從來都不會發火呢。也奇怪了,這個正使一表人材,他怎麼可能鐘意你呢。”
這話讓我火氣更大,冷笑道:“是的,我容貌醜陋,全天下沒有人喜歡我纔對。”
他哈哈大笑,道:“又生氣了。我不是說你長得醜,只是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應該喜歡的是絕色女子纔對。喂,你別走。我真不是說你難看,你看我還是殘疾呢,只有一隻完好眼睛。”他追上了我。
“像我這麼難看的人,應該自覺地躲在一邊。”我仍是賭氣。
“說什麼呢。我獨眼,你面有胎記,我們是同病相憐。”
“武田君,你該去練習書法了。”我不想和他廢話。
回到房裡仍是難受,腦中不斷浮現出上官違心和小迷相擁的身影,雖然明知是上官違心迫不得已,可就是怎麼也忍不下去。
在牀上翻來覆去,不覺窗外天色漸暗,我只覺渾身沒勁,便連晚飯也懶得吃了,只在牀上蓋頭大睡。過了一會我忽然打了激靈,腦中靈光一閃,心頭便就有了主意。
起了牀我隨意梳理了髮絲,便趁着迷離的夜色向次郎的房間走去。
輕輕敲了門,只一聲次郎便打開了門,瞧見是我眼中便露出了驚喜,然後他探出頭向外張望一眼,便迅速將我扯了進去,關上了門。
“你找我?”他握着我的手不放。
我點點頭,道:“心情不好,想找你聊聊。”
“怎麼心情不好?是誰惹你不舒服了嗎?”
我故意嘆氣一聲,甩掉他的手道:“下午我在甲板上遇到小迷和上官正使,小迷說,上官正使答應到了日出國後就和她成親,氣得我晚飯也沒吃,到現在還難受。”
“既然那正使和小迷好上了,那你就考慮考慮我唄,論相貌我不比他差。”次郎又捉住了我的手,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口。
我忍住厭惡,道:“人家是重情義的人,哪能這麼快就能移情別戀呢。”
“好好,我等你,不過你可別讓我等久了。”
“嗯。次郎,我想喝酒,心裡難受,要一醉解千愁。”
“美人,我現在去火房弄兩個小菜,然後再一邊喝酒如何。”
我立即答應下來,目送次郎離去後,我趕緊掩上門在屋裡搜尋起來。我先將牀褥掀了起來,然後又去衣櫃裡翻找,這屋子不大,也沒什麼東西,很快我便搜完了,一無所獲。
正當我一籌莫展時,忽而瞧到次郎換下來扔在茶几上的兩件衣衫,我衝了過去拾起了衣衫,頓時一個小紙袋便從裡面掉了出來。
而這時門被推開了,一條頎長的身影佇立在門前,我擡起頭看去,是那個獨眼男子。
第一卷 109 將那些漢人全部殺死
我與他眼神對峙,忘記去拾起落在地面的小紙袋,甚至忘記放下手中次郎的衣衫。獨眼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居高臨下地站立在我的面前,他的身材極高大,我與他對視,眼睛只能平視他的脖頸。
“你爲什麼會在次郎的房間?”
“我……我幫他收拾屋子。”我裝模作樣地將衣衫摺疊好放回茶几上。
獨眼男子從眼中迸出一絲冰冷的笑意,驀地彎腰拾起了地面的那隻小紙袋,道:“你是在找這個吧?”
“那是什麼東西?”我眨着眼睛。
他收回了手,道:“明知故問。阿塵,我是一隻鷹,你的一舉一動逃不出我的眼睛。”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看來,我必須要將你扔到海里餵魚,你纔會老實些。”他逼視着我。
我撇過臉去,裝作不以爲意道:“昔日佛祖捨身喂鷹,我捨身餵魚也沒什麼,這是功德。”
“好,成全你。”他陡地抓住我的肩膀,一用力我便被他連拖帶扯地拽出了屋子。
在走廊上遇到了端着兩樣小菜和一壺酒興沖沖走來的次郎,他大驚失色,攔在獨眼男子前面,道:“大哥,你帶她去哪裡?”
獨眼男子兇狠地將我向牆壁一推,道:“次郎,這個女人剛纔在你的房中找解藥,被我當場拿住,現在我要將她扔到海里餵魚。”
“大哥,你誤會了,是我讓她來我房中幫我收拾屋子,我還準備了小菜感謝她呢。”
“你——”獨眼男子打量着他,眼中的黑色流轉,過會他冰冷的眼神轉向我,道:“這次就饒了你,你還不快點給我走。”
我被他吼得像老鼠灰溜溜地跑掉了。
回到房中寂靜依舊,推開窗子一輪半圓明月落在了海面上,搖搖晃晃,我心生悲慼,從茶几上抓起一隻杯子便向那水中明月擲去,但是船速太快,杯子並未擲中明月卻落入無邊的黑暗中。
霎時我猛然醒悟,此時我的力量太薄弱,如果與獨眼男子強鬥,必然也會像這隻水杯一樣被大海吃掉。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我只道是次郎,怏怏去開門,孰料剛將門錯開一道縫便瞧見那像鷹一樣凌利的眼神,和刀削過的半側英俊容顏,我當即去關門,這時他伸手去推門,然後一條腿跨了進來,整個門便被他完全推開了。
“後悔沒將我扔到海里餵魚嗎?”我嘲諷道。
他捏住我的下巴,喝道:“不要對我冷嘲熱諷,注意你的身份,別忘記了你今天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什麼事?”
獨眼男子看着我點着頭,道:“看樣子,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我一驚,這才記起每晚的一個故事,遂道:“抱歉,我真的忘記了。”
他在茶几前坐了下來,道:“你現在開始吧,講完了我便走。”說着,他用剪刀將油燈的燈芯減了減,瞬間火苗變大了。
我頓了頓,這纔講起某年的冬天,大雪紛飛,皇宮的梅園中紅梅爭相盛開,唯有一株名爲“獨君”的梅樹百年來從不開花,被譽爲梅中之王。蕭然告訴李無塵,如果“獨君”開花就會變成普通梅樹。因此,李無塵便戲言:今夜三更時分,命獨君花壓滿枝。
“那後來呢?花開了沒有?”獨眼男子急了。
“花開了,比別的梅樹的花要大,也香得多,可是這樣再也不能引起李無塵的好奇了。正像蕭然所說,‘獨君’變成了一株普通的梅樹。”
獨眼男子站了起來,突然一聲不吭地走出門去。
我正要起身去關門,這時門前人影一閃,獨眼男子又赫然出現在門前,他手裡握着一個圓溜溜的東西,隨手便向我擲過來,我下意識地去接,等發現手裡的是一枚熱乎乎的土竽時,他早已消失了。
瞧着手中的土竽,我不禁搖頭,此人的脾氣比起蕭然還要捉摸不透,喜怒無常。
我將土竽放到鼻端嗅了兩下,香氣撲鼻,頓時我腹中飢餓起來,趕緊剝了皮幾口便將土竽嚥了下去。
翌日清晨,天空烏雲翻滾,海面波濤洶涌,似乎有場暴雨要來。此時已是深秋,但海上風雲變幻無法捉摸,凡是天氣突變都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災難。
但走出甲板意外的是,海盜仍是整齊地進行操練,兩者地對立搏鬥撕殺,毫不被這惡劣天氣影響。
我悄悄地侍立一旁觀看,他們也並被我打擾,一招一式認真不苟。這時從甲板的右側走出一個戴斗笠的男子,我立即注意起來。
這是那天與次郎發生爭吵的男子,次郎是獨眼男子的弟弟,而他敢與次郎爭執,在這海盜中必定是也是個重要人物,至少不在次郎之下。
我盯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依稀眼熟,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他走得很急,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樣子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吧。
不由自主地我尾隨上去。
在我的意料中,斗笠男子敲開了獨眼男子的房間,我立即躡手躡腳走到門前貼耳傾聽。
“武田君,船上所剩糧食不多了,你看這該怎麼辦?”這是斗笠男子的聲音,聽其聲音應該是三十有餘了。
“還有多少天可以日出國?”
“至少需要二十天的時間。”
“令船加速前進。”
“武田君,就算加速前進,可我們的糧食頂多只能支持十天,十天是無論如何都抵達不到日出國。”斗笠男子的聲音很着急。
獨眼男子沒有做聲,半晌又聽斗笠男子道:“武田君,我看如今只有將那些漢人全部殺死,這樣剩下的糧食大約可以勉強支持我們回國。”
我在門外聽得大吃一驚,原來這個斗笠男子如此心狠手辣,怪不得敢和次郎爭執了。
“此事容我思慮,你先下去吧。”
“好,武田君,請你今日就做決定。”
我趕緊躲到相鄰的一間屋門內側,這時斗笠男子出來,他在低頭沉思,視線瞧着地面,大步向樓梯處走去。
日出國是島國,四面臨海,無任何鄰國接壤,官船行駛途中無陸地可至,因此無法進行糧食補給。依此情形,獨眼男子勢必要解決掉俘虜。
第一卷 110 你想毒死我?
甲板上的風拂在面龐上如刀刮一般,海浪滔天,似乎像一名深不可測的敵人隨時都會潛入到官船上。我靠在船舷處沉思,該如何解決這場災禍呢。
擒住獨眼男子,挾男子以令諸侯,很明顯我沒有這個能力。如果我像曾行雲,或是琴兒,有一身本事倒真可以試試。
女兒真該要像男子一樣習武纔對,不但強身健體,而且還能保護自己和別人。
中午我送飯菜去士兵艙,趁着無人注意我悄聲在劉大千耳畔道:“劉副使,你有沒有毒藥?”此時,我只有用毒控制住獨眼男子方能解決危難。
“你問這個幹嘛。”劉大千分明一驚。
我瞅了四周一眼,悄悄將偷聽的事情告訴了他,氣得劉大千差點將手中的碗都摔了。“他們用毒,我們也用毒,只要控制住那獨眼男子我們才能活命。”
“有。但是此毒毒性奇詭,不會致人死命,但是中毒者五臟六腑會如蛇蟲鼠蟻噬咬,慘不可言,並且沒有解藥,你須得小心。”
我點頭,這時劉大千方從衣袖裡摸出一隻小紙袋交到我手上,我立即塞入懷中。
出來後便遇到獨眼男子,說是寫了一副字讓我去瞧瞧。這是個時機,我假裝高興地應承下來,到了他的房中,只見茶几上擺放着一張寫滿字的宣紙。
我走到茶几前細看,這幅字寫得龍飛鳳舞,筆劃之間儼如鬼斧神工,蒼勁有力,但又不失飄逸自然,不由就連讚了幾聲。獨眼男子面有得色,提起筆在紙上一揮而就。
紙上寫着《詩經》裡的半闕詩,我念了出來:“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唸完,我也提筆續寫道: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只見紙上的一首詩,上半段字跡雄渾蒼勁,如巍巍青山,下半段字跡纖細風流,如蒼蒼勁草,兩相匹配,竟是渾然天成,毫無違合。
獨眼男子拿起紙走到門前去看,迭聲讚賞。
茶几上放着一隻茶壺,我悄悄碰了碰,很沉,裡面有水。這時獨眼男子仍是在門前興致勃勃地瞧那幅字,我趕緊從懷中摸出那隻小紙袋,然後裝作寫字的樣子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一手揭起茶壺的蓋子,將紙袋裡的粉末倒了進去,迅速地搖晃了幾下才放下來。
做完這一切,我回過頭去看,獨眼男子的注意力仍在那幅字上,嘴角掛着淺淡的笑容,梨渦若隱若現。
我拾起筆,在宣紙上又寫了一首李白的詩,此時獨眼男子終於走了過來,瞧見我寫的這幅字又來了興趣,便提筆接着在空白處續字。
茶盤裡有兩隻乾淨的白瓷杯,我順手拈出一個,提起茶壺在裡面注滿水,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那獨眼男子面前。“喝杯水再寫吧。”我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是我平生從未有此害人之意,不免手指有些顫抖,有一滴水傾斜了出來落在宣紙上面,恰好將他寫好的字給暈染了。
獨眼男子擡起了頭,他只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瓷杯,道:“我不渴,你放下吧。”
我哪肯死心,道:“我已經倒了,何必浪費一杯水呢,這官船上淡水來之不易。”
頓時他手中的筆一滯,墨汁從他的筆中滴淌下來,瞬間在潔淨的宣紙上染上了一片黑色。半晌他終於從我手中接過了瓷杯,放在脣邊準備一飲而盡,我心下暗喜,目不轉睛瞧着他。忽然他又將瓷杯遞至我的面前,道:“這杯水你先喝一口。”
我心知他懷疑我下毒所以讓我先喝,此時我若不喝,他便可認定我下毒,那麼想用毒控制他的計策也就失敗了,不但是我,便連劉大千等人都在劫難逃了。
“好。”我接過瓷杯正準備抿上一口。
忽地獨眼男子一掌揮過來便將那瓷杯給掃落了,跌落在地面霎時四分五裂,流出的水漬瞬間將木質的地面染成了一片如墨般的黑色。
“你想毒死我?”他冷笑地向我逼近。
我下意識地往後躲,但身後幾步就是牆壁,我一下子被他抵到了牆壁上,他伸出手扼住我的脖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毒殺我,我要將你這幫漢人全部處死,扔到海里餵魚。”他手裡的力道越來越大,我漸漸吐不出氣來,甚至還感覺到舌頭已經被擠壓得吐出了脣外。
灼熱的氣息如同火苗一樣在面頰上流淌,我極力地將頭撇過一邊,但他又強行轉過我的頭面對他。“你在士兵艙裡和那個副使說的話,別以爲我沒看見就什麼都不知道。”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此時我無力分析他是如何知道,連吐口氣的力氣也便沒了。
忽然他鬆開了手,頓時我的全身如同癱軟一般從牆壁滑了下來,但瞬間他又將我提了起來,上半身子被他按倒在茶几上。
“對於謀害我的人,我會要讓他們死得很慘。”他在我的面頰上吐着氣,眼中的危險氣息不言而喻。
我喘着氣,道:“是我想謀害你,不關別人的事,你殺我就行了。”
“你們是一夥的,全部都得死。”說完,獨眼男子將我又拽起來,捉住我的手臂往樓梯走去,很快我被扯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海盜們正在操練,瞧見獨眼男子便都不由自主停下來,獨眼男子氣勢洶洶地用日出國語大聲說了幾句,便有一名海盜匆匆向前面跑去,沒一會斗笠男子小跑過來。
“源,那些漢人企圖謀害我,你說該如何處置他們。”獨眼男子氣得眼睛像打了雞血。
斗笠男子斜睨了我一眼,道:“武田君,我此時倒有一個好主意。將這些漢人全部趕到一艘船上,然後在船底鑿一個洞,這樣海水就會灌入船中,我們就可以坐在舵樓的屋頂看這些漢人在臨死前的醜態了,這個主意是不是妙絕。”
“果然好主意。”獨眼男子拍手笑道。
“正好我們有一艘船已經破舊不堪,不如就用那艘船吧。”
我冷然不語,仰頭看着天空,今日的天氣實在不好,厚重的雲層裡不斷落下細細的雨絲,有幾滴打在面頰上冰涼透心,忽然間我就平靜下來。
第一卷 111 同生共死
所有的士兵都被海盜驅趕至甲板上,斗笠男子趾高氣揚地告訴他們,是我企圖用毒藥謀害武田君,所以武田君決定將他們所有人趕到一艘舊船上,然後鑿穿船底,最後大家自生自滅。
斗笠男子剛說完,劉大千便邁着顫微微的步伐走上前兩步,道:“這是阿塵的私下行爲,根本和我們無關,爲什麼要連我們一起處死,這對我們太不公平了。”
對於劉大千這樣的話其實我是不訝異的,他從來都是想置我於死地,現在事情敗露,他自然是極力撇清關係。
獨眼男子的目光忽然向我掃射過來,道:“你真可憐,我很同情你。”
“武田君,這本來就是我的私下行爲,確實和他們無關,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處死我,放了他們。”在我心裡,單純只是想着讓那些無辜的人能好好地活下來,不要再做這海上冤魂。
“阿塵,我真佩服你的勇氣,這樣你還可以幫他們求情。”說完,獨眼男子向那斗笠男子喊道:“源,把踏板架設好。”
“武田君,踏板早就架設好了,船底也鑿穿了一個洞,海水正在往艙裡灌。”
幾艘船本來就用鐵鏈連接在一起,如今架設了踏板後出入就更方便了,我也不待獨眼男子催促向着踏板走去。便在這瞬間,官船上突然鴉雀無聲,靜得連根針掉在甲板都似乎能聽見。
“阿塵。”
身子突然一顫,霎時我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地轉身向後看去,舵樓樓梯的出口處上官違心正在向我狂奔過來,但是他只跑出十多步後便跌倒了。
“上官正使。”小迷衝過來扶起他。
他推開了小迷,雙手撐在甲板地面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向我又奔過來。照樣跑出幾步後他又跌倒了,如此幾次三番後他才奔到了我的面前。可是不等他站穩,他的身體又向後倒去,這次我伸出雙手擁住了他的腰部。
“阿塵,只有死才能阻止我走向你。”他的嘴角抿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蒼白麪孔霎時有了些動人的紅色。
“傻瓜,爲什麼要和我一起死呢,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我低聲道。
“沒有你,就算活着有什麼意義,與其行屍走肉地活着,不如痛快一死。”
此時我知道我無法阻止他,笑道:“那我們同生共死,永不分開。”說着,我挽起他的手一起走向踏板。
小迷在身後呼喊上官違心,甚至高聲痛罵我,但我和上官違心全然置之不理。
踏板有些傾斜,坡度急,我便先踏了上去,然後扶着上官違心踏上來,些許便到了另一艘船上。這是獨眼男子的一艘戰船,船身比起官船要小一半,但是甲板特別寬闊,估計是爲了操練特意設制的船型。
我和上官違心相擁坐在甲板的中央,這時再沒有什麼可值得害怕了。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竊竊私語,他的肩膀不再像以前那樣厚實,而是瘦骨嶙峋,就像是有一大塊尖銳的石頭在戳着我的頭皮。
“阿塵,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
“好。”我爽快地答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身後響起了窸窣的腳步聲,我轉過頭去,只見幾名士兵跳下了踏板,然後便在我的四周也坐下來。“你們怎麼也過來?武田君還是要將你們一起處死嗎?”
“那個武田君說,想死的就過來,不想死的就留下,讓我們自己選擇。我們幾個兄弟一想,與其留在那裡被人魚肉,擔驚受怕,不如痛痛快快地一死,沒了丟了我們漢人的臉面,讓這些海盜看笑話。”
“謝謝你們。”我笑了起來。
“阿塵姑娘,上官正使,我們一起死,一起生。”
“對,好兄弟,一起死,一起生。”上官違心大聲道,但是他一大聲便猛地咳嗽起來,我趕緊給他捶背。
正說話間,又有幾名士兵跳下了踏板,在我們周圍坐下來。
一盞茶的功夫,我的身畔便聚集了一百多名士兵,所有人都一聲不吭,兩眼茫然地坐着。我心知他們雖然選擇了死,但內心還是抗拒害怕的。
“我給大家唱支歌吧。”
“好呀。我從來都沒聽過阿塵唱歌,一定非常好聽。”上官違心立即拍着手來。
這鼓舞了大家,也似乎暫時讓他們忘記了害怕。“阿塵姑娘,來唱支。”
我清了清嗓子,說實在的,我也好久沒唱過歌,很多時候都是趁沒人的時候哼上一兩支曲子,哪裡敢在人前獻醜呢。
清唱了一首《蒹葭》,一下子便把他們聽住了,每個人面上都露出陶醉之色。剛唱完,所有人都大聲拍掌起來,要求再來一首歌。
“我現在唱《短歌行》,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唱,好不好。”我起了個頭,先領唱了幾句後,上官違心接了下去,很快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唱起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十多年前一位叫妄相的著名琴師爲這首《短歌行》譜了曲子,因其激昂的調子很快在民間流行起來,幾乎每個人都會。
慷慨高昂的聲調在波瀾壯闊的海面延伸出去,衝破了頭頂如山包壓下來的雲層,也擊碎了我們心中對死亡的畏懼。
船身在滔天的海浪中顛簸,巨大的浪花如千軍萬軍的敵人在風中衝撞上了甲板,地面上水流縱橫,我扶着上官違心仍是端坐不動。
幾名海盜解開了與官船相連的鐵鏈,頓時船身離開了官船,向大海深處偏斜。
一滴雨打落在面頰,我轉過頭去,莞爾一笑,和上官違心額頭貼額頭,鼻尖抵着鼻尖。“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一卷 112 聽說中土多出奇女子
船在巨浪中如同一葉扁舟,一會向東傾斜,一會又向西傾斜。我心中始終暖暖的,雙手與上官違心緊緊相握,他蒼白的面色浮上了一絲紅暈。
光線一直昏暗,雨氣氤氳,似乎只要一擡手就能戳破頭頂的雲層,然後暴雨傾盆。
“阿塵姑娘,上官正使,你們看。”坐在斜對面一名寬臉膛的士兵指着我的背後,並用嘴努了一下。
我回過頭去,不知何時官船已經靠攏過來,霎時船身又陡地傾斜起來。“大家手拉手,不要滑到海里了。”我趕緊警告,官船體積龐大,行駛中能捲起巨浪。
兩艘船靠攏在一起,隨即從官船扔下來一條鐵鏈,然後幾名海盜從官船飛身跳下來,將鐵鏈圍繞在船頭的鐵墩上。
踏板再次架設好,斗笠男子跳了下來,他瞥了我一眼便向船艙裡走去。過了大半晌的時間他才從船艙裡跑出來,氣喘吁吁向官船上喊道:“武田君。”
獨眼男子正獨自兀立在舵樓的屋頂,居高臨下注視我們,我想他大約是心中有疑慮,其實我心中也正在疑惑,分明這艘船被鑿穿約有一個半時辰,可是船身並未下沉,料理說此時海水早就從船艙灌到甲板上。
“武田君,船底的洞口被一隻巨大的章魚給堵住了,海水無法灌進來。”
他說這話時用的漢語,頓時船上的人都高聲吹呼起來,這實在是一件驚奇的事情,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呢,恰好就有一隻章魚堵住了漏洞。
獨眼男子沉思不語,我悄悄去看他,他似乎在也在注視我,但是隔得太遠,我只能看見他眼中的一片黑色,卻無法瞧清他的神情,更無法知道他想了些什麼。
“把他們都帶過來。”
“武田君……”
斗笠男子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那獨眼男子卻阻止了他,道:“全部帶過來。”
“好。”斗笠男子跺着腳,徑直走到我的面前道:“武田君饒恕了你們,讓你們回到大船上去,還不起來。”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倒是身畔的上官違心將我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我這纔回過神,招呼所有人趕緊去官船。大家讓我和上官違心先行,但是被我拒絕了,堅持讓他們先上官船。
“阿塵,讓大家先上官船,這樣我們就可以多點單獨相處的時間了。”上官違心在我耳畔笑道。
他這是想到哪裡去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胡說八道,儘管我的本意不是如此,此時也不忍心揭穿他了。我側身瞧着他削瘦的面頰,心中不覺泛起了絲絲的疼意。
很快船上只剩我和上官違心,以及斗笠男子等幾名海盜,斗笠男子對我注意頗多,我和上官違心說話時他一直凝神傾聽。我也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只是他的斗笠壓得太低,只能瞧到他的下巴和嘴脣。
“你們兩個還不快上去,還留在這裡親親我我?”他語氣中不滿。
我扶住上官違心,笑道:“我想還是你們先上官船吧,如果我倆先上去,說不定這船就立即沉沒了。”我故意開斗笠男子的玩笑,沒想到他的身形卻是一滯,向另外幾名海盜一揮手,便直接跳上了踏板。
“上官違心,我們上官船。”
他仍是站立不穩,我扶着他的手臂,在他的耳畔低聲囑咐。這次獨眼男子讓我們重新回到官船,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萬望他多加忍耐。
剛走下踏板,這時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我趕緊回過頭去,剛纔還在的一艘船瞬間四分五裂爆炸開來,眨眼便完全解體了,沉入了深海之中。
我被這突然的一幕驚呆了,忽而想起剛纔對斗笠男子的戲言,不覺掩住了嘴脣。
不等我回過神,身子便被人用力地一推,我便向前踉蹌奔出幾步才站穩了身子。回過神一看,小迷挽住了上官違心的手臂,冷笑道:“上官正使是我的。”
“小迷,你放開我。”上官違心喝道。
“上官正使,你可是答應與我成親的。”說着,小迷伸出手在他面前拂動袖子,他的身子晃動兩下,然後眼睛便閉上了。小迷扶着他的身軀,向旁邊幾名海盜使眼色,那幾名海盜會意,便一起將上官違心擡向了舵樓。
“阿塵,就算是武田君饒你不死,但你永遠別妄想上官正使。”小迷冷冷扔下一句話便追着那幾名海海盜身後而去。
士兵又被帶回了船艙裡面,甲板上只剩下我和斗笠男子,這時獨眼男子從舵樓裡出來,大步向我走來。斗笠男子又盯了我一眼,走到船舷處侍立。
“聽說中土多出奇女子,今日所見果然所言爲真。”
“謝謝武田君誇讚,但阿塵只是一名地位卑微的女子,不敢當奇女子。”
“你當然擔當得起,我所見的女子中恐怕沒有人比你出色,比你有氣度,比你從容不迫,臨危不懼。”他凝視着我。
“武田君,那只是你沒見過其他的好女子而已。”
獨眼男子的眼神一直閃爍不停,忽然他伸出手向我面頰上摸過來,嚇得我趕緊躲到一旁。他自覺失態,尷尬地縮回了手,轉身又向舵樓走去。
我呆立了片刻,定了定神,遂也向舵樓走去。剛在牀上躺下來門便被敲響了,我只得又起身去開門,頓時獨眼男子半側面孔擠入眼中。
“放了我覺得後悔了,現在又想來殺我了麼?”
“你還真記仇,我並未想殺你,可是你先想毒死我的。”他抿着嘴脣笑起來。
“那也是因爲你想殺死我們漢人,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爲強了。”
他吃了一驚,道:“此話何講?”
我索性便把在門外偷聽他和斗笠男子的談話說了一遍,他嘆了一口氣,道:“阿塵,我可是承諾過你,只要你每夜講一個關於李無塵的故事,我便留你和那些漢人的性命。”
“那你能解決食物的問題嗎?遲早你還是會殺掉我們。”我不信。
“我會盡力去解決,只是我應承過你,就不會失信於你。所以,你和那些漢人的性命就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我愣了一會,低聲道:“你當真很歡喜李無塵嗎?”
他哈哈大笑,道:“現在,我覺得好像有一點歡喜你了,阿塵。”
頓時我只覺臉上一陣發燒,扭過頭走到了窗前,推開窗呼吸海風裡的新鮮空氣。
第一卷 113 你怎麼輕易就喝了
海上的天氣變幻莫測,剛駛出狂風驟雨的海域,窗外便是一片耀眼的星光,彷彿是美人熠熠發光的眼睛,忽然地我就想起了十歲那年我和蕭然在皇宮的屋頂上看星星,不小心從屋頂摔下來,蕭然的父親蕭逸責怪他沒有照顧好我,將蕭然痛打了一頓。
其實想想,我和蕭然相處時,每有犯錯時必定是蕭然承攬,這日積月累的,他胸中大約積滿了對我的仇恨,所以在那一夜爆發了。
我爬上了舵樓的屋頂,獨眼男子正打着背手佇立,身姿挺拔俊秀,恍然之間我差點把他當成了上官違心叫出聲來。
“等你好久了,你開始吧。”
這人都不讓人歇會的,我喘口氣這纔講起某年元宵花燈會,李無塵女扮男裝出皇宮去街上玩,京城裡一個大財主舉辦了一個燈謎大賽,猜對燈謎最多者可得到一盞精緻的花燈。當時有很多人蔘加了,大財主一連出了十個燈謎,大多數都被李無塵猜對了。
有一個青年公子也參加了猜燈謎,每當大財主出燈謎時他都很着急,可是他從來沒有開口猜過。最後大財主將花燈交給了李無塵,那個青年公子攔住了她,對她打着手勢,原來這個青年公子是個啞巴。
李無塵猜測了半天,才弄懂了他的手勢,這個青年公子有個意中人,他想用這個花燈向意中人表白,他看過很多的花燈,但只有李無塵手中的花燈是最美的,所以願意出一百兩銀子來買李無塵的花燈。他不能說出這世上最美的話,但是能送給意中人最美的花燈。
“她一定是把花燈送給了這個青年公子,也沒有要青年公子的銀子對不。”
“是的,君子有成人之美,何樂不爲呢。”
獨眼男子沉默了,良久注視我道:“你身爲宮女都如此出色,而她是你的女皇一定更加的完美了,只是可惜我無緣得見她的真容。”
“你這是距離產生美感,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思想。其實,只要你沉下心來仔細想想,你會在你的身邊發現比她更好的女子。”
“就是你麼。”他笑得意味不明。
“武田君真會拿我開玩笑。”我不接他的話茬。
“現在到我房裡再練習一會書法,想請你指點指點。”
我欣然答應下來,對勤奮學習的人我始終抱有好感。走下舵樓時,不料屋頂溼滑,竟不小心向前跌下去,恰好就撞在了他的後背,頓時他一個轉身,我便落入了他的懷中。
他的胸膛很結實,我彷彿是撞到一堵堅硬的牆壁上,胸前悶悶地疼痛。但瞬間濃烈的男性氣息灌入鼻端,我臊得脖頸處都在發燒,趕緊從他懷中掙扎而出,還故意拍着袖子上的灰塵。
“你臉紅了。”他看稀奇地瞧着我。
廢話,如果不紅臉那就不是正經女子了,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笑笑,也不再說話,揮手大步向樓梯走去。
進入他的房間,裡面一片漆黑,他在裡面摸索一會,一絲光亮便蓬地跳躍出來。
茶几上沒有擺放紙筆,而是放着三樣菜餚,菜餚都是素菜,但做得挺精緻,另外還有兩碗米飯。
“你還沒吃晚餐嗎?”我問道,心下卻是奇怪,這獨眼男子對自己和其他海盜一樣嚴格,飯食皆是相同,從不搞特殊化,爲何今晚特意要了三樣菜餚呢。
“是你沒吃,我讓他們爲你做的菜。”
我啊了一聲,不敢相信,伸手拍着自己的臉,臉上有疼痛的感覺。“我是階下囚還是座上賓?我有些糊塗。”
確實糊塗,幾個時辰之前獨眼男子還很憤怒地掐住我的脖子要殺我,將我趕上了被鑿洞的船。
“是階下囚還是座上賓,這個由你自己選擇。”
“你是想要我做什麼事?”我盯着他,他多半是有什麼條件要和我交換。
“不要想太多,目前我沒什麼事需要你做,這餐飯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吃。我說的你自己選擇,意思是說你覺得你是階下囚那就是階下囚,如果你覺得是座上賓那就是座上賓。”
“那我在你心裡是階下囚嗎?我可不想自作多情。”我小心翼翼問道。
他抿起嘴笑,半晌道:“不是階下囚,你是座上賓。”
“哦。我知道了,這飯菜裡下毒了。”
他笑着搖頭,伸手拿起筷子在前面的碟子裡夾起一根蔬菜放到嘴裡咀嚼,接着他又將另外的兩碟菜各夾了一些放入嘴中。“怎麼樣?有毒嗎?”
“你一定事先吃了解藥。”我篤定他這麼有恃無恐,只有是事先服用瞭解藥。
沒想到他卻火了,板着臉道:“你這麼多疑,乾脆就別吃了,我拿去倒掉。本來好心好意準備幾個菜向你賠罪,你卻懷疑這懷疑那。按照你們漢人的話說,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心被當作驢肝肺。”說完,他兩手各端起一樣菜作勢向門外走去。
“你別生氣嘛。”我趕緊攔住他。
獨眼男子這才緩和麪色,繼續板着一張生硬的臉道:“那你到底吃不吃的?”
“吃,你放下吧。”此時我可不敢得罪他,他的翻臉可是比翻書還要快,惹怒了他殺我是小,恐怕又要連累其他人。
他將兩樣菜重新放回了茶几上,遞給我筷子,其實我現在也餓得發慌,拿起筷子便夾起一塊燒土竽,剛放到嘴中便覺得味道極好,鹹淡適宜。“咦!這是誰做的菜?廚藝不錯。”
“現在是我呢,相信嗎?”
“你?”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我衝着他上下打量,怎麼也瞧不出來他還能做得一手好菜。“難以置信。”
大約是真的餓壞了,我風捲殘雲將茶几上的三樣菜吃得乾乾淨淨,那兩碗白米碗也被消滅在我的腹中,獨眼男子一直瞧着我吃飯,臉上有說不出的古怪。末後,他從茶壺裡倒出一杯水遞給我,我也不設疑接過來一飲而盡。
“謝謝你的款待,我該回去了。”吃飽喝足後就適時撤退。
我剛站起身,這時身子便猛地一晃,兩眼鰥鰥,不覺伸手揉了一下太陽穴,這時身子又打了一個顫,我趕緊扶住茶几。
“是不是感覺頭很暈?傻瓜,飯菜裡沒下毒,但是水裡有毒,你怎麼輕易就喝了。”
頓時我一怔,果然還是輕信敵人了。耳畔獨眼男子的笑聲充滿了得意,我失神地望着他的面龐,他的臉在我的眼前漸漸擴大,然後就像夜色鋪天蓋地覆蓋了我,我便人事不知了。
第一卷 114 不要這麼快拒絕我
從迷糊中醒來,額頭處稍微有些針尖樣的疼痛,我撫着頭坐了起來。屋中光線明亮,些些縷縷的光芒透過窗子在屋內撒歡,這是到了清晨。霎時,眼睛又瞪大了,獨眼男子坐在茶几前,右手撐在下頜似乎是睡着了。
我終於回過神來,這是獨眼男子的房間,我昨晚被他設計了。
慌的跳下牀,我穿上鞋子趕緊往門前衝去,但經過茶几時驚動了獨眼男子,瞬間手臂便被他拽住了。他站了起來,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聳立在我的眼前,我看他的臉又壓了下來。
“你害怕什麼?我又不會對你怎樣。”他抿着嘴脣笑,右側嘴角的梨渦突現。
“我不是害怕,我回房去梳洗。”我張嘴結舌。
他又笑起來,道:“放心,你的臉很乾淨。”
我不知他何意,便道:“武田君,如果沒事我可以回房嗎?”
“嗯,去吧。”他鬆開了手。
我不再遲疑,轉身便向門前走去,這時他又在身後道:“以後,你不用再掩飾身份了,有我在,沒人敢傷害你。”
瞬間我便怔住了,僵硬地轉過身子,道:“你什麼意思?”
他凝視着我沒有說話,嘴角不斷浮現起舒心的笑意,我完全被他笑糊塗了。忽然他找出一隻銅鏡交給我,我忙接過來對鏡自照,只見鏡中人膚色白皙,皮膚吹彈可破,哪裡還有什麼骯髒的黑色胎記呢。
“你——”手中的銅鏡應聲落地。
他輕輕走向我,伸手按在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地便往後退,但他的雙手卻落在我的腰肢上,頓時整個人都向前跌入他的懷中,額頭便撞到了堅實的胸膛。
“你想做什麼?”我大驚失色,伸出手去推他。
堅實的雙臂比銅牆鐵壁還要插翅難逃,我急了,張嘴便咬在他的肩上,可是他依然不鬆開雙手。“奇怪了,不管是什麼身份的女人,都很喜歡咬人。”他笑得很詭異。
被他一揶揄,我乾脆捏起拳頭去捶他的胸口,但捶了幾下我卻累了,於他卻沒任何傷害。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蹙起眉頭。
“這三年我一直夢見你,可是在夢中我總是看不清你,現在我只想可以緊緊地把你擁在懷中,用盡全力地呼吸你的美好。”
我嚇壞了,吱吱唔唔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你還想裝嗎?”他在我的脖頸裡吹氣。
“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心急得不行。
他笑了一會,終於鬆開了雙手,伸手拍了兩掌,剎那間門從外面被推開了,那戴斗笠的男子大步走了進來。斗笠男子筆直地走向我,然後雙膝一彎竟然跪倒在我的面前,嚇得我直往後退,一時六神無主。
“女皇陛下,你還記得微臣嗎?”他揭下了頭頂的斗笠,露出一張白皙的面孔。
我的眼睛不覺又瞪大了,失聲道:“源之康。”此人竟然是兩次出使華夏朝的日出國使臣源之康,他的模樣比前幾年老成了許多,也多了一些滄桑,但樣貌毫無改變,怪不得我瞧他身形眼熟。
“女皇陛下好記性,難得還記得我這個小國的使者。”他仍是恭敬地跪在我的面前。
“源,你起來吧。”獨眼男子笑道。
此時我心中更是狐疑不已,源之康是日出國的貴族,又是使臣,怎麼會淪爲海盜呢。我下意識去看獨眼男子,他完好的右眼滿是狡黠的笑意,忽然我的眼神又落在了他嘴脣右側的梨渦。
“武田信長?”我終於想起了那年在龍鳳殿上源之康呈上來的日出國國君的肖像,他的嘴角右側有一個梨渦。或許我早應該想到,只是萬萬無法想到,一國的臣子是海盜,便連國君也是海盜。
獨眼男子走到我的面前,忽然他伸手揭下了面上的眼罩,頓時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孔逼進了眼簾。其實,我早知這個人很英俊,但沒想到他揭下眼罩後比我想像的更要英俊許多,同時在這張年輕的面孔上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霸氣,不同於蕭然的冷酷令人生畏,他的殺伐之氣和威嚴是從他的周身發出。
他戴着眼罩時像一把未出鞘的刀,現在他揭了眼罩,這把刀出鞘了,鋒利而且光芒萬丈。
“我的女皇,很榮幸遇到你。”
“你——”我訥訥地不知說什麼,這種感覺就像是說謊突然被揭穿了一樣,一點都不好玩的感覺。“你的眼睛沒問題?”
“女皇能夠在自己臉上塗上墨汁,我爲什麼不能假扮獨眼呢。”
“你們什麼時候認出我的?”突然心中有好多的疑問。
“本來我一直對你有所懷疑,但是找不到你的破綻,當然我並未想到你會是女皇。應該是昨日吧,你扶着那個正使那麼傲然地走向踏板,在船上唱歌,完全不畏懼死亡。當然,是源認出你了。”
“是的,女皇陛下的風采臣一直常記在心,半刻未能忘懷。雖然有黑色印記掩藏了女皇陛下的驚天容貌,但是女皇陛下的風采又如何能掩飾得住呢,臣就是在那一刻腦中靈光閃過,方能辨認出是尊貴的女皇陛下。”源之康恭敬地道。
武田信長捉住我的雙手合在一起,道:“女皇,從現在起你不再需要僞裝,我會讓你成爲這天下最美的女人。”
這時源之康悄悄退出了房間,然後在外面帶上了門。
“三年前我曾託源向你求親,現在我要親自向你求親,女皇,可否做我的皇后,與我一起治理日出國?”他將我的手越握越緊,滾燙的熱意在肌膚摩擦間相生。
“抱歉。”
他伸出手指捂住我的嘴,笑道:“女皇,不要這麼快拒絕我,給自己一段時間考慮,我相信你會答應的。”
武田信長確實是天下女人夢寐以求的夫婿,一國之君,英俊瀟灑,才華橫溢,文武全材。可是,我的心早有所屬,那是天下……
“那個承諾還會繼續嗎?”
“不會。因爲那個承諾是我對阿塵做出的,而不是女皇,既然女皇在我面前,那當然這世上就沒有阿塵了。”
他明顯是在自毀誓言,虧他昨夜還說不會失信於我,天一亮他就變卦了。
“女皇不高興了?不如我和女皇做一個交易吧,如果女皇同意嫁給我,我就留下那些漢人的性命,特別是那個正使的命。”武田信長在最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
頓時我心中一凜,這時聽武田信長又道:“女皇是愛民如子的人,斷然不會讓自己的臣民無辜慘死。”
第一卷 115 我寧可做一個失信之人
屋頂上星光漫天,我仔細地搜尋十四主星的方位,除了已出現的諸星外,其他星黯淡無光。我嘆了一口氣,在短時間內是無法遇到他們了。此去日出國山水迢迢,不知何時才能歸國呢。
我閉上了眼睛,深秋夜中的露水沐溼了睫毛。
良久,耳畔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當我睜開眼時,一個挺拔的影子與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就彷彿是一個人。
“嫁給我就這麼爲難嗎?”清朗的聲線在寂靜的夜中傳出去很遠。
我搖了搖頭。
武田信長伸手按在我的肩上,道:“我自信不比那個正使差,所以我不認爲你是因爲他不願意嫁給我,女皇,請你明示。”
“你不要總是稱呼我女皇,我早已不是女皇。”
“那好,我還是叫你阿塵。”他笑起來。
他上圈套了,我立即道:“既然武田君叫我阿塵,那承諾還是可以繼續下去的。”
“狡猾,我不小心着了你的詭計。不過,爲了你,我寧可做一個失信之人。”
頓時我又傻了眼,這個武田信長才是狡猾,我沒好氣地撇過臉去不理睬他。“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阿塵。”
從武田信長的房間出來後,我心中有顧慮,還是在臉頰上塗抹了墨汁。
“撒謊,你之前就嫌棄我難看。”
“你還記這個仇啊!好,我有眼無珠,不識阿塵的廬山真面目。”
我低下了頭瞧着自己的鞋子,思慮許久後終於是下定了決心,道:“如果我同意嫁給你,你能否讓他們回中土。”在心中一直衡量天下大業和那些人的性命究竟哪個最重要,但思來想去,我仍是不忍心看着他們死去。
天下大業可以緩,可是人命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
武田信長伸出手指搭在我的下巴下面,我不覺地就站了起來,仰起頭去看他。“他們背叛了你,爲何你還要幾次三番去救他們,你覺得值得嗎?”溫暖的氣息吐在我的面頰上,瞬間我感覺到睫毛又溼漉漉了。
“他們曾經是我的臣民,只憑這一點我就應該救他們呀。”我有些無奈。
他凝視着我,眼中光芒暈動,道:“好,我答應你,等到日出國,我就重新準備船隻和食物讓他們回中土。”
“謝謝你。”
“對我不用說謝,阿塵。”說完,他便將我擁入懷中,這次我沒再掙扎。
“這事暫且不告訴他人。”我無法想像上官違心得知我要嫁給武田信長,他估計會和武田信長拼命,可是我昨日才承諾他“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現在就要失信於他了。
武田信長拍着我的背部,道:“我會等到日出國時再宣佈,屆時你可以恢復身份,不用再把自己扮得這麼醜。”
“你還是嫌我醜。”我假裝惱了。
他嘻嘻地笑,道:“你有胎記,我是獨眼,我們倆正好天生地設的一對。”
“我不明白,你是國君,爲什麼要帶着臣子一起做海盜。”我實在不解,他放着國家大事不處理,帶着大臣和士兵在海上做起海盜,這是什麼奇怪心態。
“日出國國小民弱,四面環海,國內資源貧乏,天災橫行,我之所以帶着士兵出海僞裝海盜,也正是爲了改善國內民生。”
我心中暗忖,估計武田信長早就得知官船去錫蘭迎請佛牙,也早盯上了官船,所以小迷進入官船,實則是監視官船的動向。
“那國內的政事如何處理呢?”
“交由我王弟,他是個清正廉明的人。”
我們在舵樓屋頂坐下來,交談彼此的政見見解,居然在很多方面都不謀而合。我談起我曾經頒佈的三項國策:修建大運河、推行井田制、開闢絲綢之路,武田信長竟從各個方面敘述它們的利弊,有理有據,比起我之前的思路更爲透徹。
“阿塵,三年前我應該親自去華夏見你。”
我抿起嘴笑,道:“昨天你還對我喊打喊殺掐我脖子呢。”
他面上一窘,半側臉孔紅透了,道:“其實,你明知道我對你傾心一片,爲什麼不願意告知你的身份呢。”
“我現在的身份就只是阿塵啊!”
夜漸深,斗轉星移,寒氣逼人,我瑟縮着身子,忽地武田信長解下了他肩上的披風,細心地搭上了我的肩膀上。
“雖然我想一直看着你,但還是要送你回房歇息。”
在門前,武田信長頻頻叫我的名字,我只得頻頻回頭,突然他走上前強行又將我擁入他的懷中。“阿塵。”他用額頭抵着我的額頭,灼熱的氣息從他鼻端撲濺,面上如同颶風拂過,心突然撲通亂跳起來。
“明日再見。”我從他懷中探出頭,這時他也笑着點頭,然後轉身,霎時他就愣住了,我不由也愣住了。
上官違心眼中冒火,雙手握拳,我吃驚壞了,失聲叫出了他的名字。武田信長回身瞥着我,低聲道:“我先走,這裡你向他解釋吧。”他大步往前走去,在與上官違心錯身而過時,上官違心突然揮拳砸向他的太陽穴。
武田信長反應迅敏,左手擋住他的拳頭,右手卻結實地打在了上官違心的胸口,將上官違心震得連退出了三步。
“看在阿塵的面上,我饒你不死。”
“我要殺了你。”上官違心狂吼,雙目赤紅如血。
武田信長不屑地笑了一聲,道:“想殺我?你現在還沒這個本事,看看你的樣子,我一手指頭就可以戳倒你。”
我早看到上官違心的雙腿在打顫,毒性腐蝕了他的身體,他現在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上官違心,你不要鬧了。”我一面勸上官違心,一面向武田信長使眼色讓他離去。
“阿塵,是不是他逼迫你?”上官違心大咳了兩聲。
這時武田信長忽然又走了回來,盯着上官違心道:“實話告訴你,阿塵已經同意嫁給我。”
霎時我急得不行,我早囑咐不讓武田信長說出來,沒想到他偏要說給上官違心聽。“阿塵。”瞬間上官違心抓住了我的手臂,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答應嫁給他?”
我沒有吭聲,上官違心抓着我的手臂越來越緊,骨頭咔嚓作響,半晌道:“阿塵,你昨日在船上和我說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已經全忘了嗎?”
我仍是不答,頭幾乎埋到脖子裡,他開始搖晃我的手臂,忽然他又大聲咳嗽起來,只聽得他連咳了幾聲,一股灼熱的液體噴濺到了我的面頰上,然後滑入到我的嘴角,腥澀得令人慾吐。下意識我便擡起了頭,只見上官違心的嘴角慢慢地滲出殷紅的血漬。
第一卷 116 我們是同類人
玉山傾倒,我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慢慢倒了下去,伸着手想要去拉他,但他的身軀傾倒得更快。砰的一聲劇響,宛若有一聲驚雷就劈在我的頭頂,霎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上官違心。”我蹲在他的身畔,他微睜着眼,嘴脣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卻沒有聲音發出來,忽然他的眼睛就闔了,頓時我嚇得魂飛魄散,不可制止地淚如雨下。“上官違心。”我抱着他的頭放聲大哭。
武田信長伸出食指去觸他的鼻息,半晌道:“阿塵,他只是氣急暈過去。”
我這才止住哭聲,道:“你幫我把他擡到房裡。”雖然這個主意很不好,但此時我也只能求助武田信長了。
武田信長只是輕微瞧了我一眼,便將昏迷不醒的上官違心抱了起來走入屋中,我趕緊去茶几前點燃油燈。武田信長將上官違心放在了牀上,我脫掉他的鞋子,細心地蓋上被褥,又用帕巾溼了水擦拭他的嘴角的血漬。恰好發現他額頭上有一塊黑印,又替他擦了去,剛一擡頭,發現武田信長目光灼灼地凝視我。
“你對他確實有一份很深的情。”
“是。”我不否認,在這孤寂的日子裡,是他爲我帶來了笑容和溫暖,將我心中的嚴寒驅趕,有了春天的顏色,使我的嘴角會不時地勾起。
武田信長搖頭笑了起來,道:“你這麼直白不怕我傷心嗎?”
“抱歉,我不想騙你,他對我的意義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哦!即使是你的那位青梅竹馬也不行嗎?在你的回憶裡都是蕭然。”武田信長的眼角笑意盈盈。
“當然。如果沒有上官違心,我在官船上早就死了八百回。”我當下將劉大千多次欲置我於死地,而上官違心拼命相救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武田信長蹙起濃眉,沉吟半晌道:“劉大千如待對你,你還想救他,我看他多半知道了你的身份才屢次對你下毒手。”
“我也曾這樣想過,但後來覺得不是,他單純是憎惡我。武田君,很晚了,你回房去吧。”我掖着被角,將上官違心裸|露出來的手放回薄褥中。
武田信長點點頭,在我的肩上輕輕按了一下便轉身出門,我心下忽記起一事便忙追了出去。“武田君,上官違心一定是趁小迷不在逃出來的,麻煩你告知小迷,我想照顧上官違心幾天,等他好了就讓小迷帶走他。”
“他對你如此癡情,你能說服他嗎?”武田信長的目光又變得灼熱起來。
“我想,他會明白的。”
武田信長盯着我沉默了,良久他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紙袋,道:“這是另半份解藥,拿去給他服用了。”頓時我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接了過來。“看你這樣高興的,如果他毒解了要殺我,你待怎麼辦?”
我愣住了,以上官違心的性格,他必定要找武田信長拼命。
“放心,他要殺我,我會和他公平決鬥。”說完,武田轉身大步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我凝視着他的背影,心中渾不是滋味,突然又想到上官違心趕緊奔入房中,他猶自昏迷中,額頭上如火燙,看着我就心疼極了。
將解藥用涼水化開,我扶起上官違心的頭,一點點地餵給他喝了。這才又去打來一盆水,用帕巾擦洗他的雙手,脖頸,以及胸腹。
對誰都沒有過心疼的感覺,可是上官違心實實在在地讓我心疼了,而且很疼。
我撫摸着他凹陷的面頰,嘴脣上生出的青色胡茬,如岩石一般突兀的下頜。瞧着,我的眼淚又不禁淌了下來,他本來有很快樂的人生,可是我卻讓他如此痛苦。
天明後上官違心的熱度退了下去,我又去火房打來一盆熱水,替他細細擦洗身子。
門吱地一響,我回過頭去,武田信長走了進來,他的眼眸里布滿血絲,大概昨晚沒有睡好。“他還沒醒嗎?”他走到牀前探視。
“一直未醒。”我擔心不已。
“我讓源過來替他看看,源的醫術很高明。”
半盞茶後源之康趕過來,他檢查上官違心的身體後,說毒已經解了,但爲何不醒他也不清楚。“也許是他不願意醒來面對,他太害怕失去你。”武田信長按在我的肩上。
我握住上官違心的手,此時他的手冰涼如鐵,我將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中五指緊密相扣,用力地擠壓他的骨骼。手指的骨節在擠壓中產生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俗話中,十指連心,這般的疼痛他該會醒過來吧。
“如果你還能感受到我的情意,就睜開眼睛,瞧我一眼,我只要你瞧我一眼。”
武田信長在身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道:“阿塵,你既然這樣對他情深,又何必應承我呢。”
“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是我在你生命中出現得太晚了,如果我比上官違心早一步到達你的身邊,你也一定會歡喜我。雖然我來得太晚了,但是,我擁有你的餘生,我相信,只要我付出真心愛護你,我也能撼動你的那顆心。”
我怔住了,想不到武田信長還能說出如此善解人意的話,是的,如果他比上官違心來得早,我的心中裝的將是他。
“傻了,這樣看我,我們是同類人,所以很容易理解對方,所以我們結合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無論是蕭然,還是上官違心,無疑武田信長是最適合我的,我們彼此思想接近,見解相同,就如同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們能理解對方所做出的每一樣事情,而不需要解釋。
可是,感情是個最沒理由的東西,也最莫名其妙,它並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武田信長離開了,但我沒顧得去送他,此時將我的心擠佔得滿滿的,是牀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用的他的固執,他的偏激,不顧一切地將我拽到他的心裡。
“上官違心。”
忽然我又想起了在益州逗留的那些日子,他那麼鮮活,那麼的下流無恥,我是多想他還能夠對我說上一句輕佻又無禮的話。
第一卷 117 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夜裡武田信長又來過一次,帶來了晚飯,可是我完全沒有食慾,他只得放在茶几上訕訕地離去。過了半晌門上又響起了敲門聲,我只當是武田信長,但進來的卻是源之康。
“女皇陛下,臣知有些話不該說,但現在必須要說。”
我打量着他,他的形容很嚴肅,道:“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無妨。”
突然他雙膝面向我跪了下來,道:“我聽說女皇陛下已應承武田君的婚事,但是女皇陛下卻將武田君棄置腦後不理,只陪着這個正使,您這樣對武田君很不公平。”
“是他向你抱怨了?”我一愣。
“不是。是臣爲武田君抱不平,女皇陛下不開心,武田君同樣不開心。武田君爲了履行對你的承諾,在糧食短缺的情況下,他讓我們本國的士兵每日只能食一餐,而漢人呢,卻仍是兩餐。甚至,武田君以身作則,他從昨天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
我吃驚壞了,道:“他怎麼沒和我說過。”
“武田君說他是個男人,決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爲難,所以他什麼都不會和你說的。”
“我原以爲他已有解決糧食的辦法,原來他是……”霎時,我腦中亂了,半晌我站了起來,道:“源,你幫我照看一下他,我去找武田君。”
在房間裡沒找到武田信長,我便爬上了舵樓的屋頂,半明半暗的光線下,武田信長的身影投射得宛若一株樹那麼長,我踏着他的影子走了過去。
他陡然轉身,那張英俊的面孔便迫入了眼中不可揮去。
“怎麼不在房裡照顧他?”他的嘴脣邊的笑意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走到他的前面,凝視他道:“源之康來找過我了,他說你兩天沒吃過東西,你怎麼這樣傻呢。”
“我不這樣怎麼能娶你做我的妻子呢,爲你做什麼都是值得的。再說只是兩天沒吃東西,不算什麼,我十五歲時出征七八天只喝過水。”
輕描淡寫的語氣莫名使我傷感起來,道:“對不起,我既然應承與你的婚事,所以我就不應該忽略你,更不應該把別的男人留在房中。”
“阿塵,你不要自責,是我允許你照顧他的。我知道,他要是有什麼意外,你一定很難過。”
我看着他靛黑的眼珠,輕淡的笑意有些疲累,但更多的是諒解,下意識地我便握住了他的手。“武田君,我會遵守承諾。”
“阿塵。”他伸出手在我的面頰上摩挲,道:“其實,我看你和他如此相愛,很想放了你,但是我不能說,不能說,因爲我也像他那樣深愛着你。所以,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淚珠從眼眶裡大顆地滑落他的手心裡,他笑道:“傻瓜,你不能哭的,你看你的臉變成了小黑貓。”
我不由分說拽着武田信長去了火房,做了兩個小菜,硬逼着他吃完了。他攤開我的手,摸索我手中的厚繭,數來數去,竟然有十幾個繭。
“等到了日出國,阿塵,我保證你所有的苦難都結束了。你會喜歡日出國,在那裡有成片的像海一樣的櫻花,當然,還有比海要深的我的溫柔。”
我捉過他的手也數着繭,他手中的繭遠比我的多,一個個又大又厚。“知道嗎?十五歲前我都在田間勞作,這是我父親的意思,他說一個君王要先明民間疾苦,這樣才能更好地爲民衆造福。”
越聊越晚,轉眼是三更天,武田信長起了身,道:“阿塵,回去照顧他吧,只是你也別太累着了。”
回來房中源之康還在等我,他聽說武田信長已經吃飯大懷寬慰,向我道謝後離去。
屋中的光線倏地一閃後便陷入了無窮的黑暗中,茶几上的油燈已經油燼燈枯,不知怎的,我的心中涌出了一陣強烈的不安感。
一連三天上官違心仍是昏迷不醒,我心急如焚,諸事無心,武田信長也識趣地不來打擾,偶爾來了也不說話,站站就走。
晌午已過,我趴在茶几上假寐,這幾天都沒怎麼閤眼,感覺人一動便天旋地轉。如果上官違心還不醒來,我也撐不下去了。
“阿塵。”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音,但是瞬間我就熱淚縱橫,疲憊的身體也陡地一振,立即從茶几前奔到了牀沿。“上官違心。”他已經睜開了眼眸,但是眼神卻是煥散的。
過了半晌他的眼神纔開始聚焦起來,凝固在我的面孔上,他掙扎着想要起來,但全無力氣。“阿塵,我不是死了嗎?爲什麼還能看見你。”
“你沒有死,你的毒也解了,過幾天你就會好起來。”我柔聲安慰他。
“阿塵。”他伸手捉住了我的衣袖,然後就握住了我的手,他喘了一口氣道:“答應我,不管因爲什麼,你都不要嫁給別人。”
霎時我腦中轉過好幾個念頭,以上官違心的性格我若此時拒絕他,他定會又氣得吐血,而且他身體的毒性剛解,身子弱,我可不能再刺激他,須哄得他身體康復了才行。
“嗯,我答應你,只要你好好的,別再嚇我了。”我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阿塵,如果沒有你,我就去做和尚。”他嘴裡嘟嚷。
我無奈地笑了,上官違心就像是一個吝嗇的小孩子,擁有了一件好玩的東西那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給別人的,如果被人搶走了,那他一定會大吵大鬧,並且想方設法奪回來。
“你餓了吧,我去火房裡給你做點稀粥。”
“不餓,阿塵,你不要離開,我已經好久沒見到你了。”他又拽住了我的手,往他的胸口摸去。
我只得又坐了下來,陪着他說話,況且我確實有好多的話要和他說。不到一炷香的光景,他又疲倦虛弱地睡了過去,我料着他睡不了多久便會醒來,遂起身去火房熬製稀粥。上官違心幾天未食,粗食恐會傷及他的胃臟,只能先喝一些流質飲食。
剛出得門來,視線便對上一張嚴肅的面孔,是武田信長。
“你一直在門外嗎?”
“嗯。抱歉,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我向房裡瞧了一眼,還好,上官違心睡得很熟,我輕噓了一聲,立即掩上了門。“武田君,我們去甲板上。”
第一卷 118 請你允許我欺騙他一段時日
甲板上日出國的士兵正在操練,我和武田信長慢慢踱至船頭,從這裡眺望大海比起在舵樓的屋頂,更有一種身在風中的感覺。
髮絲被風拂得凌亂不堪,有好幾縷髮絲打在了近在咫尺的武田信長的臉上,他伸手抓住那縷髮絲,一點點地繞在手指上。
“對不起,武田君,請你允許我欺騙他一段時日。”
“你想騙他多久。”
“至少要等他身體康復了,不然他的病勢又會加重。”我側過頭去看大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我已無法分辨出哪裡纔是我的故國的方向。
“如果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呢?”
“不會的。”我猛地轉頭又看向武田信長,道:“武田君,我有個不情之請,請你讓上官違心回士兵艙中,不要讓小迷再糾纏他。”
“小迷有他的孩子,你難道要讓孩子出生就沒有親生父親。”
我聽出武田信長的聲音中隱約有怒氣,他大約是懷疑我的動機。“抱歉,我並不相信這個孩子是上官違心的,而且小迷也未必懷有孩子。”小迷多次和劉大千暗渡陳倉,就算有孩子也最有可能是劉大千的。
“阿塵,我雖然對你傾心,但不表示我會答應你的任何要求,希望你能明白。”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
我沒有去追他,只是默默嘆了一口氣,繼續凝視蒼茫的海面。有幾隻海鳥正在海面上捕食,自由自在,好不令人羨慕。忽然我就想起了幼時在皇宮與父皇一起批閱奏章,那時的我多無憂無慮,而現在,亡國之君,流落海外,受人鉗制。
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我仔細傾聽,這似乎是個女人的腳步聲。在官船上的女子僅剩我和小迷,我迅速地掉轉過身子。
來人果然是小迷,她摘去了腰肢上掛着的小鈴,面若寒霜,眼露殺機。
我下意識往後躲去,但身子早挨着了船舷,避無可避,退無可退。我從武田信長那裡得知,小迷是他的一個家臣的養女,從小作爲忍者培養,進行暗殺和細作行動。
“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讓武田君對你言聽計從,要知道,武田君連他的親生母親的話都不接受,你憑什麼讓武田君對你另眼相待。”小迷逼了過來,眼中的殺機表露無疑。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還給我裝傻。剛剛武田君來找過我,他說,不許我以後糾纏上官正使。你說,是不是你向武田君說的。”小迷捏着雙拳,似乎拳頭一鬆開就會撲上來掐死我。
我一愣,明明武田信長說不會答應我的要求,但轉而他卻去找了小迷。“我要殺了你,你迷惑了上官正使,現在又迷惑武田君。”小迷略一低身,右手便從靴桶中抽出一把匕首,筆直地朝我衝過來。
刀尖刺入了衣衫,微微有些疼,但瞬間小迷的身子就被扯開了,武田信長怒容滿面地佇立面前,他攔在我的前面。
“迷素,你好大的膽子,我早警告過你,不許對阿塵有殺心,你這麼快就忘了。”
小迷看着我咬牙切齒,似乎極不甘心,半晌道:“武田君,她只是一個漢人,你沒必要這麼護着她。”
“住嘴,我的事豈容你管。”武田信長的臉沉下來。
小迷不敢再吭聲,低着頭向舵樓跑去,這廂武田信長轉身看向我,道:“阿塵,到我的房裡,我替你檢查傷口。”
“沒事。”我搖着頭,幸虧武田信長來得及時,不然就不是衣衫上被戳個小窟窿,而是我的胸前被刺出一個血洞了。“謝謝你,武田君。”
他凝視着我,道:“我的理智一直讓我拒絕你的要求,可是我的心做不到,總是想着要去討好你。在你沒有見過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深深爲你動心了。”
我握住了武田信長的手,霎時就摸到了他手心裡又厚又粗的繭,他拽着我的手,我便向他的胸前撞去,便被他抱了滿懷。
“你想哄他多久就多久,只要你願意。”他在我耳畔低聲道,在聽在我的耳中如五雷轟頂,他竟是如此地體諒我。
在火房裡熬了兩份稀粥,一份給了武田信長,一份給上官違心。當我端着稀粥進入房間時,上官違心已經醒來,他聽到推門的聲音便扭過頭,瞧見是我臉上立即露出了歡喜。
“阿塵,你去哪裡了,我等你半天。”他語氣中有些責怪。
“我給你熬粥了。”
唉!他就是一小孩子脾氣,忽然我想起武田信長說十五歲之前便一直在田間勞作,而上官違心八歲時被送進寺廟,因嫌寺廟伙食不好逃了出來。
不同的經歷環境,對每個人的性格塑造也是大不同,明顯武田信長擔當、負責,考慮周全,上官違心在這方面欠缺不少。
我扶着上官違心坐起身,用湯匙舀着稀粥,吹涼了餵給他吃。這個時候他蒼白的面孔纔有了些紅暈,乾枯的嘴脣也才微微溼潤。
一大碗稀粥沒一會便被他吃完了,我端來了一盆熱水給他洗臉,扶他坐在茶几前,用梳子給他梳理頭髮。
“我不是真的要嫁給武田君,只是和他虛與委蛇,不然我們這些人都會被他殺死。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而且你也要小心謹慎纔對,他們人數比我們多,而且個個驍勇善戰,身強體壯,但我們除了你解了毒外,劉副使他們現在連個普通人都不如,如何能與他們抗爭。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我們要保全實力,伺機行動,你懂嗎?”
我諄諄教導他,這套藉口在火房熬粥時想了半天,此時我也管不了能哄他多久,一切等到他的身體康復再說。
“嗯,我知道了,阿塵,那你也要小心,我看他武功很高。”
“待會你就去士兵艙,和劉副使住在一起,這樣我放心一些,但是我說的話你可不要泄露出去,不然被他們知道了,我們性命難保。”
“阿塵,我考慮事情不周,魯莽,以後你多提醒我。”
稍坐一會,我便扶着上官違心去士兵艙,他依依不捨,我勸他來日方長要隱忍,他這才作罷。好在武田信長早令源之康告知過日出國士兵,允許我在船上自由行動,不得阻攔和過問,因此一路暢通無阻。
夜空裡流星墜下,我的心頭也壓上了一塊不能移去的巨石。
第一卷 119 壞人現在要做壞事了
清晨甲板上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我剛推開門便看見武田信長欣喜的面容,他喜孜孜地告訴我,離官船不遠的距離發現了一座島嶼。
在經過長途不間歇的行駛後船上的食物、淡水和木材嚴重短缺,發現島嶼意味着這些生命依賴之源都可以獲得了。
半炷香的功夫後官船停靠在島嶼的岸邊,源之康帶領士兵興沖沖上島,我站在舵樓的屋頂心裡也滿是渴望,在船上的日子久了就特別希望上陸地走走。
“阿塵,我們也上島。”
“真的嗎?”我有點不敢置信。
“當然是真的,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想上島去。”他挽着我的手,一齊走下了屋頂。
島上綠樹蔥蘢,沿途盛開着不知名的黃色小花,如星辰點綴在綠蔭之中。我無聊地摘下了許多花和枝條,編成花環,套在武田信長的脖頸裡。
往前走了一刻鐘的樣子,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野生果林,樹上綴滿了又紅又大的果子,我一見就來了興致,小跑至樹下,便摘下了一枚果子。放在鼻端輕嗅,香氣盈鼻,料得是又甜又脆。
“這山野中的果子不要隨便亂吃,慎防有毒。”武田信長笑道。
“我覺得沒毒。”這果子顏色鮮豔,聞起來又芬芳撲鼻,我腹內的饞蟲早就是蠢蠢欲動。
“你想吃?”
我點頭。
他笑了起來,伸手拿過我手上的果子不由分說便咬下一口,道:“這果子我先試吃,如果過會我沒死,你就可以吃了。”
“你爲什麼要試吃啊?我們可以拿回去讓源看看能不能吃。”我不禁埋怨他。
“我看你嘴饞得很嘛,源也很忙,估計沒空管這種小事。”
“要是有毒怎麼辦?”
頓時武田信長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俯下了腰身,半晌道:“傻瓜,你真是傻,我是爲了先吃到果子才騙你說試吃的,這果子怎麼可能有毒。”
我啊了一聲,原來這傢伙這樣過份,虧我剛纔還有些擔憂。我氣得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理睬他。“喂,我就不是先吃了一口嘛,你也不至於生氣了吧。”
瞧着他洋洋得意陰謀得逞的面孔,我伸手從樹下又摘下一枚果子,對準他擲過去,誰知他一伸手便接住了。“傻瓜,我逗你的,我可以與你共享江山,又怎會捨不得這枚果子呢。”
“我纔不信。”我撇過臉去。
“你要怎樣纔信?”
我看着滿樹鮮紅的果子,計上心頭,道:“你把這片林子的果子都摘了,我就相信你。”
直到日暮時分,武田信長才勉強將林子裡的野果摘完,他累壞了,躺在果子堆裡休息。我趁着他閉目養神時,悄悄將果子往他身上堆去,很快他就只剩下了頭,而身軀全部被淹沒在果子裡了。
“你這麼淘氣。”倏地他就從果子裡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霎時我的身子就整個地跌在了他的身上。身體相擁,我不禁就臉上發燒,趕緊撇過臉去。他又將我的臉扳回來,手指撫弄着我的嘴脣,我被他弄得又癢又疼,張嘴便咬下去。“你是小狗嗎?喜歡咬人。”
“就是咬你,咬壞人。”
“好,我是壞人,壞人現在要做壞事了。”說着,他便翻身起來,瞬間果子紛紛向下墜去,不等我回過神,身體一陣翻轉竟被他壓在了下面。
頓時我的心口撲通亂跳。
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襟,幾乎就觸到了胸前的那團柔軟,我頭暈目眩,結結巴巴道:“我,我還沒準備好。”
武田信長的手停止了動作,他凝視着我,忽而嘆了一口氣道:“阿塵,請原諒我剛纔的衝動,面對你我總是容易把持不住,想要擁有你的全部身心。”說着,他從我身上爬了起來,緊接着又將我從果子堆裡拽了出來。
“天快黑了,我們回船,然後讓源帶人過來搬果子。”他伸手在我面頰上彈了一下。
回到官船天色還有一些光亮,幾片紅霞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隻白鳥突地飛來掠起了水波。官船前的踏板上有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在說話,我眼尖,立即認出是源之康和次郎。
次郎很顧忌武田信長,偶爾遇到我皆裝作不答理的樣子,但當他看到武田信長跟在我的後面一臉光輝笑意的時候,神色明顯地變了。
“武田君,聽說你出去很長時間。”與次郎相反的,源之康卻很高興,眼神不斷地在我和武田信長的面上繚繞。
“源,我和阿塵在前面的林子裡摘了很多果子,你帶人去搬回來。”
“好,我現在就帶人去。”
回到房中稍作歇息,光線就全黑下來,我起身去點油燈,這時門輕輕一響,我下意識地向門前看去,只見一片黑色掠入了屋中,霎時我的脖子一緊,然後整個人便迅速向後退抵到了窗口。
我瞪大了眼睛,藉着窗前的月光我看清了這個人的相貌,是武田信長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次郎。
“你什麼時候和他這麼好了?你們這一天在島上做了什麼?是不是乾柴烈火,野地苟合?”他掐着我的脖頸,另一隻手卻在我的胸前撫弄。
“這和你有關係嗎?”我咳嗽着。
“真沒看出你還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先有那個正使,現在又有我大哥。不過,我就鐘意你這種人儘可夫的女人。”他的手開始往我的衣衫裡探去。
我又急又怒,斥道:“你再對我無禮,我就要叫人了。”
“叫人?你叫破喉嚨也沒用,我大哥在甲板上訓練士兵,恐怕聽不見你的叫聲。美人,你就別在我面前裝正經了,你的身子那晚我就已經全看到了,你的身體真柔軟啊,要不是我怕誤了大事,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說着,他的手已經滑入了我的衣衫裡面,沿着我的小腹往下一路摸索。
“救——”
只喊出一個字,嘴脣便被堵住了,然後我的身子被拋到了牀上,瞬間次郎就撲上來了,灼熱的氣息落在了我的脖頸上,忽然他的身體劇烈地陡動了一下,便見從他的嘴角滲出了殷紅的血漬,霎時那滴血便落到了我的面頰上,他瞪大了眼睛,身體一沉,便伏在我的身上不再動彈了。
我驚呆了,就在這時我看見了面色鐵青的上官違心。
第一卷 120 你不能特殊
次郎死了。
我將房門用茶几抵住,和上官違心低聲商量如何處理次郎的屍體,其實這也好辦,畢竟是在大海上,直接將次郎的屍體從窗口扔出去,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毀屍滅跡了。但是,次郎是武田信長的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失蹤了無疑會引起騷亂,武田信長勢必會調查。
牀褥上也沾上不少的血漬,我一古腦地從窗口扔了出去,武田信長極精明,必須一點破綻都不能留下。
清理完現場後,我囑咐上官違心趕緊回士兵艙,估計明天武田信長就會發現次郎失蹤了,我須得想好應對的策略。
儘管武田信長和次郎的關係不睦,但畢竟是親兄弟,如果他查出是上官違心殺了次郎,恐怕不管我如何求情,他也決不會饒過上官違心。
一夜未眠,在樓梯上遇到了武田信長,他容光煥發,雙目炯炯,我心中有鬼不敢與他對視。
“阿塵,你怎麼還害羞不敢看我。”他握住了我的手。
甲板上源之康正帶着士兵正在運輸砍伐的木柴,可能還會在此處停留一日,我心中不免有些煩亂,也不知昨日次郎的屍身是否被海浪捲走,如果飄到島嶼附近就很容易被發現了。
“源,次郎呢?怎麼沒見他。”果然,武田信長記起了次郎。
我心口撲通亂跳,裝作不經意地走到船舷處,暗地卻凝神傾聽他們的談話。“今天一早就沒看見他,可能是沒起吧,昨日太累了。”
“源,你去讓他起來,大家都在忙碌,他不能特殊。”武田信長的聲音頗有些慍意。
源之康答應着去了,這廂武田信長走向我,道:“阿塵,你要是無聊我陪你去島上走走。”
“大家都在忙,你不能特殊。”我笑道。
頓時他扭過頭去,過會轉過頭伸出手指指我,一臉無奈,道:“你啊!我說不過你。”
“男人就應該讓着女人啊。”我向他故意吐出舌頭做鬼臉,不料他卻伸手捏住了我的兩邊面頰向外扯,然後一齊放開。“討厭,你把我當小狗啊。”
他大笑起來。
這時源之康匆匆從舵樓的樓梯趕過來,我緊盯着他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急躁。“武田君,次郎不在房間裡,我將舵樓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有發現他。”
“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船艙、火房。”武田信長的臉上稍有些驚異。
半刻功夫後源之康趕回來,搖着頭,武田信長的面龐突然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源之康瞧着他,皺着眉頭道:“次郎會不會上了島,我現在就派人去找他回來。”
“算了,他這麼大的人也該自覺,源,你先忙你的事吧。”武田信長揮了手。
我放下了心中大石,這島上多岩石,屍體如果沒有被海浪衝走,那麼一定是飄到了岩石下面。我得找個機會去島上看看,如果發現了次郎的屍體趕緊就地處理,不然等到晚上時還不見次郎的蹤影,武田次郎估計就會懷疑次郎是否被害了。
瞧到武田信長仍在和源之康談話,我裝作看風景不經意地便上了踏板,隨即飛快地隱沒在林中。我沿着岸邊岩石尋找,幾次褲腳被尖銳的岩石刮破,靠近岸邊岩石有幾處渦旋,我觀察了許久沒有發現屍體。
“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武田信長半帶着埋怨的聲音在海浪中飄到了耳畔。
我猛吃一驚,心中直有一種陰謀被看穿的恐懼,眨眼他走到了我的面前。“這島上林深草密,可能會有毒蛇猛獸,要上來讓我陪着你。”
“你忙嘛!我哪敢讓你陪呢。”我強自擠出笑容。
武田信長在岩石坐了下來,他拉着我的手臂,略一用力我便不由自主地坐到了他的腿上。這種姿勢,讓我不禁面紅耳臊,連耳朵都羞得發起燒來。
“無論多忙我都會抽出時間陪着你,你在我心中比什麼都要重要。”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仔細凝視我,這麼近的距離,想必面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能看得清晰。
臉上越來越燙,我彷彿就在一口燒滾水的大鍋裡,渾身都不自在。儘管我已經承諾了與他的婚事,但內心還是有些抗拒。
“我這麼難看,你老盯着我看幹什麼。”
“看到你的內心去,你的內心也很美。”
他說話可比上官違心動聽多了,我扁着嘴道:“不信,你以前怎麼沒看到我的內心,還對我要打要殺,趕盡殺絕。”
“阿塵,你又在翻舊賬了,好吧,是我不對,你要怎麼處罰我。”
“我沒想好怎麼處罰你,等我想好了再處罰你不遲。”
海浪咆哮,一丈多高的浪花瞬間衝上了岩石,我和武田信長躲避不及,一時被淋了個透溼。我的眼睛裡滿是水花,酸澀得睜不開眼,不停地用衣袖擦臉。忽然聽到武田信長大笑,他拉開我的手,道:“你看把自己的臉擦成什麼樣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你是從牀底爬出來的。”
我猜得到此時臉上一定是黑一塊,白一塊,但聽到他揶揄我是從牀底爬出來的,遂生氣地從他腿上站了起來。武田信長將我的手臂一扯,於是我又坐回了他的腿上。
“傻瓜,我來給你擦。”他用袖子輕輕地擦拭着我的眼眶,怕弄疼我似的,他擦得很慢,許久他朝我臉上吹了一口氣。“阿塵,你比畫裡還要美很多。”不等我回過神,兩片溫熱的脣便覆蓋下來,瞬間我彷彿被海風包裹了。
我下意識地去推他,但越推越緊,我感覺自己似乎已生長在他的身軀裡,那麼的密不可分。
窒息的感覺一直持續,不知何時我的掙扎已停止下來,我的頭被壓得很低,明明眼睛睜着,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一陣水花又凶神惡煞地撲打在身上,我的意識終於清醒了,用牙齒拼命地去咬口腔中那團柔軟又放肆的物體,頓時,狹窄的口腔裡充滿了腥澀的味道。
許久,口腔裡糾纏的柔軟東西才分開,武田信長用舌頭舔着嘴脣上的血漬,笑道:“今日我可見識到被小狗咬了,還咬得真狠。”
我側過身子,伸手捂住嘴,整個喉嚨裡似乎都是武田信長的氣息,還有他點點的從舌尖上瀰漫出來的血。
“不要害羞了,以後你就會適應了。”
“是太快了,畢竟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我垂着頭。
他托起的我下巴,笑道:“那你想要多慢,需要多長時間我纔可以親吻你,然後又需要多長時間我纔可以躺在你的身邊。”
這露骨的話讓我不禁面紅耳赤,站起身便向官船的方向跑去。
第一卷 121 你到底在爲誰開脫
黃昏時分,源之康來稟報次郎仍是未歸,果然引起了武田信長的疑慮。兩人商談,我在一旁裝作磨墨傾聽他們的談話,一面思量對策,此事怕是瞞不久,遲早要東窗事發。
“武田君,我現在就帶人去島上尋找,可能次郎貪玩在島上睡着了。”
源之康正要出門,這時門前人影一閃,小迷便進來了,她瞧見我眼中立即閃出一絲狠意。“武田君,聽說次郎失蹤了。”
“是,你知道他的下落嗎?”源之康接口。
小迷又瞧了我一眼,笑道:“我不知道次郎的下落,但是阿塵一定知道。昨晚我看見次郎進入阿塵的房間,然後就一直都沒出來,肯定是阿塵把他藏起來了。”
我心下大駭,原來昨夜次郎來找我被小迷看見了,說不定當時我和上官違心的談話也有可能都被她聽到了。
“次郎去阿塵房間?爲什麼。”武田信長也看了我一眼。
“這我就不知道了,武田君,這個問題應該問阿塵纔對。”小迷的嘴角勾起弧度。
我極力地讓自己鎮靜,只要沒找到次郎的屍體就不能認定什麼,遂道:“次郎是來找過我,但當即他就離開了。”
“你撒謊,我根本就沒看見他出來。”小迷嚷道。
“他出來了,他和我說完話就出來了。”
武田信長的目光在我的面上流連,但這時我早就鎮定下來,面上若無其事。“好了,小迷你出去吧,我自有決斷。源,你趕緊帶人去島上找次郎。”
晚上,我坐在房裡對着油燈出神,這時門前腳步聲響起,武田信長神色沉重地出現在門前。
“源帶人在島上找了一圈,也沒發現次郎。阿塵,他昨晚找你說了什麼話。”
“也沒說什麼,他說他的衣衫破了,問我會不會縫補,我說會,然後他就說去拿衣衫來給我補,之後他就沒再來了。”
武田信長哦了一聲,在茶几前坐了下來,他在房中打量了一遍,忽道:“阿塵,你牀上的被褥好像換過了。”
“原來的睡着不暖和,所以我換了。”之前的那牀褥子沾上了次郎的血跡被我扔到海中,這牀褥子是上官違心悄悄從士兵艙中拿來的。
“今天小迷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經訓斥過她不要胡說八道。”他抓住我的手。
“沒,她一向憎惡我,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坐着聊了一會,武田信長心中有事便告辭出去,我掩好了門窗,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後來迷糊中睡去了,彷彿又看見次郎被海水泡脹的屍身向我撲過來。
我驚叫着醒過來,此時天色大亮,房裡有幾縷金色的陽光。我擦着額頭驚嚇出的冷汗,懶懶地起了牀,稍作洗漱後便聽到甲板上吵嚷得厲害。
到了甲板上,便看見一大羣人圍在一起,我眼尖,立即看到了人羣當中的武田信長和源之康。
我心中大動,按捺住劇跳的心臟慢慢走了過來,這時人羣莫名地散開了,霎時我看到了躺在甲板上面溼漉漉的屍體。
“阿塵,次郎死了。”武田信長低聲道。
原來次郎的屍體並沒有被海浪衝走,也未飄到岩石縫隙中,他的髮絲被纏在了官船下面。今天清晨次郎的屍體從官船下面浮了起來,因此才被巡邏的日出國士兵發現了。
經過兩夜,次郎的屍體並未泡脹,面目清晰可辨,雙目圓瞪,髮絲散亂,四肢大張。武田信長一掌擊在船舷,道:“到底是誰殺了次郎?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爲次郎報仇。”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這麼快就東窗事發了,武田信長一定會追查次郎的死因。
源之康正在檢驗次郎的屍身,當他翻過次郎的屍身時,很明顯看見了背後的刀口。他比對着傷口的大小、形狀,皺着眉道:“武田君,次郎背後的刀口是致命傷,這一刀非常準,明顯兇手也是個習武之人。而且,次郎的刀口是正弧形,這不是我們的兵器造成的,而是中土的刀。”
我心下大驚,這源之康真厲害,單憑刀口的形狀就能判斷兇手,如果再遲一點他們就會懷疑是上官違心了,目前只有上官違心解了毒。
“是漢人下的手。”武田信長點着頭,眼眸中有一團黑色急速涌動,濃濃的殺機頓現。
源之康不經意地瞟了我一眼,道:“武田君,你想如何處置那些漢人。”
武田信長又是一掌擊在船舷,道:“我留那些漢人的性命,沒想到他們卻殺害次郎。源,將他們全部推出甲板斬首,一個不留。”
我驚呆了,武田信長的這個舉動雖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沒想到他會如此果絕。“武田君。”
他瞧了我一眼,道:“抱歉,阿塵,我不能遵守承諾了,他們殺了次郎,我是次郎的大哥,必須要爲他報仇,這不僅是家仇,還是我們整個國家的恥辱。”
“是我殺了次郎。”我握緊了拳頭。
武田信長也驚呆了,他搖着頭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殺得了次郎,你也不會武功,你怎麼可能殺得了他。”
“女皇陛下,我知道你想爲他們開脫,但是請你考慮一下武田君的感受。”源之康正色。
“確實是我殺了次郎,就是昨晚,他偷入我的房中對我不軌,所以我殺了他。”
“不可能,次郎是背後傷口,說明是有人從背後偷襲他。”源之康斷然否定。
“是的,我騙他去關門,然後他就真的去關門,這樣我就從背後偷襲了他。本來,他幾次對我欲行不軌,我早就想殺了他。”
武田信長走到我的面前,他凝視着我半晌,忽然我就看見他眼中的那抹黑色流了出來,霎時他就抓住了我的肩膀,大聲道:“你到底在爲誰開脫?次郎的武功我清楚,就算你偷襲他也不可能得手。”
“沒爲誰開脫,就是我殺了次郎,你信不信隨你。”
“好,就算是你殺了次郎,我也要那幫漢人陪葬。”他點着頭,身體向後退去,然後他一揮手,厲聲道:“源,將那幫漢人趕到甲板,全部處死。”
半盞茶的光景,上官違心和劉大千等人便被趕至甲板,上官違心的神色很鎮靜,似乎是猜到了發生什麼事,但是劉大千等人明顯有些糊塗。
我心知無法改變武田信長的決定,遂也不再浪費口舌,向着上官違心走過去。只是剛一動,手臂便被武田信長捉住了。
第一卷 122 你和這個男人當衆親密
手臂彷彿被戴上一個嚴密堅實的鐵箍,我連掙扎的可能都不存在。武田信長面色黑如鍋底,他逼視着我,眼中的憤怒在燃燒。“你想做什麼。”
“你既然不遵守承諾,我也不用遵守了。”我冷冷道。
“原來,你對我一點情義都沒有。”他眼中有絲受傷的神色,但瞬間他便將這絲神色給壓了下去,眼中黑色暗涌。
“情義重要嗎?至少在此時是不重要的,武田信長,我們是對立的,你之前屠殺我的臣民六七百人,我並沒有責怪你,但是現在你若要再殺他們,我們之間毫無情義可講。”
“那你是要和他們一同赴死嗎?”他斜睨着我,態度倨傲又有些嘲諷。
我重重地點頭。
“好。既然這樣,你就最後死,我讓你看着你的臣民一個個在你面前死去。”武田信長將肩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扔到甲板上,大喝道:“源,先將那個正使推過來斬了。”
“你——”我咬牙切齒。
“怎麼?心疼了,放心,我會讓他死得很慢,好讓你慢慢欣賞他的死亡,這一定會很好看的。”他的牙咬得更響,手背的青筋暴突。
我瞧了他一眼,他的嘴脣還有我昨天在島上岩石上咬出來的小傷口,此時並沒有癒合。我笑了笑,然後甩了頭,這時候我應該可以全無顧忌地大聲叫出心中惦念的名字了。
“上官違心。”我向着人羣中跑了過去,這次我跑得很快,武田信長試圖捉住我,但只抓住我的衣袖,霎時,噝的一聲衣袖被撕下了一條,但我的身子依然向前衝了過去。
上官違心也聽見我叫他的名字,滿面歡喜地向我奔過來,瞬間我們就在衆目睽睽下相擁在一起,耳鬢廝磨。
“阿塵。”他呼喚着我的名字。
我也叫他,將頭依偎在他的胸口摩挲出暖意,道:“對不起,他們發現了,所以現在他們要殺我們。”
“那沒什麼,我的阿塵,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摸着他削瘦的面頰,他的臉更顯清俊了,嘴脣上短短的胡茬都那麼的動人,讓我留戀。“從此生死與共,不再分開。”
“女皇陛下,你不覺得太過份了嗎?你和這個男人當衆親密,讓武田君情何以堪。”源之康冷冷道。
我繼續捧着上官違心的臉,沒有回頭看源之康,道:“源,他都決定要殺我了,我何須要考慮他是否情何以堪。何況,他也沒情何以堪,這是他第二次要殺我了。”
“武田君不是真的要殺你,他是氣急了。”
“源,你又不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心裡所想,如果我觸犯到他,他還會有第三次要殺我。”我想得明白,武田信長是一國之君,他永遠不可能把女人放在最重要的地位,一個君主的無奈就是永遠不可能將感情放在首位,而且武田信長也不是容易爲感情而左右的人。
半晌沒有了聲音,我心知源之康已經退下了,但瞬間背後突然生出一種芒刺的感覺,好像有無數條毒蛇對我吐出了腥紅的信子,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只見無數弓弩手已經拉圓了弦,閃爍着黝黑色光芒的利箭隨時離弦而去。
我繼續依偎在上官違心的胸膛,傾聽他心臟熱烈的跳動,那好像在訴說着對我的情意。
“武田君,爲什麼要殺我們,我們究竟犯了什麼錯。”這是劉大千的聲音。
“你們這夥漢人膽大包天,謀殺了武田君的親弟弟次郎,武田君現在要將你們全部處決,爲次郎報仇。”
“冤枉,我們中了毒,全身毫無力氣,根本就殺不了人,請武田君一定查明清楚啊。”
我實在聽不下劉大千低聲下氣求饒,看他武功高強,對我心狠手辣,原來也是個軟骨頭。“劉副使,人是我殺的。”
“不是阿塵,是我上官違心殺的,他該死。”上官違心也搶着道。
“武田君,你也聽見了吧,人是他們兩個殺的,和我們全無關係,千萬不要錯殺無辜。”
源之康猛地一揮手,道:“武田君有令,全部都得死,一個不留。”
這廂劉大千被源之康猛一喝斥,大約覺得顏面無光,便向我罵道:“阿塵,你殺了武田君的弟弟,現在連累我們和你一起送死,你要是有良心就自己撞牆而死,你對得起我們嗎?我們有家有口,上有老下有小,就這樣被你坑死了。”
“劉副使,你太過份了,人是我殺的,不關阿塵的事,不許你辱罵她。”上官違心氣得面紅耳赤。
“上官違心,直到現在你還護着這個妖女,你又不想想她把我們害得多慘。”
一石激成千層浪,其他士兵在劉大千的激憤言語下也開始議論起來,我聽到了幾句,都是責怪我連累他們。
“武田君,此事真和我們無關哪,請你處決真正的殺人兇手。”劉大千竟然面向武田信長跪了下來。
甲板上幾乎全是罵我的聲音,這時武田信長走到了劉大千面前,道:“你是要我殺了她嗎?”說着,他伸手指向我。
劉大千仍是長跪不起,道:“武田君,阿塵殺了你弟弟,殺人償命。”
“你們呢?是不是也要我殺她?”武田信長看向劉大千身後的士兵。
衆人相互打眼色,但沒誰說話,劉大千用手肘蹭着他身畔的一名士兵,那士兵極怕劉大千,只得囁嚅嘴脣,道:“是,是的。”
武田信長嘴角露出了笑意,他向我走了過來,凝視着我的面容,目光中有些說不出的意味,是同情,還是可憐,總之我看不出來。
“李無塵,這就是你用命想要保護的臣民嗎?可惜在生死麪前,他們背叛你比翻書還要快。”
他說得很大聲,頓時甲板上一片譁然,劉大千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更多的是驚訝。
這次我聽出了武田信長的奚落之意,不過我沒有憤怒,笑道:“這不是第一次,我早就習慣了,但我仍然會盡力去保護他們,與他們共同生死。武田信長,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也會和我一樣。因爲,你也懂得一個君主所揹負的職責。”
武田信長沉默了,半晌他擡起了手,但瞬間就揮了下去,這時弓弩手的弓箭再次對準了我。
第一卷 123 我們之間本來是有承諾
清晨的霞光隱入了雲層,甲板上的海風冷意盎然,我捉起上官違心的手,將他的手平放在我的左手中,然後我將右手食指放入脣中,猛力地一咬,霎時一粒殷紅的小血珠從發白的指尖滲了出來,我移動着手指,在上官違心的手心寫下了一個字。
情——
海風立即拂幹了它,我將上官違心的手慢慢合攏,道:“來世我會憑着它找到你。”
在這個世上任何人都會害我,可是隻有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會。
在背後的弓箭如毒蛇的信子,我等了許久卻不見它們發動攻擊,比死還要可怕的寂靜籠罩了空曠的甲板。
“李無塵,我可以留下那些漢人的性命,但是上官違心必須死。”武田信長大聲道。
我回過頭,武田信長的臉色十分難看,手指按在腰間的太刀刀鞘上。“只要你不殺他們,你可以隨意處置我和上官違心,要殺要剮悉心尊便。”說着,我更握緊了上官違心的手。
“你想和他一起死,有這麼容易嗎?我只殺他一人。”說着,武田信長伸手捉住我的手臂,他一用力,我便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握住上官違心的手,整個人都被拽到了武田信長的身後。
“放開阿塵。”上官違心眼冒怒火。
“在這裡你沒資格命令我,上官違心,我早就應該殺了你。”武田信長從腰間拔出了太刀,雙手握刀,將刀身橫在面前。
“武田信長,你要殺就殺我,是我殺了你的弟弟。”我抓着他的胳膊,用牙齒去咬他的肩膀。
他眼中頗有些痛楚,一手扭着我的手臂大聲道:“源,把她先帶到房裡去,派人嚴加看管。”
“放開我。”我推着武田信長,但這時源之康已經趕來,和兩名士兵各拽住我的一條手臂往舵樓裡拖去。我氣怒之下,不知怎地就將源之康腰間的太刀給拔了出來,轉瞬就架在了武田信長的脖頸上。
頓時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源之康大喊道:“女皇陛下,武田君仍是對你留有一份情意,你切不可傷害他。”
此時箭在弦上,我豈能聽從源之康,道:“武田信長,你現在把太刀扔到甲板上,否則我手一動,你就要血濺三尺。”
他凝視着我未動,我向上官違心使了一個眼色,上官違心會意,立即上前奪下了他手中的太刀。“武田信長,你現在立即讓源之康準備一艘船,一盞茶的功夫必須辦好,還有馬上交出解藥,否則我不會對你留情的。”
“女皇陛下,武田君對你一番情意堪比海深,你如此對他於心何忍。”源之康仍是想用言語打動我。
“源之康,我是中土人,你們是日出國人,當初你們來中土學習,我曾對你們禮遇有加,可是你們卻恩將仇報,屠殺我百姓,你們又於心何忍。”
這時劉大千及一羣士兵一齊涌向我的身後,紛紛道:“給我們準備船隻,交出解藥,不然就殺死武田君。”
我知以武田信長的性格必不肯服輸,只向源之康道:“他是日出國的君主,你如果不希望一國無主,就趕緊去準備船隻和解藥,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如果過時未好,我絕對會殺了他。”
“女皇陛下,切勿動怒,臣這就去準備船隻。”這時源之康大約也看出我不是假裝。
武田信長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於是那隻梨渦便在我的眼前擴大,我握緊刀,這個時候我不能有絲毫的差錯,如果一時大意被武田信長奪去刀,那我們所有人就只能是葬身茫茫大海了。
“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告訴我。”
我對他的感情是欣賞,他的政見,他的淵博知識,他的強腕手段,但那不是愛情。“沒有,我們之間本來是有承諾,但現在也沒有了。”
“好,你總是這麼直白,連騙我都不願意。”
我忽然想到他允許我去哄上官違心,心中不禁起了些愧疚,但轉而想到如今我與他是勢不兩立,便強自把這股愧疚之情壓了下去。
一盞茶的功夫轉瞬即到,源之康大汗淋漓地趕來,我用眼角的餘光瞅着他。
“女皇陛下,船隻已經備好。”
“解藥呢?”
源之康將一隻小布袋扔在地上,我瞅了一眼道:“源之康,你將解藥先餵給武田信長吃。”源之康心計不在武田信長之下,我只怕他給的是假解藥,又或者在真解藥中下毒。
“臣吃就行了。”源之康從布袋中摸出一個小紙包,倒出一些粉末在手上,然後便嚥了下去。
看樣子解藥沒有問題,劉大千眼疾手快,立即奔過去將布袋搶在手上。我又向上官違心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引領劉大千等人上船,其實這時不需要上官違心引領,劉大千早就衝向了備好的空船。
很快所有人都上了船,我催促上官違心上船,他只是不肯,要讓我先上船。我只得押着武田信長走到船舷前,此時劉大千等人在船上早等急了。
“你先上船。”我顧忌着上官違心身體還未痊癒。
“阿塵,把刀給我,你先上船。”上官違心遲遲不肯。
“走啊,你走啊。”我急壞了。
上官違心凝視着我,道:“阿塵,你是不是心中決定留下來,踐行你對他的承諾。”
他竟然已猜透我的心思,我咬着嘴脣道:“上官違心,你走吧,回到中土去,行雲她對你一片癡情,你不要辜負了她。”
“阿塵,你爲什麼不騙他,要騙我呢。”他眼神呆呆地不動。
“你走吧。”我突然扔下了太刀,轉過身就用雙手擁住了武田信長的腰部,將自己的臉藏在他的胸口。就在這時,後背像被毒蛇猛咬了一口,頓時我的身子一陣篩糠似的劇烈顫抖,霎時我的雙手便失去了力氣,身子漸漸從武田信長的身軀滑了下來。
耳畔同時響起了上官違心和武田信長的驚呼聲,他們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張了張嘴想要回應,但是瞬間我的身子就匍匐在了甲板上,從嘴角滑出的血絲一縷一縷地,千絲萬縷般,牽扯不斷。
我眨着眼皮,眼睛酸澀得厲害,忽然眼皮就蓋了下來,意識陷入一片茫然的黑暗中。
第一卷 124 看着你就很開心
從茫茫黑暗中醒來時,觸入眼中的是一片淡雅的白色,相間些許青綠,牆角擺放着一盆修竹,牆壁上掛着兩幅山水畫,除此之外幾乎就沒有其他擺設了。我躺在榻上,嚴格說來這應該是地上,在地面鋪上一層柔軟的席墊。
屋中很安靜,幾乎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開着的窗裡,透着一兩株美人蕉的花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這個環境很陌生,而且這間屋裝飾的氛圍頗具禪意,因此這裡倒像是和尚的臥室。
我掙扎着想要起來,但頭只擡高了半寸不到,便又筋疲力盡地倒回了牀上。我記起來了,我在官船上中了箭,然後……
難道這裡就是死後的世界。
我看着從窗子裡露出一小片天空,湛藍的天空上綴着厚密的白雲,原來死後的世界顏色也這麼鮮豔。
門輕輕地一響,有腳步聲走了進來,噠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像馬蹄。一念未絕,我只覺眼前一花,一名穿着木屐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她看見我睜開眼睛,臉上立即露出笑容,嘴裡叨着我聽不懂的話。
她又跑了出去,沒過一會腳步聲又響起,但這次進來的卻是兩個人,一個是剛纔的女子,另一個卻是武田信長。
武田信長已經換了一身衣衫,穿着白色的寬袍外衫,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立帽,手裡握着一把蝙蝠扇,臉上的眼罩也摘了下來,比起穿襴袍時更多了一分風流倜儻。
“阿塵。”他眼中欣喜盎然。
“我沒死嗎?”我奇怪了,明明那支箭穿透了我的身體。
“當然沒有死,阿塵,我是不會讓你死的。”他握住了我的手,另一隻手卻撫弄着我的髮絲,將它們梳理至耳後。
“那這裡是哪裡?”這裡絕對不是官船上。
“是我的臥室,在皇宮裡。”
我猛吃了一驚,道:“這裡是日出國,那我究竟睡了多久。”官船行駛至日出國最少需要近半個月的時間。
“十天。源用巫術保住了你的性命,然後官船全速行駛,這樣提前五天抵達了日出國。”他撫摸着我的面頰,手心裡粗厚的繭摩挲得我的面部一陣輕微的刺痛。“阿塵,你醒過來就沒事了。”
“上官違心他們呢?你把他們怎樣了?”我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他們乘船回中土了。”
“是嗎?”霎時我想起中箭時,上官違心分明向我撲過來了。
“本來他是不願意走,但是我將他打暈了,把他扔到了那艘船上,就這樣他們全部乘船回中土了。”他嘴角咧開了一個笑容,梨渦便綻開了。
說了一會話我便覺得累了,閉上眼休息,這時聽到武田信長在和那名侍女打扮的年輕女子在說什麼,便聽到腳步聲從門前遠去。
武田信長在我的身畔坐了下來,他的手指一直在我的臉上摩挲,撫弄我的眉毛,鼻樑,甚至是嘴脣。良久,他的手停在我的耳後不動,我悄悄睜開眼,原來他已經靠着牆壁睡着了。
過了半個時辰後,那名女子又進來,用托盤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武田信長立即驚醒過來,女子將粥連同托盤一起放在了地面便恭敬地後退出去。
“阿塵,喝粥了。”
我故意裝睡不理他,他便向我眼睛裡吹氣,我只得又睜開了。“肚子餓了吧,不過你大病初癒,只能先吃一些清淡的。”他笑道,用勺子挑起稀粥,吹涼了送到我的嘴邊。
粥的味道很好,雖然是粥,但加了很多的珍貴的補品一起熬製,大約是剛從昏迷中醒來,我只吃了小半碗便吃不下。
窗外的天色漸漸有些昏暗了,我躺在牀上看着武田信長,道:“你一直要在這裡嗎?”
“嗯。我想看着你,看着你就很開心。”他手撐在下巴,聚精會神地盯着我。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這樣盯着我看,我覺得自己快變成一盤菜被你吃掉了。”
“那是遲早的事。”他哈哈大笑。
我沒力氣和他打嘴官司,閉上眼迷迷糊糊睡過去。一連幾天我仍是躺在牀上,但精力卻比前幾日強了許多,食慾也開始好轉,飲食從開始單一的粥,又添上了湯和菜餚。
武田信長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房中,他大約是怕打擾我靜養,也極少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看着,嘴角就綻開了笑意。晚上,他也呆得很晚,三更過後纔會離開。
“在這裡好悶。”我將被子拉過蓋住頭頂。
“那我開窗,這樣就不悶了。”
見他理解錯了意思,我又扯下被子道:“不是空氣悶,是人悶。除了你,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們聽不懂我說什麼,我也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要猜。”
武田信長摸着光溜的下巴,沉思半晌道:“確實,日出國會漢語的人不多,這樣吧,明天我讓源來陪你說話。”
“沒有女人會漢語嗎?”我簡直要暈死了,他居然找個大男人來陪我說話。
“迷素被我關起來了,你不至於讓我把她放出來陪你說話吧。”
迷素是小迷的本名,她在官船上用弓箭射殺我,雖然武田信長沒殺她,但是怕她會再次傷害我便將她關了起來。
“我想出去走走,你看今天的天氣很好。”
“外面有風,你身子骨還沒完全好,不能吹風,否則會受涼生病。”他斷然拒絕。
“我多穿衣裳,然後只在門外走走,這樣行嗎?”
武田信長又考慮了許久,我盯着他眼不眨,忽然他便笑了。“阿塵,你有時候真的很可愛,像一個小孩子。”說完,他喚來了侍女替我穿衣裳、梳洗。
我換上了日出國宮中女子的常見服裝,在最外面着金色的圭衣,裡面着單衣以及白色小袖,下着紅色長袴。
那名侍女叫雅子,剛好十九歲,臉上總是帶着笑意,一張嘴便露出幾顆白白的牙,可惜她不會說漢語,每次我和她都要比劃好久。
她將我的頭髮全部放下來,只在腦後鬆鬆地用白色綢帶繫了一個結。
雅子興奮地對武田信長說着什麼,武田信長也是滿面微笑,我悄悄問他。“雅子對你說什麼了?”
“她說你很美,她很羨慕。”
我紅了臉,武田信長挽住我的手,不料我只走出了幾步便差點摔倒,武田信長乾脆將我攔腰抱起。“阿塵,你還是乖乖呆在我的懷裡比較妥當。”
出了門是一個清幽的小院子,同樣種着幾株修竹,院子不大,但被收拾得很乾淨,沒有一片落葉。武田信長在石階上坐下來,我則坐在他的腿上。
“你放我下來,這樣被人看見不好。”
“石階上冷。放心,這裡沒有我的允許,沒有人敢進來。”他毫不在意,掇弄着我的嘴脣。
這時嘿嘿的冷笑聲卻響了起來,一名盛裝的中年女子在一羣侍女的簇擁下進入了院子,我和她目光陡然下碰撞在一起。
第一卷 125 我們去偷聽他們說話
那名貴婦年約四旬,標準的一張鵝蛋臉,眼角雖有幾條皺紋,但是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風韻,特別的是她的眼睛,眼尾上翹,猶若桃花的花瓣,顧盼之間眼波直如湖面波光粼粼,滿室生輝之感。她的容貌不算絕美,但這雙眼眸卻是沒人及得上。
身上所穿的服飾尤其華麗,衣飾繁複,但髮飾相對來說就簡單了許多,如我一樣,只是在腦後鬆鬆用綢帶繫了一個結。
武田信長仍是沒將我放下來,只是起身用日出國語喊了一聲。
也不知武田信長說了什麼,那貴婦瞬間大怒,甩着袖子,不料袖袍又大又寬,一下就打在了近側的侍女眼睛上,那侍女也不敢揉眼睛,只好任憑眼淚橫流下來。
兩人繼續用日出國語說話,武田信長神情自若,但貴婦的聲音卻比較大,目露怒火,過了半晌貴婦便怒氣衝衝地離去。
“她是誰?”我瞧着武田信長的神情也有些不悅。
“是我的母親。”
原來這貴婦是武田信長的母親,但兩母子似乎並沒有多少相似之處,倒是有些神似另外一個人似的,她的眼睛和蕭然很相似,有勾魂攝魄的感覺。
“她好像很生氣?是很討厭我嗎?”不然猜出,武田信長的母親是因爲我才發火,她對我有很深的敵意。
“當然不是了,你剛來她怎麼會討厭你,你別胡思亂想。”他安慰着我。
我笑笑不再說,女人的直覺是最靈敏的,她只需要瞧上一眼,便能知道對方對自己是憎,或是喜歡。我無力地靠在武田信長的肩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阿塵,明天我就讓宮中的女官都學習漢語,這樣你就不會悶了。”
“那誰來教他們呢。”我瞧着他,教漢語的人必須精通漢語和日出國語兩種語言才行。
“我打算讓源來教。凡說漢語好的薪酬多一倍,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有學會的將會驅趕出宮。”
“謝謝你。不過,我也會努力學習你的語言。”
又將息了三五日,身子便逐漸硬朗起來,我便在房裡縫製衣衫,這日出國的服飾飾樣我不太喜,便讓雅子尋了一些顏色雅淨的綾綢和薄紗。
那雅子頗是個有心人,當我在裁剪衣衫時她便在旁邊學習,甚至還讓我教她漢語。她挺機靈的,沒幾天便將一些日常用語學會了,當然我也從她那裡學得了一些日出國語。
儘管雅子發音不算標準,但基本我能意會出來。
“平小姐來了,陛下正陪着她。”
“平小姐是誰?”我仍是低頭縫製襦裙。
大約現在需要較多的詞彙,雅子的漢語就捉襟見肘了,她揉着耳朵不知道該怎麼說。“太……太后,侄女。”
這樣我就明白了,武田信長的母親是雅子口中平小姐的姑姑。“那又怎麼了?”我沒在意。
但雅子卻着急了,憋得一張俏生生的臉孔都紅透了,半晌道:“平小姐喜歡陛下。”
我啊了一聲,擡起了頭,原來雅子想提醒我,這時又聽雅子簡單地用漢語道:“太后喜歡平小姐,要讓平小姐做皇后。”
“這樣啊!我們去偷聽他們說話好不好。”不知怎的,我有點想見見這位平小姐了。
儘管雅子有些爲難,但最後還是同意了,她帶着我從院子裡出去,轉過幾個走廊後便瞧見有一個假山堆砌的小花園。花園裡有一張石桌,武田信長便與一名容貌清麗的女子相對而坐,那女子極是年輕,約是二十出頭,看起來比我要小上兩歲的樣子。
有一種空靈的氣質,像是山谷中隨風飄渺的煙霧,又像是清晨時枝葉上的露珠,整個人都晶瑩剔透極了。
相比武田信長的母親,她的妝容十分淡雅,但眉目流轉卻更生動。
兩人侃侃而談,平小姐的面上始終微笑,而武田信長也是容光煥發。看着,我忽然就起了一種想法,其實,武田信長和這位平小姐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很相襯。
如果我是武田信長的母親,我大約也會喜歡平小姐,沒來由地這位平小姐就引起了我的好感。
石桌上僅擺放了一壺茶,和兩隻碧綠色的小茶杯,當然兩人極少喝茶。平小姐的眼神一直凝固在武田信長的面容上,目光中有崇拜,有欣賞,更多的是愛慕。
“他們在說什麼。”我悄悄問雅子。
“平小姐說新年快到了,想要邀請陛下和太后去她家。”
“就說這個嗎?我看他們說了很久。”
雅子瞅了我一眼,道:“他們在談婚事。”
“婚事?”我一愣,這麼說武田信長是在和平小姐商談他倆的婚事了,如果是這樣我就不用太糾結了。而且武田信長的母親也不喜歡我,也許遲些日子就會讓我出宮了。
雅子拉着樹枝繼續偷聽,不料她用的勁大了些,樹枝便折斷了發出輕微的響聲。但儘管聲音輕微,但對於習武的武田信長還是聽到了。
“什麼人在那裡。”
此時想要逃走已經來不及,武田信長很快循着聲音找到了樹後面,他一臉驚訝,道:“阿塵,你怎麼在這裡。”
“抱歉,我隨便出來走走。”我感到臉在發燒,好像偷聽了不該偷聽的話。
武田信長的目光在我臉上掃過一圈後,他看着雅子頓時雷霆大怒,用日出國語大聲地斥責她,嚇得雅子當即跪了下來。
“不關雅子的事,是我讓她帶我出來的。”我趕緊去扶雅子,但她瑟瑟發抖哪敢起身。
“陛下,這位就是從中土來的那位姑娘嗎?她真美,怪不得陛下一見傾心。”
我猛吃了一驚,原來這位平小姐會漢語,而且說得十分流利。她手裡握着一柄紙扇,饒有興趣地打量我,我也瞧着她,看得出來,她的眼神裡沒有惡意。
武田信長低聲對雅子說了一句話,這時雅子才站起身扶住我的一條手臂。“阿塵,你先和雅子回房去,待會我來找你。”
我也擔心武田信長會苛責雅子,便只得怏怏地先回房中。此時天色已至黃昏,雅子便打來熱水,我褪去衣衫坐在浴桶中,嫋嫋的煙霧升起,霎時我的眼眸便薰得溼潤了。
第一卷 126 我等不及到成親的那天
胸口上有枚手指粗細的疤痕,顏色非常明顯,可惜段神醫已不在世,再也無法用刺青來掩蓋這個疤痕。我摸着這個疤痕,便順口向雅子問起小迷,雅子也知道的不太多,只說被武田信長關起來,小迷的養父曾爲這事來向武田信長求過情。
“聽說陛下有個弟弟很出色。”在官船上便好幾次聽到武田信長盛讚他的弟弟武田澤一,說那是日出國的驕傲。
雅子立即來了興趣,眉飛色舞,似乎早忘了剛纔被武田信長訓斥,道:“是的。武田將軍是全國最優秀的男子,是全國的未婚的姑娘都想嫁的男人。”
“也包括你嗎?”我故意逗她。
雅子嗔了我一聲,道:“小姐,你在取笑我,我只是一名侍女,哪能奢望武田將軍呢。”
瞧到雅子面頰飛上兩抹紅雲,嬌羞之色難掩,我便斷定她多半有此想法。“他當真比陛下還要出色嗎?”我着實不敢相信,武田信長的相貌和才幹,舉目望去,難有人與他匹敵。
“武田將軍繼承了太后的美貌,他有顛倒衆生的容貌和沉溺人的溫柔,還有高超的武功,就連陛下都不是他的對手。陛下不在國內的日子,都是將軍在處理國事,現在國泰民安全是靠武田將軍得來的。”
我聽後默默不語,一山難容二虎,如果武田信長再如此將國事交於弟弟,將來難免生出禍患,而我就是前車之鑑。須得提醒武田信長才對,可是這樣他是否會認爲我在離間他們兄弟情誼呢。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氣息凝重,我略一傾聽便知是武田信長。
他推門進來,我立即將身子往水中低去,霎時雅子就噤若寒蟬。“雅子,你先出去吧。”雅子唯唯諾諾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阿塵。”武田信長走近了浴桶。
我趕緊拾起絹布將自己胸前遮起來,然後雙腿抿緊縮在水中。他笑了起來,不由分說便將那絹布給扯了出去,道:“傻瓜,我早就看見過了,你在船上昏迷的時候,是我日夜替你擦洗身子。”
他說得這樣直白,我頓時大窘,臉上發燒到脖子根,撇過頭去不敢瞧他。他伸出手將我的臉扳過來,手指在我的嘴脣摩挲,笑道:“中土的姑娘,比日出國的姑娘多一些含蓄羞澀。”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張開嘴便去咬他的手指,但是還沒有咬到他,整個身體便被他從浴桶中撈了出來,霎時水聲滴瀝,如玉珠墜落盤中,叮噹響個不停。
“阿塵,我等不及到成親的那天。”說完,我便被他輕扔在了榻上。
他的身軀伏了下來,整張臉幾乎要貼在我的面頰上,灼熱的氣息逼得我要暈厥過去。“我……”剛張開嘴,他便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脣。
“不要說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許這對你來說是太快了,但對我來說太慢了,度日如年。我想擁有你的整個身心,這樣我才感覺你已經屬於我了。”
他輕輕觸碰我的嘴脣,柔聲道:“阿塵,你只要想着,我將會是你的丈夫。”
細密的吻從脖頸迤邐而下,忽然之間我就順從了,從我同意那個承諾開始就明白會有這一天。裸|露的身子漸漸地冰涼,但旋即有溫暖覆蓋。
就在我神識昏聵時,門外突然傳來了雅子急迫的聲音,我聽着那個發音竟然是“太后”。
霎時武田信長的神色變了,一拳重重地擊在了我的耳畔,他翻身下牀走到門前,但剛到門前時他又回頭瞧了我一眼,然後迅速走到榻前,撫摸着我的面頰
“等我回來。”說完,他這才大步出門。
等武田信長離開後,我纔敢籲出一口氣,雖然理智上已接受,但在內心仍是不自覺地抗拒。我心中有些小慶幸,武田信長的母親在不知不覺中救了我。可是,雖然躲過這一次,但還有漫漫長日,我又將如何躲得過去呢。
我披上了衣衫,這時雅子鬱鬱寡歡地進入了房間,我瞧着她,她左臉上有個非常明顯的巴掌印。
“誰打你了?”
“是太后。”一問之下,雅子竟然哭了。
“別哭,我給你擦點藥,這要不擦藥,到明天臉就會腫了。”我趕緊找出藥箱,給雅子塗上了清涼祛瘀的藥膏。“太后爲什麼要打你。”
“太后要強行闖進房間,我阻攔她,她就打我了。”雅子哭得更大聲了。
“別哭,千萬別哭,一滴眼淚都不能掉,不然眼睛腫了可難看的。”
女人天性|愛美,這說法還真管用,雅子立即收住眼淚,笑道:“對,不能哭,我要美美的。”
她雖然在笑,但眼睛裡、睫毛上都是晶瑩的淚光,我給她擦了眼淚,道:“雅子,我們一起來做衣裳,等到新年時,你穿上我們中土的衣裳一定會美極了,會有好多英俊的男子喜歡你。”
武田信長去了許久都沒再回來,雅子漢語不太靈通,我追問了許久,她也沒說上來。
亥時過後,武田信長才來,這時我已入睡,便故意裝作熟睡的樣子。他只是默默坐在榻前,輕撫我的髮絲,或是握住我的手。
翌日清晨,我讓雅子悄悄去找源之康,直到午後源之康才姍姍來遲。其實,我有些日子沒見過源之康,這時初見他,他也換上了日出國公卿最常見的狩衣,頭頂烏帽,腳踏木屐。
源之康雖是而立之年,但皮膚仍是白淨,我這才方明白他在官船戴斗笠的原因,海上日照強烈,像武田信長的皮膚便是小麥色。上官違心在官船上幾月,原來白皙的皮膚也黑了許多。
“源,陛下和他母親是發生了矛盾嗎?”我開門見山。
源之康有些遲疑,他思慮半晌才道:“女皇陛下,不瞞你說,天皇陛下確實和太后起了爭執。太后一直屬意她的親侄女平小姐成爲皇后,平小姐本人也對天皇陛下青睞有加,天皇陛下早前也曾對平小姐有好感,但自從見到臣爲女皇陛下所繪的那幅肖像後,心中便只有女皇陛下了。”
“那現在是太后要求陛下娶平小姐嗎?”
“太后的憤怒不止在天皇陛下拒絕娶平小姐的要求,她還對天皇陛下讓整個宮中的人學習漢語極有怨言,要天皇陛下將你送走,否則她絕不回宮。”
我吃了一驚,道:“那太后離宮了嗎?”
“是的,太后昨日連夜去了陛下弟弟武田將軍那裡。”
“怪不得他看起來那麼煩惱。”
“其實,天皇陛下一直和太后有矛盾,天皇陛下和武田將軍雖都是太后所生,但太后對天皇陛下一直不疼愛,完全不像親母子。先皇逝世時天皇陛下才十五歲,太后曾陰謀立武田將軍爲帝,但被衆大臣所反對,這樣太后就更不喜天皇陛下了。”
我正待追問太后爲何不喜武田信長時,這時門前人影一閃,武田信長高大的身影已經進來,他滿面寒光,殺氣凜冽。
第一卷 127 原來你沒有懷孕
我倒了一杯水遞給武田信長,他仰脖一口飲盡,隨即便將杯子擲到了地面,霎時杯子便摔得粉碎。見此,源之康也不便多呆,他向我使了一個眼色便匆匆告辭出去。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必爲難,不如先將我送出宮去,再迎你母親回來。”
“不行,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他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扯到了他的懷中。
“可是,源說大臣正在議論你爲了一個女人將自己的母親趕出皇宮。”
他用嘴脣觸碰我的額頭,笑道:“不要擔心,我都能解決的,阿塵,你安心養身體,過完年後我們就該成親了。”
我伸手撫弄着他嘴脣上生出的青色胡茬,細細數他有多少根鬍子,大約有些癢,他不住地笑。
“你真頑皮。”他也伸手撓我的胳肢窩。
我被他壓在榻上不能動,癢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恰好旁邊有一盒剛瀝好的胭脂,我便全部都蓋在他的面頰上。撲濺起的粉塵迷了他的眼睛,我趁機跑了出來。
“阿塵,我要懲罰你。”他惱怒地道。
我竄出了院子,向西跑過了兩三個走廊,便瞧見一座小池子,池中有仿中土京城建築所建的木亭。在亭中有一名穿着狩衣的男子,他手裡拿着魚食,正在向池中投擲。
不覺中我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呆住了,這個背影很熟悉,像極了蕭然。
這時,一名女官從木亭的對面走過來,在亭前低聲說了幾句話,那男子便轉過身來。我佇立在樹下,方向正對他,因此便將他的相貌瞧得清清楚楚。霎時,我差點喊出聲來,這個人竟然是蕭然。
但瞬間我便伸手捂住了嘴,沒有將那兩個字叫出來,因爲我又發現這個人並不是蕭然。
他們只是長得很像,但不是蕭然,這個人的臉上有很溫柔的笑容,而蕭然是一塊寒冰,在他周身三丈之地都能感覺到寒冷。
我呆呆地瞧着他,原來蕭然溫柔起來是這個樣子,那上官子萱一定經常看見他的溫柔。
轉眼間男子和那名女官沿着池邊小道離開,一時我心中悵然若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果然,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我一生中怕是難平息這股怨念了。
“阿塵,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霎時,一隻灼熱的大手蓋在了我的肩上。
我回頭一看卻是武田信長,他已經擦掉了面頰上的胭脂,遂笑道:“剛纔有粒沙吹到眼睛裡,難受了好半天。”
“是嗎?我看看。”他端着我的臉,向我的眼睛吹氣。
“早好了。”
回到房中我仍是記掛剛纔看到的形似蕭然的男子,看他的服飾他是日出國人無疑,但爲何竟和蕭然長得一模一樣呢,便連身材也都差不多。
想着向武田信長打聽一番,但怕他笑話我只得忍住了,待會向雅子打聽便知。
晚飯過後雅子來報,說是武田將軍來了,想要覲見武田信長。一時武田信長去了,屋中只剩下我和雅子,雅子很是興奮,便拉起我談這位武田將軍,她大部分說的是日出國語,夾雜着不太標準的漢語,我聽了半天似乎還是在說武田將軍英俊瀟灑,英勇善戰,其他複雜的便聽不明白了。
她嘰嘰喳喳的,完全沒有讓我插嘴詢問的機會,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也不管我是否聽得懂,一直說了半炷香的時間。
“雅子。”我忍不住打斷她。
“什麼事?”她望着我甜甜地笑。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從門外衝進來三個蒙面人,還有一個從窗子裡跳了進來,雅子嚇得正要喊叫,便被其中一名蒙面人打暈了。
“就是她。”打暈雅子的蒙面人指着我。
這句日出國語我聽明白了,他們是要抓我,幾個蒙面人互相打了個眼色,嘴裡嘟嚷了一句,便見其中一個人從腰背後掏出一隻碩大的布袋。我下意識地往後躲去,瞬間那隻布袋便從天而降,將我從頭到腳都包裹住了。
“快走。”
我頓覺身子一輕,如騰雲駕霧一般,那幾人擡着我跑得極快,耳畔風聲呼呼作響,也不知到了哪裡。
約摸過了兩刻鐘的樣子,便聽到了推門的聲音,霎時身子一重就摔到了地上。接着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雖然說是日出國語,但那聲音嬌俏動聽,十分耳熟,我聽出來了是小迷。
布袋口的繩索被解開,然後我從布袋裡被扯出來,這時我纔看清了周圍的情形。這是個四周都是牆壁的房子,僅在靠近屋頂的地方開了一個極小的洞口當作窗子,裡面的牆壁上懸掛着諸各鞭子、木棍等種種刑具,還有一口燒得正旺的爐子,架着一塊燒紅的烙鐵。
這是一間牢房,還是專門用刑的牢房。
牢房裡有幾個人,我依次看過去,是久已不見的小迷,還有武田信長的母親,日出國的太后,另外還有一個盛妝打扮的貴婦,年歲看起來比太后小上兩三歲,顏容有些悲慼,雙目紅腫,似乎是哭過了。
“阿塵,沒想到吧,我小迷還活着。”小迷得意洋洋地走到我的面前,她從牆壁上取下一條手指粗的馬鞭,道:“太后已經知道你殺害次郎的事,並且還得知你曾用刀要殺陛下。”
一語剛落,這時那名形容悲慼的貴婦突然衝上來,抓住我的衣領不由分說便給了我兩記響亮的耳光,嘴裡用日出國語大聲說着什麼,好像是“殺害她兒子”的意思。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名貴婦是次郎的母親。
“阿塵,你別想着有陛下來救你,今晚你死定了。就算陛下和太后再不和,他也決不會爲你和太后決裂的。來人,把她綁起來。”
眨眼的功夫,我被那幾名蒙面人綁在了十字形的木樁上。
小迷嘴角掛着冷笑,手裡的鞭子一揚,如毒蛇信子的鞭尾便倏地劃過了我的面頰,霎時腥澀的血從皮膚裡滑下了面頰。我瞅着小迷,她穿着緊身的黑衣,將窈窕的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
“原來你沒有懷孕。”此時她的小腹仍是平坦,毫無突起的跡象。
小迷大笑起來,她瞧着我,笑得眼淚幾乎都要出來,用鞭子指着我道:“阿塵,看在你快沒命的份上實話告訴你吧,我非但沒懷孕,和上官正使也是清白的。那晚他睡着了,什麼都沒對我做,我只好脫了衣服鑽到他的牀上,他醒來後就誤以爲侵犯我了。”
“這是真的?”我也從內心笑出聲來,一直都在爲上官違心和小迷的這段過往耿耿於懷,現在我終於解開心結了。“小迷,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
第一卷 128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麼
小迷抽了我十幾鞭後便失去了興致,她用竹筷夾起了火竈裡的那塊燒紅的烙鐵,烙鐵還在燃燒,彤紅的火苗不斷往上竄,小迷對着它吹了一口氣,那火苗便漸漸地滅了,但烙鐵仍是紅得宛若鮮血。
“本來我以爲你是個醜八怪,沒想到你是僞裝的,怪不得上官正使要對你那麼癡心,就連陛下也屢次維護你。現在,我看到你這張臉就嫉妒,所以我要毀了你這張臉,讓你做鬼都是個醜鬼。”
灼熱的氣息在面龐上流淌,瞬間我便感覺肌膚在慢慢地被烤融化了,小迷又對着烙鐵吹了一口氣,道:“阿塵,你就體會一下假醜八怪變成真醜八怪的滋味,一定很舒服的。”
那塊燒紅的烙鐵離我的臉頰只有寸許的距離,小迷並沒有着急將它貼在我的臉上,自言自語地道:“是要先烙她的額頭,還是嘴脣,或者烙她的兩頰。我想想,應該先烙她的嘴,她這張嘴哄得男人都爲她着迷,然後再在她的兩頰各烙一個。”
從烙鐵上飛濺出的細小的火星撲在我的嘴脣上,我立即感覺到那裡冒起了水泡,火辣辣地疼痛。
“阿塵,你千萬要忍着,別太快就死了。”
殘忍的笑容不斷從她的嘴角晃漾而出,那塊烙鐵幾乎就要貼着我的嘴脣,就在這時牢房的門被推開了,我的眼神不自覺地向那裡移過去,武田信長面色鐵青地大步走進來,在他的身後竟然還跟着那位和蕭然容貌相似的年輕男子。
我瞪大了眼睛,此時近距離地見到那名男子,他不僅是和蕭然長相相似,那幾乎就是一模一樣,眉飛入鬢,星光般璀璨的眼睛,如山峰般挺直的鼻樑,微微抿起的嘴脣,無一不相同。
那男子面上本來帶着微微的笑意,忽而觸及到我的眼神,笑意便倏地從他的眼中消失了。
小迷在看到武田信長後,趕緊躬身行禮。“迷素,你好大的膽子,我警告過你幾次,讓你不要傷害阿塵。”武田信長扭住小迷的手,頓時小迷手中夾着的烙鐵落在地面,火花飛濺。
“陛下,我只是執行太后的命令。”小迷畏懼地往後退。
“迷素,你說日出國是誰的?”武田信長逼視她。
小迷不敢擡頭,畏怯地道:“是陛下的。”
“既然如此,你應該執行誰的命令。”
“陛下的。”小迷在他的眼光逼視下一直退到了牆壁,再也沒敢擡起頭。
太后自從武田信長進來便一直沒有說話,武田信長也似乎無意去看他的母親,徑直走到我的面前,解開我身上的繩索。
他摸着我面頰上被抽出血痕的傷痕,眼中殺氣凜然,他將我攔腰抱起目不斜視地往牢房門外走去,在經過小迷的身畔的時候,他冷冷地道:“迷素,如果你還敢有下次,你就準備切腹,任何人都救不你。我再說一次,她是我的皇后,是日出國未來的女主人,若有人敢傷害她,就是與我武田信長爲敵。”
次郎的母親沒敢作聲,但太后卻明顯氣壞了,兩眼一瞪,喉嚨裡發出一串咕嚕的聲音,她伸手指着武田信長似乎要說什麼,但剛張開嘴她的眼睛便翻出了大片的眼白,身子向後倒了下去。
瞬間那和蕭然形容相似的男子扶住了她,她倒在那男子的懷中,手直指着武田信長,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武田信長瞧着她,眼眸中泛出一些痛色,但瞬即他只是咬了牙,道:“澤一,你照顧母親。”說完,他不再耽擱抱起我大步走出牢房。
外面的院子繫着一匹黑色的駿馬,武田信長先將我放了上去,他這才跨上馬背。馬馳出一段距離後,他放慢速度審視我,大約見我面色正常這才加快了速度。
兩刻鐘後回到了皇宮,我這才從外面看到了日出國皇宮的外觀,在建築風格上與中土的建築頗爲相似,但還是做了一些改變。整個皇宮的面積不大,大約只有驪宮的三分之一,但古樸厚重的氛圍卻毫不比驪宮失色。
一輪圓月懸掛在如鉤的屋頂上,皎潔分明,剎那間我疑似回到了驪宮。
進入房裡雅子立即迎上來,她的圓臉上還有些後怕感覺。“小姐,你受傷了?”她大呼小叫。
武田信長回首瞪了她一眼,她嚇得便退到一旁不再吭聲,武田信長將我放在榻上,替我蓋上了被褥。“雅子,去拿熱水來。”
熱水端來了,雅子正準備用絹布替我擦拭臉上的傷痕,便被武田信長搶了過去。“雅子,你先退下,這裡有我。”
雅子恭敬地退出了房間,這廂武田信長擰乾了絹布,輕輕擦拭我臉上的血痕。“我是不是又變難看了。”小迷的鞭子差不多都打在我的臉上。
“放心,我會讓大夫製出最好的藥,讓你臉上的傷痕迅速好起來。”
很快絹布上便染了血漬,傷口在遇到水後便疼得厲害,我的身子不住顫抖,幾乎要阻止他了。“阿塵,我現在替你把衣裳脫了,檢查有沒其他傷痕。”
“不用了,沒有。”我趕緊攔住他的手。
“怎麼了?我們都快要是夫妻,你還害怕什麼。我武田信長是有自制力的人,不會現在就把你當成一盤菜吃掉。”他笑起來,將我的手放到了頭頂上,伸手便解開了我的衣衫。
胸腹上也有少許的傷痕,但有衣衫的阻隔,不及臉上的傷重。武田信長在傷痕上細心塗上藥膏,因爲剛上了藥也不便穿衣衫,便只在胸腹上搭了一塊薄紗。
“太后知道我殺了次郎,還知道我曾用刀要殺你。”
“你害怕了?”他笑道。
我搖着頭,道:“太后一定對你很生氣,如果事情傳出去,別人也會非議你。”
他撫摸着我的髮絲,道:“知道嗎?在你扔下刀轉身擁抱我的時候,我就決定不管會發生什麼事,都要把你留在身邊。”
“但是你留下我,已經得罪了你的母親,將來還會得罪更多的人。”
“那都不重要,我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麼。阿塵,你是我心裡的神,我會保護我的神,陪伴我的神,爲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武田信長俯下了身,溫熱的嘴脣覆蓋下來,我閉上了眼眸,那兩瓣溼潤的氣息便在薄薄的眼皮上淌開來。
第一卷 129 你剛纔失態了
十餘日後臉上的傷痕漸漸平復,顏色也淡了不少,如果抹上些胭脂便也看不出來了。雅子對祛疤的藥膏非常感興趣,我便將剩餘的全給了她。
雅子告訴我,太后如今重病,武田將軍正在請醫延治,但一直不見好轉。
“陛下去看過太后沒有?”我覺得太后應該是心病,這倆母子之間的嫌隙太深,這是阻礙太后病癒的關鍵。
“去過了兩次,但都被太后派人擋在了門外,她不肯見陛下,說陛下沒把她這個母親放在眼中。”
“雅子,你的漢語流利了好多,可以說很多複雜的詞語了。”
“是嗎?這是小姐的功勞,每天都教會我好多新詞。小姐,前天宮裡進行了漢語考覈,有幾個女官考覈成績不好被遣出了宮。”
我又想起了那個形容與蕭然相似的男子,當日武田信長曾稱呼他“澤一”,想必就是武田信長的弟弟了。“武田將軍和陛下的關係怎樣?據說他們是親兄弟。”
“挺好的,不然陛下不在時也不會將國事交給武田將軍處理了,武田將軍對陛下也很尊重。”
閒聊間手裡的高腰長裙已經縫完最後一線,我起了身,雅子羨慕地看着這條綠色曳地長裙,不斷勸說我穿上長裙。
久沒穿漢家服飾,此時我不禁被雅子說動了,將之前縫好的黃色窄袖短衫也一併拿了出來,在雅子的幫助下穿上了,然後又繫上了一條紅色的腰帶,在兩肩也披上了一條紅色的薄紗。
對着銅鏡自照,仍是覺得美中不足,這是髮飾的原因。中土穿戴襦裙時,頭髮需高高盤起,在髮髻上插上做工精緻的鈿釵,或是富麗堂皇的牡丹花。
日出國皇宮生活簡樸,太后及嬪妃皆不戴髮飾,因此宮中也無中土那精美絕倫的金釵步搖。
我想了想,用紅色絹巾摺疊,再用小剪刀剪出了牡丹的花形,略一彎曲,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就悄然綻開了。
雅子在一旁看得喜得拍手。
我對着銅鏡,用胭脂在眉心畫出梅花妝,然後將一頭烏髮盤起蓬鬆地頂在頭頂,便再將那朵絹制牡丹別在了髮髻前。
“小姐,你真美。”雅子讚美不已。
我笑笑不理,抿着口脂,描濃眉毛,等一切妝扮完後我起身在雅子面前轉了一個圈,霎時薄紗和長裙一起飛起,宛若盛開了一朵優雅的牡丹。
雅子興奮地拉着我去院子外面,院外的風稍有些寒涼,但愛美的我早顧不得那麼多了,在淡淡的陽光下面翩然起舞,揮動着薄紗,旋轉着長裙。
我越轉越快,長裙便張得越開,腳底下都是生冷的風,但我卻始終停不下來。
直到最後我力竭,隨着旋轉的姿勢倒在枯黃的草地上。
瞬間掌聲響起,眼簾中突然出現了武田信長俊朗的笑顏,他俯下腰,向前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肘向後一用力,我的身子便被他帶了起來撞到了他的懷中。
“阿塵。”他瞧着我眼中滿是欣喜,彷彿是得到了一件絕無僅有的珍寶。“你這樣美極了,可是我要向你說抱歉,我是一個很窮的國君,而日出國也遠沒有中土繁榮富裕,無法給你精緻的首飾,也無法裝飾出你的美麗,只能讓你戴着這簡陋的絹花。”
“那你應該努力使國家繁榮富裕,讓日出國所有的女子都能打扮得很美麗。”
他重重地點頭,眼中的笑意和着嘴角的梨渦一起綻開了。
“來,阿塵,我給你介紹兩個人。”
他拉着我的手向着樹蔭下走去,瞬間我就愣住了,在樹蔭下有兩個人正含笑交談。一個眉目中清波流轉,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平小姐,而另一個目似朗星,面若冠玉,長身玉立,竟然是那武田澤一。
我瞧着他似有些移不開眼,他實在與蕭然太相似了,若沒有那眉間淺笑,我一定會將他認作是蕭然。他似乎也發現我在看他,手裡的蝙蝠扇輕輕搖動,眉間的笑意便層層疊疊地如漣漪散開。
“這是我的表妹,原子。”
我略爲彎腰行了禮,這時武田信長又介紹那名男子,他今日穿的是日出國的朝臣禮服,比起那日的狩衣更多了幾分威風和俊逸。
然後武田信長又介紹了我,他只說我是從中土而來,叫做阿塵,並沒有將我的真實身份告知他二人。因此,在日出國,也僅有武田信長和源之康知情。
雖然有日出國人渡海前往中土,但有部分中土商人來到日出國,這樣能避免我的身份外泄。
“中土的姑娘美麗,便連衣裳也是美的。陛下,能否讓阿塵明日來我的府中教我做中土的衣裳。”原子笑道。
武田信長有些爲難,自從我被太后下令擄走後他便怕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不許出我院子一步,甚至還在周圍加強了守衛。
“莫非陛下是怕原子對阿塵不利嗎?阿塵初來日出國,身邊沒有親朋好友,原子願作她的姐妹陪她聊天,散散心。”
“原子,你可以來皇宮讓阿塵教你。”武田信長仍是猶豫。
“陛下,你是信不過原子呢?還是信不過平家?”
此時武田澤一拍着武田信長的肩膀,笑道:“大哥,原子可是日出國第一女劍客,而且平家府上還有伊賀劍派的高手護衛,由他們護送阿塵應該沒有危險。”
他話剛一出口我又呆住了,我驚奇的不是他會說漢語,而是他原來不止相貌與蕭然相似,就連這聲線也聽起來頗似,我不禁看着他出神了。
“那好。”武田信長終於答應下來。
原子和武田澤一走後許久,我一直沒有回過神,隨着武田信長神不守舍地回到房中。武田澤一離開時的背影一直在腦中徘徊,我感覺心中一團亂。
“阿塵,你剛纔失態了。”
我面上一窘,脖子根裡發燒,既然武田信長都看出來了,那原子和武田澤一估計也看出來了。“你在想什麼?在想澤一嗎?你看到他好像很驚異。”
“他很像一個人,相貌、身材,甚至聲音都很像,我想起了那個人。”我老實地說着。
“那個人是誰?”
“是一個很冰冷的人,他是帶着寒冷而生,只在我生命中的前二十年出現。”
第一卷 130 你就是他的娘子嗎
武田信長並沒有因爲我提起蕭然而生氣,相反他也很驚奇,與我一起琢磨其中的奧妙。當然這是想不出來的,只能說是一個巧合。
“蕭然現在是二十四歲。”
“巧了,澤一也是二十四。”
武田信長笑了起來,將我擁入懷中,僵硬的指腹撫摸着我的嘴脣,將我的脣上的那抹嫣紅抹到指上。“蕭然是戊辰年壬戌月丁丑日出生。”我從他懷中翻身爬起。
“真的是這個日子?”武田信長也吃驚了,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我忖奪着他的神色,道:“難道武田將軍也是這天出生的嗎?”
“是的。這倒是個奇事了,澤一和蕭然相貌身材一樣,便連出生日子也相同,這是巧合,還是其中有什麼微妙不得知。”武田信長蹙起了濃黑的眉頭。
巧合太多可能就不是巧合了,冥冥中我覺得武田澤一和蕭然之間必有一絲不爲人知的聯繫,這縷聯繫大約也只有太后才知道。
晚間我有些着涼的症狀,服下藥後便早早地歇息了,翌日清晨起來,所喜身體無恙。剛用完早餐後,雅子便來告訴原子的馬車在皇宮外面等候。
武田信長和朝臣正在商量國事,便讓雅子陪我一起去平氏府邸。原子穿着男子的服裝,頭髮也紮成髻束在頭頂,手中握着劍,腰間卻另外還挎着一把肋差。
馬車周圍有十幾名騎着馬的勁裝男子,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眼神如同蒼鷹一般巡視四周的情形。雅子扶着我坐上了馬車,然後原子和雅子便一起上來。
原子的漢語非常好,而且還會中土的詩詞,在馬車上我們相談甚歡,倒是雅子因聽不懂這複雜多變的詞彙急得焦頭爛額。大於礙於原子在,雅子不敢詢問,只是把可憐的眼神投向我,我偶爾便向她解釋一番。
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平氏府邸,這座府邸是在山腳下,周圍樹木成林,小道上落滿了枯黃的樹葉,腳踩在上面彷彿是簌簌的雨聲,禪意幽深。
進入府中就有幾個侍女向我們彎腰行禮,我瞅着她們的形容,不像是普通侍女,氣質略出出衆,知書識理的樣子。
“家父酷愛讀書,一向要求我們守禮,所以凡是家中侍女都要經過學識和禮儀方面的培養。”
平府府邸不甚大,遠遠看去,只有幾個宅院,但是宅院中間挖掘了幾汪泉眼,溪流便在宅院四周蜿蜒流淌。
原子的閨房四周臨湖,從竹橋上通過,在這裡她阻止了雅子進入。
進入了原子的臥室裡,我們相對坐在圓墊上,但她只是拉着我閒聊,並不着急讓我教她縫製中土的襦裙,我也不好主動提及。聊了詩詞後,話題便轉向了畫上面,原子問起中土最出名的畫師是誰。
“是華如風,外號一炷神筆,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可以畫好一幅畫。”
原子應了一聲,笑道:“我也曾聽說過這個華如風,據說萬金難求他的一幅畫,現如今我收藏了他的一幅畫,想請阿塵指點。”
“想不到平小姐竟有華如風的畫,我當然要一觀了,至於指點不敢當。”
原子將地面上的茶壺移開,用隨身的肋差的刀尖撬開了地板,原來地板下面是中空的,原子從裡面取出一軸卷好的畫軸遞給我。
畫軸上繫着黑色的細帶,我解開來,慢慢地將畫軸展開,只見畫面上有一個頭戴赤金色皇冠的神女,雖然只畫了半張面孔,但她美目撩人,容顏燦爛,皎潔又若月光,彎彎的眉毛,豐潤的脣瓣,身着華藻般美麗的衣裙,整個人就彷彿要從畫上飛向上那浩瀚的天際。
霎時,畫軸從我的手中落在了地面,我強忍住心中的劇動,顫聲道:“平小姐,你怎麼會有這幅畫?你從哪裡得來的。”說完我神不自持,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這幅畫是華如風在七夕之夜爲我所畫的半面肖像,一直在上官違心的手中,原子是如何會有這幅畫呢。
“一個月前我遇到了一個和你一樣來自中土的人,他受了傷,而且還病得很重,後來昏倒在我的馬車前面。我請大夫給他治病,這才知道他來日出國是爲了尋找他的娘子。他說,這幅畫是他娘子的肖像,但是他病得太重了,所以就把這幅畫交給我,希望我能幫他尋找娘子。”
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大口地喘氣,半晌我才鎮靜下來,道:“他在哪裡?快帶我去見他。”
原子坐着沒有動,凝視我道:“你就是他的娘子嗎?”
一句話又把我問愣住了,我囁嚅着嘴脣作不得聲,原子的動機忽然讓我疑惑起來。
“如果你不是他的娘子,我就不能帶你去見他。”
“我是他的朋友,你帶我去,他一定會見我的。”儘管對原子有懷疑,但想見到上官違心的心佔了上風。
原子突然起了身,道:“抱歉,他說只想見他的娘子,別的人一概不見。你既不是他的娘子,就沒有必要見他。”
看得出來,原子早知我的身份,但是她想逼我承認與上官違心的關係,她的意圖是什麼呢。對了,原子是太后屬意的皇后人選,又對武田信長一往情深,她此舉莫非是想離間武田信長對我的感情。
“那好,請平小姐向他說,在日出國有一位故人想見他,問他是否想見。”
原子點點頭,臉上頗有些失望之色,我低頭將畫軸卷好繫上黑色細帶交還給了原子。“平小姐,身子突感不適,想要提早回宮,待改日再來拜訪。”
“我送你回皇宮,把你親手交到陛下手中,不然陛下會責怪我的。”原子笑了起來。
馬車上我心事重重,而原子也顯得心事重重,我們都沒再說話。在快抵達皇宮的時候,原子的眼裡有些迷惘之色,她低聲道:“阿塵,既然你是他的朋友,也應該幫他尋找他的娘子。”
“對不起。你告訴他,有些人是帶着使命出生,有自己的職責和承諾需要完成。”
瞬間原子又沉默了,良久道:“這句話我以前也聽過,是陛下說的,他說他是帶着使命而生,註定要把生命獻給國家,可是我理解不了。”
原子理解不了,那是她從未揹負過一個君主的責任。
第一卷 131 假死藥
從平氏府邸回來後我便發起了高燒,全身皮膚如炙火在烤,武田信長便又請大夫醫治。我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嘴裡嘟囔着我自己都聽不懂的話語。
眼前一直晃動着一個影子,他披頭散髮,破布爛衫,渾身血淋淋地站在我的面前。
“上官違心。”我下意識地喊出聲,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臂,但只聽得砰的一響,我已經從榻下滾了下來。
“小姐,你怎麼了,你別嚇雅子呀,雅子膽小。”雅子手忙腳亂地將我扶到了榻上。
我捉住雅子的手,急道:“雅子,你快去請平小姐來,我要見平小姐。”說完,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聽到了原子和武田信長的聲音,原子在向武田信長道歉,說請我去她府上沒有照顧好我,才導致我生了重病。
我睜開了眼睛,這時原子和武田信長一齊走到了榻前,武田信長俯下身握住我的手。我只瞧了他一眼,眼神便固定在原子的臉孔上。
“阿塵,你想和我說什麼?儘管說,我在這裡呢。”
我望着她,心中糾結萬分,各種情緒在腦中一晃而過,幾次想要說出口,但武田信長在近側,我又只得隱忍下來。
“陛下,阿塵大約要和我說女兒家才知道的事,你在這裡她不方便說。”原子笑道。
武田信長將我額前散亂的髮絲撫至耳後,道:“那好,原子你幫我照顧阿塵,我先出去,你們說會話。”
等武田信長出去後,原子掩上了門,蹲在我的面前柔聲道:“他走了,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待會他進來了你就說不成了。”
我從被褥中伸出手,一把按在了原子的手背上,吐出一口長氣道:“平小姐,帶我去見他。”
“抱歉,他說只見他的娘子,其餘人他一概不見。”
“那好吧。”我鬆開了手,眼皮蓋了下來,但瞬間喉頭一響,一股灼流便從喉嚨裡倒灌出來,我來不及坐起,一口鮮紅便全噴濺在了被褥上。
“阿塵。”原子失聲尖叫起來。
我在她的尖叫聲中慢慢閉上了眼眸,意識再次陷入黑暗中。
耳畔有海浪的聲音起伏,漫天的星光灑了下來,舵樓的屋頂在潔淨的月光映襯下彷彿如水洗過一般。“阿塵,以後給我生八個孩子,四個男孩,四個女孩,四個和你姓李,四個和我姓上官。”
“生八個?你當我是豬嗎?不停地生崽。”我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他當生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
“那你想生幾個?”他小心翼翼地注視我。
我伸出一個手指頭,頓時他大驚失色,道:“只生一個?那太少了吧。阿塵,我們商量一下,你可以再生多一個。”他將我的手指頭又扳出一個。
“不,只要一個。”我態度堅定。
他滿臉爲難,半晌問道:“那和誰姓?”
“當然是和我姓李了,是我生的嘛。”
他當即倒在地面,一臉痛色,過了會又爬起來道:“京城有個大夫據說有生雙胞胎的方子,等回去後我就向他尋一劑來。”
“尋來我也不吃。”我故意逗他。
他急壞了,抓頭撓腮,我看得好笑,這才道:“騙你的,一個孩子太孤單了,至少會生兩個,讓他們兩人相互扶持。”
“阿塵,你太好了。”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向我撲過來,霎時我的腦袋就被他的身子壓得撞到了地面,發出砰的一響。
我捂着撞痛麻木的後腦,眼淚不停地在眼眶打轉,他老是這麼莽撞,以後我會受多少傷呀。
“上官違心。”
瞬間我又睜開了眼睛,眼角處溼漉漉,武田信長修手的手指正在揩着我的淚水。我大吃一驚,神志倏地清醒,剛纔我似乎在睡夢中喊出了上官違心的名字,那他一定是聽見了。
他伸手覆蓋在我的額頭,半晌欣喜地道:“阿塵,你的熱度終於退了。”他並沒有提起我夢中叫喚上官違心的事,讓雅子打來熱水給我擦臉。
退熱後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心中鬱結仍是難排,我喝了一點稀粥便繼續睡去。忽而聽到武田信長在門外和雅子說話,儘管他們說的是日出國語,但這些日子以來我也在學習日出國語,倒聽到了八九不離十。
“雅子,昨日原子究竟和阿塵說了什麼話。”
“不知道,平小姐將我攔在門外不讓進去,她們也沒說上多長時間,小姐出來時面上悶悶不樂,看起來很傷感的樣子。”
我心中一驚,武田信長已經開始懷疑我的病是因爲原子帶我去平氏府邸引起,如果讓他發現上官違心在日出國,說不定他會殺了上官違心。
將養三四日後,精神逐漸好轉,原子又來皇宮看望我,並給我帶來了一枝百年的野山參,讓雅子燉了湯給我補身體。
窗子外面的太陽暖融融的,格外明媚,且沒有風,原子扶我去院子裡散步。我走了幾步便氣喘吁吁,只得讓雅子掇了個厚墊子擱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阿塵,你找到你朋友的娘子沒有?”
我沉默不語,在她的催促下方道:“沒有,你告訴他吧,讓他不要再找娘子了,趕緊回中土去,他不應該留在這裡。”
“他不會離開的,他說,如果不找到他的娘子,他永遠不會回去。”原子盯着我。
“找不到了,讓他死了這條心。”
“他果然說對了,他的娘子是個冷心冷情的人。”
“既然知道冷心冷情,他何必要找他的娘子呢,這不是自尋煩惱嗎?在中土有很多美麗的姑娘,她們都很喜歡他的。”
“是嗎?但是他說,他的娘子是天下最好看的姑娘,他的娘子名字叫作李無塵。”說着,原子從懷中掏出一粒黃豆大小的黑色藥丸塞到我的手心,她瞅着四周,忽壓低嗓聲道:“你把這粒藥丸交給他的娘子,對他的娘子說,只要服下這粒藥丸就會呈假死狀態,這樣她就能逃離日出國,和她的丈夫一起回中土了。”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原子目光如電,警覺地道:“你讓他的娘子放心,船隻、食物和淡水都準備好了,只要她心中還有她的丈夫。”
第一卷 132 中土的女子都是像你這樣
手裡那粒不起眼的黑色藥丸彷彿有千斤重,我竟有些握不住的感覺。此時我對原子的疑心大起,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呢,畢竟這全是原子的一面之詞,事實上我並未見到上官違心。
“你爲什麼要幫他?”陽光落在面上竟有些像冰,我瑟縮着肩膀緊盯原子,將她的神色全部看在眼中。
她些微地勾起了嘴角,道:“其實,很簡單,我被他的癡情打動了,就是想幫他。”
這是挺體面的話,但是真是假完全不清楚。“平小姐,你知道他是如何到達日出國的嗎?”據武田信長所言,上官違心和劉大千乘另一艘船回中土,他怎麼可能會來日出國呢。就算上官違心對我情深一片堅持要來日出國,可劉大千根本不會同意呀。
“他本來是要和他們的人一起回中土,可是他要追他的娘子就抱着一塊木板跳入了海中,也許是上天憐憫他的一片癡心吧,他遇上了一隊到日出國的商船,就這樣他來到日出國。可是語言不通,他飢寒交迫,心情鬱結,便生了一場重病。那日他暈倒在我的馬車前,是我救了他,請了大夫給他治病,然後將他安置在了郊外的一間茅屋裡面。”
我聽得淚水盈盈,那個人就是這麼傻,他從來不顧後果。“平小姐,謝謝你救了他。”我站起身來給原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她救了上官違心,無異就是救了我。
“希望他的娘子能如他一樣。”
我將那粒黑色藥丸藏在了口袋裡面,思索半晌道:“這粒藥丸吃了後會立即假死嗎?”
“是,當場暈厥,形同氣絕身亡,但七日後就可以自然醒轉。你不用擔心,只要他的娘子服下假死藥後,其餘的事情都交由我來處理。”
瞧到原子如此自信,想必之後的各種情形她都已有了對策。
晚上我在房中對着蠟燭出神,心內確實蠢蠢欲動,只要我服下那粒假死藥就能與上官違心在一起。可是轉而又想到我對武田信長的承諾,我又遲疑起來。
是承諾重要還是愛情重要?
也許在以前,我毫無疑問地選擇遵守承諾,可是聽到上官違心爲了追我而來竟然隻身跳下茫茫大海,他這種不顧命像火一樣的情感將我不知不覺中往他那裡拉去。
其實,就算我死了,這對武田信長並不是一個太大的打擊,他一樣能夠活得好好的。可是上官違心不同,他是個固執又死纏爛打的人,視我如同生命。
我又摸出了那粒藥,原子說藥效維持的時間不長,最好是在三天內服用。
蠟燭的火焰突然壓低了少許,這時雅子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滿臉歡愉。“小姐,陛下請你出去見武田將軍呢,說是武田將軍給你準備了禮物。”
武田信長和武田澤一正在前面的一間房中圍爐盤腿而坐,見我進來後兩人都站了起來,武田信長扶着我的手臂在墊子上坐下來。
“阿塵,澤一特意爲你準備了一樣禮物,他說你一定會喜歡的。”
“什麼禮物?”
地面上放置着一個用白綢包起來的方形盒子,武田澤一將那盒子遞給了我,我瞅了武田信長一眼,他正是滿臉期望,我趕緊打開了盒子,原來裡面裝的是數支純金打造的釵子,每支款式各不相同,有展翅飛翔的鳳凰,有雍榮華貴的牡丹,等等。做工雖不及中土巧如天工,但也相當精緻了,我數了數,總共有十二支。
“謝謝你,武田將軍。”女人天生喜歡首飾,上至君主,下至貧民,無不例外。
“大哥太窮了,拿不出金子替你打造飾物,我只好替他代勞了。這些飾物沒有中土做工精美,希望你不要嫌棄。”武田澤一搖着蝙蝠扇笑道。
“怎麼會呢,我很喜歡。”
“阿塵,這十二支金釵可是澤一讓工匠不眠不休用了三天三夜打造出來的,他還說做得粗了些,以後再給你做好的。”
我向武田澤一略微彎了彎腰,道:“太讓你費心了。”這時我再瞧他,完全無法把他再當成蕭然,蕭然是不會如此細心體貼的,他斷然不會有這如沐春風的笑容。
武田信長握着我的手,道:“阿塵,我和澤一商量過了,打算年後我們就舉行婚禮,時間上可能有些倉促,所以婚禮也不會大操大辦,你有意見嗎?”
我搖搖頭,道:“簡單點好,不要勞民傷財。對了,武田將軍,太后的身體怎樣了?”
“身體已經好多了,只是鬱鬱寡歡,不礙事。”
笑容在他的眼角綻開,忽然我便想起了上官違心,上官違心和他一樣愛笑,但武田澤一要比上官違心穩重得多。
聊了一會雅子忽然來報,石川右衛請求面見武田信長,這石川右衛便是小迷的養父,料想是爲小迷而來。一時武田信長去了,房中便只剩下我和武田澤一,他仍是手搖摺扇望着我輕笑,我不禁面上有些發燒。
“中土的女子都是像你這樣的嗎?”
“很多。”
“次郎是你殺的?”他不經意地問道。
我一愣,半晌才道:“是我殺了他,所以很抱歉。”
他大笑起來,道:“次郎好色,我就知他遲早會死在女人手上,你用不着說抱歉。只是次郎的孃舅家在日出國有些勢力,大哥將來會少不了麻煩。”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好盯着燒滾了茶的小火爐,這時身後突然起了一陣涼風,我下意識地往後看,屋裡的蠟燭就在這時倏地熄滅了。
窗外傳來了陰陰的笑聲,儼如鬼聲滲人至極,武田澤一大喝一聲:“什麼人在外面裝神弄鬼?”霎時我便聽到腳步聲衝出了屋子,那陰森的笑聲一直持續,有時彷彿在窗前,有時又覺得已在屋中。
我心中忽地一動,從口袋裡摸出那粒黑色藥丸,此時是服下這粒藥丸最合適的時機,武田信長會誤以爲我是被人所害,而不會懷疑其他。
只是想到辜負武田信長,我心中着實又不忍,但我又安慰自己,如果我離開了,武田信長能和他母親的關係和緩,和原子的婚事能成,也少了次郎孃舅家的麻煩。
想到這裡我不再遲疑,將那粒藥丸含入脣中,一仰脖,那粒藥丸便滑下了喉嚨。瞬間我便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吐氣急,進氣慢,不多時心臟陡地一窒,像是被咬了一口,然後身子篩糠似的劇烈抖動了兩下,我便覺眼皮子沉重睜不開,身體向後倒去。
意識喪失的剎那,我似乎聽到了武田信長驚慌的喊聲,他向我奔了過來。
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上官違心誘惑了我,我屈服了,我萬分想和他在一起,想聽到他輕佻無禮的話,想看到他對我使盡無恥下流手段。
第一卷 133 牡丹花下死
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到來,昨夜我便令宮女採來了鮮花,又命御廚將鮮花瀝淨後和米做成糕點分賜給羣臣。這花朝節是由花神的生辰而來,每逢此日家家都會祭花神,姑娘剪了五色彩箋,取了紅繩,把彩箋結在花樹上,謂之賞紅,還要到花神廟去燒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幽人雅士,郊遊雅宴,女子游春野步,遇名花則設席藉草,以紅裙遞相插掛,以爲宴幄,於亭邊流水邊烹茶對吟,傳花令、抽花籤、鬥草、寫詩、賞花,飲酒賦詩,觀看歌舞,歡聲笑語,持續不斷,落花滿天飛,拂了一身還滿,醉倒於花下,甚是風雅。
這日春光明媚,微風輕拂,我扮成一名世家公子悄悄出了宮門,混跡在百姓當中,在游完洛龍園後便信步來到月老廟。凡是青年男女無不信奉月老,因此在我離月老廟還有個百來丈的距離時已經被堵住了,只見前面擁擠非常,吵鬧不堪。
“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我拉住身畔的一名細皮白肉的書生。
“打起來了。”
這拜月老也能打起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輕搖摺扇,道:“可知爲何打起來了?”
那書生似乎也是八卦之人,瞅着四周低聲道:“聽說是因爲城南莫家的小姐打起來的。這莫小姐是個少見的美人,來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其中有一家是王侍郎的兒子,還有一家是紀尚書的兒子,這兩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材,家世又好,莫老爺很爲難,不知將莫小姐許配誰家。今日莫小姐來月老廟上香,恰巧那兩位公子也來了,這不遇見了,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就打了起來。”
“這莫小姐自己就沒看法嗎?”
書生搖着頭,道:“這兩位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人品相貌,莫小姐似乎也不好決斷,所以就這麼拖着了。”
這挺有趣的,我便想看看衝冠一怒爲紅顏的兩位公子,以及那位閉月羞花的美人。花了半天功才擠到了月神廟前,果見有兩名衣冠楚楚的年輕公子各持寶劍對峙,一名穿緋色衣衫,形容俊俏,另一名着檀色衣衫,脣若塗丹,確實是一表人材。
不過,此時兩名年輕公子都有一點像失控的瘋狗,面頰酡紅,眼冒怒火,衣衫皆有被劍刺破,髮絲凌亂。
人羣中有一名衣飾鮮明的少女,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容貌端麗可人,一臉焦灼之色,想必就是那位莫小姐了。
兩位公子武藝差不多,鬥了百來個回合不分勝負,但俊臉上不免都掛了彩。周圍羣衆不停地拍手叫好,還有人瞧不見,甚至爬到了樹上。
我走到莫小姐身畔,低聲道:“莫小姐,你若不出面制止他們二人,恐怕會弄出人命。”
莫小姐打量了我一眼立即羞紅了臉,道:“實不相瞞,公子,我不知如何勸說他們。”
我合上扇子,道:“只要小姐能做出決定,他們也就分開了。”
“他們二人都挺好,我實在做不了決定。”莫小姐一臉難色。
“這樣吧,交給我,我替小姐做決定如何。”
莫小姐羞答答地同意了,我搖着摺扇步入場中,這時二人打鬥半晌已累得筋疲力盡,各自一旁喘氣。“二位,在下這廂有禮了,我受莫小姐之託特來告知兩位公子,莫小姐有言她要選一個視她如生命的男子做丈夫。”我拱着手。
“我願意把自己的生命獻給莫小姐。”緋衣公子搶先道。
“我一樣可以。”檀衣公子也不甘弱後。
我伸出手製止他們,笑道:“口說無憑,至於誰是真心我有一法一試便知。”說着,我便從腰間摸出兩粒蠶豆大小的白色丸子,“兩位,這兩粒丸乃是天下五毒蠍、蛇、蜈蚣、壁虎、蟾蜍製成,毒性劇烈,入口後即化,瞬間便會感覺舌麻,之後是辛辣、酸甜,各種味道齊聚,最後身子抽搐倒地而亡,時間不足半盞茶光景。”
“莫小姐說了,你們二人誰要是敢吃這丸子便是真心對她,請問你們哪個願意服下這毒丸。”
兩人面面相覷,那緋衣公子轉動眼珠,道:“我若吃了這丸子中毒死了,那也娶不到莫小姐爲妻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那你言下之意就是不敢吃了。”說完我將頭轉向了那檀衣公子,他面上有些猶疑,半晌道:“可有解藥?”
“沒有,毒發極快,就算有解藥也來不及吃。”我笑了起來。
緋衣公子哼了一聲,道:“除非莫小姐親口說要我們二人吃下毒丸。”
“好。”我向莫小姐使了一個眼色,她有些心慌,大約騎虎難下,只得勉強將我的話重述了一遍。“二位都聽到了吧,這可是莫小姐親口說的。這兩粒毒丸,誰先來品嚐,入口即融,別有滋味。”
“切。當我們是傻子嗎?吃了這毒丸,那才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緋衣公子向我怒目而視。
“豈不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我抿着嘴脣笑起來,這時人羣中騷動,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我便又大聲道:“莫小姐說了,如果誰願意吃下這粒毒丸,她將會嫁給他。”
一語剛落,喧囂的人羣立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盯着我手中的那兩粒丸子,但是沒人敢上前一步。那緋衣公子從鼻孔裡哼出一聲,自嘲道:“傻瓜纔會吃毒丸呢。”
不料他剛說完,從人羣中衝出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他跑到我的面前不由分說便將我手中的兩粒丸子都奪了去,瞬間塞入了嘴脣中。
霎時人羣又開始喧譁起來,那莫小姐突然臉色大變,眼神緊張,面色緋紅,兩手死勁地揪着衣角,想要衝過來卻又不敢似的,急得一汪眼淚都要出來了。
我也有些詫異,原來還是有人捨身爲紅顏的,我打量着眼前這名衣衫襤褸的男子,年齡不算大,約摸是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挺白淨,鼻樑高挺,相貌斯文,想必是個讀書人,只是這身衣衫也太破舊了,渾身上下至少有七八個補丁。
他愣在那裡,喉嚨裡不斷髮出一連串的咕嚕聲,臉上的神色古怪之極,一會兒翻起白眼,一會兒又擠着鼻子,嘴脣也歪到了臉頰邊。
第一卷 134 擁萬里江山,享無邊寂寞
那人不斷做着奇異的鬼臉,彷彿是毒性已經發作一般,周圍羣衆指指點點。忽然那人便向後倒在了地上,四肢向外猛地一伸,兩眼一閉頭便歪了過去。
“死人了,死人了。”人羣譁然起來,大約怕惹到事,紛紛地向四周散去,我舉目四望,那兩名官家公子哥兒早跑得沒影沒蹤了,偌大的月老廟前只剩下我和那位莫小姐,以及躺在地面的男子。
莫小姐眼中含淚,手足無措,我心中忽是一動,忙道:“莫小姐,你認識他嗎?”
“嗯。”莫小姐瑟縮着踱了過來,似乎是想查看那男子的情形,但她剛蹲下便倏地又直立起身子,往後退了兩步。“不瞞公子,他叫田民至,幼時與我曾有婚約。可是他家在十年前破落了,父母雙亡,我爹便看不上他,兩年前便單方毀了婚約。可是他念念不忘我,時常在我家門外偷窺。可恨小女子也如父親一樣嫌貧愛富,也喝斥過他幾回。”
“可是你沒想到,在這世上只有他是真心愛你的,並且願意爲你而死。那些富人公子口口聲聲願意爲你捨棄性命,其實都只是騙你的。”我嘆了一口氣。
“現在想來,其實名利都是身外物,能得一人心纔是最重要的。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如今他死了,我會爲他守節,終生不嫁。”說着,莫小姐的眼淚便掉了出來,也許將心裡事說出來後,莫小姐便大膽了許多,她蹲下身子,將男子面上散亂的髮絲整理到耳後,用衣袖揩乾淨他的臉龐。
突然那男子睜開了雙眼,圓溜溜的眼珠一轉霎時莫小姐便嚇得坐倒在地面,男子見莫小姐摔倒趕緊爬了起來,扶着莫小姐站起。
“他,他。”莫小姐結結巴巴,只是拿眼看着我。
我輕輕一笑,道:“他沒有死,他服用的也不是毒藥,其實是兩顆味道很怪的糖。我本來是想用來試探那兩位公子的,可惜他們都沒膽量。”這兩粒丸子是宮中御廚密制的糖點,剛開始味道極怪,酸甜苦辣各味都有,但只要忍耐住這股說不出的怪味,到最後口舌清涼,精神百倍。
“田公子,剛纔莫小姐說的話你想必都聽到了,以後好好待莫小姐。”
莫小姐臉紅了,兩手揪着衣角道:“我爹不會同意的,這可怎麼辦纔好呢。”
我轉頭又看向那男子,道:“田公子,你對莫小姐的情意可嘉,但是人生在世上就要吃喝,你打算怎麼安置莫小姐。”
男子彎腰向我鞠躬致謝,道:“多謝公子相助,田某一定苦讀詩書,而且已經決定參加今年的鄉試,我一個男人決不會讓自己的妻兒捱餓。”
我點點頭,想到莫小姐之父嗜財如命,這門婚事必定不許,棒打鴛鴦之下說不出會弄出人命,我還得幫他們一下。想了想,我從衣兜裡掏出一枚印鑑遞到那男子手中,道:“田公子,請以此物作爲你給莫小姐的聘禮,想你岳父不會再爲難你。”
印鑑上刻有我的名姓,且是用漢白玉雕成,做工精細唯美,那男子一見印鑑便當即欲跪下來,我趕緊攔住他,道:“成親後好好攻讀詩書,切不可辜負你娘子。”
頓時他點頭如搗蒜。
此時天色已晚,暮色席捲,殘霞漫天,我與二人分別之後便興步往月老廟中走去。廟裡只有一名年約耄耋的老人在擺攤看相,卦攤上擺放着一筒竹籤,我隨意瞧了一眼便進去參拜月老。這月老廟至今有六百多年的歷史,據說極其靈驗,心想事成。
“姑娘,來抽個籤吧。”那老人突然向我喊道。
我略爲一怔,這老人眼力真厲害,一下子就瞧出我女扮男裝。“老人家,我不抽籤,我只是隨便看看。”儘管不抽籤,但瞧着這老人年紀如此之大還要擺攤爲生,我還是摸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他的卦攤上。
“姑娘,你既然已付了卦銀,老朽就送你一句話吧,擁萬里江山,享無邊寂寞。”
我猛吃一驚,這老人不僅看出我是女兒身,還看出了我的身份,我趕緊向前幾步,誰知這老人再也不搭理我,收起卦攤自個兒走了。
在月老廟中逛了一圈倍覺無趣,遂又走了出來,這時天色微黑,四周風起,溫度陡地下降了許多。剛出廟門,一道銀色的光芒便向我的脖頸襲來,我慌忙後退才躲了過去,藉着清亮的月光看,來人竟然是那名緋衣公子。
他手中的劍直指我的咽喉,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敢戲耍我,本來莫小姐對我極有好感,現在美人和一個窮酸書生好上了,我非殺了你這個野小子不可。”
這人心胸狹小,不檢討自己貪生怕死,反而怪罪他人,實非託付終生的良人。“你自己沒膽怪不了人,人家窮酸書生都敢服下毒丸,而你一個堂堂尚書家的公子卻膽小如鼠,傳出去真讓人笑話。”我也不示弱,這紀尚書在朝廷中本就是一個牆頭草,他兒子也是膿包一個。
“你活得不耐煩了,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說着,他一劍向我胸口刺來。
這時一道迫人的寒光蕩來便挑開了緋衣公子的劍,只聽咣咣噹當一向,緋衣公子手中的劍便飛了出去,徑直插進了樹樁中。我瞅着夜色中迎風佇立的那人,俊美的容顏宛若是天空中的明月,皎潔奪目光輝,將緋衣公子的劍擊落後,他便立即將劍插入了自己的劍鞘中,姿勢一氣呵成,簡直如行雲流水般。
“你是誰?敢來得罪我,我可是當朝紀尚書的兒子。”緋衣公子雖知不是他的對手,但仍然放下狠話。
“我姓蕭,單名一個然字,你回去告訴你父親吧。”他的神色未變,冰冷如霜,眼神瞧着我,但是話卻是對那緋衣公子所說。
霎時緋衣公子便嚇得張嘴結舌,愣了一會便抱頭向山下跑去,大約是太害怕,沒跑出幾步竟滾到路邊的草叢中。
我掩嘴輕笑不已。
“覺得好玩嗎?”蕭然冷了臉。
“你老那麼嚴肅幹嘛。”我不以爲然,也許全天下只有我能忍受他那副千年不變的冰霜臉了。“笑笑,蕭哥哥。”我毫不顧忌地挎着他的手臂。
“還走得動嗎?”
“走不動,你揹我嗎?”我瞧着他。
他沒理睬我,徑直向前走去,我早知他不會答允,每次我靠近他,他都會離開幾步遠,心下自嘲地笑了笑,這時卻見他在前面的低凹處伏下了身體。
第一卷 135 如烈火一般的情感
胸口悶痛得厲害,如同壓着一塊巨石,我咳嗽了幾聲,不覺伸手向空中一摸便睜開了眼睛。四周一片濃重的黑暗,我下意識地摸索着,頭頂是一塊結實堅硬的木板,我敲了敲,又向上推了推,契合得非常嚴實。
頓時我有些泄氣,明顯的,我在棺材裡面。原子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可以處理好我服用假死藥的身後事。在棺材裡呆了一會,我便覺氣悶難受,呼吸阻滯,心中大驚,如果原子不能及時將我從棺材裡救出去,恐怕我假死就變成真死了。
我不敢再動,保持力氣,也避免棺材裡的空氣被提早呼吸完。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耳畔聽到了細微的聲音,我將耳朵貼在棺材板上,似乎是有人在掘土。我興奮不已,莫非是上官違心和原子來了。
耐心地等待了兩刻鐘後,我聽到了棺材的撬動聲,沒過一會一線刺眼的強光如飛蟲般鑽進了眼中,我激動萬分。
“小心點,別傷着了阿塵。”這是原子的聲音。
棺材釘得甚是結實,許久撬動棺材的聲音消失,緊接着我便看見棺材蓋慢慢向右移動,進入棺材中的光線越來越多,我的眼睛便被這強光刺激得睜不開,突然我就聽到了熟悉親切的聲音。
“阿塵。”
是上官違心的聲音,霎時酸澀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滑下,我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面孔便陡地擠入了我的眼簾。這些日子不見,他比以前更消瘦,嘴脣上的鬍子也有了一寸多長,他的神情也不像從前那般神清氣爽,風度翩翩,而是一臉滄桑的感覺。
只是,他依然英俊得令人窒息,如同剛剛從海面上升起的朝霞燦爛奪目。
他扶着我從棺材裡坐起,我傻傻地瞧着他,喉頭哽咽,良久我才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後手臂就勾上了他的脖頸。
“阿塵。”他也擁抱着我,兩手不斷地在我的後背摩挲。
“你們別在這裡纏綿了,趕緊離開這裡,如果被人瞧見就前功盡棄了。”原子低聲道。
上官違心將我從棺材裡抱了出來,不料腳一剛着地身子便軟了,他便扶着我坐在樹下。“現在要趕緊將這裡復原。”原子神色頗爲着急,眼睛向樹林外面打量。
忙了半炷香功夫,上官違心和原子纔將墳墓恢復到原來的樣子,我瞧着四周,這是一座臨海的小山,墓碑朝向大海,碑上用的是漢字,刻的是武田信長皇后之墓,字跡龍飛鳳舞,竟是我教武田信長所寫的今草。
鼻頭微微泛酸,但片刻我便強制忍住了,道:“平小姐,我們現在是要去渡口嗎?”
“是,要趕緊,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對了,阿塵,你趕緊把頭上的飾物都取下來,太招搖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是穿着中土的襦裙,髮絲上插着武田澤一所送的十二支金釵,上官違心忙幫我將金釵收了起來,這時原子也將她的披風解下來披在我的肩上。
沿着海邊走了一段路後,天氣突然變了,如小山似的烏雲在半空中積聚,原來柔和的風變得凜冽起來,颳得臉上生疼。
“糟了,海上要起大風。”原子面有焦灼之色。
到了渡口便見一艘舊船,船身不大,船桅破舊,船頭上有幾個人竊竊私語。見我們上船後,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男子迎了上來,對原子低聲耳語,兩人說了很久,最後那人搖搖頭走入了船艙。
我些微聽懂了一些,那人說這天不能出海,怕是會翻船。
“事情有變,船家不肯出海了,要等到天氣晴朗時候。所以,你們兩個要在日出國多呆一段日子了,不過陛下以爲阿塵已經去世,只要你們不出來,相信不會有危險。”
在渡口原子僱了一輛馬車,我們三個人坐了進去,馬車行駛了一炷香的時間在一處僻靜的山腳停下來,沿着山腳往前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見一所簡陋的茅廬。
我走入了茅廬中,裡面一應全無,只在牆角鋪着一些枯稻草,屋頂上爬滿了骯髒的蛛網。“阿塵,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這裡。”
霎時我有些難受,上官違心本是不識愁滋味的公子,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他何嘗受過這等苦。
“阿塵,你先將就這裡住一晚,我明天悄悄給你送一些用品過來。現在我也不打擾你們,你們想必有很多話要說。”原子一再叮囑我們不可走出茅廬,直到我們點頭答應她才離去。
屋中只剩下我和上官違心,這時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有默默相對。
我撫摸着他削瘦的面頰,他的皮膚也較之前粗糙了許多,“爲什麼要來找我呢?你怎麼那麼傻。”我簡直不敢想,他跳下海如果不是遇到了商船,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阿塵,我只想着就算要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傻瓜。”眼眸裡的灼熱的液體終究沒忍住滑下來,我抱住他號嚎大哭起來。
“別哭,我們現在都不活得好好的嗎?”他伸手拭掉我的淚珠,用嘴脣舔幹我面上的淚漬。“阿塵,我真的好害怕你要遵守承諾,再也不願意見我了。”
“我當然願意見你,我心裡只有你啊!”
在他如烈火一般恨不得將全世界都燃燒的情感下,我完敗了,在這刻我對他的情感超過了任何人,那不再有感激,只是純純粹粹的愛戀,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戀。
屋外飄起了細細的雨絲,甚至茅廬中也在下雨,地面上水流縱橫,我與他瑟縮在鋪着稻草的牆角里,卸去了衣衫的累贅,肌膚相貼,鼻尖相對,在顫抖與搖撼中他生長在了我的血肉裡,彼此無法分開。
肆虐的狂風吹動那扇破舊的門板一會開,一會關,砰砰作響,將身體的歡愉聲全然掩蓋下來,我的兩腿高高掛在他的肩上,在那排山倒海似的猛烈衝撞中,我忽然痛悟了一個女人的真諦,那就是需要有一個男人真真切切愛着她。
如果遇到了一個男人肯爲你死,那你還等什麼呢。
第一卷 136 不能辜負的人
翌日晚間原子來到了茅廬,帶來了許多生活必備的用品,但她瞧見屋內水漬縱橫便將我們又送到另一處離城裡較近的石屋裡面。這幢石屋環境比茅廬要好許多,但是離城裡太近,很容易被外人發現。
“這幾日暴風雨都不會停,你們安心忍耐幾天。阿塵,我爲你們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衣服,所以這幾天我就不來了,你們自己要小心。”
我點頭,握住原子的手道:“平小姐,謝謝你,很抱歉,當時我還懷疑過你的用意。”
“沒什麼,我當時也很冒失,被懷疑是難免的。其實,我也不瞞你,我確實喜歡陛下,所以也有那方面的心思,這是我的私心。”
沒想到原子竟然大方地說出來了,她倒是個坦然的人,不像我什麼事都藏在心底。
“平小姐,你好好安慰陛下,他會明白你的用心的。而且我第一次見到平小姐,就覺得你和陛下很相配,你也會扶助他治理好國家。”
“他對你用情很深,不然也不會等到第七天才將你下葬,我不奢求他對你的十分之一,只要他允許我陪伴在他左右,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一連兩天風狂雨驟,雨勢毫無停的可能,但這時我與上官違心相聚在一起,心中雖是萬分想回中土,但也不那麼急迫了。
在石屋中,偶爾會談起原子,她比起中土的女子更有一種百折不撓的韌性,因此也是最適合做皇后的人選,所以太后的眼光不錯。
這個時候,太后與武田信長的關係也應該隨着我的死亡,該得到和緩了吧。
竈盆裡的火很旺,幾枚土竽烤得有八九分熟,透露出了絲絲的清香,上官違心饞得直接伸手在竈盆裡抓,結果燙得手上起了水泡。
“好了嗎?”他笑着的眼眸倒映着燃燒的火,熊熊地竄起。
我夾出一枚土竽,細心剝去了外面焦黑的皮,吹了幾口氣後才遞給他。“慢點吃,別又燙着了。”他哪裡肯聽,三下五除二便將一枚土竽吃得乾乾淨淨,我忙又剝了一個給他。
門外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我和上官違心對視一眼,趕緊起身走到門前探視,只見原子穿着蓑衣騎在馬上。
我開了門,原子立即閃身進來,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迅速又將門掩好。
“阿塵,不好了,陛下發現你沒死,現在正在全城搜捕你。”原子面露急色,一面去解肩上的蓑衣。
“這怎麼會呢?我們並未出去啊。”我不敢置信。
“是我低估了陛下對你的感情。這幾日大雨,陛下怕你的墳墓被雨水沖垮,所以清晨的時候就去了墓地,沒想到雨水真的把墳墓給衝開了,陛下當然發現棺材裡面是空的。你想,陛下聰明絕頂,他自然就懷疑你假死逃走了。”
“那他懷疑你沒有?畢竟這事一個人實施不了。”我不禁擔心起來。
“陛下已經試探過我了,畢竟這些天只有我和你走得很近,不過我相信應該沒露出破綻。”
“這裡離城裡太近,想必很快就會搜到這裡來,我們儘快離開這裡。”
我推開了門,霎時就愣在了門前,屋外的滂沱大雨中佇立着二十幾名戴着斗笠的士兵,當中的一人騎着一匹黑色的駿馬,只見他揭下了頭頂的斗笠隨手向空中扔去,剎那間雨絲便將他的髮絲淋得溼透了,清亮的雨漬從他的額頭滑到眉毛裡,再淌到眼睛,最後從尖削的下頜滴到了泥濘的地面。
原子和上官違心也在我的身畔愣住了。
他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大步走向我,在離我約有一丈的距離時停下了腳步。“阿塵,這次你真的決定好不再遵守承諾了嗎?”
“抱歉,在我的生命中有我不能辜負的人。”我彎了彎腰。
他抿起嘴笑起來,雨絲盛在他嘴角的梨渦裡,半晌道:“你讓我從一個痛苦的深淵中跌入了另一個更深的痛苦深淵裡,你爲什麼如此狠心。”
“抱歉,我們相逢太晚了,如果我先遇見你……”
武田信長仰天哈哈大笑,忽然他雙眸精光暴現,霎時便從腰間拔出太刀直指上官違心。“相逢太晚,那好我就殺了上官違心,這樣我們相逢就不晚了。”
“陛下,你是一國之君豈能因情殺人,這樣讓國人如何看待你。”原子皺着眉頭。
武田信長的眼神晃過原子的面龐,冷笑道:“原子,你幫助漢人背叛你的天皇,你可知罪嗎?”
“我只是幫一對有情人,這有何不可?”
“有情人,原子,阿塵是我的皇后,你給我弄清楚。”武田信長大喝。
“她並不愛你,陛下,你爲何要強留一個根本不愛你的女人在身邊。”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瞭解。”
我嘆息了一聲,面向武田信長跪了下來,道:“陛下,對於我造成的傷害,實在感到很抱歉,但是事已至此我也無能爲力。”說完,我便匍匐下了頭。
“這麼說來你就是要毀承諾了?”武田信長吼道。
我擡起頭抿脣不語,他只是盯着我不住冷笑,忽然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畫軸,道:“這是三年前源爲你畫的肖像,現在我最後悔的就是看見這幅肖像。”霎時他將畫軸展開拋向了灰朦朦的雨空,手中的太刀隨即劃過了雨絲,在狂風中飛快地旋轉揮舞,那幅畫便破碎成了一片片的手指大小的紙片,然後被雨打了下來。
“李無塵,我再也不會對你心軟了。”他的刀尖對準了我。
上官違心扶着我站了起來。
“給我格殺勿論。”武田信長用日出國語大聲道。
在他的命令下,戴着斗笠的士兵持刀向我們衝過來,上官違心將我往屋中推去,但就在這時雨霧中響起了可怕的破空聲,刷刷的數聲,只見那些士兵全部中箭倒地不起。
這時武田信長滿懷怒火,他完全沒有防備,甚至也沒發現有一支像毒蛇信子一樣的利箭正向他的後背襲擊而去,瞬間便刺入了他的脊背。
剎那間百多名穿着茶色忍者服的蒙面人從院牆跳入了石屋前面的院子中,手持刀劍向着武田信長奔過去,武田信長中箭,只格擋了幾招便已支撐不住。
我先是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但隨即就醒悟過來,這夥蒙面人的目標是武田信長。“上官違心,你去幫武田信長。”
“好。”上官違心也拔出了儀刀,衝到了武田信長的身畔,將幾名圍攻他的蒙面人阻擋開。
原子咬牙切齒,奪過身邊一個蒙面人的刀便也躍了出去,她出手狠辣,轉瞬之間便有幾名蒙面人被她斬於刀下。
我站在門前觀看,這種情形多半是有人要謀反,那麼是誰呢?我剛想到一個名字,腦後便傳來一陣鈍痛,兩眼一黑,然後就感覺身子被擡了起來。
第一卷 137 衣冠禽獸
鼻端忽然嗅到了一股辛辣的氣味,我不禁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然後身子一個激靈,眼睛便陡地睜開了。霎時那張丰神如玉的面孔便逼仄仄闖入了我的眼中,我與他四目相對,雖然早對他有過懷疑,但此時仍是不免大吃一驚。
“是你。”
他面不改色,神色自若,道:“想不到是嗎?”
我有些語塞,身子從榻上坐起,這時被褥從身上滑落,胸前頓感寒涼,我下意識朝胸口看去,霎時嚇壞了,我僅着貼身的褻衣,而且褻衣也明顯換過了。
“武田澤一,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冷汗淋漓。
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道:“別想太多,我對女色不感興趣,你的衣裳被雨淋溼了,我讓侍女給你換過了。”
我面上訕訕的,道:“你把我擄來意欲何爲?你弒君殺兄,妄想謀反。”
“謀反?皇位能者居之。武田信長爲了一名中土女子自甘墮落,異想天開命令侍女學習漢語,甚至不惜驅趕太后和大臣,他已經失去人心,所以這個皇位只能由我接任了。不過這都要感謝你假死,不然武田信長也不會爲尋你出宮了。”
我瞅着他,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他竟然說得如此坦坦蕩蕩,毫無愧疚,這份本領也實屬見。“衣冠禽獸。”我罵道。
шшш •Tтka n •℃o
“衣冠禽獸?”武田澤一突然坐在榻上,臉逼近我道:“我的漢語可不像大哥那麼好,所以你要是想罵我,最好學會日出國語。”
我啞口結舌,衣冠禽獸的日出國語我不會,想了半天我又道:“穿着漂亮衣服的狼。”
頓時他哈哈大笑起來,道:“現在我發覺你有點意思了。”說完,他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門前。
屋中寂靜下來,我在榻上沉思了一會,便悄悄起身去窗前,外面雨絲如線,天色暗得如同黃昏,有幾隊士兵正在走廊上來回巡視。
我掩上了窗,這裡環境頗爲陌生,想必不是皇宮,極有可能是武田澤一的將軍府邸。他把我擄來,多半是想利用我使武田信長屈服。
過了半個時辰侍女送來了飯菜,我和她說話,她卻是完全不懂漢語。
飯菜是很簡單的兩樣菜,一樣是清蒸魚,一樣是青菜,外加一份白米飯。我腹內着實餓得慌,便很快將飯菜全吃了底朝天,末後那侍女便端着空碗碟離開。
我坐在榻上尋思如何逃離將軍府,但這無疑是不可能的,我不會武功,且這將軍府守衛嚴密,我是插翅難逃。忽而想到我在暈倒前武田信長後背中箭,也不知是否會有生命危險,還有上官違心怎麼樣了。
捱到下半夜時我就坐不住了,走到門前去拉門,誰知卻沒扯動,原來是從外面鎖上了。
還好窗子能夠打開,我在窗臺下面放上一隻凳子,然後踩在凳子上翻上窗,不料雨天路滑,我跳下窗子便摔了一跤,衣襟的下襬全都泥濘了。好在溼地軟,也並未摔疼,我顧不得擦拭泥巴便向走廊上跑去。
深夜中巡邏的士兵比日間人數更多,想必武田澤一深知敵人會夜中來犯,故而夜間守衛比日裡還要多。不過,由於下雨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任何的聲音都被雨聲掩蓋了。
我貓着腰向前行,在將軍府邸繞來繞去,最後也不知走到哪個地方。這將軍府邸不像皇宮每一處景緻不同,而是一間間都是相同的房屋,我有一種原地繞圈的感覺。
前面有一間屋依稀有燭光滲透出來,然後有兩道高大的身影映在窗上,我瞅着其中一個身影似乎是武田澤一。我稍微思索,莫非是武田澤一在商量對付武田信長的計策,我應該偷聽他的陰謀。
鬼使神差地我躡手躡腳走到了窗下,果然屋中有一個人的聲音是武田澤一,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比較蒼老,看樣子年紀至少過了半百。
他們說的是日出國語,偏我對這日出國語懂得很少,只好凝神傾聽,稍稍分辨出幾個詞。但令我驚訝的是,他們此刻談論的卻是我。
“武田將軍,爲什麼不殺了那個中土女人?”
“左大臣,這個女人的身份很特殊,我留着她的性命是想和中土做交易。”
我在窗外一驚,原來武田澤一早知我的身份,他將我擄來並不是要使武田信長投鼠忌器,而是想將我交給蕭然,然後他從中得利。
此人心機實在深沉可怕,比起武田信長他幾乎沒有弱點,他和蕭然是一類人。
我暗自膽寒,忽然眼前一亮,身子便落入了燈籠的光影中,只聽耳畔陡然響起一聲大喝,“什麼人在哪裡?”我這才如夢初醒,起身拔腿便跑,但剛跑出兩步便撞入了一個人的懷中,我擡起頭一看,那人也正在瞧我,眼神相接下,他的眼中不覺盪出了笑意。
“你可真不夠安份,說吧,偷聽到了什麼?”
“我又不懂日出國語,想偷聽也不行。”
這時從屋中走出一個人,那人神情嚴肅,面上有幾條很深的皺紋,想必就是武田澤一所說的左大臣。我曾聽雅子說過,左大臣的職位很高,是太政大臣以下的最高級官員,政務實權總攬的高官,政事綱目及諸事總裁,是朝廷事實上的最高責任者,太政官的政務也全由左大臣統領。
他冷眼打量我,半晌道:“武田將軍,這就是那個中土女人嗎?希望你早日把她交給中土。”
“放心,次郎是我的兄弟,我一定會爲他復仇的。”
聽到武田澤一提到次郎,我便猜測這位左大臣可能就是次郎的舅舅,怪不得他希望武田澤一殺我。
半盞茶的光景後我又被關回了原來的房中,武田澤一在房內來回走動,懸掛在牆壁上的燭光被他衣衫帶起的風拂得奄奄一息,他的面孔便一會在陰影中,一會又在光明中,在陰影中的生動動人,在光明中的俊逸瀟灑。
我縮在榻上咬着手指頭,指甲早被咬得光禿禿。“你能不能不要走來走去,我的頭都被你弄暈了。”
他停了下來,走到窗前佇立,窗外的夜色就像是不知被誰潑上了墨,雨聲瀟瀟。“我自從記事起便幾乎每夜都會夢見一個相貌與我一模一樣的人,在夢中我與他說話,可他卻總是不理睬我。我聽說,你在中土見過一個人,和我長相相似,而且還是同一天出生。”
我下意識地張大了嘴,難道武田澤一真的與蕭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他們隔着茫茫大海,又怎麼會牽扯在一起呢。
第一卷 138 你們是臭味相投
每每想起蕭然,心中自有一股怨念難消,多想揪住他的衣領,或者用刀劍指住他的咽喉逼問他,爲何要如此對我。眼中弦然欲滴,喉頭哽咽,我咬着嘴脣道:“他叫蕭然,和你一樣是個混帳,人人得而誅之。”蕭然不是好人,長得像蕭然的人自然也不會是好人。
“因爲他也謀反了,並且還成功了,所以你恨他。”
我聽着他揶揄的口氣,氣不打一處來,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須問我。”
“知道的不多,是從大哥那裡聽來的,所以我想知道他的事多一點。”
我愣住了,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好奇,這感覺上真奇怪。我瞅着武田澤一,他正望着窗外出神,雨絲被風打進來,他的半邊臉頰溼漉漉的。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朋友,所以就把夢中的那個人當成了我的朋友。儘管我有母親,有哥哥,可是沒有一個人能聽我傾述,能讓我講出心事。現在,我知道,原來那個夢中的人真的存在,我們擁有相同的面貌,還做了這天下人都不敢做的大事。”
我啐了一口,罵道:“你們是臭味相投。”
“臭味相投?這好像是一個罵人的詞,什麼意思。”他轉過了頭,滿臉笑容。
“就是說你們都是壞人,所以才相互吸引能成爲朋友。”
武田澤一笑得更起勁了,半晌道:“你好像喜歡他?”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仔細思索剛纔說過的話,好像沒哪一句能表明我喜歡蕭然。“你別胡說了。”
“如果不是,當初你見到我的時候就不會那樣驚訝,也不會失態了。”
這傢伙果然目光如炬,觀察入微,我橫了他一眼,道:“那只是以前的事,現在我早對他沒任何感覺了,你不要再胡說。”
“哈哈,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你可不要喜歡上我。”他望着我一臉詭笑。
我無語至極,這人自我感覺也太好了吧。“拜託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是說我多情,有意思。李無塵,我很憎惡說漢語,你最好給我儘快學會日出國語,否則我是不會像武田信長那樣對你容忍的。”
說完,他揚長而去,只留給一片讓人忍無可忍的瀟灑背影。
清晨時分雨已經停止,但窗外的庭院積水很深,士兵正在疏通漬水。過了一會侍女進來服侍我梳洗,給我換上了新的衣裳。
武田澤一進來了,侍女躬身行禮後便退出門外,我衝着他呲牙。
“昨夜我夢見你了,準確地說是夢見你和蕭然,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坐在榻上。
“這和你沒關係。”
他冷笑一聲,道:“李無塵,你別把我當成了武田信長,我可不會對你有所憐惜,我問你的話,你最好老實地回答。”
我向他怒目而視,他果然和蕭然一樣令人憎恨,全是人面獸心的東西,當然武田澤一比蕭然更可惡,他僞裝出溫柔謙和,平易近人,其實內心醜惡。“人面獸心,亂臣賊子。”我毫不猶豫地罵出口。
瞬間武田澤一逼近我,抓住我的肩膀竟將我提了起來,吼道:“李無塵,我提醒過你,你要想罵我最好學會日出國語,我已經不耐煩說漢語了。”
腳離地有半尺的距離,肩膀也被他勒得生疼,我提起腳尖去踢他的膝蓋,他站着不動,眼眸中的怒火灼灼燃燒,忽地他的手一甩,我便整個人被他扔到了榻上。
“你當真不怕死嗎?”
我咬着嘴脣匍匐在榻上,任憑他如何怒吼始終置之不理,我沒必要爲一個陌生人去浪費脣舌,最後他氣極敗壞地離去。
侍女送進來糕點,我也懶怠吃,躺在榻上睡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有個聲音悅耳的女人在說話,這人聲音有些耳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道:“太后。”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太后還住在武田澤一的府邸中,忽地心中一動,武田澤一謀反,謀害親哥哥的事大概太后還不知情,儘管太后與武田信長關係不睦,但好歹也是親母子,她必不願意看到親生骨肉自相殘殺。
不如,此刻我就去面見太后,將實情告知與她。
房門仍是從外面鎖上了,我着急地推開窗子,只見斜對面的走廊上有幾個身影,果不其然是太后,另外還有幾名侍女。此時她們正往前面而去,我也顧不得庭院中積水,翻身跳下了窗子,霎時膝蓋都沒入了渾濁的漬水中。
“太后。”我忙用日出國語大聲喊道。
一時她們沒有聽見,我便又大聲喊了幾聲,這時她們才齊齊回過頭來。當太后瞧到站在積水中的我時,面色陡然大變,瞬即便鐵青起來。
“太后,我有事要稟報你。”我趟着水,儘量使用簡單明白的日出國語詞彙,太複雜的我也駕馭不了,以免生出歧義節外生枝。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你怎麼會出現在將軍府?你是怎麼進來的?”太后一連串的質問。
這些問題如果要使用日出國語回覆,無疑對我來說太困難,我只好挑着重要的詞彙。“太后,將軍謀反,殺害陛下。”
太后一愣,面色刷地變得黝黑,罵道:“你胡說,他們是親兄弟。”
“是真的。陛下身受重傷,生死不明,你趕緊派人去救他。”
“一派胡言。既然你沒有死,現在落到我手裡,我可不會讓你活着離開了。”太后大聲疾呼,瞬間十數名士兵趕到,她伸手一指我,衆士兵便將我五花大綁起來。
我被押到了太后的房間,偌大的屋子便只剩下我和她,所有的侍女都被阻擋在門外。“太后,我說的是真的,請你去救陛下吧,他是你的親生兒子。”我仍是不放棄用母子之情勸說她。
她瞧着我,面上的神色嚴肅,半晌她的眼中露出了笑意。我不禁有陣發呆,她的眼睛與蕭然像極了,那雙眼睛就像是被雨水洗過的潔淨的天空。
“你不要和我說這些蹩腳錯漏百出的日出國語了,我真聽不明白。”
她的話剛出口我又愣住了,原來太后會漢語,而且發音清晰,吐詞準確,似乎還有些京城的腔調。“太后,你去過中土?”
“沒去過,是一箇中土的人教我說漢語,只是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說過漢語了。”
“大約太后時常在心中說着漢語,所以這麼多年太后依然會說得很好。”
我順口說着,但太后卻似乎若有所思,我連叫了她幾聲,她都置若惘聞,嘴脣處唸唸有詞。我凝神傾聽,卻沒有一個字眼聽得清楚。
第一卷 139 這個女人我留着還有用
她的眉眼在清晨的光亮下變得黯然了,眼窩處溼溼的,忽然她擡起頭髮現我正在注視她,頓時又勃然大怒,擡手一記耳光甩在我的臉頰上,我簡直被她的喜怒無常給弄糊塗了。
“你別想揣測我的心思。”
這莫名其妙的話直讓我一頭霧水,我何嘗揣測過她,本來我對這太后沒有多大的興趣,可現在我發現在太后的心中可能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是和中土人有關。
“太后,陛下現在危在旦夕,請你趕緊派人去救他。”
她的嘴角不屑地勾起一絲冷笑,道:“我沒這個兒子,他也從來沒將我當成他的母親,在我心裡他早就死了。”
我一愣,沒想到太后如此決絕,不禁嘆道:“在皇家,果然最多餘的就是親情。太后,他沒將你當成親生母親,也是你先沒把他當成親生兒子看待吧。”
“胡說,我生了他就是對他最大的恩情,不然他哪裡能夠繼承皇位。”太后怒斥。
我盯着她,她美麗的面孔上縈繞着怒氣,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會使她對兩個親生兒子要區別對待呢。我想不出來,我的父皇只有我一個女兒,他愛我如珍寶,視我如生命,便連他的江山都捨得拱手讓給我。
“太后,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他,他也是你的兒子,你這樣對他不公平。”
“不公平?那隻能怪他的父親。”
我又是一愣,太后這話的意思是什麼,怪武田信長的父親,可是武田信長和武田澤一分明是擁有同一個父親呀。
此時太后面上緋紅,大約是覺得失言,道:“他出生後,我受盡苦難和白眼,可是澤一出生後,我皇后榮譽加身,享受榮華富貴。”
“這不是你區別對待他們的原因。”我仍不能信服。
“你問那麼多幹嘛?和你有關係嗎?”
我垂下了頭,也許是在太后身上發生了某件事,這才使她對待兩個兒子截然不同。這時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門被推開了,武田澤一凜然的面孔出現在門前。
“母親,你沒事吧,聽說這個女人想行刺你。”說着,武田澤一向我瞟過來一眼。
我暈,這真是倒打一耙,武田澤一栽贓的本事可真是天下第一。“太后,他謀反,並且派出忍者伏擊陛下,難道你真的要置之不理嗎?”
“住嘴,休得冤枉澤一。”太后惡狠狠地道。
“母親,原來你也會說漢語啊。”武田澤一歡欣鼓舞。
我嘆了一口氣,這時我不禁懷疑太后其實早知武田澤一謀反,伏擊武田信長,而且還有可能是默許的,這樣的事情在皇家是經常發生的。
“太后,丟掉的親情是很難找回來的,再怎麼樣,他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忍心嗎?”
“澤一,給我殺了她,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
“母親,這個女人我留着還有用,與中土交換物資就要靠這個女人了。日出國如此貧瘠,天災不絕,需要大量的金錢才能治理好。”
“什麼?你要將她送到中土?”太后驚呼起來,道:“澤一,你要和誰做交易?”
“母親,你有所不知,這個女人原是中土的女皇,三年前她最信任的大將軍蕭然深夜逼宮謀反,她僥倖活了下來。所以,如果中土皇帝得知她還活着的話,一定會想方設法除掉她,我就是利用她的身份和中土皇帝交換物資。”
“卑鄙。”我現在聽到他堂而皇之說出陰謀,益發氣憤交加。
“蕭然,蕭然。”太后的面色突然一下子變得蒼白了,嘴裡喃喃唸叨着蕭然的名字,只見她身子發起抖來,忽地她兩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母親。”武田澤一趕緊抱住太后,將太后放回榻上,一面奔出門外去請大夫。
我站在牆角里發呆,太后聽到蕭然的名字神色大變,繼而暈倒,莫非他們之間是有什麼關係不成。難道,蕭然是太后的親生兒子?他和武田澤一是孿生兄弟?
這個想法嚇壞了我,蕭然是已故蕭逸大將軍的兒子,雖然他的親生母親被傳說成是一位白狐,但是他怎麼可能會是日出國太后的兒子呢,所以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可是,蕭然爲何會和武田澤一長相一模一樣,便連出生日子也相同。
大夫趕了來替太后診治,忽然武田澤一瞧到我,眼中殺氣騰騰,大步走向我,我只當他要下毒手往後躲。身後幾步是牆壁,瞬間我的後背就重重撞到了堅實的牆壁上,霎時武田澤一的雙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整個人便被他扛到肩上。
他扛着我快步如飛,沒一會便到了之前關押我的房間,他將我重重地扔在榻上。“李無塵,你給我老實地呆在房裡,要是踏出房間一步我就砍掉你的腳。”說着,他摔門出去。
此時我哪有心思逃走,心中想的都是太后那奇怪的表現,太后聽到蕭然的名字後暈倒,分明是知道蕭然這個人的,難道他們真的是親母子嗎。
夜色鋪天蓋地罩下來,又落起了瀝瀝的小雨,我站在窗前聽着細雨敲打樹葉,神思已然飛走。
門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我當是侍女也不理會,那腳步聲走至我的身後,突然一隻溫熱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阿塵。”
柔膩的聲音極是耳熟,我趕緊回過頭來,原子正望着我微笑。“平小姐,你怎麼來了?他們都還好嗎?”我下意識地抓住了原子的手。
“不好,很不好,尤其是陛下,他受的傷很重。”原子愁眉苦臉。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能這麼明目張膽伏擊陛下,並且將京城的所有藥鋪封鎖,除了武田將軍誰還有這個能力。你知道嗎?武田將軍已經向天下宣佈,陛下思念他的未婚妻過度去世。”
我猛吃一驚,道:“那陛下的傷怎麼辦啊?必須要請大夫給他診治。”
“難得你還擔心他,我以爲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平小姐,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我早就心有所屬,所以纔不能對他動心。”
“謝謝你,陛下若知道你這麼關心他一定會很高興。對了,你的那位已經和陛下化敵爲友了,本來他也要來,但是他對將軍府不熟悉,而且陛下也需要人照顧,所以他就沒來了。”
“真的嗎?”聽到上官違心和武田信長化敵爲友,我莫名的開心起來。
“武田將軍把你關在這裡,他究竟想做什麼,難道想用你威脅陛下嗎?”
“不是。他想用我和中土皇帝做交換,換取日出國所需要的物資,所以纔沒有殺我。”
原子大驚失色,她握住我的手,道:“走,我們離開這裡。”剛衝到門前,外面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便逼了過來,將我們又趕回了房中。
第一卷 140 你敢咬我
我們不斷向後退去,那道身影卻越逼越緊,從他身體上散發出來的凌利可怕的氣勢就彷彿是泰山壓頂。原子按着手中的刀鞘,眼睛向着窗子瞟去。
“原子,我大哥現在還好嗎?代我告訴他,他的弟弟很想念他。”武田澤一嘴脣勾起。
“呸。”原子氣得滿臉脹紅,罵道:“陛下是你的親哥哥,甚至委託你治理國家的重任,但沒想到你如此狼心狗肺,我恨不得殺了你。”
“你倒是對他挺忠心,可惜人家看不上你,你再對他好也沒用。”
原子氣得手足顫抖,我趕緊道:“平小姐,他是故意氣你,你不要動怒,不然就着了他的道。”習武的人最忌心浮氣躁,原子被我提醒後瞬間恢復了平靜,但面上的紅色卻越來越深。
“平小姐,你先走,不用管我。”我深知,憑原子一人之力難以將我救出,反而還會誤了她自己的性命。
原子忖奪半晌,道:“那好,阿塵,你保重。”說完原子的身子便向窗口飛去。
就在這時武田澤一迅速躍上前,左手抓住了原子的腳踝,瞬間原子便被他擲到了地上。霎時,武田澤一拔出了腰間的太刀,刺目的寒光便向原子的脖頸劃下去。
原子一個鯉魚打挺縱起身,手中握着的肋差反手攻向武田澤一,兩刀相加,立即錚錚作響,發出一串耀眼的藍光。原子身子靈活,但是手中的肋差太短,無法近身相搏,因此吃虧不少,兩人相鬥十多招後,原子的氣力便有不足,呼吸氣促,武田澤一看準時機,刀尖徑直挑到了原子的肩膀,霎時鮮血淋漓。
我在一旁看得心驚膽顫,照這樣下去原子非落敗不可,這時原子受傷,更加的險象環生。我在屋內四處瞅着,忽然瞧到牆角擺放的一隻花樽,悄悄拾了起來,對準武田澤一的後腦砸了下去。
頓時砰的一聲巨響,那隻精美的花樽便在武田澤一的後腦處碎裂開,他轉過頭,血紅的眼眸瞪視我,此時原子飛快地向着門外衝去。武田澤一回過神拔腿欲追,我趕緊向他撲了上去,但只撲到他的腳前便摔了下來。
我抱住他的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咬在他的小腿上,霎時舌尖便舔到了腥澀的血味。忽然身子一輕,整個人便被武田澤一給舉在頭頂,然後我被甩到了榻上,這次摔得極重,脊背似乎斷裂開來,痛得我幾乎直不起身子。
危險的氣息直逼到眼前,他的臉頰離我只有半寸不到的距離,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你敢咬我?”話一剛出口,他的嘴脣就碰到了我的嘴脣,我嚇得直往後躲去,但瞬間他欺身而上,嘴脣微張,我的脣便被他兇狠地咬住了。
他發瘋地撕扯我的嘴脣,兩手將我的肩膀按住,嘴脣裡又滑下了腥澀的血漬。忽然我也發了瘋,他咬我,我也要咬他,我也拼命地撕扯他的嘴脣,腥澀的血漬不斷地淌入嘴角里,滑入喉嚨。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都撕咬得筋疲力盡,他先放開了我,眼睛看着我笑意盈盈。“公狗和母狗打架,咬得一嘴毛。”
我喘着氣,聽到他罵我是母狗,更是氣得不行,但是此時毫無力氣,我也只能狠瞪了他幾眼。
他的手按在我的頭頂,摩挲我的髮絲,笑道:“狗咬狗,還挺好玩的。”
“你纔是狗。”我罵道。
“我是公狗,你是母狗。”他伸出舌頭舔着嘴脣,他的嘴脣上有好幾個血印子,還被我撕咬掉了一塊皮,血絲正不斷滲出來。“沒想到母狗咬人這麼疼。”他搖着頭。
這次我懶得理他,脊背仍是疼痛難忍,我側着身子面向牆壁。忽然他的臉湊了過來,在我耳畔嘻笑。“剛纔摔重了嗎?我去請大夫過來給你瞧瞧。”說着,他的腳步聲移出了房間。
過了一會大夫真的來了,檢查後說是輕微的裂傷,給我調製了一劑軟膏敷在了後背,這才感覺疼痛有所緩解。
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時天色明亮,侍女已經端來了洗漱的清水。我撐着手坐了起來,脊背雖還有些疼痛,但比昨夜好了許多。
用過糕點後,大夫又來了,爲我重新敷上一劑軟膏。
一整天武田澤一沒有出現,我估計多半是在實施抓捕武田信長的計策,或者是在爲登基做準備。畢竟他已經宣佈武田信長去世,國不可一日無君,極有可能是在籌謀此事。
到了夜間,太后的侍女突然請我過去,我心中正對太后好奇,也急於想弄清她和蕭然之間的關係,便顧不得身子不舒服趕了過去。
太后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裳,頭髮沒有系起來,鬆散地垂在腦後,也未施任何的脂粉。她的鼻樑不夠高挺,嘴脣也略厚,但是那雙眼睛彷彿是清晨的第一道霞光那麼奪目光輝,令人不可忽視。
侍女被屏退出了屋子,太后伸手指着地面的坐墊,道:“隨便坐吧,找你來說說話。”
我忍痛坐了下來,道:“太后,你有話請說。”
“我們來談談一個人。”
“是要說陛下嗎?”我心中一喜,太后終於還是心軟了。
“不是。”太后搖搖頭,凝視我道:“我想說的這個人是蕭然。”
我震驚了,半晌不禁爲武田信長抱屈,道:“太后,你真的一點都不記掛陛下嗎?他身受重傷,危在旦夕,你於心何忍呀。”
“我和他的母子情早斷,現在我們不要談其他,只談蕭然。你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一個孩子。”
此時從她那雙明亮的眼中泛出了渴望,我越發肯定她與蕭然有關係,但是聽到她稱呼蕭然是孩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對了。
“他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像青松一樣挺拔,像高山一樣巍峨,但他很沉默,也很少笑,說話總是冷冰冰,讓人覺得在他周身三丈之內都是冰天雪地。但是,他如果微笑起來,你會覺得陽光像花兒一樣綻開了。如果你聽到他的聲音,你會覺得冰封的山泉融化了在歌唱。”
太后聽得入神了,半晌道:“你說得他真好,給我講講他的事,或者說說你和他的事。”
我忽然有些如鯁在喉,每每想起蕭然我心中如刀在割。“他是個很厲害的人,十歲就會馴狼,懂得狼語。十八歲的時候親自帶兵出征,大敗匈族……”
在我的言語裡太后出神了,她的面上放出了一種罕見的奇異的光彩,那是自豪。
第一卷 141 你還沒忘記他嗎
在太后的房間裡聊了很久,不知不覺便到三更時分,但太后仍是不放我離去。侍女送上來熱茶,便又悄然退下,我端起杯,讓杯中升騰起的熱氣溼潤我的眼眸。
“你很喜歡他,對不?”太后饒有興趣地盯着我打量。
我臉孔不覺發燒起來,沒有回答,這時太后又瞧着我道:“其實,你一點都不恨他對不,即使他做出如此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還是把他描述得那麼美好。我相信,他在你的心裡是那麼美好,那你在他的心中也是一樣地美好。”
“不,我恨他,非常地恨。太后,你也弄錯了,如果我在他心中真的有那麼美好,那他就不會如此對我了。現在他早就有了皇后,他的妻子是天下最美和最有才華的女子。”說到最後我心中酸澀不已,每次提到上官子萱不免充滿了嫉妒。
杯中的茶再次喝完了,太后望着我,道:“如果讓你嫁給澤一,你願意嗎?”
我驚呆了,隨即搖搖頭,道:“太后,姻緣自有定數,而且我也早已心有所屬。”我心下罕異,這太后反對我嫁給武田信長,卻讓我嫁給武田澤一,奇怪。
“那好,你回去吧。”
我起了身,略微彎腰行禮,然後轉身走出了屋子。在侍女的帶領下我回到了房中,這時房中的燭火被窗口拂進來的風吹得搖曳不停,一道高大的剪影映在牆壁上。
“和太后聊完了?”
我點頭,武田澤一走至我的身畔,我與他四目相對,他的嘴脣上仍有些清晰的血痕。“駛往中土的船隻正在建造中,你告訴我,想回中土嗎?”
“想。”
“不怕他殺了你。”他盯着我。
“他早就殺過我一次了。”我下意識地伸手捂着胸口,極劍在那裡留下的疤痕雖然消失了,但是留在心裡的傷口並未癒合。
“看樣子你確實曾經深愛過他,只是可惜,他沒有選擇你。”
“可不可以不要提他了。”自從來到將軍府後,似乎就一直在提起蕭然,我感覺自己腦中又塞滿了蕭然,那個只在我的前二十年生命裡出現的男子。
武田澤一沉默了,半晌他向門外走去,當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下來,轉過身看向我,道:“你其實可以留在日出國,說不定你失去的會得到彌補。”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前,轉眼風將門拂上了。
失去的是永遠彌補不了的,即使有上官違心,那也不能彌補不了蕭然造成的缺憾,人總是對未得到的糾結。
三天後的清晨侍女又送來了一套新衣裳,這套衣裳比較繁複,有些像中土的釵鈿禮衣,層層疊疊,有長袴、小袖、單衣、五衣、打衣、表衣、唐衣、裳等等。
侍女耐心地幫我穿衣,然後梳頭化妝,一直忙了一個多時辰。我對着銅鏡自照,裡面的女子盛裝得好似個正待嫁的新娘。
這時武田澤一推門進來,侍女立即躬身退出門外,他站在身畔瞧我。
“今天是除夕,等到晚上我們去寺廟聽鐘聲迎新年。”
“除夕?”我記起來了,日出國的新年風俗是依照中土而來,那麼中土今日也是除夕了。光陰如梭,歲月如箭,轉眼又是一年。
“好像不開心?”
“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在日出國無親無故,背井離鄉,滿眼陌生,新年也沒什麼可開心的。”着實,我都記不起來這個新年。
武田澤一面無表情徑直走出了門外,我也覺沒趣,只對鏡瞧着裡面的形容。我摸着面頰,臉孔削瘦了不少,完全沒有在京城時的豐腴飽滿,面色也蒼白得可怕,顯得眼睛大得幾乎能出眼眶裡掉出來。
剛過晌午我便有些倦意,趴在榻上假寐,不知何處傳來清朗的聲音,有一個人正在吟詩,聽他吟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我陡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莫非在這將軍府中還有一個癡迷中土文化的人麼,聽他念及這首《錦瑟》,聲音輾轉纏綿,似乎是有與詩一般的心境。
忽然起了想一睹這個人的想法,我迅速走到窗前,只見青翠的竹葉掩映間有一襲如雪的白衣,那人的髮絲在頭頂束髻,僅用一條綰巾繫住。瞬間我心中猛動,這是中土男子的髮飾,難道此人是中土人不成。我躲在窗前偷看,這時那人的衣衫在竹葉間若隱若現,我瞧得分明,那是中土男子常見的服飾。
在這將軍府中竟有中土人,會不會就是太后所說的教她漢語的那個人。
我向前門跑去,這次門沒有從外面鎖上,我跑向了庭院。
果然有一名穿着白色襴袍的男子背對着我站在竹林前面,我從他的背後瞧他,從他的身材來看,多一分便顯魁梧,少一分便顯單薄,蜂腰猿背,應該是名極年輕的男子。
“你是……”我顫抖着出聲。
他慢慢地轉過頭來,我猛地瞧到他的樣子頓時心頭大震,神不能自持,身體搖搖欲墜,幾乎要暈倒。“蕭……蕭然?”我不禁向後退了幾步,但瞬間又衝到了他的面前,我看着他,他的面孔冷然如霜,沒有一絲笑意,眉目間微皺。
這副神色簡直和蕭然一模一樣,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他的面頰,但手剛碰到他的肌膚我便如觸電般縮了回來。“不可能的,不是蕭然。”我恍然醒悟過來,這裡是日出國,蕭然此時貴爲一國之君怎麼可能會在此地呢。
我放下了手,怏怏地轉身,忽地手臂就被拽住了,然後身子向後倒轉撞入了那人的胸膛,便被他擁緊了。“直到現在你還沒忘記他嗎?”他的鼻尖觸着我的額頭,撲濺出來的熱氣在我的面上如漣漪般滌盪開,暖暖的如小蟲子在爬着,癢着。
“他是我的仇人,我怎麼可能會忘記。”我伸手去推他。
“說謊,明明你心裡還有他。”
好像被他揭開了麪皮,我惱羞成怒,道:“關你什麼事?武田澤一,你別無聊去假扮蕭然,你不是他。”
“我有假扮他嗎?是你把我當成了他。”
“那你放開我。”我捶打着他的胸口。
他越箍越緊,我漸感窒息,無力地伏在了他的肩上。“這世上好像只有你一名女子,所以,我別無選擇。”
第一卷 142 除夕之夜
夜裡亥時剛至,我便乘上馬車前往東郊的洗空寺,武田澤一仍是穿着中土男子的常服,也作中土男子的髮飾打扮,騎着駿馬在馬車左側。隨行的士兵不多,約有兩三百人的樣子。
太后身體抱恙,沒有同行,留守將軍府邸。
約摸前行半個時辰纔到山腳,洗空寺在山頂上,上山的路崎嶇狹窄,馬車不能通行,到了山腳便只能步行。
走到半山腰我的腳便被木屐打出了水泡,略走動一下便疼得鑽心。武田澤一脫下我的襪子,襪子早和磨破的血肉粘在了一起,稍一動便扯得血肉模糊。
“到我背上來。”他蹲下身體。
我猶豫了,在這大庭廣衆下與一名男子肌膚相貼着實難爲情,這時武田澤一又道:“上來啊,不然就錯過時辰了。”
見我還在遲疑,他直接將我放到他的背上,沒來由地我就想起了那年花朝節蕭然揹着我下山。
上山的路極靜,洗空寺是皇家寺院,只允許皇族中人進入,而普通平民是不允許朝拜進香。山路漆黑,夜空中只有幾顆寒磣的星子,幾名士兵在前提燈,但光線依舊昏暗。
我感覺到武田澤一正在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但是我卻沒有會被摔下來的感覺,他的後背和蕭然一樣的穩固。
到了洗空寺時剛進入子時,離新年還有一炷香的光景,寺廟的方丈和武田澤一寒喧後便退下,整個大殿中只剩下我和武田澤一。
我們並肩跪在草墊上,據說要一直跪到新年的鐘聲響起。我側過臉悄悄去看武田澤一,他正閉目,又手合十,嘴脣微動,好像在祈禱。
這時山寺敲響了鐘聲,第一聲、第二聲、第三聲……
我疑惑起來,應該還不到新年的時間,怎麼就提前敲鐘了。顯然武田澤一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睜開眼睛,拽住我的手臂向大殿外大步走去。
但就在這時,眼前一花,三條人影從大殿的屋樑上俯身飛下來,我定睛一看,正是武田信長和原子,還有上官違心,他嘴脣上的鬍鬚更長了,神色也更憔悴滄桑。
上官違心的眼神凝固在武田澤一握在我的手上,其實,其他二人也注意到我和武田澤一握手的這個情形。
“蕭然。”上官違心的聲音有些發顫,明顯他也將武田澤一誤認作了蕭然。
“不是,他是武田澤一,我曾經最信任的弟弟。”武田信長笑了起來。
“哈哈,你們居然都來齊了,正好我不用費心去找你們。”武田澤一大聲狂笑,只聽大殿外面發出沉重的悶響,彷彿是有什麼笨重的東西摔了下來,霎時守候在殿外的士兵一齊蜂擁進來,手持刀劍將上官違心三人圍得水泄不通。
原子氣得滿臉通紅,斥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沒有看到這是陛下嗎?你們還不放下兵器。”
爲首的一名像是統領的軍官向着武田信長打量一番,道:“我們只聽從武田將軍的命令,其他人一概不管。”
“原子,你聽到沒有,我的士兵只會聽從我的命令,武田信長早就名存實亡了。”說完,武田澤一眼中露出凜冽的寒光,大喝道:“將他們三個全部給我亂刀砍死,一個不留。”
“你們快離開這裡。”我大聲疾呼。
武田澤一猛地將我一扯,我猝不及防差點跌倒,這時上官違心走上前,他沉着臉道:“阿塵,你和我一起走嗎?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走,我就算是死也會帶你離開。”
“你們先走,不要硬拼,他們人多。”我急得不行,上官違心總是這麼莽撞,憑着蠻勁,也不考慮實際情形,此時他根本就不能帶走我。
“我只問你,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還是要留下來和這個人在一起。”上官違心提起了儀刀,閃爍寒光的刀尖指向了武田澤一。
武田澤一仍是拽住我的手,冷笑道:“想必你就是那個中土的正使,我從未和中土的人交過手,今夜可得要試試了。”說完,他鬆開我的手,閃電般從腰間拔出了太刀,迅速向上官違心劈過去。
那廂武田信長和原子也和士兵交上了手,雖然那些士兵武藝普通,但人多勢衆,非但脫不了身,而且險象環生。
我的頭簡直是兩個大,上官違心沒有心機也就罷了,武田信長好歹是一國之君如何也這樣魯莽呢,單憑他們三人如何對付千軍萬馬,他們不應該等待時機籌謀嗎。
武田澤一和上官違心打得甚是激烈,兩刀不時相撞,好在兩人的刀都是長刀系列,在兵器上面都不吃虧。上官違心身材雖略比武田澤一魁梧,但是由於重病剛愈,身體也未得到休養,體力上明顯差一截,我早瞧見他面色酡紅,疲態盡顯。
我看得心驚膽顫,兩人的刀法都比較快,我基本毫無可能插到中間阻止。忽然見武田澤一的身軀躍起,以蒼鷹搏食之勢,太刀向上官違心的頭頂斬去。上官違心舉刀相擱,但武田澤一以上朝下的俯勢,藉以身體產生的重量,上官違心的身軀不斷向後退去,直退出十來步他才站穩。
這時武田澤一的身體已經落地,左手握太刀,右手卻拔出了腰間的肋差向着上官違心的胸口刺去。“小心。”我大喊。
上官違心似乎已有防備,側身避過,然後身子迅速閃出三步開外。
“還有兩下,現在我要用全力了。”武田澤一將肋差插回腰間的刀鞘中,右手握住太刀,持於眼前。
我一見他這個姿勢腦中突然炸開了,蕭然所使用的劍法開招便是這個動作,果然武田澤一將刀化於劍直刺上官違心的面門,上官違心輕“咦”了一聲,仍是迎刀相向,不料武田澤一的刀尖未到他的面門卻轉而刺向了他的胸口。
上官違心本是防備面門被刺,估計也未料到武田澤一會偷襲他的胸口,也饒得他反應得快,也僅被刺破衣衫。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爲什麼會蕭然的家傳劍法,你和蕭然是什麼關係?”上官違心神色肅穆,刀尖擱在地面。
我已然呆住,武田澤一剛纔所使的刀法我見過蕭然演練過無數遍,所以武田澤一一使出我便認了出來。看來,武田澤一和蕭然的關係非淺,要知蕭然的家傳劍法是不外傳的,可是現在居然是一個日出國人使了出來,這怎不令人驚奇。
第一卷 143 撲朔迷離
武田澤一面孔上一片惘然,他似乎也被上官違心的一襲話弄糊塗了,道:“什麼家傳劍法?這是我師父教給我的追風劍法。”
“不可能,這套劍法明明就是蕭然的落葉劍法。”上官違心立即否認,這時一名士兵趁他說話間隙向他身後偷襲,我當即嚇得大喊,好在那士兵動作笨拙,上官違心回身一刀劃過他的脖頸立即倒地不起。
大殿中屍橫遍野,血流縱橫,武田信長和原子兩人身上也沾滿了斑斑血漬,此時他們早已力竭,情勢相當危險。我不斷向着上官違心打眼色,示意他趕緊離去,可是他只是兇狠地盯着武田澤一。我心知他必是誤會了我和武田澤一的關係,不將武田澤一斬於刀下決計不會離開。
我悄悄去看武田澤一,他被上官違心剛纔的一句話弄得有些迷糊,趕緊道:“平小姐,你們快點走。”
原子和武田信長打了個眼色,然後原子便衝到了上官違心身後,她拉住上官違心的手臂便往外大殿外面闖去。此廂武田澤一仍是沉思,似乎對眼前一切毫無所覺,任憑上官違心三人離開。我本想也趁機逃走,不料剛踏出一步,手腕便被武田澤一捏住了。
“我們回去。”
大殿裡死傷的士兵不下五六十人,武田澤一令留下部分士兵清理現場,其餘的人便一齊下山回將軍府。武田澤一依然將我背縛在背上,在昏暗的光線下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
回到將軍府已接近寅時,侍女端來一盆熱水,我將痠痛的雙腳放了進去。
兩根腳趾頭之間被木屐繩帶勒破了,腳底也磨破了皮,武田澤一握住我的腳,我不禁面孔一熱,想要將腳掙脫,但他卻握得很緊,吩咐侍女拿來藥膏,然後細細地塗上。
“早點睡,明天是新年,我們去集市。”他吹熄了蠟燭。
我躺在黑暗中翻來覆去睡不着,腦中一時想起上官違心,一時又想起蕭然,蕭然與武田澤一的關係可謂是撲朔迷離,武田澤一竟然會使用蕭然的落葉劍法。而且武田澤一提到劍法是他師父所授,那他師父又是誰呢。
蕭然曾說,此套劍法家傳,且只傳男,不傳女,莫非蕭家在日出國有分支,或許是當年蕭家有人流落在日出國。
清晨醒來榻上已落下了酥黃的陽光,腳上的疼痛也悄然而止,我赤着腳走到門前,門輕掩,沒有鎖,我忖奪大概武田澤一知道我逃不出將軍府,索性也懶得鎖門了。
庭院的樹上、走廊的屋檐上掛滿了燈籠,喜慶的紅色讓我忽然也感覺到新年的氛圍,幾名侍女正在庭院裡用木板拍打鍵子,只見鍵子被拍打得拋上了天空,然後劃出弧線向地面墜落,但不等它落地便又被拍打起來。
院子裡笑聲盈盈,看着我就想出去和她們一起拍鍵子,可是轉而一想,和她們語言不通,再說我一個陌生人加入豈不是影響了她們的興致。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來不及回頭雙臂及腰肢便被摟住了,男人強烈的陽剛氣息逼入鼻端。“你放開我。”我有些惱怒。
武田澤一沒有放開,他按住我的雙肩,我便不由自主轉過身子面對他。他的眼神繚繞在我的面上,在這種直視下我只好垂下了頭。
“你有很美麗的臉。”
我盯着自己的腳尖,沒有穿襪子,腳早被凍得冰冷。“你好像警告過我,你對女色沒有興趣。”
“現在是你在警告我嗎?李無塵,蕭然無法給你的,由我武田澤一給你。等到登基那一天,我會同時昭告天下,你是我的皇后。”
霎時我擡起了頭,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半晌道:“你不是要將我送回中土,與蕭然交換日出國需要的物資嗎?”
“但我更想擁有你,你讓我真正的從心裡笑出來過。”
“不。”我心慌意亂。
“別急着拒絕,你看着我的臉,看着我的眼睛,說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皇后。”他擡起了我的下巴,倏地那張俊朗的面孔落入眼中,我瞧着他的眼睛,那如墨一樣深沉靛黑的眼眸此時如同一口古井,吸引着我不斷往下看去,瞬間我就落入了那口古井中。
“李無塵,你說願意嫁給我。”魅惑的聲音在耳畔迴響。
我的意識突變得迷糊,結結巴巴道:“蕭……蕭然。”
他嘆了一口氣,雙手離開了我的身體,道:“你穿上鞋子,我們該去集市了。”
穿上木屐,武田澤一便挽着我的手走出房間,繞過幾個走廊和亭臺樓閣便到了將軍府的大門外。門前停着馬車,我和武田澤一坐了上去。
集市上擠滿了人,有穿着鮮豔服飾的女人,也有嬉戲玩鬧的小孩子,我穿梭在人羣裡,將那胭脂水粉,髮飾首飾等挑了許多,然後武田澤一便欣然地付錢。
人越來越多,漸漸地我與武田澤一便隔開了兩三個人,但我並不在意,以武田澤一一定不會跟丟我。前面有一個賣花燈的攤位,我擠了過去,其中有一隻燈籠做得特別精緻,燈面上還畫有梅、蘭、竹歲寒三友。
我拿起燈籠仔細欣賞,這時一隻灼熱的大手按在了我的肩上,我只當是武田澤一也不搭理,忽而聽到他道:“阿塵。”
“上官違心。”我僵硬地轉過頭,觸入眼簾裡是張毫無神彩的面容。
“我一直跟着你,可你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我着急地巡視四周,暫時還沒看到武田澤一的身影,我放下燈籠,拉住上官違心的手低聲道:“我們先離開這裡。”
走出了人潮洶涌的集市,到了一個偏僻的街巷拐角,我才鬆了一口氣。“你們現在躲在哪裡?他們兩個還好吧。”
“他們很好,只有我不好。”
“你又胡思亂想了,我和武田澤一沒什麼。”
“既然如此,你現在就和我一起走。”他拽住我的手臂。
“不行,現在我還不能走,我要留下來調查一件事。上官違心,我懷疑蕭然和武田澤一是孿生兄弟,他們的母親就是日出國的太后。”
頓時上官違心大驚失色,道:“這怎麼可能?蕭然是日出國人?”
“蕭然是否是日出國人我不清楚,但是他的母親極有可能是日出國人。”
“你就算調查清楚了這對你有什麼意義,是因爲關係到蕭然,還是因爲武田澤一和蕭然長相一模一樣,所以你纔不願意離開。”
“你總是這樣胡思亂想,自尋煩惱,讓我怎麼放心得下,我每天都很擔心你,你那麼衝動魯莽,我很害怕你做出無謂的犧牲,這樣我會追悔莫及。上官違心,我告訴你,從那場災難中我倖存下來,那麼我就不會死,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他重重地點頭,擁我入懷,我依偎在他的胸前品聞那熟悉的氣息,忽覺心花綻放。
第一卷 144 人是你殺的嗎
一盞茶的功夫後我回到了集市,繼續在賣燈籠的攤位前看燈籠。上官違心告訴我,武田信長和原子昨夜已經去了日出國北部,去尋求世代效忠天皇的足利家族。
“你還沒買夠嗎?”武田澤一的笑聲在耳畔響起。
“當然不夠,我從來都沒試過買這麼多東西。”在皇宮中時我根本不需要買任何東西,後來出了皇宮,我貧困潦倒,根本就沒錢買東西。“原來買東西這麼快樂啊!”
他咦了一聲,道:“你的腳不疼了嗎?昨夜那會時間你的腳就磨破了。”
“因爲要買東西嘛。”
在集市逛了兩個多時辰,腳已經腫脹得無法走路,我只得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在馬車上武田澤一揶揄道:“女人買起東西纔是真的任何疼痛都不畏懼。”
我知他嘲笑也不搭理,在馬車上整理購買的物品,挑選幾樣諸如燈籠和紙筆的東西先放到一旁。“這個送給太后,其他的讓府裡的侍女分了吧。”
“原來是拿我的錢借花獻佛。你辛苦買的這些東西,難道一樣都不要。”
“我享受的是買東西的樂趣,又不是需要這些東西。”我振振有詞。
大概說得他無語了,掀開馬車的窗簾去看窗外的景緻,我仍是興致勃勃地分配物品,有小銅鏡、胭脂、髮夾、手絹,這些都是女人喜愛的東西。
到了將軍府,我便帶着預先挑選出來的禮物去見太后,其實我是想找個機會再見太后,好探聽一下她和蕭然的關係,最好是能問出那個教她漢語的中土人,這個人說不定就是武田澤一的師父,只是這人究竟與蕭然是什麼關係呢,他爲何將落葉劍法說成是追風劍法。
“我陪你去。”
此時太后似乎還沒起牀,我在門前輕輕敲門,半晌才聽到她的聲音。“進來吧。”
我進去後,只見太后面朝牆壁,便趕緊先向她拜年,然後奉送自己準備的禮物。她仍是沒有說話,直到武田澤一開口後她才翻過身子。
“你們兩人什麼時候關係變好了?”太后的眼神停留在我的面孔上。
武田澤一併沒回答,而岔開了話題。“母親,你的身體好些沒有?不如讓大夫再過來給你瞧瞧。”
“不用了,大夫說了這是心結太重,要自己改性子,不然治不好。”
“太后,我們中土有一句話叫做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太后如能將自己的心事講出來,也許病會好得快些。”
“嗯。你們兩個都先出去吧,讓我躺一會。”太后又翻轉身子面朝牆裡。
我無奈,只得先出來,武田澤一審視我道:“你好像很失望,想從太后這裡探聽什麼沒得逞?”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分明也知道你和蕭然之間有關聯,也知道這個秘密就掌握在太后手中。”我也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我想知道,但我不會主動去追問,她是我的母親,她認爲該告訴我就會說,不該告訴我,我決不勉強她說出來。”
我忽然沉默了,似乎有些明白爲何太后對武田信長和武田澤一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武田澤一使用了溫和的法子對待太后,而武田信長則就過於強硬,反而越來越和太后對立了。
將軍府中的每一名侍女都領到了一樣禮物,大家都向武田澤一道謝,我極爲不樂,雖然錢是他出的,可是想到將禮物送給她們卻是我的主意。
夜色將至我便躺到了榻上,剛閉上眼各種人便紛紛入夢,也不知過了多久門上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我陡然驚醒過來。
“誰在門外?”我下意識問道。
門外並無人回答,我和衣走到門前,開門向外望去,外面夜色漆黑如墨,寂靜寥然,一陣風拂了過來,身子如遭冷水我便不由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發出一聲極刺耳的尖叫聲,那叫聲極爲短暫,過後一切又恢復成可怕的寂靜中。很快外面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我看見巡邏的士兵提着燈籠趕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武田澤一的聲音瞬間落入耳中。
“將軍,發現了一具女屍,是府內的侍女柔子,她好像剛剛被人割斷了喉嚨。”
我不覺走了過去,樹下果然有一具女屍,雙目圓瞪,有些驚嚇過度的感覺。武田澤一蹲在女屍的身畔正在檢查她的傷口,女屍的脖頸被割得很深,血管完全被割斷了,因此是瞬間氣絕身亡。
“是中土的匕首。”武田澤一站起了身,他轉過頭來就看見了我,然後眼中的光芒陡地凝固了。
我聽到說兇器是中土的匕首,心裡不免七上八下,直當是上官違心夜闖將軍府被這侍女發現所以下手殺了她。但轉而又一想,上官違心應該不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下手,而且我也和他言明過了不要輕舉妄動。
“跟我來。”武田澤一拽住我的手臂走向房中,進入房後他用力將我甩在了榻上。“人是你殺的嗎?”他捏緊了拳頭,眼眸中的黑色光芒急速流動。
“不是。你憑什麼說人是我殺的,你有證據嗎?”我對他不分青紅皁白的冤枉極是憤怒。
“柔子的傷口是平行的,深度一樣,這隻有中土的匕首能夠造成。如果不是你,就是那個正使,是不是他偷偷進入將軍府與你私會。在這日出國的就只有你們兩個中土人,你不用給我否認。”
“既然你認定是我們,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了,那這樣你就處置我吧。”被人冤枉不是第一回,總之,冤大頭這帽子我是擺脫不了。
他咬着嘴脣,忽地欺身上前捏住我的下巴,道:“就是你殺的,但是我不會處置你。從現在開始,你給我老實呆在房中哪裡都不許去。”說完,武田澤一摔門出去。
門外變得靜息了,柔子的屍身被士兵移走,我卻無法再入眠了,到底是誰殺死了柔子呢,是故意想嫁禍給我嗎?可是我在日出國並不認識什麼人,嫁禍一說很難成立,難道殺死柔子的真的是中土人。
反正,我不相信上官違心會對女人下手。
第一卷 145 我忍夠你了
午後落起了小雨,空氣又冷又寂寞,庭院中水流縱橫洗去了昨夜的血腥。我佇立窗前,任憑蕭瀟淒雨撲打面上。
庭院前面的走廊上出現一個纖細的身影,穿着簡陋的白衣,垂着一頭烏黑的髮絲。我只當是名侍女也沒在意,這時她側過了臉,我方認出她來。
“太后。”我大聲喊道。
她最初大約沒聽見,只是坐在走廊的木椅上,我拼命地在窗前向她招手,她這才發現我。過了一會房門前響起了開鎖的聲音,然後門被推開太后走了進來。
“怎麼他又把你關起來?你們昨天不是一起去集市逛街嗎?”太后的臉上有些笑意,兩頰略有紅色,似乎精神比起昨日好了許多。
我不禁奇怪,昨日太后還一副病怏怏不能下牀的模樣,怎今日氣色便好了起來。不過,我也沒往深處想,也許是太后想通了不再煩惱,再說畢竟是心病嘛。
“他這個人喜怒無常,我又惹怒了他,他就把我又關起來了。太后,你今天身體看起來好些了。”
“嗯,今早一醒感覺身子舒服了許多,就出來走走。只可惜這天氣不作美,如果是大晴天倒要去外面散散步。”
請着太后在榻上坐了下來,我便盤腿坐在她對面的席墊上,幾次把話題扯到中土和蕭然身上,但意外的是太后竟岔了過去,只說起武田澤一。
太后精神滿滿,面上容光煥發,我只覺罕異,她病得不奇怪,只是這好起來太讓人詫異了,如何有這麼立竿見影的神藥呢。
一直聊到黃昏,太后令侍女將飯菜端到房中與我一起享用,儘管她尊爲太后,但是飯菜比起侍女們的也略強一點,一碟青菜,一碟糖醋里脊,一碗蛋羹,然後是一小碗米飯。我心中不免思緒萬千,昔日我的生活太奢侈了,還是爲民着想得不夠。
夜裡庭院中又發出了尖利的慘叫聲,頓時人聲洶涌,過了一會門被打開,武田澤一走了進來,我趕緊從榻上坐起,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又有一名侍女被殺了。”他臉色鐵青,滿臉寒氣。
“你不會懷疑又是我殺的吧。”
他走至榻前逼視我,道:“是不是那個正使下的手,你們兩個私下會面被侍女發現,他殺人滅口。”
“不是,我想他大概只想殺你。”我笑起來,現在我完全肯定不是上官違心,上官違心如果真要殺人,他會直接衝進將軍府殺武田澤一。
武田澤一愣了一下,道:“你給我老實點,不要想什麼心思,在這日出國你插翅難飛。至於那個正使,我要將他捉住剖腹挖心,將他的肉一條條地割下來喂鷹。”
“你混蛋。”我氣壞了,伸手便朝他面上擼去。
他捉住了我的手,反手一記耳光卻煽在我的面頰上,我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兩眼發黑。“李無塵,我忍夠你了,你最好認清現狀,我可不是武田信長會對你無限容忍,當然我更不是那個正使,從海上追到日出國。”他鬆開了手。
胸口氣血翻涌,這記耳光打得很重,耳朵裡嗡嗡鳴叫,忽然嗓子裡發癢,我張開嘴,一絲甜腥味便涌了出來,霎時潔淨的牀單上面濺上了無數的血漬,宛若盛開在冰雪裡的紅梅。
他哼了兩聲提腳離開了,門外響起了鎖門的聲音。
我趴在榻上,忽然腦中晃過上官違心那句話,查清蕭然和太后的關係於我有什麼意義呢,我爲什麼要那麼傻地放過逃走的機會。
淚水無聲滑下。
一夜未眠,清晨侍女送來了糕點,我也懶怠吃。沒過多久,門外傳來了太后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比昨天還有精神。莫名我心中一動,如果能哄得太后帶我出去散步,那麼我再趁機逃走去找上官違心。
“太后。”我趕緊爬起了身。
門推開來,太后就在門前,今日她穿着一條絳色的外衫,一頭烏髮也束了起來,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的風姿綽約的少婦。
“你還在睡着呀,本來找你聊聊天的。”她的聲音透着輕快。
“嗯,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勉強擠出笑容。
她咦了一聲,道:“你的眼睛怎麼腫了,還有你的臉也腫得很厲害。你們吵架了?澤一打你了?”
“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牆壁上了。太后,你看今天的天氣這麼好,我們出遊如何,我自從來到日出國,一直都沒能好好欣賞這裡的美景。”
“好啊,我正有此意,如此好春光莫要辜負,況且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呢。”
和太后一起出了門,那些侍女也不敢攔下我,和太后一路說話很快便到了將軍府外。門外停着一部馬車,原來太后也早有心思外出,我欣然地坐上了馬車。
離開了將軍府我全身舒透了許多,我一面和太后聊天,一面觀察外面的情形,思量最佳的逃走策略。太后只帶了十幾名護衛,我須得製造出和太后單獨相處的機會才行,太后是名女流,我若拔腿狂奔,她必是追不上我。
馬蹄聲噠噠,一個時辰後我的耳畔忽然聽到了海浪起伏的聲音,揭起窗簾一看,果不然到了海邊。“太后,這時去海邊恐怕風大,身子易着涼的。”我好心地提醒她。
“不礙事。你看那邊有個亭子,我們就到亭子裡坐坐,說說話。”
我順着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座約七八丈高的岩石上聳立一座八角木亭,大約是時間久遠,木亭的頂只剩了一半。馬車就在海岸停了下來,太后興致高昂地下了馬車,在酥黃的陽光下面她的眼角皺紋模糊不堪,那張臉嬌豔得像是三月裡的綻開的桃花。
“你們就在這裡等着。”太后吩咐那些護衛。
頓時我心中大喜,這實在是天助我也,不用我開口,太后便自行支開了那些護衛。“太后,我來扶你。”由於心裡高興,我殷勤地扶住太后的手臂。
“不用扶,這條路我走得多了,有多少級臺階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果然,百來級臺階太后行走得穩如磐石,還不時回頭囑咐我小心。昨日落過雨,此時臺階上頗有些溼滑,我穿着木屐好幾次差點摔倒。
到了亭中,我發現這木亭比我遠看時還要破舊,裡面根本就沒有可坐的地方。在木亭的八根柱子上刻着一些字跡,仔細一看竟全是漢字。
那字跡蒼勁有力,一看便知是男子的書法,我不禁念出聲來:“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時太后站在木亭的最前端迎海而立,神情之間已經呆了。
第一卷 146 他一定有個很美麗的妻子
每根木柱上都刻有一首詩,字體是隸書,我研究了半晌,認定刻字之人應該來自中土,如果沒有幾十年的功底,是刻不出這樣瀟灑飄逸的字跡。
但是在這異國的海邊木亭中刻字,而且所刻的詩篇篇與情有關,說明此人對某個女子情根深種。
“你說,海的那邊是哪裡?”太后伸手指着海面。
我看了過去,海面茫茫無邊無際,幾隻白鳥正在海面上盤旋。“那邊是我的國家,是繁華錦繡的中土大地,是人間最美的天堂之所。”我由衷地讚美起來。
“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說過,他說要帶我去那裡看看,去吃他們家鄉的米,去飲他們家鄉的水。”
“那他是誰呢?”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儘量使太后不會產生我在探聽她的秘密的感覺。
“一個很好的男人,我至今還記得他的樣子,他很英俊,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他也很高大,就像是高山一樣挺拔。”
我輕輕應着,並不去追問,此時不需要追問,太后的心裡事需要找一個人傾述,我只要耐心傾聽。太后沉默了一會,接着又道:“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洗耳恭聽。”海風拂起了她的髮絲,一根根地飄浮在空氣中四散開來,忽然間我就有一種感覺,她是一隻隱藏在暗夜裡的女鬼。
“二十多年皇宮有一個剛產下皇子的更衣,因爲被皇后嫉妒而故意誣陷她是白狐轉世,從此遭到天皇的鄙棄被攆出了皇宮。更衣的孃家人勢利,也容她不得,於是更衣只好躲到深山中的茅屋裡。那年的冬天一直下雪,天氣很冷,更衣在山裡拾柴,這時天降橫禍,一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箭射中了她,她倒在了雪地中。”
“但當她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明亮又溫暖的屋子裡,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個穿着中土服裝的男人。那個男人向她道歉,誤將雪地中的她當成了白狐而射中了她,更衣看着他像天上閃爍的星星的眼睛,原諒了他。嗯,後來更衣和他很自然地相愛了,他教更衣說漢語,寫漢字,講他的家鄉。更衣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她早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也忘記了自己還是天皇的女人。”
“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皇后突然病逝,臨死前良心發現,就將誣陷更衣的事告訴了天皇,並讓天皇接更衣回來。更衣當然不願意回皇宮,可是她的父親和大哥讓她以家族的利益着想,那時她的家族一直遭受賴氏和源氏打壓,岌岌可危,更衣權衡利弊後只得屈服了。可是在她回皇宮後不久,更衣卻發現自己已經懷了中土男子的骨肉。”
“男子是出使日出國的使臣,他一直勸說更衣和他一起去中土,但是更衣因爲有天皇唯一的兒子被晉升爲和皇后僅一線之隔的中宮,她不能放棄自己的家族,也幻想那至高無上的皇后之位,更衣拒絕和男子一起去中土。後來,更衣在皇宮中產下一對雙胞胎男嬰,男子將其中的一個孩子帶回了中土,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
我聽得大汗淋漓,道:“太后,那名更衣就是你嗎?”
“是我,這就是我的故事。”她笑開了。
“怪不得你對兩個兒子態度不同,因爲一個是秉愛而生,而另一個卻給了你一生中最大的苦痛。”我心中嘆息,嫁給一個不愛的人,會連爲他生的孩子也不愛。“太后,那個中土男人是叫蕭逸嗎?”
“是的,他叫蕭逸,他現在怎樣了?他一定有個很美麗的妻子吧。”
“沒有,他對外人宣告自己的妻子在生產蕭然時去世,後來他一直沒有娶妻,不過他收養了自己族弟的女兒。大約是六年前,蕭然十八歲時,蕭逸去世了。”
太后愣住了,紅潤的面色又開始變得蒼白,單薄的身子在海風裡搖搖欲墜,好像風再大一些便能將她吹得飛起來。“他死了,原來他已經死了六年,可我還一直念着他。”
她一直愣着,自言自語,本來這時是我最好的逃跑機會,但是我卻生出一些不忍心,想要安慰她。“太后,人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你不要太難過了。”
“他死了,他死了六年。”太后仍是自言自語唸叨,對我的勸慰恍若未聞。
我心中也是罕異,蕭逸身爲大將軍,曾聽聞父皇曾想將蘭陵郡主嫁與他爲妻,但被他謝絕了,我只當他是個不知感情爲何物的武人,原來他有一段這麼刻骨銘心的過往。
太后真的很幸運,有這麼一個男人用一生愛她。
忽然耳畔又聽到太后的笑聲,她回過頭來看我,臉色又變得紅潤了。“故事還沒講完,你想繼續聽嗎?”
“當然要聽到結局了。”
太后輕輕一笑,接着道:“結局是這樣的,天皇誤以爲更衣又爲他生下一名男嬰,喜不自勝,不久更衣終於成爲了她夢想的皇后,可是她失去了心愛的男子,她逐漸憔悴,天皇爲她請了無數大夫爲她治病,可一直沒有療效。有一天一名巫女對她講,只要她把自己心事講出來,她的病就會好。”
“更衣心動了,在深夜中向一個剛入宮的侍女講了自己的故事,但是這樣的事是不能被外人所知的,更衣在講完自己的故事後,她就殺死了侍女。果然,第二天更衣的病就好了,氣色紅潤,這樣過了約一年後更衣又因爲思念男子病勢復發,她只得採用相同的辦法,向第二名侍女講述自己的故事,然後再殺害了她。如此一年復一年,整整地二十四年過去了。”
我聽得不能言語,半晌纔回過神,這時只見太后的面上升起一抹奇異的笑容,那笑容詭異中又帶着殘忍,頓時我便醒悟了。
“太后,你爲何要給我講這個故事。”其實我心中已明白但仍是下意識追問。
她瞧着我,笑道:“你這麼聰明,我就算不告訴你,你也猜得差不多了,索性我就成全你,將你不知道的也告訴你,這樣,你死得也可以瞑目了。”
“怪不得太后早備好了馬車,原來是爲殺我做的準備。”我心中自嘲,本想逛騙太后帶我出遊趁機逃走,可哪曾想到太后卻是預謀要殺我。
銀鈴般的笑聲不斷響起,她的髮絲在風中飛舞,有幾根已經掃到我的面頰上,然後她咧開的嘴陡然抿緊,笑容嘎然而止,她的手中便多出了一柄閃爍着寒光的匕首。
“原來將軍府的侍女也是太后你殺的。”
第一卷 147 逃亡
我拔腿便向亭外跑去,但瞬間太后抓住我的髮絲,我被迫地轉過身來。“你就怪你自己太好奇,偏要來探聽我的故事,要知道我的故事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呵呵,你的模樣真好,和澤一是天生的一對,不過我還是要殺了你,沒有活人知道我的故事。”
刺目的寒光刺了下來,我頓覺周邊的溫度降了好多,海風拂得眼睛裡進入了細小的沙礫,我睜不開眼了。寒氣越逼越近,我的胸口彷彿被那尖利的刀尖劃過了,但霎時寒氣終止了,有腥澀的氣息在鼻端彌散開來。
雨滴的聲音響起,一滴,一滴,一滴……
我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上官違心的面容陡地闖入,他的手正握住了那柄鋒利的刀刃,鮮紅的血不斷從他的手指縫中滲出。
“上官違心。”頓時我欣喜若狂。
這時太后猛地將匕首抽了出去,厲聲道:“你是什麼人?不知我是太后嗎,還不退下。”
上官違心仍是作日出國男子的尋常打扮,太后大約將他當成了日出國人。“阿塵,我們走。”他不顧手上正在流血一把抓住我。
“別想走,知道我的秘密的人都必須得死。”太后舉起匕首,突然她飛起身子,左腳向着上官違心的胸口踢來。
我大吃一驚,原來太后會武功,而且瞧她的架勢武功還不低。上官違心將我往旁邊一推,他趁勢閃開身體,不料這木亭狹小,他竟撞到了木柱上。
太后的匕首迅速刺下來,上官違心眼疾手快,這次掐住了她的手腕,略一用勁太后便握不住匕首,咣噹一下便掉在了地面。太后氣極敗壞,另一隻手直接攻向上官違心的面門,同樣在半途被上官違心截下來,兩隻手都被扭住了。
“阿塵,你要怎樣處置她。”
我瞅了太后一眼,道:“放了她吧,她是日出國人,做了那麼多殺孽,自有日出國人來處置她。上官違心,我們儘快離開這裡。”
“好,我聽你的。”上官違心一笑便鬆開了太后,他挽住我的手,快步向臺階下衝去。
一直跑出幾裡地我們才停了下來,我坐在石頭上喘氣,而上官違心就望着我傻笑。“你的手還在流血,過來我給你包紮。”我從衣衫撕下一條綢布,將他手上的刀口給紮緊了,“你怎麼那麼傻,幹嘛要用手去接她的匕首。”瞧到刀口頗深我不禁埋怨。
“阿塵,你的臉怎麼是腫的?”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捧着我的臉細看。
“不小心撞到牆壁上了。”
“騙我,這明明是個掌印。是那個太后打你,還是那個叫武田澤一的小子打了你,是誰?我決不饒過他。”上官違心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不要說這個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現在太后也要殺我們。”說着,我便將自己聽到的太后的話簡述一遍。
“蕭然竟真的是這個太后的兒子,怪不得我看這個武田澤一也極不順眼,想殺了他,原來他和蕭然是孿生兄弟。”
我無可奈何地伸出食指戳他的額頭,道:“你呀,凡是和我走得近些的男人,你都看不順眼,恨不得殺了別人。我說了,我心裡只有你,至於蕭然,我承認我偶爾會想起他,但他在我心裡不重要。”
他又望着我傻笑起來。
歇了一會我便不敢再多呆,在山路中蜿蜒,一炷香功夫後便看見一座雜草叢生的山洞。
我走了進去,剛踏入幾步裡面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上官違心點燃了一根木柴,藉着火光我才瞧清山洞內的情形。山洞不大,只有兩三丈的樣子,洞中十分潮溼,牆壁上長滿了青苔,不時滲下水漬。
“這些日子我們都是躲在這山洞中,渴了就喝牆壁上流下的水,餓了就去山裡打獵。”
地面滿是大小不等的石頭,我剛坐下便覺身下硌得慌,這種情形如何還能睡得着。忽然上官違心一把按住我,笑道:“阿塵,你以後只能嫁給我,不然你就會像那太后一樣會不愛自己的孩子。當然,我也只娶你,我怕會不愛和別人生的孩子。”
“想些什麼呀。”我無語。
在山洞內休息了兩三個時辰,我便忖奪這京都之地是武田澤一的勢力範圍,須得儘早離開才行。武田信長和原子去北部地區,前途艱險,決計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回來的,這山洞不是久居之所,我和上官違心最好是能喬裝日出國人隱居起來。
和上官違心商量了半晌,他同意我的看法,就是儘快離開京都。
“我們最好假扮夫妻……”
話沒說完就被上官違心不悅地打斷了,他一臉憤色,道:“什麼假扮夫妻,我們本來就是夫妻。”
“好,不是假扮夫妻,這樣,你不會日出國語就裝成一名啞巴,有人在的時候不許開口說話。我學了一些日出國語,料想日常可以應付得來。”
上官違心仍是一臉鬱悶,大約是讓他喬裝成啞巴不樂意,我只得安慰他沒人的時候可以說話。
我在他的臉上糊了些泥,也將自己的臉抹了灰塵,這樣顯得是風塵僕僕的旅人。趁着夜色,我們便沿着海岸向南方走去。
一連幾天不停地趕路,我們不敢走大路,只敢挑那種荒野小路,這日來到了海邊。“阿塵,你看那裡有一座茅屋。”
那座茅屋在山崖下面,屋頂上的茅草早被海風颳沒了,我走了進去,茅屋不大,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些被扔下的破衣衫和幾隻罐子。
“我們砍些樹枝把屋頂修好,然後再把裡面打掃一下。”雖然這座茅屋不盡人意,但修修還是可以住人的,我計劃能在此地先安定下來,再想法回到中土。
好在上官違心會武功,砍樹枝對他來說輕而易舉,而且茅屋後面便是山,有很多的樹木可供砍伐。沒過多久上官違心徑直拖回了兩株粗壯的樹木,我讓他砍成長短相等的枝條鋪成在屋頂上,又用樹葉在上面鋪了一層。
屋子裡也被收拾乾淨,我留下了那幾只罐子,將破衣衫扔了出去。
“以後我們要在這裡生活了,這裡就是我們的家。”我雙手合十仰望着天空,天色早黑了下來,幾顆寒星眨着眼睛望着我。
上官違心握住了我的雙手,道:“阿塵。”他念着我的名字便將我擁入了懷中。
第一卷 148 窮苦生活
原子臨行前給上官違心的錢在來到奈琅不久便所剩無幾,我和上官違心開始分配工作,白天他去山裡打獵,我去採摘野菜和鮮蘑,然後留下必備的生活所需,其餘的我便拿到集市上賣掉,然後買回布匹和其他的用品。
日子一晃過去了一個多月,京都一直沒有動靜傳來,武田澤一也遲遲沒有宣佈登基,而武田信長和原子更是音信渺茫,我不禁開始對回到中土感到絕望了。
“阿塵。”屋外傳來了上官違心興奮的聲音,沒一會門被推開,他大步走了進來,將肩上的東西一古腦地扔到地上。
我定睛一看,這是兩隻又肥又大的野兔,瞪着血紅的眼睛瞅我,居然還是活的,另外還有一顆新鮮的竹筍。
“阿塵,我今天運氣不錯,剛上山就發現一個兔子洞,然後我守洞待兔便逮着了這兩隻肥兔。”上官違心興高采烈地講着。
我提起其中一隻灰兔的耳朵打量,這兔子果然肥,忽然瞧到它腹下鼓脹的幾隻乳|頭,忙道:“這是隻哺乳的母兔,你把它捉來了,它的孩子都會餓死的。”
“那我現在把它放回去。”
“把這隻也一起放回去,它們是一家呢。”我笑着將兩隻兔子都放到了上官違心的手上。
他答應着去了,我便在屋內繼續縫製衣衫,這天氣開始轉熱,須得再做上幾件換洗的衣裳方可。一炷香後上官違心回來,他蹲在我的身畔道:“今天我們又只能吃素了。”
“誰說的,你看鍋裡是什麼?”
他趕緊去揭鍋,裡面正爬着幾隻手掌大小的海蟹,我笑道:“你出去後我便在海灘上撿到了這些海蟹,待會我們就用它們煮竹筍湯喝。對了,我已經織好了一張漁網,以後我們可以捕魚了。”
上官違心高興得將我舉了起來轉圈,我只覺頭暈,道:“放我下來,再轉我就暈倒了。”
用海蟹煮的湯連鹽粒都不用放,我在鍋裡放上半鍋水,等水開後將海蟹和切成片的竹筍一起扔了下去,沒一會從鍋裡就飄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我給上官違心盛了滿滿一大碗的湯,他很快就喝完了,將裡面的海蟹和竹筍吃得丁點不剩。“好吃就多吃些。”我又將自己碗中的海蟹夾給他,然後看着他大口吃喝饞嘴的樣子,覺得心裡有什麼融化了的,甜絲絲的。
天色還有些光亮,上官違心便躺在稻草鋪成的榻上,他一邊抱着我的腰肢,一面看我縫衣衫。“阿塵,你別縫了,這麼暗小心把眼睛弄壞了。”
“沒事,我再縫一會,你的衣裳已經穿了很久,而且還有這麼多的補丁,應該要換新衣裳了。”
過了半晌沒聽到他的聲音,我轉頭一看他已經睡熟了,嘴角露着笑意。我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面頰,他削瘦了極多,皮膚也黝黑了,如果不是因爲我,他還是那個不知愁爲何物的公子。
我俯下身去親吻他的嘴脣,不料他卻了翻了一個身,嘴裡嘟囔道:“阿塵。”我笑着不禁搖頭,給他拉上被褥。
清晨白霧籠罩海面,如臨仙境,我站在竹筏上洗衣,這時水花撲濺在面上,擡頭一看上官違心正站在岸邊用手舀水往我身上灑。
“你怎麼不多睡會。”
“沒有你在身邊怎麼睡得着。”他跳上了竹筏,霎時竹筏便重重地搖晃了幾下,他站立不穩一下摔倒在海里,惹得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阿塵,你又笑我。”他不悅。
“就沒見過有你這麼傻的,快上來吧,這天冷彆着涼了。”我仍是覺得好笑。
他一臉狼狽地爬上了竹筏,水珠不斷從他的髮絲和衣襟裡滲出,我趕緊讓他回屋子去換上乾淨的衣服。過了一會他出來只站在岸邊,再也不敢大搖大擺地跳上竹筏。
洗晾完衣裳後,我便準備去城裡將拾來的海螺拿去賣,雖然知道賣不了幾個錢,但現在我們貧無立錐之地,正是一分一釐都要積攢。
“阿塵,你一路上要小心。”
我將兩個蒸好的饅頭用紙包好放在他的手上,道:“你也要小心,遇到人記得千萬要裝啞,不要讓人發現你是中土人。“我也叮囑他。
在門前分別,他去山裡打獵,我則提着一籃海螺去城中。奈琅城不及京都繁榮,集市不大,我到達的時候街道兩邊擠滿了攤販,瞧了兩眼,我便踱到最後放下了籃子。
過了半個時辰,我的面前纔來了兩位年輕的姑娘,她們蹲下身子挑着籃中的海螺。她們挑剔海螺太小,或者有破損,我也不爭辯,最後她們還是買走了四個海螺。
噠噠的馬蹄聲在街道上響起,只見從集市的一頭飛快馳過來一匹黑馬,頓時衆人紛紛躲閃,但是攤位上的東西卻一時無法移走,那黑馬所到之處便踏踐得體無完膚。
直到那匹馬衝到了我的面前才停下來,坐在馬上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士兵,他大聲道:“武田將軍有令,凡是發現有中土人立即去官府告發,賞一萬枚銅錢。”說完,那士兵便拿眼溜我,我趕緊低下頭裝作整理籃中的海螺。
一時那士兵騎馬去了,衆人紛紛議論,我心內不免着慌,這一萬枚銅錢可不是小數目了,難保有人發現我和上官違心是中土人不去告發。在日出國的中土人本來稀少,又有這金錢利誘,恐怕我們很難藏身了。
直到下午一籃海螺才賣完,我數着手裡的十來枚銅錢,買了一把小刮刀。上官違心的鬍鬚長得幾乎要垂到碗裡,而且看起來很頹廢,我着磨着要給他修剪一下鬍鬚。本來是濁世翩翩佳公子,現在一副少年老成滄桑的面孔。
我提着空籃走在路上,忽然頭髮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扯得生疼,我忙回過頭去,只見是剛纔那騎馬的士兵,我的一縷髮絲繞在他的馬鞭上面。
頭髮在馬鞭上面打了結一時解不開,我只得用隨身攜帶的剪刀一把剪了下來,縮了縮身子向前趕過去,沒一會便把那士兵甩不見了。
第一卷 149 沒有從哥這一條
回到海邊的茅草屋上官違心還沒回來,我便坐在屋門前繼續縫製衣裳,直到天黑時上官違心纔回來,老遠他就在叫我的名字,向我歡快地跑來。
我放下手中的衣衫,起身向他奔過去,霎時我們就相擁在一起,他抱起我的腰肢在海灘上旋轉,越轉越快,於是我們一齊摔倒在柔軟的沙灘上。
“阿塵。”
“我在呢。”我伏在他的身軀上。
“其實我對我們現在很滿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在意。”
“不要說這種兒女情長的話,我們一定可以回到中土,你別忘了在中土有你的親人,不管如何我們一定且必須要回去。”
他嗯了一聲,半晌道:“我知道那是你的國家,你是必須要回去的。”
躺在沙灘上一會天就完全黑下來,夜幕上繁星漫天,我教上官違心觀星,告訴他每顆星所代表的意義,惹得他羨慕極了。
“阿塵,你懂得真多,我要拜你爲師。”
“那就是不需要我做你的娘子了。”我取笑他。
“既可以是老師,又可以是娘子嘛,誰規定做了老師就不能做娘子。”
我聽着他狡辯的話,將頭枕在他的胸口,眼睛搜索夜幕上的紫微星,此時紫微星仍是黯淡無光,除了已經齊聚的破軍五星外,其他未聚的數星同樣和紫微星一樣無光。
聊了一會後上官違心便嚷肚子餓,我趕緊起身去做飯,今日他獵回來幾隻野鴨,還撿回了二十多枚野鴨蛋。我燒了開水拔了野鴨毛,掏出了內臟,徑直在海邊洗淨了。
屋內上官違心早將火點燃,鍋裡的水也燒得沸騰,我將整隻野鴨都放了進去,然後又放入了兩枚野鴨蛋。一時野鴨蛋先熟了,我便先夾出放在冷水裡浸了浸,然後剝了殼遞給上官違心。
“阿塵,你先吃。”他將蛋推回來。
我咬下一小口,仍把剩下的遞到他的嘴脣邊,他剛張開嘴我便一把塞到他的嘴裡。“阿塵,你想謀殺親夫嗎?你噎死我。”他裝出一臉憤怒的樣子,但眼睛裡的笑意出賣了他,忽然我便想起了剛上官船時他的笑容,那時他的笑容如清風一般,而現在卻多了一些難解的滄桑。
趁着煮野鴨湯時刻我拿出了買的那把小刮刀,上官違心聽說我要給他修剪鬍鬚便打死也不願意,說自古男子便是以留須爲美。
“你要知道,男人與女人的審美是不同的,男人覺得美的女人不覺得美,甚至可能還會覺得很難看,比如你留的這把鬍鬚。”
“不難看嘛,我覺得挺好的,挺有男人氣概。”他摸着嘴脣上兩寸多長的鬍鬚頗爲自得。
“我不是給你刮掉,只是給你修剪一下,這樣就更好了。你看你現在的鬍鬚亂糟糟,沒有形狀,我幫你修剪形狀出來。”我哄他。
“真的嗎?”他半信半疑打量我。
我點頭,道:“你要相信我的審美,嗯,你閉上眼睛,我一會就替你修剪好了。”
“那好,阿塵,你別給我修剪得太短了,昔日關羽可是須長四尺。”
我心下暗笑,嘴裡忙答應他,見他閉上眼睛後我便用水溼了他的鬍鬚,抹了一些皂莢搓出小泡泡,然後用着小刮刀貼着他的嘴脣給颳了下來。當將他的嘴脣上的鬍鬚刮完時,他似乎發現上當了,伸手去摸鬍鬚,大約摸到上嘴脣光溜溜竟一下從榻上彈了起來,然後衝到了海岸。
半晌他才慢吞吞回來,滿臉的不高興,進來也不理我,只坐着幹生悶氣。
“既然已經刮掉了一些,就不如全颳了吧,這樣有些不倫不類。”我忍着笑。
“不刮。阿塵,你騙我。”
我推搡他的肩膀,笑道:“不是有心騙你的,我覺得你以前不留鬍鬚纔是標準的美男子,留了鬍鬚後老了十多歲,你沒發覺嗎?”
“真的老了十多歲?”他摸着下巴的鬍鬚。
“說老了十多歲還是輕的,看着至少有二十歲,我們走出去你總不希望別人說是老夫少妻吧。”我忍住笑。
他不說話了,獨自坐在榻上糾結,看樣子還是捨不得他那把鬍鬚。這時鍋裡已經透出了肉香,我用筷子攪了攪,野鴨的肉還沒有完全酥爛,遂又蓋上了鍋蓋。
“南北朝的美男子可都是剃鬚的哦。而且我覺得你現在還年輕,等過幾年再留鬍鬚不遲。”
“好吧。”上官違心一臉的爲難。
見他同意下來,我立即趁鐵打鐵,一鼓作氣將他下巴的鬍鬚給颳了乾乾淨淨,然後替他洗淨了臉,頓時一個清爽的男兒出現了。
我親親他的嘴脣,笑道:“現在美男子回來了,可不再是老大叔了。”
他愁眉苦臉,握着那把刮下的鬍鬚不樂,過了一會起身出去,我偷偷在門前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他竟然在海灘上掘了個洞,將那把鬍鬚給埋了進去。
好在他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喝過野鴨湯後便把剃鬚的事忘記了,興高采烈地拉着我講起他幼時的事情。至此我放下了心裡大石,本來還擔心他要糾結幾天,沒想到這麼快就沒事了。
我將今日在集市上發生的事講給他聽,如今武田澤一正在全國範圍內搜捕我們,所以行事務必要小心。“阿塵,我回中土後一定得讓小妹離開蕭然,這對兄弟都不是好東西。”上官違心怒氣衝衝。
“又說傻話了,你小妹能聽你的離開蕭然嗎?”
“我是她親哥哥,她必須聽我的。”
“真傻,豈不聞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可就沒有從哥這一條喲。”
一語將他噎住,他在榻上翻來覆去,半晌他轉過身,眼睛裡流光飛舞,看着我道:“阿塵,出嫁從夫,你要聽我的麼。”
“當然不會了。這女子的三從四德可是與我無關的,我從來就不學這個。”我笑着,便見上官違心眼中的光暗下來,他咬着嘴脣不悅。“你真容易生氣,逗你玩的,我不聽你聽誰的。”
“就知道阿塵會聽我的。”他高興了。
這人還真好哄,隨便一句都能讓他高興,我枕在他的肩頭閉上眼睡去。
第一卷 150 把她捉回去
清晨起來海灘上爬滿了拳頭大小的海蟹,我趕緊提着木桶,將海蟹捉入桶中。想必是今日退潮比往常晚了些,這些海蟹還沒來得及爬入海中。
上官違心忙得一頭亂,他特別積極,一捉一個扔入桶中,我連聲囑咐他小心,他也不答應,過了一會便叫聽到他叫了一聲,只見一隻碩大的海蟹夾住了他的食指,他拼命地甩但哪裡甩得開呢。
“快放到水裡面。”我托住他的手往海水裡走去,將他被海蟹咬住的手放入了水中,然後輕輕用力敲打蟹殼,很快海蟹就鬆開了蟹螯,向海水深處爬去。我瞧着他的食指,已經被夾破了皮,汨汨地淌着血。“你呀。”我不禁搖頭,將他的食指放入脣中吸吮,半晌拿出來血已經止住了,但食指一圈都腫脹起來。
“還疼嗎?”我望着他。
“不疼。阿塵,好可惜,那隻蟹逃走了,我不能報仇。”
“它只是一隻蟹,你報什麼仇。”我挽着他的手回到岸上,道:“現在你不要捉蟹了,安靜呆在一旁。”海灘上的海蟹仍有許多,我只抓了一會,便將木桶裝了一大半。
煮了蟹湯吃完後,我便留下一部分,其餘的仍是放在桶中,連同昨日獵來的幾隻野鴨一起準備拿到集市賣掉。忽然看見上官違心從榻下的稻草裡抽出那把環首儀刀,手指在刀刃上劃過,一臉的深情。
“這把刀不要拿出來,很容易讓人發現的。”
儀刀雖和太刀相似,但是刀身的弧形卻是正好相反。我將刀插回了刀鞘藏在稻草下,道:“以後這把刀還用得着。”
眼見着時辰過了辰時,我趕緊將弓掛在上官違心的肩上,先送着他出了門,這才收拾東西去城中集市。
今日集市裡的人較多,我仍是自覺地走到集市最後的位置將兩隻簍子放了下來,一隻簍子裝着的是海蟹,一隻則裝着野鴨。
沒有多久便有人過來買海蟹,他剛挑了兩個,人羣中便又譁然起來,我擡起頭去看只見昨日那名騎馬的士兵又來了。他衝了過來,手上馬鞭向那挑海蟹的男子背上甩去,竟那把人打得倒在了地上。
“滾,她的東西大國守大人全要了,趕緊給我滾。”
那人嚇得立即跑了,便連自己的籃子也沒顧得上拿走。此時那名士兵仍在馬上,馬轉着圈,幾次馬蹄差點踢到我的簍子。
“把東西收好,你的東西大國守大人全要了,你現在跟我去大國守府上。”
我心下猶豫,如果不去這士兵少不得尋我麻煩,以後來集市賣東西會很困難,少不得要和他去一趟。我點點頭,提着兩隻簍子跟在他的後面。
步行了大約兩刻鐘的樣子,便見一座面積頗大的宅院,院門前各有兩名士兵把守。那騎馬士兵跳下了馬,便要我跟着進去。
我站在大門前稍微瞅了一眼,深宅大院,裡面空曠不見人影,遂道:“大哥,我就不進去了,東西都給你,你能付錢給我嗎?”
“你必須把東西送到廚房裡,然後大國守大人就會付給你錢了。”
這冒然進去實在危險,況且我一女流之輩又不會武功,如果發生什麼事都逃不出來。“大哥,這兩簍東西就送給大國守大人了,我不要錢了。”說着,我放下簍子便趕緊往回跑,身後便聽那士兵不迭地後悔跺腳嘆氣。
回到海邊的小屋時離天黑尚早,我便坐在門前縫衣,臨近黃昏上官違心纔回來。我衝上前去迎接他,他照例抱起我的腰肢旋轉。
我將今天的事說了一遍,上官違心便有些擔心,便提出以後由他去集市。
“這可不行,你基本不會日出國語,怎麼和人交流,而且一張嘴就被人發現你不是日出國人。”我拒絕了。
“我裝啞巴和他們比劃,他們應該會明白。”
“不行,算了,這幾天我就不去集市了,早些把衣衫縫好。”
一連三四天我呆在小屋中,好在上官違心每天都能在山裡或多或少打些野物回來,吃喝暫時不用愁。晚上將新衣縫好,雖然只是粗布,比上官違心以前穿的綾羅要差之百倍,但他穿上仍是喜不自勝。
這日上官違心去山中後,我便在竹筏上洗衣,沒過一會只見前面來了一夥人,待走得近了我才發現一羣士兵。我眼尖,一眼看出爲首的那人正是那日誑我去大國守府中的騎馬士兵,想着要躲到屋中但已經是來不及,只得轉過身子背對他們。
沙灘上發出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就停在了我的身後。那羣人嘰嘰喳喳的,很快便有人喊道:“喂,你是住在這裡嗎?”
我裝作沒聽見不予理睬,那人又道:“你見過一個長得很美的在集市上賣蟹的女人沒有?如果見過趕緊告訴我們。”
完了,他們大約是在找我,此時我更不敢答應了,只盼他們早點離開。
這時竹筏一沉,便有人走了上來,我握着手中的衣衫不敢回頭,突然一隻手抓在我的肩膀上,頓時整個人便被拉扯起來,瞬間與那人四目相對,正是那個騎馬士兵。
“我就說看你身形眼熟,果然順着海邊就找到了你。大夥,大國守要找的就是這個女人,快點把她捉回去。”
“放開我。”我猛地伸手向前一推,那士兵猝不及防便落入了海中,不過海水不深,只到了他的膝蓋,他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伸出雙手就要來抓我。我慌地向海岸上跑去,但剛到岸上便被其他士兵給團團包圍起來。
“看你往哪裡跑,要不是看你長得漂亮早就殺了你,乖乖地跟我們去見大國守,大國守最喜歡美人了,包你吃喝不盡,再用不着賣蟹了。”
“我不去。”
“由不得你,把她綁起來。”
說完,那士兵便先撲上來扭住了我的胳膊,然後另一條胳膊也被按住了,整個人就被他們擡了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我大聲喊道。
那士兵也不知從哪裡弄出一塊充滿惡臭的破布,塞到了我的嘴裡,霎時什麼聲音都湮息了。
第一卷 151 永遠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被關在了一間狹小的屋子裡,過了一刻鐘門前響起了腳步聲和門鎖轉動的喀嚓聲,霎時那名士兵引領着一個大腹便便滿臉麻子的男人進來。那男子一進來後便兩眼放光,眼神猥瑣之極,旁邊那士兵不無諂媚地道:“大國守大人,我說是個美人,你看是不是?”
原來這個麻子臉就是大國守,我忍着厭惡,他的眼神簡直令人不寒不慄。
“果然是個美人兒,你辦事不錯,下去領賞吧。”
wWW ✿Tтká n ✿¢ ○
“謝謝大國守大人。”說完那士兵退了出去,還不忘記在外面把門關起來。
屋中只剩下我和那個大國守,他只顧打量我,一邊看一邊嘴角含笑。“美人兒,你是哪裡來的,奈琅可沒有你這樣的美人。”說着,他便撲過來親吻我的脖頸。
我趕緊躲開,大國守便撲了個空,但是他太胖,身子圓溜溜的像個球,這一撲落空之後便直接跌倒在地面。我趁機向着門前跑去,所幸門只是虛掩着,我拉開之後便迅速沿着小道跑。那大國守在後面大聲叫喊,讓人捉住我。
不過因爲是夜裡,大部分的人都熟睡了,我跑了出來後便瞧見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趕緊抱住樹樁一溜地爬了上去。不及片刻,大國守的聲音便將府裡的人驚醒了,院子裡吵吵鬧鬧,弄得雞飛狗跳,我躲在枝葉裡捂着嘴不敢吭聲。
大國守大概以爲我逃出了府,命令士兵立即追趕我,我在樹上瞧得分明,那大國守一臉懊惱的樣子,嘆了幾口氣才慢慢地離開,這時院子裡也寂靜下來,我悄悄地滑下樹,貓着腰在院子裡行走。我不敢從正門出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側門。
側門處沒有士兵守衛,但是牆壁約有七尺多高,我在附近尋了半天才找到幾塊石頭壘疊起來。前幾次腳剛踩上石頭便跨了下來,我便又將石頭重新擺放了壘疊位置,這次踏上去後稍能站穩。
雖然腳下墊了石頭,但是身子大半部分都在牆壁之下,我吸足了一口氣,身子往空中一躍,然後兩手抱住了牆壁外沿,兩腳則在牆壁裡側死勁地蹬着。用了半天力氣,我的上半截身子終於露出了牆壁許多,再一用勁,人就趴在了牆壁上。
稍微歇了一口氣,我將腿移到了牆壁上,最終坐在了牆壁頂上。我瞧着地面,就這下跳下去心裡着實有些害怕,但轉而想到那大國守眼露淫光,我便有了勇氣,閉上眼往地面一跳,兩腳一落地我便順勢在地面一滾,以減輕膝蓋受到了震盪。
在地面上滾了四五圈我才爬了起來,活動了雙腳和膝蓋,也算是幸運沒有受傷。頓時,我沒命地朝路上跑去。
跑不及遠,空曠的夜裡便傳來了馬蹄聲,只見一匹身姿矯健的駿馬向我的方向衝過來,我跑得太快身子一時收不住,瞬間那匹馬也到了我的身邊。我大叫一聲,那馬也受了驚,擡起前蹄便向我的頭頂踩踐下來。
耳畔聽到有人勒馬的聲音,然後又聽到那馬一聲長嘶,兩隻蹄子便重重地踏在了路面上。
“你沒事吧。”
這人雖然說的是日出國語,但聲音聽起來極耳熟,我下意識地擡起頭,清淺的月光落在他的面孔上,他嘴角邊溫柔的笑容立即收斂了,瞬間我瞧清了他的模樣,這次我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來,掉轉身子也不管方向沒命地跑去。
冤家路窄,沒有別的詞更能形容現在的遭遇。身後又傳來了馬蹄聲,霎時我的身子一輕,整個人便被提了起來,最後落到了馬背上。
“李無塵,你是永遠逃不出我的手心。”他笑着。
“放開我,武田澤一,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不禁怒罵。
他單手便將我的腰肢和雙臂都給擁住了,我掙扎了幾下沒掙開,他的嘴脣移近我耳畔壓低聲音道:“李無塵,你敢逃走,所以你要付出代價了。”說完,他用牙齒咬住我的耳輪狠命一撕,我不禁疼得叫出聲來。
這時又有十幾輕騎奔馳過來,圍繞在武田澤一的身畔,他們雖然瞧見了我但面上並沒有露出驚奇之色。“將軍,大國守府就在前面不遠,今晚我們就去那裡。”
“好,去大國守府。”武田澤一點頭,然後手一揚,身下的駿馬便撒開四蹄如飛般向前衝去。
剛到大國守府門前,剛纔追我的士兵也回來了,他一眼瞧見我便臉露驚喜,也不管武田澤一是誰便大刺刺地道:“這是大國守大人看中的女人,剛剛她從府裡逃走的,你們快點把她交出來。”
只聽刷地一響,空氣中發出了一聲輕嘶,那馬鞭便準確地打在了士兵的臉上。“混帳,還不叫大國守出來,武田將軍到了。”
那士兵不顧臉上淌血嚇得當即跪下來,戰戰兢兢道:“武田將軍,我有眼無珠,請原諒。”
此時早有人進去報給大國守,沒過一會那肥胖的大國守便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似乎他根本就沒看,到了門前便立即跪倒在地,山呼道:“武田將軍,下官迎接來遲,恕罪。”
“起來吧。”
大國守這纔敢擡起頭,當他瞧見我時也是一愣,不過他比那士兵要老練得多,嘴脣蠕動了幾下並沒有說出來。
進入內宅,大國守立即讓人準備酒宴,但被武田澤一拒絕了,只令他準備舒適的房間休息。
武田澤一捏住我的手腕,直到進入房間後他纔將我重重地一推,我便跌倒在榻上。我趕緊轉過身子,這時武田澤一已經逼過來,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嘴角勾起一抹詭笑。
“李無塵,知道你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嗎?”
我撇過臉去,屋中沒有任何可供自保的工具,這次想必難逃他的毒手。正在忖思間,身子便被他壓在了榻上,他扳過我的臉,故意在我的面頰上吐出氣息,他似乎是喝過酒了,氣息中除了男人的陽剛之氣外,還有一股醇香的酒氣,我不禁有些醉了。
溫熱的脣觸到了我的額頭,我吃驚地往後退,但瞬間他的臉又逼近了,如夏日驕陽一樣灼熱的氣息不斷地我的臉上彌散開來,然後他伸出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略一用力,我的嘴脣便不由地張開了,那柔膩滑軟的舌尖便不失時機地探了進來。
第一卷 152 不是迷戀你的容貌
我伸出手去推,卻推在一堵如城牆堅硬結實的胸膛,漸漸在他的壓迫下我無力了,身子軟化下來。他咬着我的嘴脣,嘴脣上麻麻點點的疼痛,略有腥澀的味道,想必是被咬破了皮。忽然他的手伸入了衣衫裡面,握住了胸前的那團柔軟。
“放開我。”從偶爾鬆動的嘴角我憤怒地吐出了聲音,但是剛喊出來嘴脣又被牢牢地堵住了,便連喘氣的一絲縫隙都沒有了。
許久武田澤一才放開我,歪着脖子打量我,笑道:“就算是女皇又能怎樣,現在還不是照樣被我爲所欲爲,你能反抗嗎?”頓時他哈哈大笑。
“混蛋。”盯着那張像極了那晚逼宮謀反的蕭然的可惡面孔,我恨不得撲上去咬死他,喝他的死,吃他的肉。
“很恨我對不?不知你是恨蕭然多,還是恨我多呢。”他繼續高掛着那令人憎恨的笑容。
既然無法逃脫,我決定不理睬他,閉上眼睛充耳不聞。果然他也開始沉默下來,但過了一會腰上一緊,整個人又被他擁入了懷中,他親吻着我的髮絲,親吻着我的耳輪和麪頰。
“這些日子我很想念你。其實,我真的是個不好女色的人,可是這世上好像只有你一個女人,沒有給我可以選擇的權利。記得我和你說過,你曾經失去的是可以得到彌補的,我一直沒有登基就是希望在登基的那天,能同時宣佈你是我的皇后。”
我怔住了,他一會兒將我當物品一樣亂扔,一會兒又在耳邊說出這樣動人的話,真不知道哪纔是真哪是假。
“不是迷戀你的容貌,而是迷戀着生氣的、罵我的、打我的你,我喜歡看你生起氣就閉上眼睛不理不睬的樣子,就想要撬開你的嘴讓你說話。”
“抱歉,那天我不該打你,因爲我打了你,所以你纔要逃走對不對。”
“以後我會很疼你,包容你。”
他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了很久,我並無多大的感覺,此時心裡擔憂得不行,上官違心打獵回來沒見到我他不知會急成什麼樣。
而且他那麼莽撞不顧後果,如果有個意外,我一生都不能安息了。
“武田澤一,我不會做你的皇后,也不需要你疼我,包容我。”人生擇一而終,以前我就是因爲顧慮太多傷過上官違心的心,現在我也不願意重犯這樣的錯誤。
屋中寂靜下來,瞬間在我的脖頸上撫觸的大手也變得冰冷,半晌聽他道:“那你是願意我把你送回中土交給蕭然,然後讓他殺了你。”
“是的。”
“爲什麼?你寧可死在他的手上也不願意做我的皇后,你到底有多愛蕭然?”他抓住我的雙肩猛力地搖晃。
我頭暈目眩,差點被他搖得作嘔,咳嗽了幾聲道:“你弄錯了,我不做你的皇后甚至寧可選擇死在蕭然的手上,不是因爲我愛蕭然,其實,蕭然在我心裡不重要,我是爲了另外一個人。”
“誰?”武田澤一的手指按在我的肩上,彷彿有五把利刀戳入了皮肉裡,忽然他的眼神一凜,道:“是不是那個中土的正使?你真正愛的是他?”
“是的,我非他不嫁,而且我和他早有了夫妻之實。”
他咬着薄薄的嘴脣,眼中黑色涌動,左手一直在我的脖頸上,時而用力,時而又鬆開。忽然他將我往牆壁裡面一推,我又跌回了榻上,他跳下榻,回頭向我冷笑道:“你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希望我做的會讓你滿意。”
“你想做什麼?”看到他眼中咄咄而出的兇光,我不由膽顫心驚。
“將那個正使碎屍萬段,銼骨揚灰,我要用他的頭顱去做酒樽,用他的皮去蒙鼓,用他的肋骨去做燈籠,哈哈……”他狂笑不已。
武田澤一摔門出去,我心內擔心不已,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假話,而且他的手段比起武田信長要狠毒得多,他現在嫉恨,只怕是對上官違心除之而後快。
清晨時武田澤一又進屋來,二話不說便拽着我的手臂往外走,迎面遇到大國守。大國守鬼祟的眼神先是在我的面上晃過,這才向武田澤一笑道:“將軍,下官還不知這位姑娘的身份,可否告知。”
“她是我下令要抓的中土人。大國守,我昨夜交待你的事切莫忘記,一定要將他擒住送到京都交給我。”武田澤一仍是咬牙切齒。
“將軍這是要現在趕回京都嗎?不如先在下官這裡品嚐過佳餚再回去不遲。”
“不用了。”
出來門外,已有十多個忍者服飾打扮的男子等候在外面,武田澤一抱起我先放在馬背上,然後他便坐了上來,一手箍緊我的腰肢,左手一揚繮繩,雙腿夾緊馬背,那馬便如疾風一般向前衝出去。
衝出數丈之後,只見被馬蹄捲起的塵煙有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顯現出來,我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身下的駿馬越奔越快,很快到了那人面前,受驚似的擡起前蹄,那人似乎一點都不畏懼,手中握着的刀立即出鞘,刺目的寒光割破了漫天的煙塵,霎時那匹馬的前肢便硬生生被刀斬斷了,血紅的霧氣又在黃色的煙塵中彌散開來。
黑馬發出了淒厲的長嘶,龐大的身軀迅速向一側倒去,我和武田澤一不由得都被甩了出去。這時那人如閃電般躍上前來,抓住我的手便將我的身子給拽了過去,他一手握刀,一手擁住我的腰肢。
“上官違心。”我驚喜交集,激動得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阿塵。”他也輕聲呼喚我的名字。
我忘我地依偎在他的胸口,也許是上天憐憫我的不幸,讓這個人可以隨時地出現保護我。直到耳畔響起了嘿嘿的冷笑聲,我才記起四周敵人環伺。
武田澤一的太刀拔了出來,銀色的刀尖在空氣中些些地晃動,他的雙眸如打了雞血般紅,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本來我還怕沒機會殺你,你正好送上門來了。”
瞬間,那十多名忍者都衝上前來,分侍在武田澤一的兩側,清脆的龍吟聲之後,寒光出鞘。
第一卷 153 最危險的地方
清晨的薄霧在陽光裡散了去,殺氣凜然,我凝神觀察四周的情形。武田澤一的武功大約和上官違心不相上下,但是還有十幾名忍者,如果他們暗中偷襲,或者羣起攻之,上官違心難免會落敗,最好的方法是走爲上計。這周圍道路寬闊,如果能搶得一匹馬我和上官違心逃走還是有可能的。
我拉了拉上官違心的衣袖,踮起腳附在他的耳畔低聲道:“不可久鬥,搶馬逃走。”
他在我手上輕輕一按,便知他同意了我的辦法。我悄悄地向後退去,這時只見武田澤一的刀尖向下一揮,那十多名忍者便先從馬上跳了下來,腳下踏風,舉刀向上官違心狂奔而去。
刀光如銀練乍現,錚錚聲不絕於耳,塵煙又開始瀰漫起來。我看着上官違心的武功招式,他的刀法比在官船上凌厲了許多,圍攻他的忍者人數雖多,但武功卻是泛泛,十多招後便有兩三名忍者受了傷。
我悄悄注視武田澤一,只要他一出手,那就是逃走的最好時機了。但是他一直面上都很平靜,雙目注視着上官違心,想必是在分析上官違心的武功路數找出破綻。
上官違心的刀法越來越快,很快又有幾名忍者被刀砍中,武田澤一咬了嘴脣,握着太刀的手在用力,手背上的幾條青筋突起,頓時我心中一喜,他就快要按捺不住出手了。
果然半盞茶的光景後忍者傷得七七八八了,武田澤一雙手握刀,只一個起落間便躍到了上官違心的面前,霎時他的太刀向前揮出,凌厲的刀氣如狂風一般,上官違心的髮絲在空氣中飛舞。眨眼間,兩個人便纏鬥在一起,或者是說兩把刀鬥在一起。
我迅速走到馬旁,剛纔我便瞅過了,其中有一匹馬身姿矯健,是匹好馬。我踩在馬蹬上立即翻身上馬,左手在馬背上拍了一下,便勒住繮繩向路上縱馬奔去。
“上官違心。”我大聲呼喊。
這時,上官違心手中的儀刀向前一抵,然後趁勢收手,他的雙腳輕輕在地面一點便縱身躍到了馬背後面。
身後傳來了武田澤一氣極敗壞的聲音,但是我們已和他隔出了一段距離,沒用多久我們便出了奈琅。
“阿塵,現在我們去哪裡?”
海邊的小屋肯定是不能回了,我心中不免可惜,在這裡住了近兩個月,多少有些留戀。“我們回京都吧,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武田澤一一定想不到我們又悄悄回了京都。”
“好,我全聽阿塵的。”上官違心歡呼。
脫離危險後我便放慢了馬速,走走停停,直到翌日的黃昏纔到了京都的邊界,我們沒有直接進城,就在城外的山中準備歇上一夜。
恰好有一隻找死的野免從樹林中竄了出來,便遭到上官違心的毒手,此時我們早餓得飢腸轆轆,趕緊剝了兔皮,在溪水裡洗了洗,便用一根樹枝叉起來放在火上烤。
“要多久才能吃?”上官違心眼巴巴地瞧着,彤紅的火焰映着他的面孔生動撩人。
“別急,還得好一陣呢。”我瞧着他,忽然想起剛上官船時聽到茶嫂對他的一些八卦。“聽說當年賈大夫的女兒喜歡你,還爲你得了相思病差點吐血而亡。”
“什麼?”他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知情。“賈大夫的女兒是誰?長得好看嗎?”
“我在官船時聽茶嫂說的,她還說你在天香樓喝茶,全京城的姑娘都來看你,把天香樓的樓梯給擠塌了傷了十多個姑娘,有這回事嗎?”
“那都是舊事了,我也忘記了。”他嘻嘻地笑。
“天下第一美男子,是嗎?”我揶揄他。
沒想到他沾沾自得,伸手摸向下巴,道:“第一不敢當,第二應該還是行的。”
“傻樣。”我無奈地搖頭。
上官違心在火堆裡添加了一根粗木柴,頓時火勢便大了起來,兔身的油被烤得滋滋作響,我趕緊將兔身翻了一個面。“別加柴,火大了會把兔肉烤糊的,這樣就不好吃了,你安心等等。”
略過一刻鐘後,肉香飄起,聞之令人垂涎欲滴,上官違心更是望眼欲穿。
“不知武田信長和原子現在情形怎樣了,原子想必應該得償所願了。”我仰起頭看着夜空,漆黑的夜空中繁星閃爍,我習慣性開始尋找十四主星,忽地我在那些星子中發現了太陰星,原來黯淡的太陰星在此刻煥發出明亮的光輝,將周邊的星辰的光芒都壓了下去。
難道,太陰星是在日出國嗎?太陰星是日出國人?這絕對不可能的。
“差不多,你沒看見,他們還沒去北部地區時就已經很要好了。那夜原子去將軍府找你,武田信長和我長談過,他說原子纔是最適合他的妻子,等平定叛亂後他要娶原子爲妻。”
“所以,你才和他化敵爲友。”我笑道。
“阿塵,你總是嘲笑我。”他不悅地瞪了我一眼。
“哪有嘲笑你。我是高興,武田信長終於想通了誰纔是適合他的女子,原子的膽識和謀略能幫他穩定日出國,能幫他一起治理國家。”
閒聊之間不知不覺兔肉烤好了,我扯下一隻兔腿遞給上官違心,他顧不得燙便大口吃起來。此時我也餓得發暈,便扯下一塊兔胸肉咀嚼起來。
“阿塵,你烤的兔肉真好吃。”清亮的油汁從他的嘴角滑下來,我輕輕地用手給他拭去。
很快一整隻兔子便在我們的嘴中被毀屍滅跡,上官違心饞得連骨頭都啃了。我去溪水邊洗手,這時手觸及水便覺有一些熱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上官違心,這條溪水上面應該有溫泉,我們一直向上走看看。”
沿着溪水往上走,雜草荊棘叢生,水流也漸漸變緩,我伸手觸着溪水,水溫比下游的水略熱,這說明我們離溫泉不遠了。
果然走出不遠我們便看見一座狹窄的山洞洞口,原來這條溪滾是從山洞裡發出,我貓着腰和上官違心一起鑽了進去,向前走了十來丈後,眼前豁然開朗,不用再貓身前行。
“阿塵,溫泉。”上官違心舉着火把一臉驚喜。
我趕緊轉過頭,只見一處泉眼中不斷升起嫋嫋的白煙,將周邊襯得如同仙境一般。“我想沐浴。”這些日子都沒好好洗過身子,見着這天然的溫泉我便忍不住了。
脫了衣衫,我緩緩踏入了溫泉中,溫熱的水浸滿全身,所有的疲憊幾乎全消散了。上官違心坐在岸上,舉着火把,怔怔地望着我。
第一卷 154 你別東施效顰了
沐浴完後我便藉着火光在山洞內走動,這山洞極大,方圓應有十多丈,洞高約有三丈,洞內石壁光滑,觸之冰涼如鐵。幽泉凝咽,不停傳來時大時小、時緩時急的潺潺水聲。
“阿塵,石壁上好像刻有字。”
我回過頭,上官違心正在一處斷巖前摸索,“刻的什麼字?”我趕緊走了過去,明亮的火光照在石壁上,那上面竟然用漢字刻着一首詩。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字體是隸書,字跡蒼勁有力,但是刻畫之字似乎稍有停頓,彷彿是刻詩之人心有鬱結難舒,故而在筆畫間不經意表現出來。我伸出手去摸,每個字都深及半寸,足以看出刻詩之人用心之深。
瞅了半晌,忽然覺得這些字跡有些眼熟,想了一會便記起那日太后騙我去海邊,在那小木亭上刻詩的字跡與這個頗爲相似。
“如果料得沒錯的話,這是蕭逸刻的,他在思念太后。”我嘆息了一聲。
上官違心也有些愣,他伸手指着前方道:“阿塵,這裡還有刻字。”
山洞中的許多石壁都被刻上了詩,有的詩倍覺淒涼,但有的詩卻舒心如意。有一片石壁上的刻字比較淺,字體娟秀,似乎是個女人所刻。
“這裡可能是昔年蕭逸和太后的相愛之所,所以才留下了這麼多的刻詩。”
“真看不出來。他兒子薄情寡義,沒想到他卻至情至性,當真兒子不如老子。”上官違心對蕭然和武田澤一極爲不滿。
我繼續在洞內察看題詩,忽而一轉頭便見上官違心用儀刀在牆壁上刻着什麼東西,忙道:“你在做什麼?”
“刻詩,當作我和阿塵相愛的紀念。”
我噗哧笑出聲來,道:“你別東施效顰了,讓人好笑,好好的刻什麼詩。”
“什麼我是東施?”
聽着他的語氣不好了,我笑道:“不是東施,總之你不要刻字了,這個山洞是蕭逸和太后的相愛之地,我們還是不要破壞它了。”
這纔打消了上官違心刻詩的念頭,不過他聽我把他比作東施滿臉不悅,我又道:“等我們回了中土,你每天寫一首詩送給我如何,然後我把它們都裱起來,將來留給我們的兒女看。”
他欣然應允,滿臉堆歡。
在山洞內轉了一圈,並沒有什麼其他可供觀賞的,我便拉着上官違心出來。徑直在山洞外面撿了一堆粗樹枝點燃,便靠着火堆睡了過去。
清晨醒來火堆已熄滅,山林中綠樹蔥蘢,空氣新鮮怡人,我便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了一口。
“其實住在山裡也不錯。”
我去溪邊洗臉,這時只見水花一濺,一條碩大的黑魚從溪水底部遊了出來,頓時我大叫起來。那廂睡得正熟的上官違心陡地驚醒,一個鯉魚打挺便躍了起來,然後衝到我的身畔,急道:“阿塵,發生了什麼事?”
“那裡有一條魚。”我指着躲在草叢裡的那條魚道。
上官違心吐出一口氣,道:“阿塵,我被你嚇死了,我還以爲武田澤一追來了。不就是一條魚嗎?我去捉。”說着他便挽起褲腿趟到溪水裡,但是水底溼滑又有水草,他剛下去便滑倒了,整個身子都沒入了溪水中。
我不由大笑起來,突然一陣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然後手臂上一緊,瞬間我也滑入了溪水中。
“討厭,你報復我。”我握起拳頭捶打上官違心的胸膛。
“看你還敢嘲笑我。”他捧起水往我的身上澆水。
“別鬧了,我們捉魚,不然沒有早餐吃了。”
上官違心慢慢地走到那條魚藏身的草叢裡,但剛剛接近,那條魚便從他分開的雙腿間逃竄,慌得他趕緊轉身,不料那魚實在機靈,任憑他怎麼都捉不到。我把守在下游處,以防魚順着水往下游竄去。
“我就不信捉不到一條小小的魚。”上官違心自言自語。
“你小心,別又摔倒了。”我提醒他。
一語未落上官違心果然又摔在了溪水中,我不禁又大笑起來,這個人總是這麼魯莽。好在我堵住了下游的口子,捉住這條魚只是時間問題,大約過了兩刻鐘上官違心終於捉到了那條魚。
這條魚足有三四斤,正好可以美餐一頓。我迫不及待地用刀剖開了魚腹,取出了內臟和魚腮,在溪水裡洗淨了魚身。
魚肉比兔肉容易烤,不及多久肉香四溢,已經熟透了。我用乾淨的樹枝在魚肉上輕戳了兩下,只覺肉質酥嫩,顏色白白得十分好看。
上官違心吃了後自是讚不絕口,我只吃了一點便全扔給他了。
“我們在山裡找找,看看有沒有廢棄的茅屋,要是有便就在這裡暫時安頓下來。”我想了想,這山離京都近,一旦有武田信長的消息容易獲知。二來山中隱僻,容易獲取食物,吃喝不用發愁。三來不遠就有溫泉,沐浴方便。
在山裡轉了半天,西面的山峰上隱約有一座小寺廟,我在寺廟門外打量,這座寺廟大約有個百多年了,但寺廟的外牆上有被火灼燒過的黑色印跡,我猜測是這寺廟獨聳于山峰之上,可能是雷雨天遭受雷劈電擊毀於火中。
推開廟門走了進去,只見院中乾乾淨淨,一側院牆底下襬放着幾隻盛水的木桶,桶中水質清澈,能照見人影,我不禁咦了一聲,道:“這裡有人住的,收拾得這麼幹淨。”
“廟裡當然有和尚了。”上官違心不以爲然。
這廟比較小,所以一入院子便是正殿,我推開了門進去,佛祖的神像下面有一名和尚盤腿打坐。
我悄悄走了過去,那和尚閉着雙眸,兩手合十,面色如金紙,倒讓我一時分不清他究竟是人還只是一尊塑像。
“大師。”我輕輕喊了一聲。
他仍是閉着眼眸,恍若未聞,我瞅着他,這人雖是個和尚,但頭頂沒有戒疤,說不定是自行落髮爲僧。過了一會我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這個僧人的形容似曾相識。
“上官違心。”我下意識地叫道。
就在這時那僧人睜開了雙眸,我清晰地瞧到了他的面容,霎時我被震得直往後退,直到撞到上官違心的身上。
第一卷 155 再入紅塵
上官違心還未意識到我的驚訝,我顫抖着手指向那名猶盤腿而坐的僧人,道:“你看,他是誰?”我簡直無法相信,一個死去六年的人竟在日出國見到了,而且他還變成了一名和尚,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儘管這些日子時常提起他,但是他真正的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只覺無法想像。
上官違心握着我的手也在顫抖,看樣子他也認出了這名僧人,忽地他鬆開了手,顫聲道:“你是蕭將軍嗎?”
果然,我並沒有認錯人,他就是六年前病逝的蕭逸。
他瞧着我倆神色中有一絲訝異,但瞬間就恢復如常,然後又閉上了眼眸。我心下忖奪,憑他剛纔的神色便是蕭逸無疑了,沒想到他居然假死來到日出國,當真是爲了太后嗎。
我扯了扯上官違心的手臂,示意他和我一起出去,蕭逸既出家爲僧,必是不願意再提起前塵舊事,我們這些舊人自不應該打擾他。
從廟裡出來後不久,我們就發現了一座廢棄的草廬,略微收拾了一下就住了進去。
“蕭將軍爲什麼要假死呢?就算假死,他爲什麼要到這日出國做和尚呢?”上官違心背靠牆壁,印堂間皺得緊緊。
“應該是爲了太后,他對太后用情極深,所以方在蕭然成人後便假死來到了日出國,至於他爲什麼要出家做和尚真猜不出是爲什麼。”我想不通,蕭逸費這麼大的勁假死,來日出國多半是想和太后長廂廝守,可爲何要在這深山中做苦行僧呢。
“你都說了是太后,她自然不捨得太后的位子了,蕭將軍心灰意冷下只好做了和尚。阿塵,你要是辜負我,我也會像蕭將軍一樣出家做和尚。”
我啐了上官違心一口,道:“你做和尚我纔不信,不用人逼你,你便會犯戒,我看你一天的和尚都做不了。”
他嘿嘿地笑,也不反駁,估計是被我說中了內心。“這樣看來,武田澤一的落葉劍法應該是蕭將軍所授,但爲了隱瞞他,故意說成是追風劍法。”
我閉目沉思,依太后的病情來看,蕭逸來到日出國後並未與太后相見。雖然蕭逸已出家,不應該用塵世中的事打擾他,但是太后如果見不到他,發病時枉殺無辜,這又該如何處置呢。
須得讓蕭逸和太后見面,可到底是太后不願意見蕭逸,還是蕭逸不願意見太后呢。
稍作歇息,我倆便下山去城裡購買一些生活必備用品,身上的錢不多,便將那些必要的先買了,至於衣衫來不及做,便向一戶人家買了兩身舊衣。
城中比較平靜,感覺不出任何的異動,所有人如平時一般,沒有人在乎他們的君主是死是活。我不禁大起兔死狐悲之感,其實,君主的死活真的和百姓沒有關係,活着,他們也是這樣過,死了,他們還是這樣過。
“我好想自己的家呀。”我低聲道。
那是很難回去的地方,這世上有個人如果想回家,需要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戰爭,需要無數的殺戮流血,方能踏入自己的家門。
“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上官違心安慰我。
路上有兩名女人和我們並行而走,一名是個中年婦人,一名是個才十七八歲的少女。少女羞羞怯怯的,那中年婦人面若銀盤,說話滔滔不絕,口水橫飛。我聽到了幾句,說做武田將軍家的侍女是求之不來的福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給武田將軍做妾室。
我心中狐疑,將軍府中侍女人數不少,何以就需要在外面招侍女呢,莫非在我走後的這兩個月,太后又殺了不少侍女。
“大嬸,武田將軍需要多少名侍女呀。”我笑着。
那中年婦人溜了我一眼,也笑道:“缺好幾個呢,你要不也來做武田將軍的侍女,武田將軍對侍女可好了。”
“將軍以前的侍女呢?”
“年紀大了,將軍遣她們出去了。”
我心下便明白了,將軍府中的侍女大約被太后殺得所剩無幾,所以才需要大量招侍女。那中年婦人對我來了興趣,也不管身畔的那名少女,不斷勸說我去將軍府做侍女,被我找藉口拒絕了。
回到山中茅屋我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應該去找蕭逸,將太后的情況告訴他,至於他怎麼決定便是他的事,當然最好的是他能夠去找太后,勸說太后不要再濫殺無辜。
上官違心也贊同我的看法,天黑後我們便朝那座寺廟走去。
夜中的深山寂靜寥然,清亮的月光灑落,我仰頭向夜空看去,太陰星的光芒掩蓋了周邊星辰,光輝奪目。
太陰星他是誰呢?我不禁有些惶然。
廟門虛掩,伸手一推便開了,前面的大殿中有絲如豆的燈光,我走到門前,蕭逸仍是盤腿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彷彿坐化了一般。
“蕭將軍,情非得已,李無塵必須來打擾你,請你見諒。”儘管他認出我,但我覺得還是開門見山報出自己的姓名爲好。
他睜開了眼睛,道:“貧僧法號不通,並不是什麼蕭將軍。”
我笑了笑,道:“不通大師,李無塵此來實有重要事情告知,其實,你和日出國太后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武田澤一是你的親生兒子。”
頓時他神色微變,我瞧在眼裡,不通大師還是未完全出世,這個紛擾的紅塵仍是能干擾他。很快,我便將太后患有奇怪心病,爲解心病殺害無辜侍女的事全盤說出。
“不通大師,太后因爲思念你心結難解,希望你能勸慰太后,使她不要再造殺孽。”
蕭逸又閉上了眼睛,手不斷數着佛珠,他越數越快,忽然那串念珠便在他的手中斷裂開來,滾了滿地。“請不通大師再入紅塵,了斷紅塵舊事後才能安心修佛。”我正色道。
這時他的嘴脣微動,正要說些什麼,忽然守在門前的上官違心急急趕過來,道:“阿塵,有腳步聲過來了,怎麼辦?”
我猛吃一驚,這深夜來山中荒廟,來者必不善。我瞅着大殿,大殿空曠並無可躲之處,只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門外不遠的地方,突然蕭逸伸手向佛像後面一指,我立即明白過來,拉住上官違心步入佛像之後。
第一卷 156 先入地獄
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前響起,彷彿就踐踏在心坎上,我不禁抓緊了上官違心的手臂。瞬間腳步聲進入大殿,似乎就在佛像的前面停止了。
“師父。”
這個聲音儘管是用的日出國語,但是我對他的聲音極靈敏,立即辨認出他的身份。我回過頭緊張地瞧了上官違心一眼,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裡寫下了武田澤一的名字。
“澤一。”
意想不到的是蕭逸的日出國語說得極好,完全聽不出和真正的日出國人有分別,我凝神傾聽,但也僅僅聽出簡單的句子和詞彙。
好在也並沒有什麼重要信息,武田澤一單純是來看望他的師父,他們也如師徒間那樣交流,看樣子蕭逸並沒有說出武田澤一的身世,父子還未相認。
也許是想到蕭逸奇異波折的一生,鼻息前不免沉重起來,這時便陡地聽到武田澤一猛喝了一聲,道:“什麼人在這裡?快出來。”
我嚇了一跳,回頭看着上官違心,他卻是相當鎮靜。
“是風,澤一,你回去吧。”蕭逸輕聲道。
大殿中稍沉默了一會,我趕緊屏住了呼呼,這時又聽到武田澤一道:“那好,師父你注意身體,改日我再來看你。”
腳步聲再次響起,走向了大殿門外,一會兒便不可聞了。我與上官違心走了出來,蕭逸仍是坐在蒲團上,他只瞧了我倆一眼,道:“你們走吧,不要再來了。”
“不通大師,但是太后……”霎時我急了。
“抱歉,我無能爲力。”他閉上了眼眸。
我愣了一會,半晌道:“不通大師,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難道你修行是爲了讓別人先入地獄嗎?”我凝視着蕭逸,他似乎又化身成了一尊塑像。
“阿塵,我們走吧,不要打擾大師了。”上官違心拽住我的衣袖。
事已至此,我也無能爲力,點點頭,和上官違心一起步出大殿。剛到門前,一股強勁的冷風迎面襲來,我定睛一看,一把寒光閃爍的太刀直指面門,頓時上官違心便將我向門裡推去,儀刀拔鞘而出,在深冷的風中發出令人畏懼的聲音。
兩人纏鬥了幾招後各自退開,武田澤一的面孔在月光下罩上了一層寒霜,刀尖搖晃。“用你們中土的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你以爲能把我們怎樣?”上官違心一臉不屑。
“殺了你。”
“憑你還沒這個能耐。”
“那你試試看我有沒這個能耐。”武田澤一面上殺機凜冽。
我從門裡走了出來,站在上官違心的身畔道:“武田澤一,能否請你先放下與我們的恩怨,有一件事應該告訴你,將軍府中的侍女是太后所殺。”
“你說什麼?太后殺侍女?爲什麼?”明顯武田澤一吃了一驚,他凝視着我半晌,刀尖突地指向我,厲聲道:“你爲什麼要誣衊我母親?你以爲我不忍心殺你嗎?”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不忍心殺我,他就在我的身畔。”我笑了起來。
武田澤一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刀尖仍是指向我,道:“你誣衊我母親是何用意?”
“確實府裡的侍女是太后所殺,甚至太后還將我騙到海邊殺我。”
“太后要殺你?就是你逃走的那天嗎?”
我點着頭,這時武田澤一的面色些微好轉,道:“好,我相信你說的,但是你走到我的身邊來,我要殺了這個人。”
“抱歉,這世我都要和他同生共死了。”我看着身畔的上官違心,他一臉的得意,眉梢露出歡喜之色。
“好好,你既然要和他一起死,那我索性成全你們。”霎時武田澤一的面色變得比剛纔還要可怕,我聽到了他咬牙的咯吱聲。
“阿塵,你到裡面去。”上官違心低聲道。
“一起受死吧。”
武田澤一臉色鐵青,話音未落一片刺目的銀光便向我們襲來,上官違心趕緊舉刀相迎,兩下相擊,刀身發出了耀眼的火花。我不敢走近,兩人的刀法都是剛猛的一路,從刀身盪出的氣如條條白練,如果碰着人輕則受傷,重則身亡。
我看得心驚不已,武田澤一比我料想的武功要高出許多,他身兼中土和日出國兩種武學,而且他心機頗深,上官違心恐不是他的對手。
擡頭瞧着月光明亮,我便心生一計,從懷中摸出了一面手掌大小的小銅鏡,對着月光,頓時從銅鏡裡便反射出一道白光直向武田澤一的面門,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擋臉,但是高手過招爭的便是瞬秒之間,剎那間上官違心飛身躍起,手中的儀刀向武田澤一的脖頸斬下去。
我只覺眼前一花,不知何時蕭逸已從大殿出來,步伐之間儼如閃電便到了上官違心的面前,他伸出雙手托住了儀刀。
上官違心一愣,這時武田澤一早就回過神,趁此機會他拔出肋差刺向了上官違心的胸口。“小心。”我下意識地便衝上前。
只見蕭逸身形猛地轉動,那把肋差便徑直刺入了他的後背,頓時我便嚇得目瞪口呆,神魂不附體,便連上官違心和武田澤一也都驚呆了。
“師父。”武田澤一大聲叫道。
蕭逸鬆開了雙手,那把儀刀便咣地落在了地面,他瞧着武田澤一,眼中滿是深情,想要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面孔,但身子卻不支地往後倒去。
武田澤一抱住他的身軀,眉間急如火燒,道:“師父,你爲什麼要救他呀?他是中土人,不值得你去救他。”
“孩子,爲師也是中土人。”蕭逸終於摸到了他的面孔,頓時眼中便不覺盪漾出了舒心的笑意,忽然他轉過了頭看向我,道:“女皇陛下,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畢竟還是微臣先要入地獄。”
我心中極難受,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我踱到蕭逸身畔,道:“抱歉,不通大師,我們不該來打擾你清修。”
“不,是我修行不夠,女皇陛下,微臣怕是不能幫你了。”他說着,嘴脣一張一大口鮮血便滑了出來,這時他又瞧着上官違心,道:“你過來,你是上官泓的兒子,該知道我和你爹的關係。”
上官違心也在他的身畔蹲下來,道:“蕭叔叔,很對不起,連累了你。”
“總得有個結局,這個結局我很滿意了,能見到故國舊主和故友之子,上天對蕭逸不薄了。”說完,蕭逸不再說話,兩眼瞪着夜空,籲出了一口長氣。
第一卷 157 在思念你的時候不見了
蕭逸的氣息越來越弱,不管我們如何呼喚他只是不再說話,我忖奪他的心思,只怕他此刻最大的願望是能夠見到太后了。我握着蕭逸的手,他的手正在逐漸失去溫度,於是我的心痛得無可自拔。
我瞅着愣在一旁的武田澤一,不知在想什麼,眼中一片惘然。“武田澤一,現在我們要帶不通大師去將軍府見太后。”
“你說什麼?你再大聲說一次。”武田澤一喝道。
我盯了他一眼,道:“不通大師是你的親生父親,太后的病也是因爲不通大師而起,爲了你們母子,六年前他假死從中土來到了日出國。”
“什麼?不可能。”武田澤一鬆開了托住蕭逸的雙手,瞬間蕭逸的身軀便又向地面墜去,這時上官違心眼疾手快托住了蕭逸。
“阿塵,我背蕭叔叔現在就去見太后。”說着,上官違心竟真的將蕭逸背了起來。
我看着插在蕭逸身後那把肋差,長長的刀身在漆黑的夜色中搖晃,趕緊上前托住了那把刀。這把刀如果抽出來,蕭逸會立即氣絕身亡。
“不通大師,我們現在帶你去見太后,請你支撐一下,別爲人生留下遺憾。”
我們快步向山下走去,再也沒管身後的武田澤一。下山的路在今夜顯得格外的漫長,我的手上也沾滿了鮮紅的血漬,腥澀的味道令人作嘔欲吐。
“不通大師,你一定要撐住,很快見到太后了。”我不斷地給蕭逸鼓氣。
眼見着蕭逸的氣息微弱,我心急如焚,他身受重傷,上官違心如果走得太快的話,這會使他傷口的血流得更快。
在我的擔憂中,終於抵達了將軍府,這時蕭逸的眼睛已經閉上了,我伸出手輕觸他的鼻端,還有些許微弱的呼吸。
門前有幾名士兵正在把守,我走了過去道:“幾位大哥,這位大師是太后的朋友,有急事想見太后,麻煩通傳一聲。”
“走開,太后是想見就能見得着的嗎。”那士兵怒斥我,伸手在我的肩頭一推,我猝不及防差點仰面摔倒。
就在這時耳畔聽到刷地一響,便見那士兵臉上赫然出現一枚掌印,垂下頭恭敬地道:“將軍。”
我這才發現武田澤一也已經趕來,他瞅着我道:“你們進來吧,我帶你們去見太后。”
頓時我大喜過望,跟在上官違心身畔,扶着蕭逸的身子踏入門中。在院中穿梭,經過幾條走廊我便瞧見了太后所居住的屋子。此時屋中一片漆黑寧靜,可能太后已經入睡了。
“母親。”武田澤一輕輕地敲門。
半晌屋裡傳出聲音,道:“澤一,你還沒睡嗎?”
這輕輕的聲音仿若是最好的靈藥,蕭逸緊閉的雙眸忽地睜開了,他伏在上官違心後背上尋找。“母親,澤一帶了一個人來見你,方便嗎?”
“太晚了,明日再見吧。”太后拒絕了。
此時蕭逸似乎是迴光返照,身子獲得了些力氣,他從上官違心的背後下來,顫微微地走到門前,手在門上輕敲。“千燃。”
屋中又靜息下來,但只是瞬間門就霍地拉開了,一張蒼白的面孔出現在門前。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蕭逸,過了一會她的身子直往後退,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是你。你說過不會見我,你不是死了嗎?”
“我沒有死,本來我是決定永遠不見你,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來見你,千燃。”蕭逸的聲音充滿了笑意。
太后又衝上前來,兩眼瞪得大大的,她伸出手試圖去抓蕭逸,但到半途她又縮了回去,道:“我不是在做夢吧?我一定是在做夢,我是太想念你了。”
“不,不是做夢,千燃,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伸出手摸摸我的臉,是熱的。”
果然,太后伸出了手,先是抓住了蕭逸的手臂,然後順着他的手臂一直向上摸索便摸到他的面頰。“你老了,有皺紋了。”
“嗯。我老了,千燃,你卻還是那麼年輕,那麼好看。”
“可是你的頭髮呢?”太后歪着脖子。
“在思念你的時候不見了。”
太后繼續摸索,順着他的肩膀一直摸到他的後背,自然而然就摸到了那把滴着血的刀。她猛地縮回了手,瞧着手指上沾着的黑色印記,她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顫聲道:“你累了嗎?讓我抱住你。”
蕭逸的身軀搖搖欲墜,此時他差不多油盡燈枯,全身力竭。“不,千燃,讓我抱住你,就像從前一樣,保護你。”他伸出了雙手擁住了太后的腰肢。
但只是瞬間他的雙手又鬆開了,他的身軀如坍塌的山體向後倒去,這時太后迅速地抱住了蕭逸。她瞅着一旁不語的武田澤一,道:“澤一,他睡着了,你幫我把他抱到牀上去。”她的聲音很低,彷彿是怕吵醒了蕭逸。
蕭逸已經閉上了眼睛,看着我就恨不得扶在上官違心的肩頭痛哭一場。
武田澤一抱起蕭逸步入了屋內,半晌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又聽到太后和武田澤一低聲竊語。我站在那裡一時不知是走還是不走,忽然聽到武田澤一一聲驚呼,我和上官違心趕緊衝入了屋內,只見太后躺在武田澤一的懷中,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那匕首插得極深,只剩刀柄在外面,可見太后是刻意求死了。
我心中越發不是滋味,如果知道結果會變成這樣,我寧可不去找蕭逸。
武田澤一擡起頭看着我,我張了張嘴,想要去安慰他,卻聽他一聲大呼,頓時數十名手持兵器的士兵蜂擁進入了屋內。
“把這兩個人抓起來,他們夜闖將軍府殺死了太后。”
霎時我驚得目瞪口呆,只當武田澤一一夜痛失雙親,他一氣之下便將這仇恨算到我們頭上。
“真是豈有此理。”上官違心大怒,一面握住我的手,一手持刀向門外闖去。剛到門前便見一片白霧升起,鼻端便嗅到了一股奇異的花香味道,這個熟悉的味道好像是小迷。
果然深夜中出現了銀鈴清脆丁當的聲音,小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們兩個人還是落到了我的手裡。”我瞧着小迷詭笑的面容,眼前一黑,身子向後倒去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一卷 158 只要你肯發誓我就相信你
我睜開了雙眼,觸及了白色的屋樑,這個屋子四面都是白色,便連身下的榻也是白色。我迅速地坐了起來,頭眩暈得厲害,我掙扎不住便又倒回了榻上。兩鬢旁淌下了汗漬,眼前似乎看什麼東西都是重影,何以身子突然虛弱如此呢。
房間的光線明亮,牆壁上徘徊着一線金色的陽光,這應該是清晨的時候。想到上官違心,我顧不得頭暈又坐了起來,結果沒走幾步便摔倒在地面上。
這時門被拉開了,潔淨的地面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我擡起頭去看,武田澤一面色灰暗,兩眼腥紅如血,薄脣緊咬。
“你把他怎樣了?”我不顧一切地抱住了武田澤一的腿。
他俯視着我,半晌道:“你覺得我會把他怎樣?在我武田澤一手中,你以爲他還能夠活嗎?他害死我的父母,我不會讓他死得很舒服的。”
“根本就不關他的事,是我擅作主張,你想報仇就殺了我。”
“殺你,你以爲我不會殺你嗎?”他的腿一掙便將我甩開了,然後抓起我的肩膀將我上半身提了起來,他逼視我道:“我先殺他,再慢慢殺你,一個都不會放過。”
“那你把我和他關在一起。”
“想死在一起,你以爲我會讓你們稱心如意。”說完,他將我往榻上扔去。
我的胸口被撞得血氣翻涌,他瞧了我一眼提腿便往門外走去,我猛地又衝上去抱住了他的腿,道:“求你,不要殺他。”
“求我?你以前怎麼不求我?現在遲了,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他殘缺不全的屍體了。”武田澤一再次掙脫了我,大步走了出去。
我凝視着他的背影忽然冷靜下來,在這個時候我不能亂,也不能悲傷,不然我和上官違心都要葬身在這異國。
深夜中我悄悄翻窗潛了出來,只見府中四處懸掛着白綾和挽花,便連走動的士兵和侍女也皆着白衣,頭帶孝布。我躲在一株樹後尋思,武田澤一應該是將上官違心關在了牢中,可是這將軍府的地牢在哪裡呢。
我瞧了兩眼,府裡現在人多眼雜,我的衣着很容易被發現。這時有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慢慢地走過來,是名侍女,我趕緊又轉到樹後面。那侍女向四周望了一眼,便解衣蹲了下來,原來是要小解。頓時我心裡一動,立即拾起地面上的一塊石頭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去,在那侍女的頭頂砸了一下。
她哼了一聲便徑直暈倒了,我一陣手忙腳亂,脫下她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又將她額頭的白布解了下來系在自己頭上。
穿戴好後,我纔將那侍女拖入了花叢中,折了些枝葉蓋在她的身軀上。
我落落大方地從樹後走出,夜色如墨,光線微暗,我一路暢通無阻,並無人發現不妥。偶爾聽到其他侍女議論,太后將要停放七天七夜然後再舉行國葬。此時,我不免心中又有疑惑,武田澤一又是如何安置蕭逸的屍身呢。
在府中穿行良久,忽見一所灰白石屋,門是鐵門,且用一把碩大的鐵鎖鎖住。我心中一喜,地牢應該就是這裡了,上前撥弄那把鎖,只覺相當結實,沒有鑰匙的話估計只能用斧頭才能劈開。
耳畔傳來了和尚的唸經聲,我想了想,在地面上找到一塊巴掌大小的石頭向鐵鎖砸了下去,我不敢砸得太重,以免聲音太大驚動了士兵或是其他人。
“你以爲扮成這樣我會認不出?”
暗夜中傳出的聲音冰冷陰森彷彿是從地底下發出來,我嚇了一跳,握着的石頭不覺就砸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頓時痛得鑽心。
我回過頭,注視着面前比夜色還要黑的面孔,但他的一雙眼眸卻異常明亮,像兩把利刃直戳我的心底。手中的石頭落下來,砸在了地面,顯出了一個不明顯的小坑。
“給我回房裡。”他拽住我的手臂。
“你到底把他怎樣了。”
武田澤一冷笑一聲,道:“半死不活,估計快死透了吧。”
“我要見他,你讓我見他。”我大聲嚷道,尖利的指甲不覺嵌進他的手心裡。
“既然你這麼急着看到他,好吧,就讓你看看,不過我提醒他,他現在可不好看。”武田澤一的聲音冷得刺骨,我的心漸漸沉到了谷底。
武田澤一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鐵鎖走了進去,我忙緊跟在他的身後。進入石屋裡面便有一條通向地底的石梯,石梯約有五十多級,越往下冷意越明顯,我忍不住雙肩打顫。
牆壁上每隔一丈多的距離便懸掛着長明燈,當走到石梯最下面時眼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地牢,牢中放置了各種恐怖的刑具,而上官違心就被綁在地牢當中的鐵柱上。一條手腕粗的鐵鏈穿透了兩側的肩胛部,然後纏繞在鐵柱上,他的衣衫滿是斑斑的血漬,無力地垂着頭。
我衝了過去,想要擁住他,但是我不敢,我怕會弄痛了他。也許這樣,他不會感到太疼。“上官違心。”我低聲呼喚他的名字,半晌他擡起頭來,但剛擡起來便又垂了下去,然後他又掙扎着擡起來。
“阿塵。”他望着我,充滿血絲的眼眸裡立即露出了笑意,但瞬間他的頭又向下重重地點了下去。
我捧起了他的頭,凝視着他的面容,他的面孔有皮鞭打出來的血痕,一道道的有手指那般粗,但是這一點都無損他英俊的容貌。
“上官違心。”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呼喚他的名字。
“阿塵。”
聽到他溫柔的聲音我只感覺心痛得幾乎要窒息了,我不禁淚流滿面,大約看到我流淚,他便想用臉來磨蹭我,但他只是輕微動,綁在他身上的鐵鏈便發出了聲音,鮮紅的血從被穿透的鎖骨處淌下來,觸目驚心。
我再也忍不住了,衝到武田澤一的身畔,雙腿跪立在地抱住他的腿。“我求你,放了他,我什麼都可答應你。”
“不要求他,也不要答應他什麼。”上官違心急道。
“求你,放了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我仰望着武田澤一。
他的嘴角一歪,伸出手指捏住我的下巴,道:“你曾經也這樣答應過武田信長,但最後你沒做到,你說我能相信你嗎?”
我被他一語逼得噎住了,半晌才道:“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
“你發誓,只要你肯發誓我就相信你。”
“不要發誓,阿塵,你不要屈服他。”上官違心大聲喊道,急得脖子上的血管都突兀地鼓了起來。
我向上伸出了左手,道:“好,我李無塵發誓,如果失信於武田澤一,便讓我一世孤獨,斷子絕孫。”
武田澤一哈哈大笑,他扶起我的身子,將我扛在他的肩膀上向石梯上邁去。我擡起眼去看上官違心,他瞪大眼睛看着我,霎時便見他張開嘴,一口鮮血便從嘴脣中濺了出來。
第一卷 159 我不守寡
回到房中我坐在榻上一直低着頭,武田澤一也在沉默,屋裡的氣氛緘默難捺,良久武田澤一大步向門前走去。“你什麼時候放了他。”我終於將嘴脣邊的話趕了出來。
“在我登基之後,快則幾天,慢則一月。”他沒回過頭。
“他會受不了的。”我不敢想像,鐵鏈穿身而過那會有多疼痛,這樣巨大的折磨根本沒人能堅持幾天。
“放心,我暫時不會讓他死。”說完,武田澤一走出門外。
七日後太后停靈期限已滿,清晨時分將軍府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到了晌午便開始擡靈安葬。侍女拿來了一套孝衣,我便換上了,沒過多久武田澤一便讓我和他一起送靈。
院子中放置着兩口棺材,一口比平常棺木要大上一倍,顏色漆黑,透出光亮,像是珍貴的烏沉木。另一口棺材是平常尺寸,是普通的柳木棺木。
我心下奇怪,暗中揣測莫非其中一口棺木放着蕭逸的屍身,但是武田澤一已經知曉蕭逸是他的生父,爲何將他的屍身放在普通棺木中。
我瞅着武田澤一,他神色極嚴肅,似乎只要說一句話便能讓他像放爆仗一樣炸開,我也沒敢詢問。
兩口棺木被擡了起來,那具烏沉木棺材用了二十四名士兵擡靈,走在前面,普通棺木用了八名士兵擡靈,走在後面。
這時一名士兵神情慌張地跑進院子,他附在武田澤一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話,我便見武田澤一的面色大變,半晌武田澤一也低聲和那士兵說了幾句,那士兵便趕緊又跑了出去,沒過一會送靈隊伍停了下來。
“把她給我關進房裡。”武田澤一命令道。
我還沒弄懂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侍女拉進了房中,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聽到外面吵吵鬧鬧,我悄悄偷聽。
“打仗了,北部地區的足利將軍帶兵打到了京都,武田將軍已經親自帶領士兵去迎敵。”
“那怎麼辦?武田將軍打得過足利將軍嗎?聽說足利將軍非常野蠻,被稱爲蠻子。”
也不知是誰提議逃命,外面的人在瞬間走得無影無蹤,毫無半點聲息。我心下猜測,這一定是武田信長和原子回來了,他們帶着北部地區的士兵打回來了。
想到這裡我激動萬分,此時武田澤一無暇顧及我,我得趁此機會去找上官違心。
我推開了門跑出來,院中沒有半個人影,只有兩口無言的棺材立在那裡,地面上一片狼藉,紙錢上被踩滿了大大小小的腳印。
武田澤一還未敗,這將軍府便已樹倒猢猻散了,不敗已敗了。
我快步跑到石屋前,就近拾起石頭砸着門鎖,這次我毫無顧忌,用力地砸着那把鐵鎖,砸了幾十下那鐵鎖便被砸開了。我趕緊拉開鐵門跑下了石階,地牢裡仍是燈火通明,但是卻沒有看見上官違心,鐵柱上只綁着一條血漬斑斑的鐵鏈。
“上官違心。”我嚇壞了,在地牢裡尋找他的身影,但很快我失望了。
他並不在地牢中。
我急得又哭出了聲,也許武田澤一悄悄將他殺死了,頓時我傷心得坐在了地面,那眼淚便如秋後的雨水竟止不住了。
哭了半天我腦中靈光一閃,身子不由得便打了一個冷噤,忽然我想起了院子中的兩口棺木。我爬了起來,發瘋地向院子裡衝過去。
那口柳木棺材中裝的並不是蕭逸,而是上官違心,武田澤一是想將他給太后與蕭逸陪葬。所以太后的那具棺材比尋常大上一倍,因爲在裡面裝的兩具軀體。
我站在那口柳木棺材前,棺木用鐵釘封死,我瞅了瞅,跑到火房裡找到一把生鏽的斧頭,對準棺蓋砍下去。好在這只是普通的柳木,並沒有烏沉木那樣結實,我只砍了十幾下便劈開了一道小口子。再砍得五六十下,棺蓋便砍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洞。
我爬到了棺蓋上,對着那洞口向裡面看,微微的陽光透過洞口落在裡面,我終於看到了上官違心的面孔,他緊閉着雙眼。
“上官違心。”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一直沒有理睬,眼睛也一直沒有睜開,我嚇得不行,將手伸入洞口去摸他的鼻息,但是這棺木太深,我的手指僅在他的面孔上晃過。
我滑下了棺蓋,拿起斧頭繼續劈,費了半個多時辰便將棺蓋劈開了長及兩尺的大洞。我扔下了斧頭,從洞口爬入了棺木裡面,這時上官違心的面孔在眼中更清晰了,他仍是穿着那身血漬斑斑的破爛衣衫,閉着眼眸彷彿是睡着了一般。
“上官違心。”我顫抖着伸出手去觸他的鼻端,手指還未觸到便又縮了回來,幾次三番。我害怕當觸到他的鼻端時,發現他的呼吸已經靜止了。
熱淚縱橫,我吐出一口長氣,鼓足勇氣伸出了食指,猛地湊到了他的鼻端,霎時我一愣,他的鼻端冰冷,似乎早就沒了呼吸。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的身軀號嚎大哭起來,我搖晃着他的身軀,握着拳頭捶打他的胸膛。“上官違心,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是阿塵,你給我醒過來。”我大聲罵他。
大顆的淚珠滑落在他的面頰上,我抱起他的頭,繼續不依不饒地罵道:“上官違心,你再不睜開眼睛,我就要改嫁給別人了,你別後悔,我是不會給你守寡的。”
我威脅着他,喉頭早哽咽起來。
“你改嫁給誰?”
耳畔忽地聽到一聲不滿的聲音,頓時我的身子就打了一個激靈,那聲音是——
我轉過了頭,只見上官違心已經睜開了眼睛,他看着我笑。“你死了,我就改嫁。”我心潮洶涌澎湃,熱血翻滾。
“不許改嫁,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咳嗽了兩聲,一口鮮血又涌了出來。
我忙用衣袖拭淨他嘴角的血漬,埋怨道:“剛纔我叫你那麼多次你都不醒,聽到我說改嫁就醒了,你真是壞,存心讓我流眼淚。”
“改嫁可是大事,我就算是死了也得醒過來阻止你。”他笑着。
“你可不許死,死了我非得改嫁,我不守寡。”
“好好,我不死,阿塵。”他眼角含笑,忽地笑容嘎然而止,他的眼眸又閉上了。
第一卷 160 爲母親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嚇得魂飛魄散,當即神不附體,待稍微回過意識我伸手去觸他的鼻息,鼻端微溫,呼吸較弱,我這才捂住心口安定下來。
面上的冷汗如雨下,兩眼一黑,我便無力地躺在上官違心的身側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嘈雜聲響,我睜着眼睛,眼皮子有點沉,我試着眨了幾下終於睜開了。眼前有些微光,霎時我看清了站在棺材前的人。
是時隔多日不見的武田信長,他的五官仍如當初那般英俊,唯一不同的是眼神從凌利變得內斂厚重,這樣他更像是一個君王了。
他的嘴脣上也生出了不少亂糟糟的胡茬,和那身鋥亮的盔甲相襯在一起倒也不顯得突兀,像一個歷煉滄桑的軍人。
這些日子,不僅是上官違心,就連武田信長都滄桑了。
原子站在他的身畔,同樣也是身着盔甲,目如春光,但瞧見我醒了後她還是緊張地扯了扯武田信長。
“快快,幫我救他,他暈過去了。”我沒在意原子這個動作着急地喊起來。
棺蓋被撬開了,幾名士兵將上官違心從棺木中擡了出來,暫時安置在將軍府中。武田信長讓士兵找來了十幾個大夫給上官違心診治,每個人說得大同小異,上官違心所受的傷是皮肉傷,但是失血過多,加上有感染的症狀,但情況還是很危急的。
將軍府中有數量不少的珍稀藥材,皆有延年益壽,增強身體抵抗力的功能,武田信長便直接侍女拿去和大夫開出的藥一起燉煮。
我坐在榻上,不斷用溼巾敷在上官違心的額頭降溫,他的額頭如火燒,大夫講必須要讓他的體溫下降,否則會燒壞他的腦子。
“如果累了就讓侍女來吧。”
我轉過頭只見是武田信長,他仍未脫下盔甲,一身戎裝頗顯氣勢。忽然沒有瞧見原子,我便奇道:“平小姐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奔波了幾天,她先去歇息了。”
“是不是已經發現平小姐纔是最適合你的女子。”我伸手去觸上官違心的額頭,額頭猶是燙手,趕緊又將絹巾擰了冷水覆蓋在他的額頭上。
武田信長沉默了一會,道:“是,原子最合適我,但令我心折的卻是你,而且一直未變過。”
“抱歉。”
房中再次沉默下來,我想了想道:“你們是聽到太后去世的消息才決定回來的嗎?”
“是。足利將軍和原子認爲,這是一個反擊的最好時機,而且,我對母親的突然病逝很疑惑。”
“太后是自殺的。”
“什麼?我母親自殺?她爲何要自殺?”武田信長面色大變,不覺便抓住我的手。
我瞧着他厚實粗糙的大手,溫暖得如同小火苗在灼着,頗不自在地縮了回來。“抱歉,是我考慮不周,所以太后傷痛之下便自殺殉情了。”
“殉情?”武田信長更是一臉不可思議。
我點着頭,慢慢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道:“如果不是我急於讓蕭逸見到太后,太后也就不會因爲蕭逸的死而自殺,這全怪我。”
武田信長怔了許久,道:“原來母親厭惡我,是因爲我不是她所愛的男人的孩子。”
我怕觸動他的傷心,趕緊勸解道:“太后也不是厭惡你,只是你們的母子緣薄而已。”
“但願來生我還能做她的兒子,可以好好侍奉她。”
我出神地瞧着武田信長沒有說話,他與我初見時彷彿變了一個人,當初在官船上他那麼兇惡,令人難以接近,而現在他的氣質變得平和了許多。
“武田澤一呢,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他被關在天牢裡,可能,可能會將他處死。”他猶豫着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謀反者的下場向來只有死亡一條路,武田澤一該爲他的野心付出代價。
一時武田信長離去,我送他到門前,沒一會漆黑的夜色淹沒了他的身影。我凝視着那團摸不着的黑色,其實,重新奪回皇位並沒有使武田信長開心,他失去的一些東西,諸如親情那是無論如何都回不來了。
掩了門,坐回榻上,我摸着上官違心的手,忽然他的手一動,眼睛便慢慢睜開了。“阿塵。”他叫嚷着我的名字,儘管聲音從他的喉嚨裡出來後細若無聲,我卻還是聽見了。
大夫說只要他醒過來,就表示沒有大礙了,躲過了危險期。
我喜極而泣,滾燙的淚珠不斷地掉落在他的臉上。
“阿塵,是不是我又活過來,你不能改嫁傷心得哭了。”
這說得什麼話,我恨得想打他,但是他那麼虛弱我怎麼捨得下手。我俯下了身子,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
清晨後上官違心退了熱度,請來大夫來看,又重新開了幾味藥。侍弄上官違心服過藥後,他便又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阿塵,天氣漸熱,我打算今日將母親送到皇家陵墓中安葬。”
“入土爲安,及早安葬好。”
武田信長的面色頗爲爲難,大約不知怎麼說好,這時原子拉我到一旁,道:“阿塵,陛下將太后的棺木打開過,發現裡面還有一個男人的遺體,和太后的遺體並排,兩手交纏,根本分不開。”
我這才明白了,道:“其實,太后也未必希望在皇家陵墓中安葬,不如將他們安葬在附近的小青山的山洞中,那是他們相愛之所。”
“可是太后畢竟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如果和一個異國的男人安葬在一起,這樣臣民怎麼看待陛下呢。”原子也面有難色。
我想了想,這於情於理武田信長都很難釋懷,太后再不喜歡他,可也是他的親生母親。“可以這樣嗎?在皇家陵墓中是太后的衣冠冢,太后生前摯愛蕭逸,即使是死後也不願意分開,所以就請成全太后的夙願吧,讓她魂魄能與蕭逸長相廝守。”
武田信長吐出一口長氣,道:“好吧,就算是我爲母親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這樣她應該不會再厭惡我這個兒子了吧。”
第一卷 161 我要去救你的仇人
院子中的人皆被遣散,便連侍女都被暫時摒出將軍府,武田信長推開了烏沉木的棺蓋,我看到了在裡面宛若沉睡的太后和蕭逸,兩人的遺體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太后的面上還施了脂粉,就像活着的時候那麼鮮豔。
蕭逸穿着的是中土的服飾,儘管已剃髮,但是眉目中毫不失俊雅。他與太后並排躺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我不知道是武田澤一故意將他們的手握在一起,還是在死後他們的遺體仍是感受到了那份情義而握在了一起。
太后和蕭逸的手不能分開,武田信長只得抱起蕭逸的遺體,原子抱起太后的遺體,將他倆一起放到了準備好的馬車上。
我進房中探視上官違心,他仍在沉睡,估計一時半刻醒不來,這纔跟着馬車一起出去。
到了小青山腳下,馬上已不能上去,在沙石路上打滑。武田信長和原子分別背起了蕭逸與太后的遺體,並排在山間路上前行。
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後就不會再分開了。
陽光下的小青山沿路開滿了各色各樣的鮮花,我便順手採了一些,到達山洞時懷裡已滿是花枝。山洞口低矮,無法直立行走,武田信長和原子蹲下了身子,這才進入了洞裡面。
洞裡依舊水聲潺潺,從溫泉中嫋嫋升起的白霧將這裡籠罩如仙境,武田信長和原子將二人的遺體放在一塊光滑的石壁上。
我鄭重地獻上了鮮花。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一語剛落,耳畔忽然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回頭一看卻是原子,她伏在武田信長的肩上哭泣。
從山洞中出來,武田信長和原子耳語,便見原子迅速下山去。約摸過了兩個時辰,便見原子和幾十名士兵趕上山來,每個人的背上都背縛着一隻麻袋。
士兵將麻袋裡的東西傾倒在山洞口,我瞧了一眼,原來是硫磺、硝石、炭、松香以及油脂之類的東西,頓時心下就明白了。武田澤一擔心有人誤入山洞會損毀遺體,便用這些東西企圖炸燬洞口。
因爲這些易燃易爆物太多,不但在洞口傾灑,便連洞裡面也撒了許多,再連接上數丈長的引線。
所有人都站在引線之外,靜靜等待武田信長的命令,武田信長背對着山洞口,眼睛望着連綿的青山,許久他才揮手,命令點燃引線。
我瞧着他,他的眼眸已經溼潤了,這世上未得到的始終未得到,已喪失的早已喪失。
轟——
震天的巨響,我直覺得腳下的土地都在發抖,等聲音靜息來後武田信長搶先向山洞處跑去,我和原子緊跟其後。
洞口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堵得嚴嚴實實,再也沒有人可以進去了,也不會有人去打擾裡面相愛的兩個人了。
“走吧。”許久聽到武田信長愴然的聲音。
向山下走了一段路,我忽然記起蕭逸所在的寺廟離此處不遠,應該去那裡看看,是否有什麼遺言和物件留下來。
“你們先走吧,我要去一個地方看看。”
“阿塵,這荒山野嶺你要去哪裡?如果出了事,上官違心他多半活不成了。”原子打趣我。
想想也沒什麼可隱瞞他們的,我遂道:“前面山峰上有座寺廟是蕭逸修行之所,我想去看看有沒什麼遺物,畢竟他死得太倉促了,許是還有事沒有交待。”
“那我們陪你去,你一個人去我們也不放心。”
武田信長當即命令士兵原地等候,我們便掉轉方向,向西面的山峰走去。此時暮雲漫天,山中光線陡地黯淡下來,我獨自走在前面,武田信長和原子與我落下一段小距離,清涼的山風拂動,不時送來他們竊竊私語聲。
走了約半個時辰纔到了寺廟前,推開廟門進去,只見地面上落了不少的樹葉,倍覺蒼涼。
大殿裡只有一尊佛像,此外別無他物,我便走進了旁邊的禪房,這時原子似乎要跟在我後面進去,卻被武田信長攔住了。
我獨自走了進去,這是蕭逸的臥室,同樣很簡陋,僅僅只是在地面上鋪了一層稻草,便連牀單被褥也沒有。我暗自嘆息,生活的清苦並不能減輕他對太后的愛,他至死都不能忘懷。
在稻草上坐了下來,手下意識地放了上面,但手指剛接觸到稻草我就感覺到下面有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我趕緊起身,揭開稻草,只見下面放着一個用布包起來的東西。
我拾了起來掂了掂,不重,不知道是何物,迫不及待地解了開來,裡面還用油紙包了兩層,等拆開油紙後,我一觸及那東西頓時吃驚得說不出話。
這竟是一本書,是《十四星訣》中的《太陰星訣》篇。
我翻開了書,只見首頁上用隸書寫着一行字:
此書贈澤一吾徒,若得到此書後,萬望迴歸中土,協助紫微主人共謀天下事。
霎時,書竟從手中掉了下來,武田澤一便是太陰星,他是太陰星。我的腦中一團亂,我懷疑過許多人是太陰星,可就沒想過武田澤一是太陰星。
“阿塵。”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我趕緊拾起書悄悄放入懷中,然後轉過頭來,原子正向禪房內打量。“你發現了什麼遺物沒有?”
“沒有,我們走吧。”我搖着頭。
走到院中目睹那遍地黃葉,心中忽是不忍,我便拿着掃帚將落葉打掃了,這才掩上了廟門。出來天色早黑,武田信長和原子走在前面,我落在後面,幾次伸手去摸懷中的那本書。
如果武田信長要處死武田澤一,我應當如何營救他呢。可是爲了齊聚十四主星,我要去救傷害上官違心的人,如何對得起上官違心對我的一片深情呢。
山林中落下了幽長的身影,它一會在我的前面,一會兒又在我的後面,變短,又拉長。
“不,我不能放下我的國家,放下了我的生命也就完了,我生來的意義就是爲了這個國家。對不起,上官違心,我要去救你的仇人。”
第一卷 162 從你的眼中能看到你的抱負
武田信長回到了皇宮,臨行前讓我和上官違心也住到皇宮,但被我拒絕了。上官違心在將軍府悉心養了幾日,身子便漸漸好轉,只是面色蒼白得可怕,武田信長令人送來了人蔘等珍貴藥材,我便燉給他喝。
在房中躺了幾日,這夜上官違心死皮賴臉地要出來賞月,我拗不過他,只得扶着他慢慢到院中。大夫說,目前他不能劇烈的活動,不然傷口又會裂開,如果再次感染就非同小可了。
“慢點。”我不斷叮囑他。
他不聽,走得飛快,我來了氣,道:“你要死了,我可真就改嫁了。”
“好嘛,我慢點。”他一臉的愁容,只要我說改嫁他就發愁,按照他的說法,我做人做鬼都得是他上官違心的。
扶着他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我又進房中拿出一條薄褥搭在他的身上,將他捂得嚴嚴實實。
今晚沒有月亮,只有滿天閃爍的星光,太陰星在萬千的星子中煥發出燦爛的光輝,將周遭的星辰都壓了下去。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上官違心搖頭晃腦地吟詩。
“瞧你這樣子,就知道不是個正經讀書人。”我揶揄他。
他馬上道:“我是習武之人,本來就不是讀書人,要不以後阿塵教我讀書,說不定我還能中個狀元。”他說得頗爲洋洋自得。
“就你中狀元?夢裡才能中吧。”
“誰說是夢裡,我的娘子是阿塵,這比中狀元還要威風呢。”他不服氣。
我瞅着他,也許文武他都不是出類拔萃,但是有幾分吸引人的風度,也幸虧他長了一副好相貌。聊了半會我便見他在發顫,就勸他回房裡去休息。
“打死也不回房。”
“那再坐一會兒就進去,在外面久了會着涼的,你難道不想早點好嗎。”
他這才答應下來,滿嘴裡胡說八道,我左耳進右耳出也不去反駁他,他便更得意了,眉間笑意盎然。正說笑間,聽到有腳步聲至院子裡來,忽而就聽到了原子的聲音。
“在說什麼呢?我好像聽到了不堪入耳的話。”原子打趣道,說着她故意拿眼溜我。
“平小姐,你聽錯了。”我趕緊遮掩。
原子回頭瞧着武田信長,笑道:“陛下說過來看看你們兩個,問你們有什麼需要。”
我心中正有事要找武田信長,既然他來了,那麼擇日不如壯日吧。“平小姐,你能幫我看下他嗎?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陛下說。”
原子下意識地哦了一聲,道:“是很重要的事嗎?”她盯着我,然後又去看武田信長。
“是很重要。平小姐,你放心,我不會搶走你的陛下。”我知道原子的擔憂。
武田信長左手在原子的肩膀輕輕一按,道:“原子,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和阿塵去那邊說話。”說完,他還特意向原子使了個眼色。
轉過院子有一條走廊,穿過走廊就有一個臨水的亭子,我和武田信長踱到了亭中。此時深夜靜謐,亭下的池水呈現出墨色,萬千的星子落在其中搖搖晃晃。
我臨水而立,心中正在思考如何開頭,這時便聽到武田信長道:“有什麼事直接說吧,不要繞彎子了,中土人就是不直爽。”
被他言語一激,我忽覺面上發燒,轉過頭來道:“陛下,其實,我是想和你談武田澤一。”
“澤一?”他凝視着我,眼眸中有星光閃動。
“是,陛下,我想請求你放了他。”
他看着我沒有動,沒有我想像中的勃然大怒,掉頭便走,良久道:“告訴我原因,如果我覺得理由充分,我考慮放了他。”
我擡起頭看天,這亭中視線狹窄避目,遂道:“我們到屋頂上去說吧。”
武田信長默默瞅了我一眼,拉着我走出亭子,亭子的屋頂離地面只有一丈多高,他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向上縱去,便將我的身體也帶得飛了起來,騰雲駕霧般我便到了屋頂。
屋頂並不寬闊,坐下兩個人後便沒有了空餘的地方,我伸手指着夜空中的紫微星。“那顆星叫紫微星,在中土被稱作帝星,紫微星下凡便就是人間的帝王。可是,你看到沒有,那顆星現在毫無光亮,甚至不及旁邊的小星,是因爲紫微星正流落在外。”
武田信長沒有吭聲,一直神色嚴肅地瞧着我,我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紫微星如果想復位,就必須要找到可協助她的十三顆星曜,天府星、天樑星、天機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殺星、太陽星、太陰星、貪狼星、巨門星、廉貞星、武曲星、破軍星,再加紫微星,便是掌管人世貧窮、富貴、疾病、生老病死的十四主星。”
“我在官船上的目的便是順水南下尋找這些星曜,可是我沒想到武田澤一便是十四主星的太陰星。陛下,我斗膽請求你釋放武田澤一。”
他仍是默不作聲,我也不再說話,只是仰望着夜空。
“其實,我早知道留不住你,從你的眼中能看到你的抱負,所以我選擇了原子。”
我嘆息一聲,道:“我必須要回到自己的國家,這是上天給我的使命,從出生就揹負了不能逃脫的責任。陛下,我知道你是能懂我的,因爲在這世上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更能明白我了。”
“能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裡不如上官違心,我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
我笑起來,半晌道:“陛下,你並不比他差,其實你比他要強出許多。但是,我先遇見了他,這也許是個重要的因素,二是我中土人,我的身份註定我要回到中土。你不能捨棄你的國家,而我也不能捨棄我的國家。我不否認,在官船上我曾被你吸引,但是我更清楚地明白,我們是太相似的人,做夫妻不如做知己,彼此激勵,彼此欣賞。”
“謝謝你能和我說這多,你說得對,我不能捨棄我的國家,這是賦予我的責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陛下,好好待原子,她會是一個出色的皇后。”
武田信長點着頭,道:“我同意放了澤一,但是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他並不是願意屈服於人下的人,而且他還對你……”
“他會明白的。”我雖然嘴上說得輕鬆,但實際心裡也無把握。
這時月亮忽然從厚重的雲層中鑽了出來,在屋頂上灑下一片清輝,武田信長伸出手,似乎想要接住這片月光,半晌他長吁出一口氣道:“阿塵,你就如這白月光一般,只能看見而摸不着。不過,我仍是很感謝有這一場相遇。”
第一卷 163 我終於去了一個情敵
天牢中守衛森嚴,每隔幾步便有手持刀劍形容嚴肅的士兵,當然裡面的刑具也是最齊全的,最恐怖的。不過武田澤一卻並未受到刑罰,僅僅只是用堅硬結實的鐵鏈鎖住了他的雙手和雙腿,鐵鏈的最尾端則拖着一塊重達數百鈞的銅鼎。這樣就算沒人看着他,他也插翅難逃。
武田澤一靠在石壁閉目沉睡,我進來後所有的士兵便悄悄退了出去,這可能是武田信長的安排,顧忌被不相干的人聽到我和武田澤一的談話,從而走漏消息。
我站在武田澤一的面前打量他,他的氣色不是很好,面色有些蒼白,兩條修長的腿擺放在地面上,從衣衫中散發出來的氣息也不太好聞。看樣子,他身體上沒受折磨,可是心中卻飽受了摧殘。他是個相當高傲的人,也許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失敗。
他一直以爲要比武田信長強大,但實際上他還是沒有他的哥哥強大。
“武田澤一。”我輕聲叫喚他的名字,在他的身畔蹲下來。
他睜開了眼睛,瞧見是我嘴角便勾起一抹嘲笑,道:“來看我這個俘虜了,你想怎麼羞辱我,就儘快吧。”
“我來看你就是要羞辱你嗎?你別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我無語。
“既然不是來羞辱我,難不成你是來對我表達愛意的,李無塵。”
我撇過了頭,此時的武田澤一就是一隻刺蝟,不論我說什麼他都要狠狠地刺傷我。“並不是我讓你失敗的,你怪罪我有用嗎?”
“因爲你也讓我受到了恥辱。”他的臉逼近了我,溫熱的氣息吐到我的臉上像有無數的小蟲子在爬着。
“你實在不可理喻。”
“李無塵,你給我滾出天牢,我不想看見你,死也不想看見你。”
我嘆了一口氣,半晌道:“武田澤一,你死不了,也不會死,你哥哥饒了你。”
頓時武田澤一一愣,馬上大罵道:“他爲什麼不殺我?是要折磨我嗎?要我飽受屈辱而死嗎?武田信長,你快點殺了我,否則你就不是男人。”
“你能不能冷靜點,聽我說話。”
“滾——”
我實在受不了他,而且這種情況不適合談任何事情,我起了身往外走去。走出十多步後我忽地回過頭來,看見他灼灼的目光,那裡面有很多說不清的深意。
“滾啊!還不快點滾。”他又怒罵起來。
我又走回他的面前,這次我沒有蹲下,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俯視他。“武田澤一,半個月後官船整修完畢,我會帶你回中土。”
武田澤一沒有說話,他看着我愣住了,眼中滿是不敢置信,半晌他纔回過神,大吼道:“李無塵,你憑什麼要決定我的命運,你憑什麼要帶我去中土。”
“你是中土人,當然要回中土。”
“不是,我不是中土人,你胡說。”
“武田澤一,你也不用自欺欺人,這樣沒意思。你既然將蕭逸和你母親安放在一具棺材內,表明你已經接受了你的親生父親是蕭逸。”
“就算我是中土人,就算我的父親是蕭逸,那又如何?”他眼中冒出熊熊燃燒的怒火。
我從懷中摸出那本《太陰星訣》,道:“武田澤一,這本書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你看過後就知道我爲何要帶你回中土了。”說完,我將書放到他的手中。
他翻開書籍,當翻到第一頁時他就明顯吃驚了,書裡記載着十四主星的星象圖,以及太陰星所司職責。
“你在哪裡找來一本破書想騙我?”武田澤一冷笑。
“那上面的字跡可是蕭逸所寫?你們師徒六年,你應該識得他的字。”
武田澤一沒有反駁,只是不停地翻動書頁,此時我想他應該相信了,不過他可能還不清楚,蕭逸大約也沒和他講過十四主星的事。
“師父只是以前和我提過十四主星,我以爲只是神話,難道這些都是真的?”他低着頭自言自語。
我忖奪着他的神色,道:“當然是真的。你是我找到的太陰星,和太陽星同屬中天之星。”
武田澤一咬着牙,半晌道:“莫非你就是我師父提到的紫微主人?”
“嗯。”我點着頭。
“要想我聽命女人決不可能。”說着,他將書扔到了地面。
我彎腰拾起書,凝視着他道:“你自己考慮清楚,這是個機會你不要錯過。”說完我無意再看他,轉身向牢門走去。
這時身後又傳來武田澤一低啞的聲音,道:“李無塵,你對我,對我有沒一點的動過心?”
我愣住了,在官船上我曾對武田信長動過心,所有的女人都會對強大的男人動心,那是很自然的。似乎我也對武田澤一動心過,他如春風般的笑容,溫文爾雅的氣度,可是現在……
“那也是有的。”我心中嘆息,繼續向前走去。
他又叫住了我,我回過頭看着他,他的眼裡有絲笑容,道:“好,我答應你,去中土。”
我微微點頭,不再遲疑走出了天牢,守在門外的士兵立即進入牢中,咣噹一響天牢的門從裡面被鎖上了。
回到暫住的將軍府中,發現原子來了,她正在庭院中和上官違心說笑,他們兩人均出生官宦世家,性格挺相投,看見我回來上官違心趕緊奔了過來。
“慢點,大夫不讓你劇烈活動。”我提醒他。
“阿塵,原子和武田信長要大婚了。”他眉飛色舞,好像要大婚的人是他一樣,神色激動萬分。
“什麼時候啊?”我也高興。
原子的臉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道:“七天後。不過我們只打算簡單的辦個婚禮,不大操大辦,到時請你倆去吃喜酒。”
“你們的這杯喜酒是一定要吃的。”
送走原子後我扶着上官違心回屋歇息,他仍是興奮不已,我不禁奇怪,又不是他成親何須如此高興呢。“阿塵,我終於去了一個情敵,太高興了。”他大笑。
原來如此。
晚上上官違心睡着後,我又拿出了《太陰星訣》觀看,此時離李衍風所說的三年之期已過半年,連我在內方聚得七星,另外的七星又會是在何方呢。
如果沒有聚齊十四主星,那麼天下大事是否一定不能成呢。
第一卷 164 他會把我交出去
對着燭火一直出神,七日後是武田信長和原子的婚期,我該拿什麼作賀禮呢。在身上摸了摸,身無分文,窮得丁當響。回頭去瞧兀自沉睡的上官違心,不用想,他現在和我一樣窮。
清晨,我和上官違心去了海邊,打算拾些海螺送給原子,雖然這並不值錢,但目前我能做到的只能是這樣了。
上官違心坐在海灘上,用他的儀刀在沙灘上掘着土,過了一會便聽他嚷起來了,原來他在沙裡掘出了一隻大海蚌。這隻海蚌足有斗笠那麼大,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被掩埋在了泥砂下面。我伸手敲了敲殼面,略有些風化,看樣子這隻蚌死了不少年月了。
“把它撬開看看。”
上官違心立即用儀刀撬開了殼,其實只須用手便可以扳開了,殼裡的肉早乾癟了。當將殼掰開時,我只覺眼前一亮,只見裹在那乾癟的殼肉裡有一粒雞蛋大小的粉紅色珍珠。
我喜壞了,趕緊將那粒珍珠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這粒珍珠不但大,而且形狀和質地都是上上等,實屬罕異,雖不能說是價值連城,但也值數千金了。“太好了,正好把這個送給原子。”
“這麼好的珍珠,我想送給你作聘禮。”上官違心不太高興。
我笑起來,道:“我不要你的聘禮,這個就送給原子。”
“好吧。”他不情願地答應了。
六日後,婚禮在皇宮內院舉行,我和上官違心被邀請去觀禮。爲了這次婚禮,武田信長大赦天下,並且免除了百姓一年的賦稅。
通往皇宮的路上張燈結綵,鋪上了喜慶的紅毯,撒上了鮮豔的花瓣。原子穿着皇后的禮服,慢慢地踏上這專爲迎接她的來臨的紅地毯,她的面上煥發着像朝霞一樣的光彩,她的眼睛像春天的湖水一樣明淨,她的嘴角是溫柔的微笑。
我看到了原子的幸福,嫁給心愛男人的幸福,在這個國家裡,原子是最幸福的人,她嫁給了日出國至高無上的男人。
她輕移着蓮步,不疾不徐,走上了臺階,然後進入了皇宮的大殿,武田信長迎接着他的皇后,握住了她纖柔的手。
我瞅着武田信長,他同樣的容光煥發,嘴角的梨渦一直沒有消失。也是,他是今日的新郎,世間最快樂的男人。他從心底接受了原子,因此也懂得該如何去愛原子,所以他纔會開心。
當斷則斷,當放則放,能在感情上做到如此,不會是一個普通人。
婚禮開始了,令我意外的是他們選擇的是中土的婚禮習俗,最後君臣共飲。
“阿塵,我也要敬酒。”上官違心伸手想要拿酒杯。
我趕緊按住了他的手,低聲道:“你的傷沒好,不能飲酒,你吃點別的東西吧,或者欣賞歌舞。”
“我只喝一杯,就一杯。”他求着我,眼神可憐至極。
“不行,等你傷好了想喝多少我都不阻攔你。”
好在武田信長知上官違心有傷在身不能喝酒,也並不介意,因此我便代替上官違心向新婚夫婦敬酒,惹得上官違心一臉的怨恨相。
“這是不是懼內?我怎麼懼內?”他一個人低聲嘀咕。
我暗暗地揪了他的手臂一下,這傢伙沒喝酒就開始胡說八道,要是喝了酒還不知會說出什麼胡話來呢。“這麼多的美人在跳舞你不看,你發什麼牢騷呀。”
“哪有你美呀,我纔不願意看。”他說着不看,但很快視線就離不開場中熱舞的舞姬了。
酒過三巡後我便覺有些頭暈,但只是不便離去,就只隨便地吃點水果。
不知過了多久,大殿外面傳來了隱約的腳步聲,一名士兵神色慌張地站在大殿門外,他沒敢進來。武田信長向下首的一位大臣使了一個眼色,那大臣便悄悄出去,半會回來在武田信長耳畔密語。頓時便見武田信長的神色突變,他的手無意識地捏成了拳頭。
大約顧忌是在婚宴上,武田信長的神態很快恢復如常,和羣臣痛飲,直到三更過後,宴會才散席。
我和上官違心也識趣地起身離去,這個夜還有幾個時辰須得留給新郎和新娘。
“阿塵。”武田信長叫住了我。
“新郎官,你現在還不回寢宮呀,新娘可等急了。”我打趣他。
此時羣臣已紛紛離去,大殿中只剩下他,我和上官違心三人。“剛纔得知了一個消息,中土派出數萬名士兵來到日出國,剛剛已抵達京都的渡口。”
“什麼?這怎麼回事?”我簡直不敢置信。
“中土派出使臣要求求見我,並且提出要交出你,否則將會和日出國決一死戰。”
瞬間我沉默了,看樣子劉大千順利地回到中土,然後向蕭然稟報我還活在人世的事。自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我活着,那蕭然就寢食難安,無論如何都要除掉我了。
“一定是劉大千告密,這個忘恩負義的老畜生,讓我見到他非殺了他不可。”上官違心氣得咬牙。
“其實沒什麼,我總是要回中土的,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回去。”我儘量裝出輕鬆,塞翁失馬,焉之非福!只要坦然接受命運安排就行。
武田信長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嘴脣蠕動半晌卻沒出聲,其實,我理解他,爲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異國人引起兩國交戰,那對他來說是絕對不容許的。
他會把我交出去。
換作是我,我一樣會如此。
“陛下,你明天接見使臣,就說同意將我交出去。”我直接說出來,這樣免得武田信長難以開口。
他仍是不作聲,我繼續道:“陛下,我有預感,回中土我一定不會死,就請你把我交出去。不然兩國交戰,生靈塗炭,百姓遭殃,我的罪孽就深重了。”
“阿塵,讓我考慮,你倆先回將軍府。”
從皇宮裡出來,夜色幽靜,我與上官違心並肩走在沙石路上,被夜風拂落的櫻花不斷地落到我的身上。“其實,我一點都不害怕,上官違心,我知道你會保護我,在我危險的時候出現。只要想到這個世上還有你,我就會覺得很安心,什麼都不怕了。”
第一卷 165 不斷在回憶中相遇
庭院中滿樹櫻花盛放,酥黃的陽光灑落,清晨起來時我將一匹紅綾裁成細條準備仿花朝節掛紅。上官違心大感興趣,便在裁好的紅綾上提筆寫字,我便將寫上祝福的紅綾系在櫻花樹枝上。
“你可別亂寫,不然給人看見要笑的。”我叮囑他。
一上午的時間我便將庭院中的櫻花樹掛滿了紅綾,每一條紅綾都代表着一個美好的祝福,但我看來看去,至少有一半都是我和上官違心白頭偕老的祝福。
紅綾飄飄揚揚,風聲中傳來了腳步聲,我側耳細聽,腳步聲是兩個人,一個沉重,一個輕盈。
“他們來了。”我低聲道。
果然話音剛落,武田信長和原子便從走廊處穿入庭院,我趕緊站了起來。武田信長面色平靜,而原子的臉上就頗多喜色。
“這庭院裝飾得好漂亮,阿塵,你真行。”原子走到櫻花樹前,伸手握住一條紅綾,頓時她就咯咯笑了起來。“早生貴子?怎麼阿塵懷孕了嗎?”
我大窘,忙道:“沒有,他胡亂寫的,你知道他性格放|蕩。”
原子饒有興趣地去看其他的紅綾,每看一條她便大聲地念出來,我頗爲難堪。“原子,你別淘氣了。”武田信長制止了她,沒想到原子卻衝他吐出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上官公子,我們去前面走走,這裡他們兩個要談話。”原子不由分說便拽住了上官違心的衣袖,將他帶走了。
我心知武田信長是爲了中土使臣的事而來,便請他入屋中坐下。
在小風爐上扇滾了茶水,便倒入了新鮮的茶葉,我沒學過沏茶,只能隨意了。“陛下,這茶水可能不太好喝。”我笑着將茶杯端到了他的面前。
“不會,一定很好喝。”他端起茶杯,向裡面輕輕吹了一口氣便抿了一口茶水。
我凝視着他,他的面色極是平靜,看不出和平日有什麼不同,他是個內斂之人,也沒有人可以看穿他的內心。“陛下,押送我回中土的日子定好了沒有?”
“阿塵,你讓我無言以對。”
“我並未怪你,換作是我也一定做出這樣的決定,所以你不必爲難。”
“後日。”
“其實,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那是我的國家。”我嘆息一聲。
“此次一別,再見無期。阿塵,我內心裡很希望能把你留下來,只要能看見你就可以了。但我又知道,無法留住你。”
我笑了笑,舉起茶杯,溫潤的茶水溼潤了眼睛。“只要我們不把彼此忘記,就能不斷在回憶中相遇了。”
頓時武田信長猛地一震,瞬間他的眼眸也霧朦朦起來,有一種晶瑩在裡面流淌。“阿塵,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把你放在心中。”
“我也永遠記得你,但是,我們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不要傷害他們。”
武田信長重重地點頭,將杯中的茶水一口飲盡,我趕緊又給他註上滾燙的茶水。這時門外腳步聲響,原子歡快的聲音便傳進來了。
“你們竟然在這裡喝體己茶,我也要喝。”原子在武田信長身畔坐了下來。
我忙給原子也斟上一杯,她喝得太快卻嗆到了,武田信長在她背後輕捶幫她順氣,半晌她纔回過氣來。“好了嗎?”武田信長的聲音溫柔極了,宛若夜中呢喃的晚風,令人心醉。
“阿塵煮的茶太好喝了。”原子仍是向他吐舌頭扮鬼臉。
“上官違心人呢?他去哪裡了?”我起身到門前瞧了兩眼,沒有發現上官違心的身影。
“我說想吃糖糕,然後他就跑去買了。阿塵,你別生氣我使喚他,回頭我讓你使喚陛下。”
“怎麼會呢,皇后,你是他的救命恩人,這是他應該做的,我也很感激你。”
聊了一會便見上官違心興沖沖進來,手裡拿着一個小紙包,原子解開了紙包上的細線,裡面糖糕還冒着熱乎乎的白煙。
“阿塵。”原子遞給我一塊。
酥軟的糖糕嚼在嘴裡有絲清香,我不禁想起了中土的桂花糕,家鄉、國土,竟如此讓我懷念,大約不會有人比我有對它更深沉的想念了。
夜中上官違心熟睡了,我便坐在燈下沉思,蕭然派遣使臣到日出國索要我,這應該在朝堂上並不是秘密,否則這樣大張旗鼓,數萬士兵陳兵渡口。既然如此,那麼駱青玄他們估計也聽到了風聲,也許我剛到中土,他們便會來救我。
窗上輕輕響了一聲,一個矯健的身影在外面一閃而過,我心中一動,那人的身影似乎是武田澤一。
我打開門悄悄出去,佇立在庭院櫻花樹下的身影高大挺拔,他正藉着月光瞧着紅綾上的字。“你怎麼現在來了?”我低聲道。
“那我明日白天來。”說完,他轉身便走。
我趕緊拉住他的衣袖,道:“你怎麼這麼容易生氣,我的意思只是天太晚了,你應該早點休息。”
“事情我都知道了,後日你要隨中土使臣一起上船嗎?那我和上官違心你如何安排。”
“上官違心不需要我安排,他的身份是國舅,使臣自會讓他上船。你最好是喬裝成中土的士兵,你會漢語,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你。”
前幾天武田信長宣佈武田澤一突然暴斃,並將一具假屍體埋入了郊外的樹林中,這樣所有人便以爲武田澤一已不在世上。
我心裡不太期望上官違心與武田澤一遇上,上官違心對其恨之入骨,如果他發現武田澤一未死,一定會去尋仇。武田澤一如果假扮士兵,這樣就不容易與上官違心遇到。
“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他突然道。
我一愣,道:“什麼不會放棄?你還想回日出國奪皇位啊?你死了這條心吧,說實在的,你哥哥真的比你出色,他纔是日出國的天皇。”
武田澤一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道:“武田信長再出色,可他有一樣不如我。”
“他什麼不如你?”頓時我來了興趣,打量了武田澤一一番,除了相貌,其實武田信長的相貌並不比他遜色多少。
“對你用心之深。我不會像他,發生一件事就放棄了你,然後娶了別的女子。在我的眼中,世上只有你一名女子,而他的眼中,處處是女人。”
“那是原子對他有恩,而且他肩負着一國的使命,有些決定他不能做。”
有時放棄並不表示愛得不夠,或者不愛,比如我去救上官違心的仇人,武田澤一。
第一卷 166 這世間舊物最打動人
官船約有近百艘,停泊在渡口彷彿連成了一片堅實的陸地,我剛到渡口便見那使臣疾步飛奔過來,此人頗爲眼熟,細瞅兩眼後方記起來,原來是蕭然在做大將軍時的副將倪從威。倪從威入行伍二十年,但一直未被重用,直到遇到了蕭然才青雲直上,當然這也和他驍勇善戰屢立戰功分不開。
倪從威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身體讓開,伸出做出一個請字,我便慢慢從踏板步入官船的甲板。回過頭看,這時倪從威仍在岸上,和上官違心低聲竊語,半晌上官違心才匆匆上船。
片刻鐘後官船起航,我站在甲板上向岸上眺望,人羣中有名衣飾普通的獨眼男子尤其引人注目,我不由伸出手,向他猛烈地揮手,然後他也揮起了手。
再見!武田信長!
官船漸漸遠去,岸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堪,只有那隻修長的手臂如刻進眼中的巨石,不能忽略。許久,肩上被按下一隻溫熱的大手,轉過臉便瞧見上官違心嬉笑的面孔。
“那傢伙直到現在還沒對你忘情,可惜你是我的。”
“不許胡說。”我低聲斥他。
站在甲板上眺望,心中也如這洶涌的海水起伏不平,也許很快我就能和蕭然見面了,可是他一旦見到我就會再次殺了我。
“你回去如何覆命呢?”
“有我爹和小妹,如果不行,我帶着你殺出一條血路。”
受了這麼多苦還是這麼莽撞,他一點都不長記性的,我轉過身去瞧他,他的臉頰仍是消瘦,氣色不佳。“回去後可得好好補補身體,你瘦了很多。”我不禁伸手撫上他的面頰,但摸到的卻只有突兀的骨頭。
“阿塵,你也瘦了很多,回去我就帶你去見我的爹孃,我娘一定很歡喜你的。”他喜孜孜地。
我沒接他的話茬,沒有人的父母會喜歡我這個戴罪之身,況且回到中土後我也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麼,一切的局勢我無法預料。
這時倪從威從舵樓裡出來,我趕緊離開上官違心幾步遠,但是他卻傻乎乎地又靠攏。很快倪從威已在近側,他眼中有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道:“女皇,甲板上陽光大,還是請進房間休息吧。”
“倪大人,我早已不是什麼女皇,請直接呼喚我的名字。”
“不敢。”倪從威低着頭。
時值正午,迷濛的霧氣早已消散,整個甲板上都是明晃晃的陽光,燒灼成了刺眼的白色。也許是站得太久了,我感覺到有些頭暈目眩。
倪從威引領着我進入舵樓,在三樓走道的盡頭處停下來,他恭敬地道:“女皇,這是特意爲您準備的房間,希望您能滿意。”
這刻意的恭敬讓我起了疑惑,但又說不出是什麼,倪從威以前是蕭然的心腹,現在又是他的近身紅人,我不敢詢問,因爲這一切都會被倪從威報告給蕭然。
我走了進去,但瞬間我就呆若木雞。房間並不大,一張牀,一張茶几,兩隻凳子,但是當我看到牀上的被褥和枕頭時,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了,甚至產生了幾次的停滯。
牀上的用物都是舊物,可全都是我在皇宮中所用過的,牀架上掛着一隻風鈴,那是我親手製做的,風鈴裡的小吊墜上還刻有蕭然的名字。
我糊塗了,這必定是蕭然的安排,可是他究竟是何意呢。
良久回過頭去看倪從威,他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屋中只剩下我和上官違心,他大刺刺地坐在了茶几前的凳子上。
我輕撫着那玉枕,那冰涼的紋路就好似指間沾着水一般,不禁我俯下身去聞,上面依稀還殘留有我的氣息。
“阿塵,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你在想什麼。”
我定了定神,道:“沒什麼,只是突然心生感悟而已。”
“什麼感悟,說來我聽聽,是不是發覺你更愛我了。”他恬不知恥地哈哈大笑。
“你真聰明,就是這樣。”我誇着他。
他益發得意了,滿嘴的污言穢語,急得我趕緊掩上了門,這要是讓人聽見可不得了。“你回房裡歇着吧,我想睡一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感受那玉枕的溫度,還有那被褥中殘留着我的氣息。
這世間舊物最打動人。
那麼,舊人呢?或者,舊情呢?
上官違心不情不願地離開了,我躺到了牀上,腦袋一捱上那隻玉枕,只覺昔日在宮中的往事撲面而來,瀝瀝在目。
蕭然的面孔頃刻浮現在腦中。
我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凝神傾聽卻是上官違心和倪從威。“國舅,這是女皇的房間,請你以後與女皇保持距離,不要隨意進入女皇的房間,有損女皇的清譽。”這是倪從威的聲音,他的聲音粗厚很容易聽出來。
“倪大人,阿塵……”
“國舅,請勿用阿塵這種稱呼,我明白你一直保護女皇,與女皇的交情很深,但還是請你不要直呼女皇的名字,尤其還是這種易爲外人誤解的稱呼。”
“阿塵都不介意,再說我怎麼稱呼阿塵是我的事。”上官違心沉下了聲音。
我擔心兩人吵起來,趕緊起身下牀去開門,果然門外上官違心氣白了臉,眼冒怒火。“倪大人,上官違心於我有數次救命之恩,而且現在我也不是女皇,就讓他稱呼我阿塵吧。”
“既然女皇這麼說了,微臣也不反對,但還是請女皇要顧忌自己的身份。”倪從威一本正經地道。
瞧到上官違心快要發火,我忙道:“倪大人,我心裡自有分寸,勿要擔憂。國舅找我一定是有要事,我且聽他說些什麼。”
“那好,微臣先告退了。”倪從威這才躬身離開。
等倪從威的背影消失在走道中,我嘆出一口氣,道:“什麼時候你可以穩重點,你學學武田信長,人家的風度,人家的胸懷。”
“幸好沒學那小子,不然你就不會鐘意我了。”他滿臉調笑,一下子就現了原形。
“也不知劉大千回去後是如何說你我,可能將我們說得很不堪,這倪從威分明是防備你與我接觸,怕引起不必要的醜聞。”目前我只能這樣揣測。
“怕什麼。劉大千最多隻能說我倆是姦夫淫|婦,還能把我們怎麼着。等回去後,我就三媒六聘,娶你過門,任誰也不能說閒話。”上官違心依舊是滿臉的不在乎。
此時走道上又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我聽了一會,便見一道高大的影子映在牆壁上,忽然腳步聲停止,那影子又突地不見了。
第一卷 167 你是不是不會生
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我便悄悄爬上了舵樓的屋頂,滿天的星辰生輝,墜落在海面上搖晃,我彷彿置身於無涯的星海之中,美輪美奐。
腳步聲至身後響起,我凝視着地面上的一道漆黑的剪影,我熟悉他的氣息就像是熟悉蕭然一般。
“你這樣來找我很容易被人發現的。”我壓低了聲音。
“誰發現就殺了誰。”
武田澤一與其他我所見的十四主星不同,像駱霄寒他們都接受過中土的儒學思想,天生有一種忠君的意識。但是武田澤一不同,他曾經高高在上,需要別人服從他,即使他是太陰星,可是我不一定能控制得了他。
“你坐下吧。”
他在我身畔坐了下來,手臂無意識地觸碰我的衣衫,灼熱的溫度瞬間蔓延而至我的肌膚,我趕緊挪開了身子。
“到了中土後我要見蕭然,我不會讓他殺你。”
我笑了起來,道:“不用擔心,也許到了中土就會有人來救我了,到時我帶你去見其他同伴。而且還有很好的姑娘,你說不定會喜歡上她們。”
再固執的男人,遇到了女人也會化成水,就比如是武田信長和原子,從原子那時而展露出來的小女兒姿態,便知武田信長相當的疼愛她。
“你別想塞給我其他的姑娘,我不要,你把我帶到中土來就註定你一生都甩不脫我。”他陡地抓住我的手臂。
“別太說滿了,你哥哥可是前例,再說中土的姑娘可美了,你見到就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她們。”我仰望着星空,剩餘的幾星中還有幾位是姑娘呢,肯定個個都是身懷絕世武功的大美人了。
“我可不是武田信長那個意志不堅定的傢伙,就算有恩又能怎樣,可以給她家族的榮譽和爵位,以娶她爲代價,只說明他根本就不是非你不娶。這樣,他想起自己曾經發過的誓言,以及那些說過的甜言蜜語,自己也會覺得羞愧。食言的懦夫,安能與我武田澤一相提並論。”
他說話的聲音漸大,在這寂靜的夜中傳出很遠,我趕緊伸出食指噓了一聲。“以後你不能叫武田澤一了,你的名字是諧音你父親的名字,這在中土是極忌諱的事,所以你就叫蕭澤吧。”
“蕭澤。”他低聲咀嚼,過了會聽他道:“講講你遇到的那些同伴吧,你是怎麼遇到他們的。”
“好。”我想了想,就按遇到的先後順序講,第一個是廉貞星曾行雲,她因嫉妒曾經趁夜潛入房中企圖暗殺於我,但最後總算是良心未泯。第二個是巨門星駱霄寒,身世悽慘,身患重病,流落海外荒島,幸遇恩師捨身相救。第三個是天機星廖書玉,心中有個建立大同世界的理想,在城中搶劫富戶和自己的父親。然後破軍星周見深因被仇家所害,苦學武功十幾年,最後終和未婚妻也就是天同星的琴兒相認。
他低着頭沒說話,忽而他擡起頭凝視着我道:“我們每個人都在未知的情況下與你相遇,你是十四主星之首,想必知道我們的結局。告訴我,我和你最後究竟怎樣。”
“抱歉,我不知道。晚了,我回房了,你也去歇息吧。”我起了身。
身後的目光如芒刺戳在後背,武田澤一的感情很奇怪,我甚至都無法相信那是愛情,也許那更多的是一種掠奪。
一連數日海面上風平浪靜,官船行駛很快,順風順水,約摸還有二十多天便能回到中土。
這天午後我躺在牀上小寐,不及多久便覺牀向下壓下去,睜開眼一看卻是上官違心。“你來了。”我握住了他的手。
“那個倪從威真可惡,每次我來這裡他總能發現,也不知是不是長了順風耳。”他抱怨。
我笑起來,伸手撫上他的面孔,將他脣邊的笑容握在手心裡。那倪從威極是防範上官違心來找我,每當上官違心到我房中,少則一盞茶的功夫,多則兩刻鐘倪從威必定會出現請上官違心離開。
“也許他是爲了你的聲譽着想,你是國舅呀,怎麼能和我在一起。”
“不是,他是不允許我接近你。不行,我要告訴他,你是我娘子。”他俯下了臉,鼻尖觸着我的鼻尖,男人強烈的陽剛氣息繚繞在我的面龐上,心臟跳動激烈。
“別想太多,用不了多久就回到中土。”我安慰他。
提及回到中土上官違心就興奮起來,滿臉發光,道:“阿塵,我先帶你去見我父母,然後我們再去見小妹。”
“好啊。”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我還不想掃上官違心的興答應下來。
他益發高興了,道:“那我們一個月內就成親,不行,一個月時間太長了,最多半個月。好像半個月時間也長了,七天最合適。”
“七天來得及嗎?成親有很多事要準備的,可不是說成親就成親。”我望着他,這個男人的想法總是很簡單,太想當然。
“來得及,三天都來得及,多請人操辦就行了。”
再這麼說下去估計一回中土就得成親了,我實在無奈,就聽他不停說下去。過了一會他忽然愣住了,兩眼直勾勾盯着我看,我直當臉上有不乾淨的東西忙用手擦了擦,但他還是一直緊盯着我。
“怎麼這樣看我?我臉上長花了?”我推了他一把。
他嚇了一跳,道:“阿塵,我是奇怪,很奇怪,這事太奇怪了,說不過去,完全不可能啊。”
我以爲他發現了這官船中的什麼事情,下意識地向門前瞅了瞅,低聲道:“你發現了什麼不妥嗎?是倪從威還是誰?”
上官違心搖了搖頭,湊到我的耳畔道:“我奇怪,我們都有了這麼多次肌膚之親,爲什麼你還沒有懷孕,按理說你早應該懷孕了。”
“你什麼意思。”這次換作我狠狠地盯着他。
他不好意思地撓着腦袋,半晌才道:“我懷疑你是不是不會生。”
“出去。”我勃然大怒。
“阿塵,我只是懷疑,你不要生氣。再說不會生也沒什麼,我知道京城有一個專治不孕的神醫,我們去找他……”
我不由分說便將他趕了出去,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屋子裡清靜了,我躺在牀上,回憶起這幾個月,確實我和上官違心數次纏綿,可爲何我一直沒有受孕的跡象呢。
第一卷 168 不能夠再被其他男人打動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聲音很輕,並不急促,我起身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倪從威,他穿着一身棗紅色的官服頗顯得氣宇軒昂。蕭然實在有眼色,能從萬千的人羣中發現將才,如果不是蕭然,倪從威便被埋沒了。
“倪大人,有事嗎?”我有些訝異,倪從威從未單獨找過我。
他點着頭,道:“女皇,可以進去談嗎?”
我瞧他神色凝重,想必是有事便道:“進來吧。”
倪從威進屋後便掩上了門,我讓他在茶几前的凳子落了座,我則坐在他的對面。“倪大人,有什麼事請直言吧。”
“女皇,我只是勸告您不要與國舅過於親密,您的身份高貴。”
我甚覺尷尬,看樣子剛纔上官違心來又被他發覺了,道:“倪大人,國舅與我有數次救命之恩,我與他親近並無不妥之處。”
“可是。女皇,你和國舅的關係並不僅止於此。”倪從威欲言又止。
我笑起來,道:“劉副使是怎麼說的,倪大人儘管說來就可,我也正想聽聽劉副使是如何說的呢。”
霎時倪從威的臉孔就紅到了脖子根,我料得那話定是不堪入耳。“女皇,抱歉,微臣是個直性子,必須要說出來,不然放在心裡難受。劉副使說你和國舅整日耳鬢廝磨,摟摟抱抱,還曾一起同宿客棧數日,說你們……”他沒再說下去。
“倪大人,其實,我和國舅已經約定了終生,男未婚女未嫁,這應該不違反什麼吧。”
“女皇。”倪從威囁嚅着厚實的嘴脣,吱唔半晌道:“但是陛下,在出發前曾再三嚴令微臣阻止您和國舅接觸,不允許你們來往。”
我愣住了。
“爲什麼?”
“微臣不知,也不敢問。”
“那我知道了,倪大人,你還有別的事嗎?如果沒有就請回去吧。”
“微臣告退。”倪從威恭敬地退出了門外。
我坐在房中沉吟,蕭然此舉的用意究竟爲何呢?難道是爲了寧安公主,也許蕭然心內也有將寧安公主嫁於上官違心的打算,所以才禁止我與上官違心來往。
這樣一想,我幾乎能肯定了,否則我找不到其他令人信服的理由。
官船上時間飛馳,光陰如梭,這日已到了琉球島,過了琉球后則需幾日便能抵達中土的連州。這長途不間歇的航行,官船上所剩食物不多,倪從威便令官船停靠琉球進行補給。
我在甲板上向渡口眺望,岸上人來人往,極是熱鬧。
“女皇,您若想上島,我可派士兵保護你登岸。”
倪從威的恭敬態度讓我奇怪,但又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我畢竟只是一個亡國之君,被蕭然欲除之而後快的罪身,他何須要這樣恭敬呢。
“我早就不是女皇了,倪大人你直接稱呼我姓名即可。”我不經意地試探他。
“不可。陛下曾對微臣言,要對女皇多加禮遇,否則就是對陛下不敬。”倪從威一手掀起襴袍的下襬,竟差點向我雙膝跪下來。
我趕緊扶起他,道:“倪大人,萬萬不可,快請起吧。”
倪從威這纔起來,正色道:“陛下說,見到女皇就如同見到他,否則只要聽到女皇有一句不滿便要斬下微臣的頭。”
我訥訥不能言,也越來越糊塗,蕭然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呢。
忽然就沒有興趣登島,我怏怏地回了房間,剛推開門便見有個人大刺刺地躺在牀上,嚇得我趕緊往外退。忽而回過神,那人可不是上官違心,我氣得走了進去,對準他的胸口便狠揍了一拳。
“阿塵,你無緣無故打我。”他一臉委屈。
“誰讓你無緣無故躺到我的牀上。”
他詭異地一笑,附在我耳畔道:“我還無緣無故地佔有了你。”
“你能不能說話正經點,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我驀然火大。
他略微怔住,從牀上坐起身打量着我,半晌小心翼翼地道:“阿塵,你到底怎麼了,以前我悄悄進入你的房間,你從來都不會說什麼。”
“你走吧,別在這裡了。”我只覺心神不寧,在甲板上倪從威所說的幾句話讓我心潮起伏不平,埋藏在心中的那個影子走了出來,他就在我的面前,我看得見他嘴角的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還有眼角處冰冷的風。
“我不走。”他怔怔地道。
此時我更加煩悶,掉頭便往門外走去,忽地腰肢一緊整個人便旋轉着落入了上官違心的懷中。我的頭貼在他的胸膛,那裡不再結實,只有堅硬的骨頭,硌得我的臉疼得慌,瞬間我躁動的心又平靜下來。
我究竟發了什麼瘋,爲了倪從威幾句不知真假的話,就去揣測蕭然的心思。
“阿塵,抱歉,我又惹得你不高興了。”
“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發火。”我伸出手擁住了他的腰部。
他擁得我更緊,我從他的懷中探出頭去看他,他抿着薄薄的脣,有些委屈,我忍不住踮起了腳,用自己的脣去觸碰他的嘴脣,但只碰到他,我的脣便被他包裹住了,溫柔甜蜜的撕咬。
脣中的糾纏漸漸加深,我的雙手不知不覺繞到了他的脖頸,突然身子一輕整個人便被上官違心橫抱起來。
“這一生我只做你的娘子。”我低聲道。
身體被放到柔軟舒適的牀上,上官違心脫下了我的鞋,旋即他的身體壓了上來。我閉上了眼,其實,我早是這個男人的女人了,那這樣,我是不能夠再被其他男人打動的。
在日出國海邊居住的那些日子涌上心頭,我們像普通夫妻那樣生活,白天各自工作,到了晚上我們在那簡陋的稻草鋪就的榻上做|愛做的事,夜夜不斷。我們的身體早就契合在一起,密不可分,我們的血肉已彼此融合,長入了對方的身體中。
從身下傳出的歡愉叫囂着衝上了頭頂,我不禁呻吟出聲,但他很快咬住了我的嘴脣。
山崩地裂的暴風雨過後,我起身給上官違心穿衣,給他梳理髮絲。“阿塵。”他拉我坐在他的腿上,一隻手不老實地貼在我的衣衫摩挲。“爲你死一千一萬次,我都願意。”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重重的一聲腳步聲,隨後腳步聲遠去。
第一卷 169 我只跟在你的身邊
午後甲板上一片歡騰,我剛從房裡出來便遇上了倪從威,他向我單膝跪下,我忙去扶他。“倪大人,你不需要向我行禮。”
“女皇,已經抵達連州渡口,請女皇下船。”
頓時我喜出望外,時隔半年之久我終於從異國回到了中土,心中彷彿有一隻小鳥在不斷跳躍。我走到甲板上,甲板上聚滿了士兵,列隊森嚴,果然行伍出生的人領導下的士兵與衆不同。
我在士兵中看到了蕭澤,他混跡在士兵隊伍中並不是很顯眼,但當他悄悄向我看過來一眼時,那眼神便銳利如電。
在甲板上沒有看到上官違心,我便道:“倪大人,國舅呢?”
“官船一到渡口,國舅便收到了從京城來的快馬傳書,國舅的母親身患重病,危在旦夕,令他速速回京見最後一面。國舅收到傳書後,便匆匆趕往京城,並要微臣向女皇轉告一聲。”
我心裡不太相信,哪有如此巧的事情呢,但是轉而一想可能是上官泓的計策,他可能急於分開我和上官違心故而假借夫人重病的名義。
“好,我知道了。”
從連州到京城還有迢迢千里之路,而且舟車勞頓,兵乏馬困,倪從威便令全體官兵在連州城外駐紮,待明日清晨開拔。很快帳篷被搭建好,倪從威讓士兵從官船拿來了我的被褥鋪在帳篷中。
“女皇,行軍在外條件多有簡陋,不如我送女皇進城找一家上好的客棧住下。”
“不用了,這裡就可以。”
在帳篷裡歇了一會,我忽然意識到這時恐怕駱霄寒等人已經到了連州,他們若要是闖軍營救我這可不妙,我須得進城才行。我走出帳篷,讓士兵去請倪從威。
一會倪從威來了,我說出自己要進城去看看,他欣然同意,但提出由他親自帶一隊士兵保護我。
此時斜陽已沉,但天色仍是光亮,我瞧到倪從威所帶的那列士兵中竟然有蕭澤,在經過他時我不經意向他使了一個眼色,隨後伸開了手掌,手心裡有三個小字:帶我走。
蕭澤神色未變,目不斜視,我擡頭挺胸越過了他,前面倪從威正在等我。
一路上和倪從威交談,本以爲他只是一介武夫,但沒料到學識甚是不錯,聊起詩詞竟也是侃侃而談,我不禁對他起了幾分敬意。
進入城中後已入夜,周圍行人三三兩兩,但看到有官兵過來都便自覺地退到路旁。忽然夜空中嘶的一響,一蓬煙花升上了天空發出了璀璨的光芒,然後在夜幕中變幻出一幅十四主星星象圖案,瞬間煙花墜落,夜空又恢復無邊黑暗。
我向後面瞧了一眼,蕭澤在士兵的第五位,離我只有幾步的距離,以他的身手他只須一步便能抵達我的身畔。倪從威的武功不太清楚,不過這些士兵皆不是蕭澤的對手,只要讓倪從威疏忽大意,蕭澤帶走我輕易而舉。
“女皇,小心,附近有賊人。”倪從威從腰間拔出了儀刀。
這倪從威竟是十分警覺,看來武功不低,我心下明白,駱霄寒等人已在近側,剛纔的煙花便是他們所放。
果然,倪從威的話音剛落,從屋頂上便飛出了五條矯健的身影,如大鵬展翅一般向地面撲過來。我暗自驚喜,但不顯露於色。
“保護女皇。”倪從威大喝,舉刀迅速迎上去。
我藉着月色看得明白,有三條身影強壯高大,是駱霄寒、廖書玉和周見深,另兩個苗條的身影向我飛撲過來,是曾行雲和琴兒。
瞬間曾行雲和琴兒便到了我的身畔,但緊隨在我身後的士兵立即衝上前來,但哪裡是她二人的對手,尤其是曾行雲出招狠辣,幾名士兵被她在胸口刺了個血窟窿。
“主人,快走。”
曾行雲和琴兒各拽住我的一條胳膊向屋頂縱去,這時我撇過頭看向倪從威,他迎戰駱霄寒三人居然並未落敗,武功竟是深不可測,怪不得蕭然要重用他了。
如騰雲駕霧般我到了屋頂,此時我又瞧見從士兵中飛出一人,速度之快恰如離弦之箭,眨眼便到了我的身邊。
我定睛一看,是蕭澤。“是自己人。”我趕緊道。
琴兒伸出小手指放在脣邊吹了一聲口哨,便見駱霄寒等人也飛身上了屋頂,抓起我的手臂便在屋頂上急奔。那倪從威追了一陣,沒有追上。
不知奔跑了多久,來到一幢臨湖的大宅子前,也不敲門,我被他們帶着徑直翻牆入戶。
進入內堂後,琴兒點燃了蠟燭,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坐在椅子上喘氣。這些傢伙仗着自己會武功,就全不管我一個弱質女流怎經得起他們忽高忽低忽上忽下,飛來飛去。
胸口氣血翻滾,我歇息了半晌才鎮靜下來。
“這位兄弟是……”周見深盯着蕭澤意味深長地打量。
我這纔想起忘記介紹,蕭澤穿着士兵的服裝估計引起了周見深的懷疑,忙道:“他是中天之星太陰星蕭澤,我在日出國找到了他。”
“他是日出國人嗎?”琴兒饒有興趣地瞧着蕭澤。
我見琴兒的髮絲已經盤起挽在了腦後,看樣子她和周見深成了親,不過她的模樣還是那麼可愛,一點都沒變,像個精靈古怪的小姑娘。“他是中土人,是已故大將軍蕭逸的兒子。”
“什麼?那他和蕭然是什麼關係。”廖書玉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瞅了蕭澤一眼,他在身畔站得直直,抿着脣也不說話,一臉傲然顯得極是不合羣。“他們是孿生兄弟,但是他從未見過蕭然,他從小在日出國長大。對了,周見深,蕭澤初來中土,對中土的人情世故一概不知,你費心多照顧他。”
“不。”蕭澤轉身盯着我,道:“李無塵,我只跟在你的身邊。”
頓時屋中有人嘻笑起來,我一看卻是駱霄寒,他正掩嘴偷笑。“這位大哥,你還是不要跟着主人了,她身邊有隻大醋缸,和我們都打過。”
“駱霄寒。”我無語。
琴兒咦了一聲,道:“是啊!主人,那個傻公子呢?他一向和你形影不離,怎麼沒見他。”
“主人,上官哥哥去了哪裡?”曾行雲打量着我,眼中深思的意味明顯。
“剛到連州他就收到快馬傳書,他的母親病危讓他立即趕回去,所以他已經先回京城了。”
“那主人現在有何打算?十四主星還缺七,天下大事尚不能舉。”周見深眉頭緊鎖,琴兒靠着他的肩膀向我扮鬼臉。
我沉思一會,道:“我考慮過了,過會我回到軍營,你們到京城去等我。蕭澤,你不能再呆在軍營,剛纔你追我的時候恐怕倪從威已經注意到你,你和蕭然長相一模一樣,他會發現你的。你和周見深一起,他年長,經驗豐富,你們在一起我會放心許多。”
“不。”蕭澤仍是昂頭拒絕了。
第一卷 170 犧牲了你的自尊和傲氣
屋中又有人輕笑起來,這次是琴兒,周見深趕緊回身捂住她的嘴。不料琴兒低下頭,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霎時廖書玉和駱霄寒都大笑起來,屋中肅穆的氛圍也一笑而散。
“琴兒,你還是這麼頑皮。”我笑道。
“主人,你幫我罰見深哥哥,他居然連笑都不讓我笑,他怎麼這可惡。”琴兒噘着粉嫩的嘴脣。
“我若罰你的見深哥哥,待會你就要埋怨我了。”
曾行雲笑得花枝亂顫,道:“主人,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成天就在我們面前炫耀他們夫妻情深,還說我們嫉妒他們。”
周見深安慰了琴兒幾句,正色道:“主人,不如就讓蕭兄弟還是隨着你,軍營中危險,而且倪從威武功深不可測,有他在身邊保護你,我們也能放心。”
我想了想,蕭澤性格難馴,他跟在我身畔確實穩妥些,而且他不通人情世故,若與周見深等人發生了矛盾倒也麻煩,十四主星齊聚在即,可不能分崩離析。
“好吧,那就讓他跟着我,你們幾個此去京城務必小心。對了,凡是有錢物方面的困難,可去城中找匯通當鋪的李掌櫃,告訴他一塵之中有千剎那,他自會幫你們。”
“主人,你多保重。”周見深拱手。
“你們也是……”話未說完,手臂便被蕭澤扯住,他不由分說便將我往外拖去,霎時耳畔聽到了駱霄寒輕輕的訕笑聲。到了門外,我甩開蕭澤的手,道:“你不要太過份了。”
“過份嗎?你和那些漢人廢話什麼?”他又捉住我的手臂。
“你也是漢人。”我臉沉下來。
“不是,我是日出國人,我是武田澤一,日出國的大將軍,天皇。”他大聲道。
“那一切都過去了,忘掉那些不屬於你的一切,你現在是蕭澤,太陰星蕭澤。”
他的手不知不覺在用力,我的手臂被他捏得疼了,他的臉突然湊近了我,灼熱的氣息噴濺在我的面龐上。“李無塵,你救我只是因爲我是太陰星,需要我爲你賣命是嗎?如果我不是太陰星,你是不是會看着武田信長殺了我?”
“你想聽到怎樣的答案?”我挑着眉毛。
“真實的,你內心的答案,我不想被騙,不要像騙武田信長一樣騙我。”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不是太陰星,我會很高興看着你哥哥殺了你。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他的嘴角忽然抿出了一絲笑意,道:“我會殺了上官違心,讓你們永遠不能在一起。”
我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走吧,不用再跟着我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好,我走。”他咬着牙,轉身縱上院子的牆頂,眨眼身影便消失了。
這時周見深等人從門裡出來,想必都聽到了我和蕭澤的爭執,大約見我臉色難看,周見深便勸道:“主人,你勿煩惱了,蕭兄弟久居日出國,離鄉背井來到中土,是會有些情緒。”
“纔不是呢,我看他傲氣的很,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中。”琴兒不服氣。
“別說了。”周見深向她使了個眼色。
廖書玉嘆了一口氣,道:“他身世複雜,其心必異,走了也好。”
“就是。這個蕭澤的醋勁比那個姓上官的還大,你和他還沒什麼,就把自己當成了你的什麼人。再說也不一定要有十四星,十三星也行。”駱霄寒也湊着熱鬧。
我被他們說得更煩惱,道:“算了,隨他去,我現在回軍營,你們保重吧。”
走出院子的門,外面夜色如水,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雙手抱住肩膀。忽然背後一暖,肩上已落下了一件衣衫,我回過頭一看卻是蕭澤。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只是挽起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沒有掙脫,他性子孤傲,又自視甚高,恐怕只能以情才能使他服從了。城中的路上已經沒有行人,幾盞悽清的燈光在屋檐下搖晃,映着地面着兩道人影。
“還走得動嗎?”他問我。
我搖着頭,腳底估計又磨破了。
他蹲下了身軀,道:“上來,我揹你。”
我爬上了他的背,雙手纏繞在他的脖頸,他託着我的兩條腿起了身。清亮的月光灑下清輝,小道寂靜且又悠長,宛若一條銀色的綢帶。
“你既然選擇了我給你的路,就只能堅持走下去了。”我伏在蕭澤的後背自言自語。
“我是爲了你。”
“嗯。我明白,你爲了我犧牲了你的自尊和傲氣。”
這時夜色中傳出了雜亂的腳步聲,蕭澤突然停了下來,我擡起頭看過去,前面衝過來一隊人馬,爲首的人似乎是倪從威。
不等我從蕭澤的後背下來,倪從威便快步奔至身邊,他單膝跪下道:“女皇,看見你安然無恙實在太好了。”倪從威言語中頗爲激動,慶幸之色難掩。
我示意蕭澤放我下來,但他仍是揹着我不鬆手,我只好道:“那夥賊人將我擄了去,幸好有他救了我,我的腳不能走路,所以他一直揹着我。”
倪從威打量了蕭澤一眼,他臉上有些驚異,待轉到蕭澤的正面,倪從威的面色大變,頓時就要雙膝跪下來,我趕緊低聲道:“倪大人,休要行禮,你認錯人了。”倪從威的反應在我預料之中。
“什麼?”倪從威張大了嘴。
“他們只是長得一模一樣。”
倪從威盯着蕭澤又瞧了幾眼,忽然看到我仍伏在蕭澤的背上,道:“女皇,微臣爲你準備馬匹。”說完,他便讓士兵牽過來一匹黑馬。
“放我下來吧。”
蕭澤這才俯身放我下來,倪從威恭敬地扶着我騎上馬,他殷勤地在前面牽着繮繩,迭聲請求我饒恕他的救護不力。
回到軍營,倪從威令士兵擡來熱水供我沐浴,以洗去今日遭遇的黴運。帳篷外人影幢幢,我解散了髮絲,脫去衣衫踏入浴桶中,溫熱的水流浸透全身,身體上的痠痛立即消失了。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後將頭全部埋入水中,半晌我纔將頭浮出水面。晶瑩剔透的水珠從髮絲裡滑落,眼裡一片水漬模糊,忽然有一隻結實的大手撫上了我的下頜。
第一卷 171 守宮砂已經沒了
我睜開了眼,眼中仍是模糊,那隻大手順着我的下頜到了我的面頰。就在這時,眼中的水漬終於乾涸,我瞧清了眼前的那個男子。他穿着一襲白色的襴袍,英俊的面孔如深夜中的月光,嘴角微微抿起。
“蕭澤,你怎麼進來了。”我打掉了他的手,這傢伙又來這一套,以前日出國假扮蕭然就被我識穿了。
他沒有做聲,只是靜靜地佇立在浴桶前凝視我,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絲莫名的疑慮,彷彿有一件事正發生了,但卻是我不知道的。
“你出去吧。”我低聲道。
他沒有動,冰冷的目光一直注視我似乎要看穿我心底去,我忽然感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意,就像是有雪花在飄落,裸|露在水外面的脊背如浸在冰水中。
我驀地呆住了,剎那間我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他不是蕭澤。
他的手又滑向我的面頰,這次我沒有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手指冰冷如鐵,在我的肌膚上劃過,那片肌膚就仿凍僵似的。
帳篷外很安靜,映在幕布上的幢幢人影在瞬間消失了,似乎這天地間只剩下了我和他。
不知過了多久浴桶中的水已經冷卻,我縮起了雙肩,他的手探入了水中,然後便不經意地捉住了我的手臂,頓時我整個人都被他拉扯起來。
毫無遮掩的身子再次呈現在他的眼前,我坦然地注視他,他也以更加坦然和無畏的眼神注視我的身體,一遍遍地從我的面孔到脖頸,再從脖頸到胸脯,最後到那埋在水下的雙腿。
水裡面我的影子在晃動。
他的手滑到了我的腰肢,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便將我從浴桶中撈了出來。我被扛在他的肩膀上,隨即又被放在了柔軟的大牀上。我躺在牀上,而他就坐在牀沿,仍是一直注視我的身體。
“爲什麼不說話?”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如雪中裂開的冰,清冷。
我咬了咬嘴脣,道:“無話可說。”曾經我想過千遍萬遍要去追問他爲何要背叛我,但此時真的見到了他,我卻問不出來了,覺得沒有必要再追問了。
“還記七年前我們在山中打獵迷了路,我們發現了一個溫泉。”他的手撫上我的胸脯,但放在那裡不動了。
七年前的冬天我和蕭然在離京城數百里的大山中打獵,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我們迷失了方向,甚至還和大隊士兵失去聯繫,我們在山裡轉到天黑時發現了一個山洞。在山洞裡有一個很大的溫泉,我冷得受不了,就脫下衣裳跳入了溫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女子的身體,你的身體很好看,就像是水晶一樣,我捨不得挪開眼睛就一直看着你。”
“當時,我問你願不願意娶我,如果願意就也到溫泉裡來。”我低聲道,往事在他的聲音裡回來了,原來我記得這麼清楚。
“當時,我願意,可是我不能。”
“所以,你現在是什麼意思?”我難得地笑起來了,這樣的和他的久別相遇,與我原先想的不一樣,我原想着他見到我會一劍刺穿我的心臟,而不是和他在帳篷裡談論過去。
他俯下了身軀,面孔貼近我的面孔,霎時我的眼中便滿是他的模樣,以及冰一樣寒冷的氣息。他的嘴脣親吻上我的眼眸,彷彿有細小的雪花在眼皮上融化了。
瞬間往事如煙,我迷失了,等醒悟過來時那冰涼的吻已落在了平坦的小腹上。
“不要。”我喊出了聲。
他停下了親吻,擡起頭來看我,修長的手指撫弄着我的嘴脣,低聲道:“你不願意了?”
我恨得咬牙,他憑什麼認定我願意呢,他難道把兩年多前發生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了嗎?難道他以爲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會原諒他?
“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此時,我不想申討他對我所犯下的罪狀。
頓時他臉上一愣,眼中逼出一串駭人的光來,道:“你揹着我做了什麼事?”說着,他猛地抓住了我的肩頭,將我從牀上扯得坐起來。
我伸出裸|露的左手臂,道:“守宮砂已經沒了,你沒發現嗎?”那年宮女中流行點守宮砂,我覺得好玩,便讓他幫我在手臂上點了一個。
“你……”他將牙咬得咯吱作響,搖着我的肩膀大聲道:“是誰做的?我要殺了他,到底是誰侵犯了你。”
看到他如此生氣,我心下奇怪,但又莫名地高興,道:“那個劉大千回來不是都說了嗎?你是不是沒聽明白。”
“上官違心,該死的上官違心,我早警告過你不許和他接觸,你居然瞞着我和他做出這樣無恥的事情,我一定要殺了上官違心。”他勃然大怒。
“我做什麼事和你無關,他是我的夫君,這一生一世都是。”我更加地用言語激怒他。
半晌他沒再說話,站在帳篷的門旁沉吟,良久他又再次走過來坐在牀沿上。“回到京城後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自縊,一個是陪伴我,你選擇哪個?”
“都不選。”
“由不得你。或許,我現在就應該讓你做出選擇。”他欺身過來。
我仍是搖頭,道:“都不選。”
“再說一次。”他喝道。
“都不選,我不要死,也不要陪着你。”
“你不選,我就代你選,你既然不怕死,我只好替你選陪我了。”說完,他壓上了我的身體。
我又氣又怒,握着拳頭去捶他的胸口,又用指甲去掐他的皮膚,甚至還用嘴去咬他。但這些對他來講全是無用功,我在他的雙手中只是一具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玩偶。
曾經渴望過他的愛撫,希望他能將我碾成齏粉融入他的身體裡,可現在我卻驚恐了,那就像是打破了美夢一般,有些殘忍,自然地想要拒絕。
也許,因爲沒得到而美好,而留戀,但現在我彷彿要得到他冷冰冰的身軀,我反而不願意了。
我不愛他了,我因未得到而心有怨恨。
“放開我吧,我曾經想要溫暖你,但是現在我做不到了,我已經愛上了別人。”我低聲道。
他瘋狂地親吻,將他冰冷的氣息印在我的肌膚上,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然被他打開。這時眼前一花,一道挺拔的身影便在帳篷上顯現出來,他站在牀畔,一柄鋒利的肋差正擱在蕭然的脖頸上。
“你再敢動她一下,我保證這把刀會割斷你的脖子。”蕭澤冷聲道。
蕭然沒有動,但那把肋差已劃破了他的脖頸,有殷紅的血淌了出來,然後滴到了我的面孔上,於是我的嘴角處又嚐到了鮮血的味道。
第一卷 172 若我只要你呢?
蕭然站起,他轉過了身,但是那把肋差仍是準確無誤地抵在他的脖頸,鮮血滴到了鋒利的刃上。“你是……”蕭然的眼眸陡然瞪大了。
蕭澤穿着士兵服裝,只是冷冷瞧他一眼,便用眼角的餘光瞪着我,道:“你還不把衣裳穿上,這樣很好看嗎?”
我又羞又怒,這一對兄弟都不是好東西,每個都凶神惡煞。只是衣衫搭在了浴桶旁邊的凳子上,我不可能就這樣赤裸着身子走過去,再說我也不能當他們兩個人的面穿衣吧。
“你們能出去嗎?”我皺着眉頭,抓住牀上的褥子遮住身體。
兩個人都沒有移動腳步,眼神對峙,蕭然的眼神冰冷如霜,蕭澤的眼神卻鋒利如刀。鮮血繼續沿着肋差滴淌下來,我忽然感到頭暈目眩,神不能自持。
“你是日出國人?”蕭然也認出了蕭澤的兵刃。
“是又怎樣。”蕭澤冷哼了一聲,完全一副挑釁的架勢。
“想必你是混入中土的奸細,當然是要殺了你。”
“殺我?憑你的落葉劍法?”蕭澤挑起了眉毛。
我實在無語,這個蕭澤在日出國時對蕭然無限神往,現在見了面他倒是遇到了仇人一般。“蕭然,他是你的孿生弟弟,他叫蕭澤。”
“胡說,他是日出國人,而且我根本就沒有弟弟。”蕭然斷然否認了。
“我也沒有這樣的哥哥。”
“好吧,你們兩位要打打殺殺,就請出去。”
但是兩個男人仍是不動,全神貫注地盯着彼此,一時間我分不清這世間是有兩個蕭然,或是有兩個蕭澤。忽然,蕭然伸手推開了脖頸上的肋差,他伸手摸着脖頸上淌出的血,莫名地我的心裡有些不忍心,便撇過了頭。
“兩年前你放棄了她,所以現在你已經沒有資格再擁有她。”蕭澤站在我的前面,將我的視線完全擋住。
“那不是你說了算,而且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心中已經沒有你。”
他們又爭吵起來,我頭疼,天下的雙胞胎都對彼此充滿了敵意嗎。不過我也奇怪,蕭然從來不和人多說一句話,他居然會和蕭澤爭吵,也許他默認了蕭澤是他的孿生弟弟。
我赤着腳走下了牀,將裹着被褥的身子橫在他們的中間,嘆息一聲道:“蕭哥哥,我還是這樣稱呼你,你已經有皇后了。而且,你忘記了兩年多年前你曾用一把劍刺入了我的胸口,就刺在這裡。”我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恨我?所以你才和上官違心在一起,對嗎?”蕭然盯着我。
“我是恨你,而且是很恨,你知道我是有多信任你,雖然我從來不說對你的感情,但你是知道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可是,你辜負了我。至於我和上官違心,他救過我很多次,我很自然就喜歡上了他,就是這樣。”
蕭然凝視我很久,道:“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我很慶幸遇到了上官違心,否則我已經死了很多回。”
蕭然點點頭,從我的身畔走過,他側過臉瞧了我一眼,嘴脣略微動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大步走向了帳篷門前,他挑起門簾便消失了。
寒氣從腳底冒起,我打了一個冷顫,這時蕭澤將我的衣衫覆蓋在我的肩上。“穿上衣衫。”他低聲吼了我一句,然後他便背轉過身子。
我趕緊將衣衫往身上套去,剛穿好擡起頭就瞧見蕭澤炯炯的目光。“你的身體很好看,我會記住的。”說完,他也大步流星地走向帳篷外面,霎時門簾聲響,一絲冷風灌了進來。
頓時我羞得面紅耳赤,在帳篷裡坐了良久纔敢出來,帳篷外面有一個人盤腿而坐,懷中抱着一把肋差,正是蕭澤。
“你不去睡嗎?”我推着他的肩膀。
“我需要在這裡守着你,不然他還會動你的心思。”
“那你累了就去休息,他應該不會來了。”說着,我轉身又進入了帳篷。
此時離天明也僅剩兩個多時辰,我已有些睏倦,躺上牀後我只覺眼皮一沉便睡了過去。
清晨的號角聲驚醒了我,我睜開眼一看,帳篷的光線甚是明亮,想着時辰不早,趕緊穿戴整齊出來,果然太陽升得老高了,蕭澤並不在外面。
“女皇。”倪從威迎着陽光走過來,那光芒照在他的臉上有些刺眼,我似乎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倪大人早。”
“昨夜陛下來過了,他是專程爲女皇而來。”
“他應該呆在皇宮中。”
“陛下已經昨夜連夜趕回去了。”
我的心中又是一陣失落,這患得患失的心啊。“嗯,我知道了。”我隨意應着。
吃過糕點後,我坐上馬車趕往下一個目的地——清和,離連州有五六十里路。行車途中便下起了大雨,道路泥濘不堪,馬車深陷入坑中,無法前行,倪從威只得令士兵就此駐紮。
我觀望着天色,天空中的雨氣很重,估計這雨會連綿三四天才會放晴。
雨珠不斷敲打着帳篷,帳篷裡面的溼氣氤氳,溫度陡地降了許多。忽然帳篷外面有人咳嗽了一聲,我忙揭起門簾向外看,只見蕭澤站在外面,全身的衣衫都被雨淋溼了。
“你不用替我站崗,他已經連夜趕回京城了。”我拉着蕭澤進來,找出一條絹巾擦着他臉上的雨漬,道:“你的衣服溼了,趕緊脫下來,不然會着涼生病的。”
蕭澤沒有動,盯着我道:“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因爲做好人比做惡人好呀。蕭澤,你把衣衫脫下來,我點上火烤乾。”我催着他,半天他才猶猶豫豫脫下來。
帳篷裡有隻火盆,有幾根木柴,我用火摺子點燃了細枝葉,然後放了木柴。蕭澤脫下的衣衫能擰出水來,我在火盆旁邊放上凳子,便將衣衫搭在了凳子上。
火苗竄得老高,滋滋地響,忽然擡起頭看見蕭澤深思的眼神。“蕭澤,昨天見到的曾姑娘怎麼樣?她是刺史的女兒,身份高貴,和你很合適。”
“若我只要你呢?你預備怎麼辦。”蕭澤盯着我,眼神咄咄逼人。
“抱歉,我已承諾過上官違心,今生要做他的娘子。”我拒絕了他。
帳篷裡沉默下來,我也不再說話,火光烤得臉頰發燙,好不容易等到凳子上的衣衫乾透了,這時木盆裡的火也隨之熄滅,我拾起衣衫交給蕭澤。
他穿上了衣衫,忽然他抓住我的手臂便往帳篷外面走,“你做什麼?外面在下雨。”我低聲喝斥他,但是他捉得我很緊,很快我就被他拽出了帳篷。
外面雨急風驟,有一匹身姿矯健的白馬正在引頸長嘶,蕭澤將我帶到了那匹馬旁邊,不由分說抱起我放到了馬背上,然後他解開了繮繩,瞬間翻身躍上馬背,只見他雙腿一夾馬腹,那匹白馬便掉轉頭向營地外飛奔而去。
第一卷 173 中土有很多好姑娘
此時雨大,帳篷外面並沒有多少士兵在巡守,白馬載着我們如風一般飛出了軍營。儘管道路泥濘,但卻對身下的那匹馬並無多少的障礙,眨眼的功夫,我們淋成了落湯雞。
半個時辰後在山路上發現了一座破舊的無人寺廟,我們躲了進去,由於全身淋溼透,我凍得瑟瑟發抖。蕭澤在柴房裡抱來一堆乾柴放在大殿,用打火石點燃了火。
“你爲什麼要帶我出來。”大雨澆得心涼透透,但我仍是無名火大。
“沒有原因。”他垂着眉眼,火光映着他的額頭淌出的雨滴,如珠墜落。
“請你以後不要自作主張。”我伸手揉着太陽穴,實在頭疼。
他不再說話,添着木柴,周邊的溫度升了起來,溼漉的衣衫也漸漸開始半乾。我坐在火堆前,雙手撐在下巴,愣愣地注視着火光,這個時候不知上官違心到了哪個地方。
想着,忽然我又覺得奇怪,就算再急上官違心應該和我說一聲吧,爲什麼會讓倪從威轉告呢,事情不合常理,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發現了一些不妥,但是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妥。
過了一會腹中飢餓,鳴音響起,我的臉不禁熱了起來。蕭澤站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你就在這裡不要出去。”說完,他快步地走出大殿。
此時衣裳已幹了大半,我便在大殿中隨意走動,這寺廟雖是破舊,但容身還是可以的。大殿正前面供有一尊佛像,佛身上結滿了蛛網,灰塵足有半寸厚,看樣子這座寺廟廢棄了許久。
我伸手摘掉蛛網,將衣衫的下襬扯下半幅仔細地擦拭佛像,只擦得幾下手中的半幅衣衫便黑透了。待將佛像擦乾淨後,忽見佛像的手心中有一行小字,我辨認了良久,頓時大吃一驚。
那行字是用小刀雕刻,字體纖細,但是寥寥十數字的內容不免令我心驚。
萬物歸塵,善待佛門,免臨塗炭。
我咀嚼着這十二字,萬物歸塵,這應該說的是天下終於回到我的手中。善待佛門,應該是讓我善待和尚。免臨塗炭就更有意味了,意思可能是說我會引起佛門災難,造成佛門毀滅。
這是個警告,又或是個讖語。只是奇怪,我對佛教雖無興趣,但也不至於厭惡,怎麼可能去毀滅佛教呢。
想不通。
我回到了火堆旁繼續烤衣裳,這時天色已黑下來,風聲淒厲,雨勢急驟,我忽然又擔心起來,蕭澤初來中土,這大風大雨的夜晚他可別迷路了。但瞬間我又想到,蕭澤雖對中土不熟,但他是個軍人,有行軍打仗的經驗,再惡劣的環境也難不倒他。
這時大殿外傳來了腳步聲,我向那裡望過去,蕭澤已淋成了一個雨人,他急步到了我的面前,然後將手裡的一隻野兔放了下來。
野兔的頭部被打得腦漿迸裂,蕭澤徑直就在這大殿裡對野兔開膛剖腹,剝去皮,隨意地用雨水清洗了一遍。
他用一根樹枝穿透了野兔,在火堆上面翻烤,我看着他的手勢,他很會烤野兔。我瞧着出神了,他烤野兔的姿勢很熟悉,和蕭然一模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鼻端嗅到了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味,我纔回過神,蕭澤撕下一隻肥嫩的兔後腿給我。我正餓得發慌,迫不及待就大口吃起來,兔肉烤到正是好處,肉汁酥軟,我三口兩口便吃完了。於是,蕭澤又遞給我一隻兔腿。
“你老看我做什麼?”我發現蕭澤一直在注視我,他手裡的兔肉幾乎沒有吃。
“很久沒看到你了。”
我嚼着兔肉,道:“什麼很久?最多一個時辰而已,你快點吃吧,這麼好吃的兔肉你不吃,你看我做什麼。”
“想吃了你。”他輕笑起來。
“中土有很多好姑娘,等時間長了你會喜歡上她們。”我堅信,男人的感情是最易變的,前天我就發現廖書玉對曾行雲的不同,一個人的眼神能反映一切,廖書玉瞧曾行雲眼神溫柔得像水。
男人的眼神只有一種情況才能溫柔似水,那只有看着他心愛的姑娘的時候。
“你什麼時候變得喜歡拉郎配了。”
“我把你帶到中土來,當然要爲你的終生大事負責,替你找一個好姑娘,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你的父親呢。”蕭逸因我而死,太后也因我而死,我須得爲蕭澤尋一門好親事,這樣我才能安心。
“如果不是你,你就不要再提這話了。”他的聲音冷下來,眉梢怒意隱現。
我扁了扁嘴,算了,暫且不提了,到時遇到了合適的人他都不須我說,自個兒跑去向別人獻媚了。吃完兩條兔腿後,我已經飽得不能動。
“今晚我們就住在這寺廟中,明天再走。”
蕭澤又添了一些木柴,我便靠着火堆躺下來,身子一挨着地面眼皮子沉重起來,我眨了眨眼便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個溫暖的東西貼着我的後背,我試着睜開眼睛,但最後還是失敗了,我又沉沉睡了過去。
清晨大殿外的鳥啼聲吵醒了睡夢,雨已經停了,我睜開了眼,視線便對上了蕭澤的面龐,他躺在我的身畔,一隻手臂繞在我的腰肢,而我竟然枕在他的胳膊上,他的下頜抵着我的額頭。
我嚇壞了,趕緊推開他爬起來,所幸衣衫上的帶子沒有解開的跡象。蕭澤也坐了起來,他木然地盯着我。
“你怕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我又不是上官違心那個無恥之徒趁人之危,見色起意。”
聽到他罵上官違心我惱火起來,道:“不許你罵他,那是我自願的,和他無關。”
“你居然維護那個登徒浪子,你變了,你究竟吃了他的什麼藥鬼迷心竅?你給我醒醒吧。”他抓住了我的肩膀,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腿上。
“我就是喜歡他,喜歡他輕佻無禮,喜歡他放|蕩不羈。”
他握緊了拳頭,我看着那隻大拳頭,它發出骨骼摩擦的聲音,隨時都會落在我的頭上。“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樂。我知道他願意爲我而死,在這世上肯有一個男人爲我而死,那麼我又怎能不愛上他呢。”我盯着那隻大拳頭,霎時它就如泰山壓頂,如崩塌的岩石向我的面孔砸下來。
我閉上了眼,但那隻大拳頭卻一直沒落到我的臉上,不過壓迫的氣勢仍沉重。我又睜開了眼,拳頭離我只有半寸不到的距離,撩動着我的睫毛。
他的眼中噴着怒火,嘴角緊抿,忽然我就看到他脖頸中有一道細細的痕跡,那是傷口癒合的疤痕。
第一卷 174 採花賊
我再次閉上了眼睛,這個男人是蕭然,不是蕭澤。那晚蕭澤曾用肋差劃破了他的脖頸,所以他的脖頸裡纔會有傷痕。
遇到蕭然,我總是顯得很無力,沒有抵抗力。
“你怎麼不說了,繼續說呀。”他的手摸到了我的脖頸,瞬間我的呼吸一窒,胸口便喘不過氣來。
我索性不說話,就將頭枕在他的腿上,過了一會他掐住我脖頸的手鬆開來。慢慢地滑到了我的胸前,他在解我的衣衫,霎時胸前一涼,我的身子便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這時胸前的那團柔軟便被他捉在了手中。
他將我的身子往上拖,我的頭靠在他的臂彎中,胸前的那團柔軟在他的肆意揉捏中變得硬挺起來。忽然他的手又挑起了我的下頜,道:“只要我想,你還是會願意的。”
我最終還是會願意,畢竟我從來都沒拒絕過他,我曾經是那麼地期待用自己火熱的身體去溫暖他,去融化他的冰冷。
“可是,你得到一個不愛你的人有什麼意思呢。”我喃喃低語。
瞬時他的身軀一震,聲音變得痛苦起來,道:“不,你不會變心的,我不相信你變心。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十幾年,你怎麼可能會變心。”
我握住他的手移到我的心口的位置,道:“蕭哥哥,你在我這裡插過一把劍,那把劍已經割斷了我們的情感。”
“不會,不會,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會原諒我,這是你說過的。”
我想起來了,十四歲那年我和蕭然去無妄山遊玩,山中有塊巨石是在兩座峭壁之間。如果有人站在巨石之下,所說的話不是真心話,那塊巨石便從峭壁之間墜下砸死下面的人。當時我就站在巨石之下,我說不管蕭然做了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他,待他始終如初。
那塊巨石沒有落下來,其實,它應該落下來的。
“我做不到,蕭哥哥,我恨你呀。”眼角的淚水無聲地滑下來。
“忘記以前發生的事,我也忘記你和上官違心發生的事,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他親吻着我的眼眸,柔軟的舌尖舔噬那些淚珠。
我睜開眼睛,抱住他的頭,道:“晚了,蕭哥哥,我一生只想有一個男人,不想要第二個。”
“無塵,你還願意叫我蕭哥哥,說明你還是對我有感情,我不在乎你曾經有過男人。”他急急忙忙地卸去了我的衣衫,頃刻功夫我又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那時,我就應該跳下溫泉擁住你。”
那雙大手在我的股間摩挲,我吐出一口氣,道:“蕭哥哥,即使你得到我也不能改變什麼,相反我會更恨你,恨你破壞我從一而終的心願。”
這次他愣住了,半晌他放下我,轉過頭道:“你穿上衣裳吧。”
胸前被揉搓得紅一塊白一塊,我拾起衣衫手忙腳亂地穿上。“穿好了,我們就走吧。”他輕聲道。
“去哪裡?”我下意識地追問。
“回京城。”說完,他拽住我的手不由分說便往大殿外面走去。
外面雨已經停了,但天氣仍是陰沉沉的,路面溼滑泥濘,沒走出幾步鞋子便沾滿了黃泥。那匹白馬在外面啃着青草,瞧着我們出來便仰頭長嘶,又甩着長長的尾巴,彷彿是在迎接我們。
蕭然將我抱到馬背上,他接着翻身上來。
“不和倪大人他們一起回京嗎?”
“我們先行,倪大人還要去撫州剿匪。”
“那蕭澤,你弟弟呢?”我擔憂起來,那傢伙發現我不在軍營估計要暴跳如雷了。
“我沒弟弟。”
“他真是你弟弟,我在日出國見到你的父親和親生母親了,你母親是日出國的太后,可是他們都死了。”
“我父親已經過世六年了。”
“六年前他是假死,因爲他惦記着你的母親和弟弟就偷偷去了日出國,在那裡做了一名和尚,並收了你弟弟爲徒教他落葉劍法。”
“別說了,如果他真我的弟弟,你就不用爲他擔心。我看他就像一頭猛虎,只有他傷害人,沒有人傷得了他。”
蕭然說的也對,蕭澤那個人武功和心計都高出常人許多,也不用爲他多發愁,讓他在中土闖闖,說不定會遇到意中人。
兩個時辰後進入了茂安,這是個小城,瞧着天色陰沉,烏雲翻滾如潮,雨氣氤氳,蕭然便帶着我在客棧投宿。客棧的掌櫃將我們當成了夫妻,給了我們一間廂房。
大約是看到我身上的衣衫和鞋襪都髒了,蕭然便又給掌櫃的娘子一些錢,讓她幫我去置辦一些乾淨舒適的衣服和鞋襪。
掌櫃看蕭然出手闊綽,還特意送來了水果和幾樣點心。
“我們可能要在這裡留幾天了,還會有暴雨來。”蕭然站在窗前探視天色。
我坐在牀上啃着手指甲,我不懂蕭然,兩年多前他要殺我,而現在又是怎麼回事,他難道不覺得留着我這樣的一個人,是對他的皇位最大的威脅嗎?我忍着讓自己不要追問。
“你這個習慣還是沒有變。”他從我脣中拉出我的手,手指甲早被啃得光禿禿。
“上官子萱,你的皇后呢?她知道你來找我嗎?”據說蕭然的後宮只有上官子萱一人,曾有大臣向他進言廣納嬪妃以多得皇嗣,但被蕭然所拒絕。
“知道。”蕭然又開始惜字如金。
我大吃一驚,道:“她怎麼同意讓你來的?”
“她很賢惠,也很明事理。”
我早從上官違心那裡得知,他的小妹上官子萱是個如長孫無垢一樣的賢德女人。“她這麼好,你應該一心一意地對她,雖然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他打斷我的話。
我閉上嘴,又開始啃手指甲,他不耐煩地奪了出來,用繩子將我的兩隻手都綁起來。過了一會門上響起敲門聲,卻原來是老闆娘送來了新衣裳。
那老闆娘盯着我不住打量,又瞧着蕭然,笑道:“公子,這城裡夜晚不太平,一定要關好門窗不要出去。”
“什麼不太平?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這老闆娘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好奇。
“有采花賊。近幾個月來,城裡已經有二十多個年輕姑娘被採花賊搶走了,個個如花似玉,長得和西施似的。我看姑娘你美貌,那採花賊說不定會打你的主意,所以特地提醒你們小兩口。”
“官府爲什麼不捉拿那採花賊呢?還讓他繼續犯案。”
“那採花賊武功十分高強,官府的那些人哪是他的對手,聽說那採花賊來無影去無蹤,踏雪無痕,飛檐走壁,無所不能。”
說着老闆娘便去了,這裡蕭然果然關緊了門窗,他將我放到牀上平躺,然後他自己也躺了上來。我看着他,他已經閉上了眼睛,但是兩手卻握着劍置於胸前。
第一卷 175 相信他的謊言會舒服許多
一夜無事,醒來時蕭然早起來了,他坐在茶几前的凳子上擦劍。我瞅着他專心致志的神情,無疑,男人專注起來神色最動人。他的五官比上官違心略遜色一分,但是那冷然的神色卻平添了他幾分英氣。
我探出頭向着窗外看去,窗子大開,天似乎是放晴了。
腹中又開始飢餓起來,我趕緊下牀,穿衣洗漱,等完畢時店小二便端來了稀粥和饅頭,另有幾樣小菜。我看那小菜雖然普通,但做得挺乾淨,一嘗之下發現味道極好,很適合吃粥。
吃完早飯後,天上放出了陽光,我便提議乾脆趕路回京城。蕭然猶豫了一陣,沒有同意,他認爲天色很快就會變。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到一個時辰,剛冒出來的陽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天色陰沉下來,冷風嗖嗖。我只好站在窗前向外打量,這是客棧的二層,倒也望得遠。
街道上有幾個小攤販,十數個行人,冷冷清清的。過了半晌,從街道的一頭傳來了鈴聲,只見一名男子騎着毛驢踱了過來。那毛驢極是高大,精神抖擻,毛被刷得乾乾淨淨,脖子上掛着一枚銅鈴,丁丁當當響個不絕,在這寂靜的街道傳得特別遠。
等那毛驢走到窗下,我忽然發現那騎驢男子的耳輪上竟然綴着耳釘,這女子的飾物被戴在男子的耳上,倒也不覺突兀,另有一種別樣風情,我不覺輕笑起來。
可能那男子聽到我的笑聲,擡起頭向我看過來,霎時我與他四目相接,這男子年齡極年輕,約摸着二十二左右,膚色白皙,眉目如畫,竟是個極美貌的年輕公子。
他望着我眼睛裡露出笑意,我心中突地一跳,趕緊扭頭往房間裡走去。
蕭然依舊坐着擦劍,那把劍擦了無數來回,光亮得如同一道刺目的月光,但他仍是不停地擦着。從吃完早餐到現在他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都眼神都未投射給我,他又變成了當初那個冷漠寡言的男子,我最最熟悉的男子。
其實,這兩天我都有點不敢相信那是他,那更符合蕭澤的個性。他哪裡來那麼多話,這些年他說過的話都屈指可數。
我也不去打擾他,躺在牀上睡了一會,沒睡着便又起來去窗前,頭剛探出窗外,我赫然發現那騎驢的年輕公子竟沒有走,他還在窗下張望。便在這時天空裡雷聲轟鳴,一道火舌似的閃電徑直劈下來,窗子被震得嗡嗡響。
霎時暴雨傾盆,那年輕公子便被當頭淋了透溼,騎着毛驢走掉了。我掩了窗子,重新坐回牀上,直到入夜蕭然都沒再開口,他聚精會神地擦劍,劍身被擦得映出他冷酷俊美的容顏。
我咬着嘴脣,上官違心還是比蕭然有些好處的,他不會這麼悶,如果一個時辰內他不說話就會瘋掉,所以我從來都不會這樣無聊地坐着。
夫妻嘛,性格還是要互補,像蕭然這麼嚴肅,又寡言少語,就應該找一個性子活潑的姑娘來配他。上官子萱太過賢德,恐不是話多饒舌之人,兩人多半相敬如冰。
以前蕭然沉默的時候,我就會找很多的話來逗他,讓他說話,讓他笑。可是,他是我的仇人,我不想去逗他。
晚飯過後蕭然不再擦劍,但他一直看着那把劍,我實在忍無可忍。就算是蕭澤也比他好多了,他可真是我見到的第一悶葫蘆之人。
“你能不能說句話,我快悶死了。”我從牀上拾起枕頭朝他扔了過去。
他伸手接住,將枕頭放到茶几上,眼睛繼續瞧着劍。“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着就行了。”
這是讓我一個人自說自話,我簡直要瘋掉,我跳下牀,將牀上的東西一古腦地掀向他。他面不改色地坐着,眼中渾然只有那把劍了。
我穿上鞋子,快速走向門前,霎時眼前人影一晃,蕭然已經攔在我的前面。“你想去哪裡?”
“不用你管,我不想看見你。”我推開他。
他捉住我的手臂,一把將我扛在他的肩上,霎時我被他扔在牀榻上。“你給我老實地呆在房裡,哪裡也不準去。”
這副口氣就和那個蕭澤一模一樣,果然是孿生兄弟,我恨得牙癢。我又跳下牀,衝到茶几前,將上面放着的茶壺和茶杯一起推到地下,又將凳子踢倒,最後推倒了茶几。
忽然蕭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很開心,光輝的笑意不斷從他的眼眸中盛開。我益發怒了,他在嘲笑我,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你還和從前一樣沒有變,喜歡發脾氣,一不高興就摔杯子,踢凳子。”
我愣住了,以前蕭然一旦惹我不高興了,我就會對他發火,摔杯踢凳。他走了過來,手撫上我的面頰,然後冰冷的手指滑到我的下巴。
“你沒變,所以你對我也沒變,是不是。”
“不,不是,我變了。”我打掉他的手,身體往後退去。
他迅速向前,將我擁入他的懷中,雙手在我的後背揉搓。“你不會變的,我相信你說過的話,無論我做過什麼你都會原諒我,因爲那塊巨石並沒有掉下來。”
“我,我……”我忽然張口結舌起來,半晌才抓到一句話:“你很早就有了未婚妻,你並未告訴我,她還曾經陪你出征。”
“你曾說,你什麼都沒對我說過,但我應該能明白你的心。同樣,我也什麼沒對你說過,但你也應該能明白我的心。”
我聽在耳內如五雷轟頂,半晌不能言語,良久道:“我不明白,蕭然,那晚你帶着士兵進入我的寢宮,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爲什麼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無塵,那天我也曾在巨石下面說過一句話,你記得嗎?”
我癡癡地望着他,道:“你說永遠保護我,不會傷害我。”巨石同樣沒有墜下來,可是他確確實實地背叛了我,傷害了我。
那樣的一塊石頭根本就不能鑑別人內心的真假。
“有些事我還不能告訴你,但你只要記住我在巨石之下所說的那句話,我在十幾年爲你所做的是可以證明的。”
我被他箍得幾乎不能透氣,漸漸我不能思考了,恍惚之間他所說的都是真的。但理智告訴我,那是假的,他所做的事實是真實存在的,他奪走了我的皇位,我差點死在他的手上。
可是,我發現相信他的謊言會舒服許多。
第一卷 176 癡愛作畫的畫師
清晨出了太陽,晴空萬里無雲,吃過早餐後我們便結賬離開客棧。沿着街道走了一盞茶的光景,便見一名老婦人蹲在路上大聲哭泣,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百姓。
我心中詫異,從馬背上下來,打聽了幾句,原來這老婦人的女兒昨夜失蹤了,門窗都關得好好的,偏這女兒離奇不見了。
“準是那採花賊乾的。”
“什麼採花賊,我看是妖怪,哪裡可能來無影去無蹤,準是妖怪採陰補陽。”
“可憐了這老婦人,才一個女兒,寶貝了十幾年就這樣沒了。”
我聽得氣憤起來,這朗朗乾坤居然還有人強搶民女,實在膽大妄爲。“我們留在這裡幾天,想法把這個淫賊捉住,也好救那些女孩子回來。”
“這有官府去辦。”
“官府要是能行早就捉住了淫賊,你到底要不要救那些女孩子的。”我生氣了。
他笑起來,伸手捏着我的臉頰,道:“好吧,聽你的。”
我轉怒爲喜,擠入人羣告訴那痛哭的老婦人,又指着蕭然,說這是從京城來的天下第一神捕,武功高強,斷案如神,讓她趕緊領着神捕去家中查看,興許能從蛛絲馬跡中發現線索,也好解救她的女兒回來。
蕭然嘴角直趔趄,但他什麼都沒說,其實對我的這一套他很熟,早前我們就這樣幹過。
老婦人也許是病急亂投醫,對我的話深信不疑,趕緊請蕭然去她家查看。周圍圍觀的百姓聽說從京城來了神捕,也一起去看熱鬧,浩浩蕩蕩一羣人趕往老婦人的家中。
這老婦人的家離街道不遠,轉過幾棟宅子便到了,是一所簡陋的民宅,有着上下兩層。老婦人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叫小紅,上個月才定了親,是本城開綢緞莊的萬掌櫃的兒子,本來是想在端午過後便成親的,但現在女兒卻失蹤了,還得將所收的聘禮給還回去。
我跟在蕭然後面,他正在對所有的門窗進行檢查,我是不信世上有妖怪的,所以只能是輕功高強的賊子所爲。一樓的門窗完好無缺,且無腳印或是其他可疑之處,往二樓的樓梯上有一道鐵門。
“大嬸,這裡怎麼有一扇門?”我奇怪。
那老婦人抹着眼淚,道:“正是因爲城裡鬧採花賊,老身才在這裡加了一道門,免得賊子進來,可是沒想到賊子還是進來了。”
到了二樓,老婦人將我們引進她女兒的閨房中,閨房的門外同樣有一道鐵門,進去後只見牀上的衾褥極樸素,桌上放着一盒胭脂和幾支銀簪。
“是從二樓的窗子進來,這窗沿還有泥印。”
我趕緊走到窗前,順着蕭然手指的地方看,果然那裡有一塊小指甲蓋大小的泥印。“現在怎麼辦呢?必須要想法子擒住那個淫賊,從他嘴裡逼問出被搶的姑娘在哪裡。”
“只有引蛇出洞。”
“對,我們找一個姑娘在街上行走,引起那淫賊的注意,然後我們潛伏在那姑娘的房中,等淫賊出現時我們就趁機擒住他。”
蕭然看着我,道:“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願意引蛇出洞的姑娘?”
我被問住了,轉頭看着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其中一個戴着草帽的中年漢子伸手指向我道:“當然是你了,你最合適了。”他這樣一說,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起來。
此時騎虎難下,我只得答應下來,好在蕭然武功超凡入化,有他在料得淫賊不能得逞。
再次回到街上,我獨自在前面行走,裝作逛街的樣子,而蕭然就在我後面不遠。他不能跟着我太近,這樣容易被賊人發現。
我東看看西看看,街道上兩旁店鋪賣的都是小物件,我實在沒興趣看,便趁着天氣晴好散步。每走出一段路後我會回頭看,蕭然都在離我數十丈的距離之外,但能保證我一眼可以看到他。
這時前面來了一隊迎親的隊伍,新郎穿着大紅的新郎服,戴着新官倌帽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在他身後的是一個搖着扇子扭來扭去的媒婆。那媒婆形容醜陋,嘴脣上還有一粒碩大的黑痣,一口大黃牙,我瞧着她奇怪的身姿不禁覺得好笑。
待她走到身畔時,我下意識地向蕭然看過去,但令我詫異的是,不知從哪裡突然涌出了上百名百姓,擠在我和蕭然中間,將我們隔開了一段不短的距離。
我踮起腳張望,就在此時一張大紅蓋頭從頭頂壓了下來,瞬間從蓋頭裡散發出來的異香如小蟲般鑽入鼻端,兩眼發黑,我的身形一晃,然後感覺身子輕起來,頓時意識喪失。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發覺是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這間屋子相當寬敞明亮,角落裡放着十來盆不知名的植物,奇香撲鼻。
牆壁上掛着數幅當代大家的名畫,價值不菲,另外放在擱架上的器皿似乎也是古物。我看着蓋在身上的被褥,是目前最昂貴的桑蠶絲的絲絨被。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劫了,那麼劫我的是,採花賊?
這麼有錢的採花賊,富可敵國的採花賊。
我來了心思,既然已入賊穴就不能害怕,得想法子逃出去,最好還能盜走他幾幅珍貴字畫。主意一定我便下了牀,牀下放着的不是我那雙布鞋,而是一雙精緻的繡花鞋,那做工細密,針腳嚴實,花案栩栩如生,尤其是還用金線裹了邊。
穿上了那雙鞋,居然大小正好合腳,我走了幾步,腳底特別鬆軟,心裡便歡喜了幾分。
這時從身後傳來了吱地一聲,我趕緊回頭,只見一名年輕男子手拿摺扇佇立在門前,他嘴角含笑,道:“小姐,這雙鞋喜歡嗎?”
他背對着陽光,又是從光明處走到這暗處,面上一團模糊,當他進入屋後我方纔瞧清他的模樣,霎時我吃驚得合不攏嘴。原來這人竟是我昨日看見的那騎毛驢的俊美公子,此時他穿着一襲紫金色的襴袍,顯得人清俊非凡,顏若春光,仿似從畫中走出來的貴公子一般。
“你就是採花賊。”我張大嘴巴。
“說得這麼難聽幹嘛,我只是一名癡愛作畫的畫師而已。”說着,他伸手撩着額頭的髮絲。
第一卷 177 用人體作畫
我着實打量眼前的年輕公子幾眼,腦中一直盤旋着“畫師”兩個字,從外表看不出來這個人是否是畫師,但是畫師需要擄掠民女嗎?
“你把我抓來想做什麼?還有城裡的那些姑娘也是你抓走的吧?”
“小生姓陸名君青,酷愛作畫,因此想請小姐幫助小生。”他笑吟吟。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難道那些被搶走的姑娘都是會作畫的。“我又不作畫,你抓我來沒用,趕緊放了我,還有放了那些被你捉來的姑娘。”我暗生怒氣。
“小姐誤會了,小生請姑娘來,不是請姑娘指導小生作畫,而是想請小姐作小生的畫布,小姐絕世姿容,乃是世間最好的畫布。”
我愣得胸口憋着一口血,這個傢伙原來搶姑娘的真正用意是想用人體作畫。“你變態呀!”說完,我脫下腳上的繡花鞋向他臉上擲去,恰好正中他的鼻樑。
“小姐這麼誤會小生就不好了。小生酷愛作畫成癡,一心想要尋找世上最好的畫布,畫出這世間最動人的畫作。思來想去,發現人體纔是作畫的最好畫布,尤其是絕世美女的人體,那是畫布中最爲出色的。”
陸君青慢條斯理,一副一本正經的學究模樣,我氣得脫下另一隻鞋子向他擲去,他還是不躲避,這次砸中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一行清淚淌了下來,隨即用手抹掉。
“死變態。”我罵道。
“小姐,小生是真心實意想請你幫助小生,你豈能張口就罵人呢。”
“就罵你了,死變態,臭變態。”我罵不絕口。
陸君青也不阻止我罵,待我罵得口乾舌燥,才道:“小姐,小生現在請你去看看我的畫作,你就會明白小生的苦心了。”
我心知他必是帶我去看那些成爲人體畫布的姑娘,就冷哼着沒做聲,他拾起鞋子走到我的面前,輕輕擡起我的腳便替我穿上了。
“小姐,請。”
隨着陸君青走出屋子,向前有一個花園,花園看起來挺寬闊,裡面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小橋流水,一派江南的風光。我走上一座石拱橋,橋下碧波流淌,波光粼粼,一艘無篷畫舫橫在水中,有幾個衣飾華麗的年輕姑娘正在船上嬉鬧。
陸君青站在拱橋處向船上招手,稍過一會那畫舫便開了過來,我便聽到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這是那些被搶來的姑娘嗎?我打量着她們,她們穿着美麗的衣衫,額頭貼着花黃,髮絲上綴着精緻的髮簪,好一副江南仕女圖。
但是她們這麼開心,笑得這麼燦爛爽朗,哪有被搶的難過傷心,她們分明是樂不思蜀了。
“你是不是對她們下了迷藥?”我只能想到是這一點。
“小姐,我真誠待她們,她們當然快樂了。”
眨眼間幾個姑娘上了岸,攜着手踏上拱橋,她們瞧見我仍是嘻嘻哈哈,偷瞄打量我,還竊竊私語。“小姐,你看我的畫作如何?請評價。”
“畫作?在哪裡?”我瞅了兩眼,沒發現哪裡有他的畫作。
“小姐,請往她們的身上看。”
在陸君青的提示下,我才發現一些不妥,這幾個姑娘的衣衫都比較貼身,雖然衣角也有隨風舞動,但是卻無靈動性,似動未動。瞬間我恍然大悟,其實這幾個姑娘並未穿衣衫,而是用顏料在她們的身體上畫出了衣衫。在身體線條的地方加重色彩,勾勒出衣角的陰影。故而雖畫出了衣衫隨風舞動,但由於只是畫作,自然少了靈動感。
我瞅着那幾個姑娘的身體,每個人身上畫出的衣衫各不相同,但繁複卻不下真正的衣裳。乍看之下,還以爲是真衣裳呢。
幾個姑娘掩嘴偷笑,其中有一個容長臉面的姑娘膽子頗大,笑道:“陸公子,這位姐妹是新來的嗎?長得真好看,一定可以實現公子畫出最動人畫作的心願。”
我忽然怒了,這幾個姑娘完全失去了廉恥之心,公然地赤身裸|體行走。“你們忘記了你的父母嗎?你們被搶來了,你們的父母在家裡悲痛,你們想過嗎?”
“這位姑娘,我們是想幫陸公子完成畫作,這樣錯了嗎?等陸公子畫出好畫作,我們自然就會回家。”那容長臉面的姑娘反而嗆我。
簡直是瘋了,要麼是吃錯了藥,我生氣地往前走去。走不及遠,又發現了幾個姑娘坐在一叢月季花下談笑,同樣地赤身裸|體,她們見我經過也毫不在意,只顧說笑。
這時陸君青追上來,道:“小姐,你還沒有評價我的畫作呢。”
我憋着一把火,立即道:“我看你的畫實在不能入流,想當畫師也得有天賦才行,你毫無天賦,趁早死了作畫的心思吧。”
“大家都說我有天賦,怎麼你和她們說的不同。”他仍是追着我。
“她們是騙你,只有我說的真話。”
“我不信。”
“愛信不信,你這拙劣的畫技拿出去只會丟人現眼,和真正的畫師比起來,你就是一隻小螞蟻,別不知天高地厚,沉浸在那些謊言中。”
我罵了一通,沒想到陸君青脾氣極好,卻沒有發火,只是追問我誰是真正的畫師,我自然把華如風搬了出來。
“你趕緊把我和這些姑娘都放了,我指點你去找華如風,請他收你爲徒,也許你這笨鳥還能出息點。”我毫不留情地刻薄他。
陸君青搖頭晃腦,半晌一本正經道:“就算我笨,沒有天賦,但只要我努力,畫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定可以畫出好畫的。”
從這花園中出來,迎面就遇上了一名壯漢,那壯漢看見我忙低下了頭。我心中奇怪,細瞅他兩眼心中就明白了,這壯漢竟是在那老婦人家中首先說要我假扮引蛇出洞的誘餌的人,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那壯漢向陸君青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便走到前面的小亭子裡。我側耳聹聽,他們說話雖然低聲,但恰好是西風,正好送入我的耳中。
“公子,不好了,官府派出不少人正在沿途搜查這位小姐,據說連周邊的駐守士兵也調集過來了,也不知她是什麼來頭。”那壯漢邊說,一邊還拿眼瞅我。
第一卷 178 他居然這麼荒淫好色
晚餐豐盛,鳳尾魚翅、宮保野兔、芫爆仔鴿、佛手金卷、花菇鴨掌、隨上荷葉卷、山珍刺龍芽、蓮蓬豆腐,另還有一盅冰糖燕窩,這膳食能趕得上皇宮御膳了,怪不得那些姑娘樂不思蜀,不記得家中苦苦等待的老父母了。
我大嚼特嚼,將滿桌的菜餚席捲一空,總之不吃白不吃,吃飽了有力氣逃跑。
飯後陸君青又來勸說我作他的人體畫布,被我一頓怒罵給喝斥出去,其實這陸君青除了這點愛好很不妥外,但其他倒沒不是,脾氣好得沒話說,任打任罵。
在牀上稍作歇息我便開始蠢蠢欲動,趁着夜深人靜悄悄出門,不料這院子極大,我在裡面穿來穿去漸漸就迷了路。
忽然走到一片竹林處,依稀瞧見從裡面有昏黃的燈光滲透出來,然後就聽見吱地一響,一個嬌俏的女聲道:“老夫人,這夜深了趕緊歇息吧。”
“紫蘇,公子這些天在做什麼,你可得看緊他,他整日胡作非爲,無所事事,可別惹出亂子來。”這個聲音略爲圓潤,聽聲音約有五旬了,只是聲音微弱,有上氣不接下氣之感,說話之人似乎患病在身。
“公子可是最孝順老夫人了,您看這每日都來請安,還給您燉補品。”那女子笑得很甜。
“你可別哄我,你們這羣丫頭什麼都瞞着我。”
女子哎呀了一聲,道:“老夫人,公子很懂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安心養病吧。”
我聽着她們的對話,似乎那老夫人是陸君青的母親,另外一個是服侍的婢女,這婢女說話有些放肆,想必這陸母生性和藹。
估計陸母對陸君青的所作所爲不知情,既然如此何不進去將實情告知於她呢,然後請她釋放那些被搶來的姑娘。
正沉吟間便聽到那陸母突然大聲喝道:“什麼人在外面?”瞬間我一驚,耳畔只聞呼呼的風聲,一根細長條狀的東西便從竹林間急刺出來,然後釘在我身畔的竹枝上。
我捂着劇跳的心口,側過臉去瞧那東西,卻原來是支做工精緻的髮簪,這髮簪通體透亮,瑩潤若水色,端的是支價值昂貴的玉簪。瞧着那玉簪入木三分,我不禁感嘆這老夫人武功如此高強,竟以玉簪爲武器,如果不是稍微有偏差,我的小命恐怕就完了。
霎時竹林裡響起沙沙的腳步聲,那嬌俏的聲音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我轉過身,站在面前是一名穿着紫衣的姑娘,約摸十八九歲的樣子,形容十分美麗,她的手中提着一隻燈籠,在我的臉上不斷照耀。
“哎呀!你是仙女下凡還是狐狸精,怎麼這麼好看呢。”她咧開小嘴笑了起來。
見她說話有趣,我笑道:“紫蘇姑娘,我是凡人,能讓我見你家老夫人嗎?我有事想向她稟告。”
“好,你等等。”她嫣然一笑,走到前面徑直從竹枝中拔下了那隻玉簪。“來吧,我帶你去見老夫人。”
隨着她後面進入了竹林,便見一所雅緻清幽的小宅院,步入宅子我瞧見一名婦人斜臥在牀榻上,身上蓋着一襲牡丹金絲被。那婦人髮絲上裝飾着一支金碧輝煌的鳳釵,釵身極大,而鳳凰振翅欲飛,這樣的一支釵子可謂是價值連城,一點也不遜色那玉簪了。
婦人的面色有些萎黃,雙眸微閉,但是她的臉形是端正的鵝蛋臉,可能因爲生病失去了原來的豐腴飽滿,顯得有些尖削,更像是瓜子臉。鼻樑高挺,嘴脣雖無血色,但是卻如花瓣一般。
這是個美人。
“老夫人,這裡有位姑娘想見您。”說着,紫蘇將玉簪放到牀榻前的茶几上。
那婦人睜開眼睛,頓時屋內生色,光輝耀眼,我看着她幾乎挪不開眼睛。以前我見過的最美的一雙眼睛是那日出國的太后,可是這婦人的眼睛卻像陽光一般,一睜開,就彷彿是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乍現。我不覺向她走了過去,紫蘇試圖阻攔我,但被她使眼色制止住了。
待我走到牀沿,這時我才發現這婦人的瞳仁竟然是罕見的金色,這奇異的眸色使她如光芒,將世間的一切都比了下去。
“夫人,你好美。”我不由自主地讚道。
“那當然,我們老夫人年輕時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紫蘇不無得意。
“休得胡言,我年輕的時候你還沒出生,你就哪裡見過了,也不怕客人見笑。”婦人笑斥,但這一笑,光色奪人。
紫蘇噘起嘴不滿地做鬼臉,那婦人又向我笑道:“這些丫頭被我慣壞了,客人,你不要介意。”
“哪裡會呢。紫蘇姑娘活潑可愛,也能給夫人帶來快樂。”
“你叫什麼?我看你相貌不俗,氣質出衆,想必出生富貴人家吧。”婦人盯着我不住打量。
“我叫阿塵,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夫人,我有關於陸公子的事向你稟告。”
剛說完紫蘇便在一旁咳嗽,給我打了個眼色,那婦人瞪了紫蘇一眼,道:“紫蘇你先出去,我和這位姑娘有話說。”
紫蘇氣鼓鼓地走出屋子,這時婦人示意我坐在牀沿,我也不推辭徑直在牀沿坐下來。
“夫人,實不相瞞我是被陸公子用詭計搶入府中,另外在我之前,陸公子還在城裡搶來了二十多名年輕姑娘,那些姑娘現在就在園中。”
“什麼?他居然這麼荒淫好色,我要打斷他的腿。”
“夫人,你誤會了,陸公子不是爲色,而是爲了一種變態的嗜好。他搶來這些姑娘是用她們的身體作爲畫布,在她們的身體上畫出衣衫,使人覺得她們穿上了衣衫。”
“什麼?他竟然這麼無恥下作,我非得打斷他的腿。”
婦人氣得不輕,柳眉倒豎,大聲叫着紫蘇的名字,半晌紫蘇才進來。“紫蘇,去把公子找來,就說我有話要問他。”
“夫人,你別生氣,這位姑娘想必是對公子有所誤會,她的話不可全信。”
“放肆,紫蘇,剛纔你就阻止這位姑娘,分明是你向我有所隱瞞,還不給我把那個畜生找來。”婦人氣喘吁吁,一口氣就要接不上來,我趕緊上前輕拍她的背,揉她的胸口,她這才順下氣來。“快點去,否則連你一起打。”
紫蘇眼裡含淚,一時委委屈屈去了。
第一卷 179 勞煩你爲我代執行家法
約摸過了兩刻鐘那陸君青纔來,進屋後他便掃了我一眼,眼中有些怒氣,想必紫蘇已經告訴他我告狀的事。“娘……”他張開嘴便被那婦人喝斥跪下,於是便真的當即跪下了。
“你個畜生,娘千心萬苦撫養你成人,是希望你將來能報效國家,不是讓你做這等無恥下作的事情,你也不怕傳出去,別人笑話你爹孃,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要臉的畜生。”
婦人又大口地喘起氣來。
“娘,那只是孩兒的一點愛好而已,孩兒不敢做爲非作歹的事情。”
“閉嘴,你做的那些事還不叫爲非作歹,你破壞了人家的名節,傳出去她們將來怎麼嫁人。”
“娘,如果沒人願意娶她們,孩子願意照顧她們一輩子的。”
聽到這裡我無語問蒼天,真是道不同不相爲謀,陸君青根本就不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是惡劣的行徑。果然陸母氣得不輕,指着他道:“混帳,你定要爲孃家法侍候。”說着,她便又叫着紫蘇拿藤杖過來。
半晌紫蘇才畏畏縮縮拿來,陸母指着陸君青讓她打,紫蘇不敢動,磨蹭許久才輕輕打了几杖。
“滾,平日就是你們帶壞了公子。”陸母慌不擇口地怒罵。
頓時紫蘇便哇地哭出聲,扔下藤杖跑了出去,那陸君青大約是想安慰紫蘇急得要起身,卻又被陸母罵得跪下了。
“姑娘,要勞煩你爲我代執行家法了,這個畜生氣死我了。”
我欣然應允,這陸君青行止不端,確實需要教訓。我拾起紫蘇扔下的藤杖對準陸君青的臀部毫不猶豫地打了下去,他只略微一動便又跪直了身體,我接連打了十多下,每次下手都用最大的勁,震得手中的藤杖幾乎要飛出去。
然後又打了二十多下,那陸母並不叫停,眼睛一直逼視着陸君青,我在陸君青的身後瞧不到他的神色,想必是心裡恨死我。
突然手中的藤杖便斷成了兩截,我看着手中的半截藤杖發呆,這時陸母便嘆了一口氣道:“君青,娘一直希望你能成才,你爹臨終前還囑託我好好教育你,可是你真讓我失望。”
“娘,孩兒知道錯了,你就不要生氣了。”
陸母半晌沒有說話,我瞧着她,她咬着嘴脣似乎在做什麼決定。“君青,娘想給你找一個好人家的姑娘,這樣你成親了也會安份些。”
“娘,孩兒不要成親,孩兒要還年幼。”陸君青急道。
“你不小了,你爹在你這麼大時已經和娘成親了。君青,你先下去吧,待娘好好想想。”陸母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然後頭便靠在枕頭上。
陸君青還想要說些什麼,但那陸母只是擺手示意他離去,良久他只得跺腳出門。
我本來也想出去,忽地陸母又叫住了我,讓我坐到牀沿上,她拉住我的手,道:“我這個兒子讓你見笑了。”
“但是夫人的風采卻讓我心生羨慕。夫人,公子可能是看了雜書受了影響,須得將他房中的雜書和畫具、顏料等全部處理掉纔可。”
“對,要斷他的劣根。阿塵姑娘,今日晚了,你若不嫌棄我年邁,就和我一起睡如何,咱倆也好說說話。”
“那當然好。”我心下歡喜,此時陸君青一定對我恨之入骨,想要尋我的麻煩,我若住在他娘這裡,倒省去了危險。
當夜熄燈睡下,一夜無話,不過陸母時常咳嗽,我便幾次起來爲她斟茶倒水服侍她。
清晨起來兩眼鰥鰥,我探起身向窗外看去,天色還只是微亮。剛下了牀,紫蘇便端着漱洗的水進來,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然後便服侍陸母起牀。
“紫蘇,你先侍候阿塵姑娘洗漱。”
“不用了,我自己來。”我趕緊自行洗漱,紫蘇便又出去端來一盆乾淨的水。
洗漱完後天色就光亮了許多,紫蘇便又送來了糕點和茶水,陸母邀我一起進餐,盛意難違,我只得坐了下來。
吃完糕點後陽光初現,空氣清新,我便請陸母一同出去散步,趁機便勸陸母放了那些姑娘。陸母立即讓紫蘇傳話給陸君青,如果今日不放了那些姑娘,以後就不要認她這個娘了。
此時剛進入四月,沿海的南方早熱了起來,略走動一會陸母的額頭便滲出了晶亮的汗漬,我忙用手絹給她擦拭。
“阿塵姑娘,你是哪裡人呀,你父母怎麼把你教的這麼知書達理。”
“我是京城人,其實,我的母親早逝,我和爹相依爲命。家裡有個書房,平日我都去那裡看書,所以懂得一些道理。”
“果然是書香人家的閨女,怪不得氣質出衆,不同於那些普通姑娘。”陸母似乎十分喜愛我,拿着我的手細看,撫摸掌心裡的紋路。
在涼亭坐下來,頓覺身體遍處陰涼,舒爽至極。陸母講起陸君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我心下聽得奇怪,這陸母早年喪夫,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分明不事生產,但瞧其家富麗堂皇,膳食,以及婢女的服飾皆不比皇家遜色,這陸家究竟是什麼來頭呢。
一炷香功夫後陸君青和紫蘇趕來涼亭,今日陸君青換了一襲杜若色的襴袍,裹得腰肢纖細,倜儻風流,粉面朱脣,羞煞潘安宋玉。
他行走如風,我昨夜對他的杖責竟對他半點不礙,看樣子他的武功也不弱。
“娘,我已經將那些姑娘送走了,並且還送給了她們銀子,讓她們回家安然度日。”陸君青恭恭敬敬地道。
“好。她們可會泄露府裡的行跡?”陸母無意識地握了拳頭。
“請娘放心,是矇住她們的眼睛,直接將她們送到城中,料得不知。”
陸母點點頭,道:“君青,娘決定爲你選一門親事,對方姑娘我也看好了,和你很適合,娘也中意她,應該是個好妻子,也會是孃的好兒媳。”
“娘,孩兒實在不想這麼早就成親。”陸君青面有難色。
陸母瞬間沉下臉來,道:“你還認我這個娘嗎?”
嚇得陸君青跪了下來,道:“娘,你當然是我娘,一輩子都是我的娘。”
“那好,我爲你挑中了這位阿塵姑娘做你的媳婦,你可滿意?”
霎時我目瞪口呆,張嘴結舌不知如何是好,忽聽那陸君青道:“娘,你爲我選任何姑娘都可以,唯獨這個阿塵姑娘不可,孩兒是死也不會和這個兇女人成親的。”
兇女人,這個評價,我哭笑不得。
“娘就是看中阿塵姑娘有男兒氣概,能夠治住你,所以纔要她做你的媳婦。”
“孩兒寧死不屈。”說着,陸君青從靴桶中摸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嚨,霎時陸母和紫蘇都大驚失色喊叫起來。
第一卷 180 天下江山原是我李家
我仰望着蒼藍的天空,原來這世間還有對我棄之如敝屣,寧死也不願意娶我的男人。一時只覺好笑,瞧着陸君青的脖頸已被匕首劃出了血痕,我趕緊道:“夫人,很感謝你的厚愛,但我早許了人家,是不可能嫁給公子的。”
“什麼?你已有人家了?真是可惜啊。”陸母語氣不無失望之意。
那廂陸君青和紫蘇喜不自勝,就差兩手交握了,我看在眼內便有些明白。“夫人,昨夜多打擾,現在我該告辭了。”
“阿塵姑娘,我和你一見如故,想和你多說說話,既然來了就在府中多住幾日。”
其實我也想留兩日,但是此時蕭然恐怕還在尋找我,遂道:“謝謝夫人的美意,我有朋友還在城中,我失蹤一日他想必是急壞了。”
“這樣吧,阿塵姑娘我實在捨不得你,我派人送信給你的朋友讓他放心。”陸母仍想挽留我。
盛情難卻,我只得勉強同意下來,這時那日遇見的壯漢急匆匆地奔過來。“夫人,公子,大事不好了,官兵找過來了,有上千人呢,正在挨家挨戶地追查這位姑娘的下落。”壯漢指着我道。
陸母咦了一聲,道:“阿塵姑娘,你是官府的人嗎?”
“不是。”我搖了頭。
“他們爲何興師動衆找你一名女子呢,你若非身份特殊,這官府也不會出面。”陸母瞧我的眼神頗爲疑惑。
“可能是我那個朋友去了官府,這樣吧,請陸公子送我出去,見到我後官兵自可以退去,我保證絕對不會泄露關於陸府的一個字。”
“你朋友能請得動官府,估計也不是普通人吧。”
“他認識官府中人而已。”我當然不會說出蕭然的身份。
“好吧,我讓君青送你出去。”
我點頭致謝,剛轉過身走出兩步,身後便有一陣疾風掠來,瞬間我只覺頸部一麻,像被針刺了一下,兩眼發黑,身子搖晃了兩下便倒了下去。
些微的意識殘留,耳畔聽到陸母道:“君青,把阿塵帶到閬苑仙洞中藏起來。”待這句話落下來後,我的神識便就昏聵了,耳不能聞,眼不能視。
身子被抱了起來,迷糊之中又聽到了鳥鳴聲,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眼前是個寬闊的山洞,但是洞中卻生長着一種從未見過的奇花,花朵如碗大,令人驚奇的是一朵花竟有六七種顏色,芬芳撲鼻。但是用手指輕輕一碰,花瓣好似害了羞便收攏變成了花苞,再過一會,花苞又悄悄綻開了。
如果不是能看見頭頂的石壁,我幾乎要把這裡當成了一個花園。
我爬了起來,衣衫的下襬略有些灰塵,遂拍了拍。山洞很大,還有很多條岔道,我仔細分辨出口,但每條岔道都像是出口,於是我隨便選擇了一條岔道進去,結果越走越遠,只好又沿路退了回來。
換了幾條岔道,但結果仍是如此,似乎這個山洞並沒有出口。
坐了一會,我又想到既然陸母將我關在這裡,一定是對我的話產生了懷疑,她還會來找我,我並不須急着找出口。
耳畔不時響起水聲潺湲,但尋找卻又不見,我聽了很久,才發現水聲是從頭頂的石壁傳出。這時我大驚,莫非自己是在水下面。
正想着有輕微的腳步聲走過來,聽着聲音不止一人,我循着聲音看過去,進來的是三個人,陸母、陸君青,還有紫蘇。
“夫人,你爲何要將我關在這山洞中?”我起了身。
陸母在岩石上坐下來,陸君青和紫蘇分立在她的身後,陸母盯着我道:“阿塵姑娘,你的朋友是不是穿着白衣,顏容冷峻?”
“他也來了嗎?”話一出口,就似乎是承認了。
“這麼說來那人真是你的朋友了。阿塵姑娘,你似乎有意瞞我,廬州刺史嶽光對你的朋友點頭哈腰,你的朋友來頭不小,他究竟是什麼人?”陸母的聲音冷下來。
“夫人,他真的沒什麼來頭。”
“還敢瞞我。你以爲我不認得他嗎?這個人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陸母說完後,在她身後的陸君青從懷中取出一幅畫,當畫幅展開後,上面赫然是蕭然的畫像。“這個奸賊奪我李家江山,改我華夏朝,我恨不得挖他的心,剝他的皮,喝他的血,抽他的筋。”
我又驚呆了,陸母說奪她李家江山,莫非她是華夏皇室中人,可是我從未聽說過皇室中有金眸之人啊。“夫人,你說他奪你李家江山,你是什麼人?”我的聲音發起顫來。
“這天下江山原是我李家,你說我是什麼人。”
“夫人,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誰?”我着急起來,看樣子陸母確實是華夏皇室中人。
“我是建城長公主李雲漪。”
李雲漪,建城長公主,這個名字我聽過,她是我父皇的長姐,但是十六歲的時候便因病去世了,因此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
“不對,建城長公主早夭,你不可能是的。”我搖着頭。
陸母盯着我,一字一字道:“她沒有早夭,是因爲她的父皇要將她送到匈族和親,於是她和心愛的男人私奔了,不得已才宣佈她得了暴病去世。”
我簡直不敢相信,但還心存疑慮,道:“可是從未聽說建城公主是金眸。”
“那是我後來得了重病,長期服用一種草藥所致。”
如果面前的人真是建城長公主,那麼她就是我的大姑母,可是我不敢相信。我不能輕信人,這是極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她對蕭然的仇恨,那卻是顯而易見的,恨不得生食其肉,渴飲其血,除了皇家姓李的人外,還能有誰這麼恨蕭然呢。
“這個奸賊是你的朋友,看他對你的緊張,你是他的意中人對不?”陸母的聲音又陡地升高了,最後的一句話尖銳得像一把鋒利的刀子。
我否認了。“不是,他有皇后。”
“你說你早許人家,是哪家哪戶?”
“上官違心,上官泓的兒子。”我如實說了。
頓時陸母勃然大怒,道:“竟然是上官老賊的兒子,這麼說來你也是我李家的大仇人了,既然如此我容你不得。”
第一卷 181 你已經在心裡原諒了我
記不清這是多少次被五花大綁在樹樁上,看來陸母對蕭然和上官泓二人恨極,因此恨屋及烏,脫口而出要將我點天燈。紫蘇拍手叫好,這丫頭好像對陸君青有情,剛纔聽到陸母要我做兒媳婦急得不行,現在是幸災樂禍了。
我沒有說話,腦中急速轉動,分析眼前的一切,想到所有的可能,但是我還是無法肯定。
“娘,我看暫時還是不要燒死她。今日我瞧得明白,那蕭然入府搜查時神色極其緊張,分明和這個阿塵關係不淺,而且他們二人在客棧同宿一屋,必定是苟且的男女關係。”
陸君青在陸母身畔嘀咕,我聽在耳中氣憤交加,罵道:“你這個不務正業的東西,和婢女勾搭一起,丟臉。”
瞬間陸君青和紫蘇臉都臊紅起來,陸母瞟了他們一眼似乎是明白了。“君青,不燒死她留着何用?”
“我們利用她引蕭然進府,來個甕中捉鱉,讓他蕭然進得來出不去,粉身碎骨。”此時陸君青卻不是先前那般靦腆了,神色儼然換了一個人似的。
說着,陸君青湊到了陸母的耳畔,母子二人交頭接耳最後一齊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心知他們已商量好詭計,果然片刻之後紫蘇便帶來了二三十名壯漢在我的四周掘土,想必是在挖陷阱。三四個時辰後,在我的周圍便挖出了約摸近丈深的壕溝,溝內置上尖削的竹釘,溝上面則鋪了纖細的樹枝和稻草,再用泥土掩埋上薄薄的一層。
“只要那蕭然來了,就讓他有去無回,死無葬身之地。”陸母咬着嘴脣。
深夜時分,院子裡除了清涼的風,便只剩下我和彷彿張牙舞爪的幢幢樹影。腹內餓得慌,還只是清晨時候吃過糕點,我伸出舌頭舔着乾枯的嘴脣。
忽然一陣風過,樹影之中便傳出嘩啦的一串響聲,我擡起頭瞧見一角不顯眼的白色,但很快湮滅無蹤了。
“陸君青,你給我出來。”我大喊。
我突然意識到,不管陸母的真正身份是誰,都不應該當讓他們和蕭然發生衝突,蕭然氣數未盡,怎麼可能輕易被他們除去呢,反而還會誤了卿卿性命。
樹影中沒有聲音,寂靜寥然,但我敢肯定在這樹影中埋藏着數十名武功好手,他們都在等待蕭然出現,然後萬箭齊發,或者羣起而攻之。
“陸君青,你這個不要臉的變態,快點給我出來。”我故意咒罵陸君青激他出來。
果然罵了幾句,耳畔便聽到了陸君青的聲音,“你這大姐怎麼如此罵人呢?誰變態了?你纔是不守婦道的淫|婦,明明都已經許了人,還和別的男人同宿一屋。”說話聲中陸君青的身影便到了掩埋好的壕溝之前。
“陸君青,你去告訴你娘,你說我是李無塵,現在要見她。”
“你說你是誰?是誰?”陸君青瞪大了眼睛,可能李無塵這個名字太令他驚駭,他不覺向前踏出了腳,但腳還未落地他又忽然想起來縮回了腳。“我纔不信,李無塵已經身故兩年多了,她就是被蕭然殺死的,你怎麼可能會是李無塵。”
“我確實是李無塵,你找你娘來,她是我的姑母。”
“別想騙我了。全天下人都知道李無塵是死於蕭然之手,如果你是李無塵,怎麼會和蕭然在一起,而且還同宿一屋。”陸君青扁着嘴,雙手抱在胸前,清亮的月光灑在他的面上,我忽然發覺他有幾分神似父皇年輕時的容貌。
我正要說着,忽然樹影中傳出一聲尖銳的嘯聲,陸君青眼神一凜,身子立即向樹影中縱去,瞬間便消失在黑暗中。
這時清淡的月光下顯現出一個挺拔的身影,我擡起頭看過去,涼風中蕭然髮絲飛舞,一臉肅容,當他瞧見我時臉上纔有些許的變化,眼眸中有星星點點的光亮溢出。
“無塵。”
“別過來,這裡有陷阱。”我趕緊喊道,可是話一出口後我忽然呆住了,我竟然不希望蕭然死。
他的眼中露出了笑意,道:“無塵,我知道你是會原諒我的。”
“我不想原諒你。”我低低地道。
“但是你已經在心裡原諒了我。”他拾起一塊樹枝扔到前面,然後腳尖在地面一點身子便向我飛過來,但是壕溝被掘得很寬,他在半空中跌落下來,腳尖恰好就落在了他扔下的樹枝上,但是樹枝並不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瞬間在樹枝下面的泥土陷下去。
我眼見着他的身子就要落入壕溝裡,壕溝中插滿了尖削的竹釘,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剎那間蕭然的身子又高高地躍起,這次他安全地落在我的身畔。“無塵。”他抿着嘴脣,但是難掩嘴角的笑意,說着他便抽出劍來割斷我身上的繩索。劍尖剛觸及繩索,耳畔便聞嗖嗖聲不絕於耳,只見幾支利箭從漆黑的樹影中疾速飛過來。
“小心。”我大喊。
蕭然來不及割斷繩索,回身用劍將那幾只箭打掉,但瞬間漫天的箭雨來襲,蕭然將手中的劍舞得滴水不透,從極劍劍身溢出的寒氣在四周結成了霜霧,漸漸我的眼前便溼潤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子突然一鬆,我睜開眼一看,蕭然已經割斷了我身上的繩索,不由分說他便將我擁入懷中。“無塵,你從來都不會欺騙我,我相信無妄山的試心石也是真的。”
“我還是恨你,真的恨你。”我低聲道。
“無塵,只要你像我一樣相信你不會變心,相信我對你也不會改變,你就不會恨我了。”
不等我揣摸明白蕭然的話中意思,耳畔便響起了嘿嘿的冷笑聲,一個深冷的聲音道:“堂堂一國之君,公然與女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說話的人是陸母,瞬間我吃了一驚,慌忙推開了蕭然。陸母站在壕溝之外,陸君青和紫蘇依舊分侍在兩側,而旁邊卻是數十名虎視耽耽的勁裝男子,背上縛着弓箭,手裡握着刀劍。
“姑母,我是李無塵,請您放我們離去。”我索性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
不妨陸母卻冷笑一聲,道:“我那侄女早在兩年前被你身旁的奸賊害死了,如何還能有個李無塵出現呢。”
“夫人,她一定是貪生怕死,所以冒認你的侄女活命。”紫蘇向我瞪眼。
“姑母,如果您真是建城長公主,您應該記得你常喚我父皇十三郎,他最喜歡你做的綠豆糕。”
“你怎麼知道這些?不對,你一定是打聽過的。你不可是李無塵。”陸母狠狠地盯着我,忽然伸手指向蕭然,道:“如果你想證實你是李無塵,只要你殺了你身旁的奸賊,我就相信你。”
第一卷 182 你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入我的胸口
我看着蕭然,他也正在看我,薄薄的嘴角緊抿,今晚他的笑容很多,以前他只是嘴角輕笑,但是現在他居然眼睛也在笑。月亮的清輝灑落在他俊朗的面孔上,忽然我又回憶起了往昔的歲月,我們曾經經歷了很多。
“不。”我搖着頭,低聲道:“抱歉,我殺不了他。”
“殺不了是什麼意思?是不願意殺他還是你沒本事殺他。”陸母仍是冷笑。
“都有吧。”我聳着肩。
其實,我曾經有想過見到蕭然就殺了他,但是我真的見到了他,我才發現我殺不了他,我根本就下不了手。他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回憶,在我年少時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那你根本不是李無塵。我李家的天下被這奸賊所竊,如果你是李無塵,你應該想方設法都會殺了他。”
“是的,我曾經這樣想過,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殺了他,將他剝皮、挖心,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想過很多次,直到他來這裡之前,我都想着要殺了他。”
蕭然深深地凝視着我,他的眼眸裡笑意消失了,有一絲溼意在睫毛上顯了出來。
“那你爲何又不想殺了他呢?”
“我殺不了他,就是這樣。”說着,我轉過頭去看蕭然,他恢復了往常的肅容。
“無塵,你不殺我是對的,以後你會明白的。”蕭然伸手按在我的肩頭。
“死到臨頭還親親我我,也好,等你們死後將你們葬在一起。”陸母嘲諷。
這時一名家僕模樣的人急忙走到陸母面前,道:“夫人,不好了,官兵將陸府團團包圍,黑壓壓的一片,只怕有上千人。”
“君青,我們母子合力殺了這個奸賊,這樣我死後也有顏面去見李家的列祖列宗了。”說完,陸母便從腰間拔出了軟劍,身子躍起。
“娘,小心。”
陸君青折下一根樹枝向着壕溝上的薄土擲去,很快陸母便以蕭然同樣的方式躍到了我的面前,刷地一下,她手中的軟劍便直刺蕭然的胸口。蕭然早有防備,極劍上前,兩個疊加在一起,陸母畢竟是女性,且年老體弱,體力自不如蕭然,被蕭然推得不斷向後,眼前着她的腳跟就要踏入了壕溝中。
“奸賊,休要傷我娘。”陸君青怒吼着,話音未落他的身體便直飛了過來,他的輕鬆果然極好,並不需要借力於樹枝,輕鬆地便躍了過來,手中的劍也刺向蕭然。
“小心呀。”一時,我不知道這小心究竟是對誰說的,漸漸地我有些相信這陸母便是建城長公主了。
三個人纏鬥在一起,陸母鬥了十多招便露出了疲態,氣喘吁吁,好幾次差點傷在蕭然的劍下,但所幸被陸君青解救。我瞅了半晌,陸母和陸君青的武功招式不同,明顯不是一路,陸君青的劍招雄渾有力,仿如滔滔江水,一劍欲來如大山壓頂,劍勢綿綿不絕。
蕭然雖然在這母子的合力圍攻下,但也並未落在下風,他手中的極劍能發出寒冷的劍氣。普通人是極難抵擋這種寒氣的,輕則臥牀三月,重則一命嗚呼。
我瑟縮着雙肩,身子發顫,從極劍發出的寒氣引發了我臟腑裡的寒氣,我猛烈咳嗽了幾聲,便從嘴裡嗆出一口鮮血來,然後我就看見我的雙手開始結冰。
“無塵。”蕭然極力要分身過來查看,但是被陸家母子逼得太緊。
我幾乎不能動彈了,面上僵僵的,似乎也在結冰,忽而聽到紫蘇的驚叫聲。“妖怪啊,有妖怪,她變成冰人了。”
蕭然一劍揮過去,暫時將陸家母子逼退,他飛奔到我的面前。“無塵,你怎麼了?”
我張了張嘴,來不及說話,又是一口鮮血嗆了出來,瞬間全身如墜冰窖。眼前光芒閃動,陸母和陸君青的劍又刺了過來,蕭然大喝一聲,道:“你們若再不退下,休怪我將此地剷平。”
此時四周又喧鬧起來,原來官兵已經衝入府中,與那數十名勁裝漢子打了起來。還有部分官兵大約看到陸家母子圍攻蕭然,便要過來捉拿陸家母子,但他們剛衝過來便墜進了壕溝中,被裡面的竹釘給刺死,霎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那數十名勁裝漢子武功雖高,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不及片刻功夫便被官兵全部殺死了。
“君青,看來今夜我們母子要同赴黃泉了。”陸母咬牙切齒。
“娘,孩兒和你一起死。”
我伸出手突然抓住了蕭然,用最後的力氣道:“我殺不了你,但請你也別殺了他們。”說完,我又吐出一口血,到此兩眼一黑,人事不知。
迷糊中耳畔聽到了水流的聲音,我試着睜開眼眸,但眼皮子還是沉重,剛擡起便又壓了下來。過了一會意識清晰起來,我勉強睜開了眼睛,微弱的光線瞬間鑽入眼中,溫泉的水流中映着一個相擁而抱的身影。我下意識地向身後的那個人看去,眼角的餘光裡看到了他的模樣。
是蕭然。
我靠在他的胸膛,他的兩手分別握着我的兩手,五指交纏在一起,放在身體的一側。我又看着自己,全身毫無寸縷,坐在溫泉裡面,溫熱的水漫過了脖頸,離嘴脣只有半寸的距離。
“你放開我。”我低聲道,這時我想起了上官違心,幾個月前他也是這樣擁住我坐在溫泉裡面。
“還有一個時辰,等時辰到了我自會放開你。”
我忽然憤怒了,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麼會這樣。”
“無塵,我一定會尋訪名醫治好你的寒症。”
“蕭然,你到底有什麼陰謀?你不是應該殺了我嗎?這樣你的天下就穩固了。”我越說越憤怒,頭向下一點,一口溫熱的水便灌入了嘴脣中。
他迅速擡起我的下巴,但我還是喝了好幾口水。“你殺不了我,我又怎麼殺得了你。”
“撒謊。兩年前,你在我胸口刺的一劍,你忘記了嗎?你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入我的胸口。”說着,我又激動起來,不停地咳嗽。
“無塵,你不要太激動,否則寒氣會鬱結在臟腑。”
“你放開我,放開我。”我大聲嚷道,忽然身體一僵,蕭然已經點中我的穴道。
第一卷 183 那個繡花枕頭竟然敢碰你
從溫泉裡出來,外面有數百名官兵默然低首侍立,其中有一人約摸五旬左右,國字臉,面龐黑如鍋底,穿着刺史的官服,大步迎着蕭然而來。他正要說話,蕭然便揮了手,於是他又退到一旁。
雖在溫泉裡泡了足有十二個時辰,但是雙腿仍是有些僵硬,走路打顫,蕭然便將我打橫抱了起來。不遠處是他的白馬,他將我放了上去,然後跨了上來。
這一日是在刺史府歇息,嶽刺史送來了精緻的菜餚和珍稀水果,我沒有什麼食慾,有點想嘔吐的感覺,只隨意吃了一點。
“李姑娘,你還想吃什麼?只要你想吃,我嶽光一定給你找來。”嶽刺史一臉的諂媚,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蕭然是如何對他說的。
我想了想,道:“我想吃點酸酸的東西。”
“這個簡單,我馬上差人送來楊梅。”說着,嶽刺史自去了。
果然兩刻鐘後,婢女就送來了新鮮的楊梅,這楊梅果粒極大,黑裡透紅,又鮮又亮,甜裡帶酸,酸中帶甜,我一連便吃了好幾顆。
“你要不要吃一顆。”我看着坐在茶几前的蕭然。
他搖着頭,只是隔着燈火出神地凝視我,我也不理他,吃着楊梅。從來沒覺得楊梅這麼好吃,今日吃起來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碟子裡還只剩下幾粒楊梅,我也吃得飽了,便想去牀上休息。孰料剛起身,一股燒灼的液體從喉嚨裡衝了出來,我張開嘴便搜腸刮肚,將還沒完全消化的楊梅全吐了出來。
“無塵,你怎麼了?”蕭然起了身,伸手撫摸我的額頭,額頭是冰涼的,並沒有發熱。
婢女進來收拾我的嘔吐物,然後端來了一盆熱水,給我擦拭了臉。“還不舒服嗎?”蕭然握着我的手。
“只是想吐。”我如實地道。
“會不會是吃多了楊梅。”
我也懷疑是貪食楊梅所致,在牀上躺了一會,反而覺得不但想吐,而且頭暈目眩。到了夜間,我又吐了幾次。
嶽刺史立即請來了城中的大夫,爲我診治。
半晌,那大夫面露喜色,起身向蕭然道:“恭喜公子,尊夫人是有喜了,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瞬間,屋中的所有人都滿面愕然,那嶽刺史察言觀色,沒有冒然開口,只是請那大夫先出去。霎時屋中只剩下我和蕭然,他瞧着我臉色陰冷得可怕,彷彿有凜冽的寒風拂過。
“是他的嗎?”
我點點頭,三個月的身孕,這麼說來我在日出國就有了。如果上官違心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他一定會很開心,想着我不覺嘴角露出了喜意。
“真該死,那個繡花枕頭竟然敢碰你,我非殺了他不可。”蕭然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我不由怒了,道:“你憑什麼殺他?他妹妹是你的皇后,他父親是你的岳父。”
“他碰了你,他就該死。”蕭然怒吼。
“那是我心甘情願的,我願意和他在一起。”我滿心滿眼的歡喜,上回分開前上官違心還說我不會生,要去找什麼神醫替我看病,如果此時他在的話,我就可以好好揶揄他了。
“這個孩子不能留。”
頓時我驚呆了,嘴脣彷彿凍僵似的,半晌我才喊出聲:“這是我的孩子,我願意留就留,和你無關。蕭然,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我說不能留就不能留,等會婢女會煎好滑胎藥,你必須給我服下。”他盯着我的眼神冷然得如刀鋒。
“你出去,出去。”我火大。
蕭然又盯了我一眼,然後不悅地拂袖出去,我坐在牀沿越想越膽寒,蕭然這人說得出做得到,待會他真的會逼我飲下滑胎藥。想着,我伸手摸向腹部,其實這時候還感覺不出腹部有什麼不同,但是我卻彷彿感覺到有一個小胎兒在裡面伸拳摩掌。
那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子,就像他的父親一樣英俊瀟灑。
所以,不能,我不能讓蕭然傷害我的孩子,我要逃走。
我在房裡向窗外看,每隔幾丈遠便有兩三名士兵把守,我是插翅難飛。以蕭然的個性,我即使苦求他,他也不會答應我留下這個孩子。
在房中躊躇不安,忽然門輕輕一響被推開了,有一名婢女進來,我趕緊躲到牀裡側,用被褥將自己裹起來。那婢女走到牀沿前,低聲道:“你當真是李無塵嗎?”
這聲音竟然是個男聲,我不由瞪大了眼睛,藉着燈光仔細一看,這婢女竟然是陸君青假扮。他原本俊美,扮成女人也是眉清目秀,如畫中人。
“快救我走。”我彷彿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怎麼了?他不是對你很好嗎?”陸君青滿臉疑惑。
“來不及說,你先救我出去。”我爬下了牀。
這時他伸出手指噓了一聲,便閃身到門後,從門裡又進來一名婢女。陸君青伸手在她的脖頸一擊,那婢女便向下暈倒,陸君青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身子。
“你趕緊換上她的衣服。”
我手忙腳亂地換上了那婢女的衣衫,陸君青便將她抱上了牀榻,然後用被褥蓋住她的身子。做完這一切後,陸君青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們便低着頭從門口出去。
由於穿着婢女服飾,而且夜色昏暗,巡守的士兵並未對我們多加註意。我跟在陸君青的身後,突然前面迎面走來兩個人,我只輕輕一瞟,差點嚇得魂飛魄散,來人正是蕭然和嶽刺史。
陸君青大約也發現了蕭然,身體立在路旁不動,我也趕緊停住腳步低首默立。
蕭然和嶽刺史正在交談,也並未注意我們,等他們經過之後我和陸君青忙繼續向前走去,剛走出幾步突然聽到蕭然道:“你們兩個站住。”
我急得不行,無論如何裝扮,蕭然都能認出我。我不敢停,裝作沒有聽見快步向前走去。
“站住。”蕭然喝道。
我心下更急,耳畔彷彿聽到了蕭然拔劍出鞘的聲音,陸君青的武功不是他的對手,這可如何是好呢。這時陸君青從衣袋中摸出一枚圓形的東西向後一擲,只見平地中便升出一股極濃的煙霧,霎時陸君青捉住我的手,身子便像騰雲駕霧似的躍上了房頂。
第一卷 184 我懷孕了
陸君青的輕功確實高明,他背縛着我仍然快步如飛,在屋頂上躍來躍去,很快就出了刺史府。
他伸出小拇指放在脣邊發出一聲如鷹嘯般的口哨,便見一匹身姿矯健的黑馬從溶溶的夜色中奔將出來,然後停在了我們的身邊。我迅速坐了上去,陸君青翻身坐到我的身後,隨之黑馬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直到奔出了十多里路我纔敢喘口氣,道:“你怎麼到刺史府來了?你娘還好嗎?”
“我娘還好,就是我娘讓我來找你,你究竟是不是李無塵?”
“當然是了。”直到現在他們還不相信我。
“如果你是李無塵,你怎麼會和蕭然在一起,他看起來很關心你的樣子。”
這也由不得他們會懷疑,天下人都知道李無塵死在蕭然之手,又怎麼可能和蕭然在一起呢。“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見了你娘自會告訴你們。對了,你們現在住在哪裡?那夜蕭然有爲難你們嗎?”
“你讓他不要殺我們,所以他並沒有爲難我們。只是我們覺得那個地方被發現了,繼續住在那裡不安全,我們當夜收拾了財物搬到了另一處隱蔽的地方。”
我這才放心下來。
這時大約是放鬆了,我忽然感到了腹部一陣疼痛,這馬背上太顛簸,怕是動了胎氣。“放慢速度,我肚子不舒服。”
“怎麼了?”
“我懷孕了。”
頓時陸君青大吃一驚,道:“誰的孩子?不會是蕭然的吧,看得出來他對你用情很深。”
“不是,是上官違心的。”
半晌,聽他哎了一聲,道:“真複雜啊,搞不懂你們是怎麼回事。”
約摸一個時辰後到了一處小莊院,這莊院臨水而建,從外面看像是一戶普通農家院落。屋子裡亮着燈光,似乎人還沒有入睡,陸君青將我抱下馬,便衝着裡面喊道:“娘,你出來看,我帶誰來了。”
霎時從屋裡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正是陸母,另外一個卻是紫蘇。
陸母看着我一愣,她伸出雙手,但身體並未移動。“你,你真的是我那苦命的侄女嗎?”
“姑母,我是李無塵。”我低低地道。
“孩子。”瞬間她的眼眶紅了,大顆渾圓的淚珠滾落下來,然後她就衝上前來將我擁入懷中,伸手摩挲我的髮絲。“我苦命的孩子。”
“娘,你別哭了,表姐身子還不舒服呢。”陸君青扯着陸母的衣袖。
“對,老夫人,讓表小姐到屋裡來坐坐。”紫蘇也幫着勸解。
陸母這才收了淚水,一邊欣喜地打量我,一邊挽着我的手臂進屋。進到屋中,裡面甚是簡陋,於是我又心生愧疚起來。
“姑母,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們也不用搬走。”
“不怪你,想到我們姑侄還有見面的一天,就算要我這條命我也願意。”說着,陸母的聲音又哽咽起來。
紫蘇端來了茶水,佇立在陸母身後喜孜孜地望着我,笑道:“我就知道阿塵和老夫人有關係,兩個人都這麼美,原來是姑侄。”
這丫頭嘴巴真甜,怪不得陸君青和陸母都喜歡她了。
“對了,你怎麼和那奸賊在一起,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陸母提起了這個問題。
我原原本本將自己和蕭然的糾葛講了一遍,然後又提到了上官違心,說自己蒙他在官船上數次相救,在日出國共度患難,因此心心相映,欲結爲夫妻。
“表姐已經有孕在身了。”陸君青嘴快。
“這麼說我李家有後了。塵兒,那蕭然帶你去了刺史府,爲何你又讓君青救你出來。”陸母摸着我的手。
我有些不好意思說出來,但看到面前的三雙渴盼的眼睛,只得道:“他得知我懷有身孕,想要打掉我腹中的胎兒,所以迫不得已我才讓表弟救我出來。”
“這奸賊定是想絕我李家之後,所幸沒讓他得逞。”陸母怒罵。
“表小姐就在這裡安心養胎,老夫人會很高興的。”紫蘇不失時機地道。
我本來想去京城與駱霄寒等人會合,但是目前懷孕確實不方便長途跋涉,遂道:“姑母,表弟救我出來,蕭然定會派出官兵搜查我的下落,這樣又會連累你們。”
“不如我們去汀州,我們在那裡也有房子。”
我思索了一番,汀州離此地只有幾天的行程,我且在那裡住上一段日子,等腹中的胎兒穩定了我再去京城也不遲。
計議一定,當晚陸母便命陸君青和紫蘇收拾行李,然後安排我歇息。
睡了兩個時辰後天色便明瞭,我摸着還未隆起的腹部,心中喜不自勝。簡單地吃過糕點後,我們便準備去汀州。
“君青,書拿了沒有?可別忘記了。”陸母神色忽地嚴肅起來。
陸君青一呆,忽而拍着腦袋道:“還真忘了,娘,我這就去拿。”說着,陸君青又跑入屋中,半晌出來手中握着一本封面殘舊的書籍。
我心下奇怪,什麼書這麼珍貴陸母還要提醒兒子,瞧着那封面的紙張似乎有點眼熟。“這是什麼書呀?”
“一本古籍。”陸母隨口道。
陸君青將那本舊書塞入包袱中,我眼前仍是不斷晃動那本書的影子,陸母說是古籍感覺像是在掩飾什麼。院子外面套了一部馬車,陸君青扶着陸母先上了馬車,然後又扶着我坐上去,最後纔是紫蘇。
馬車駛出兩三個時辰後,我的腹部又開始疼痛起來,手按着肚子靠在紫蘇的身上。
“君青,先停下來,你表姐不舒服。”
歇了一會不見好轉,陸母決定就在附近的村莊安頓下來。這村莊沒有客棧,就只能借宿在一戶農戶家中。我先躺了下來,這時紫蘇和陸君青去找大夫,房中只剩下我和陸母。大約見我精神不好,陸母坐了一會便就出去了。
我瞅着茶几上放着那個包袱,那本書的影子又在我的腦中浮現出來,我忍着腹痛悄悄爬起來,走到茶几前解開了包袱。包袱裡放着那本書,殘舊的封面眼熟得令我喜極而泣。
——《武曲星訣》
陸君青是武曲星,我簡直無法呼吸了。
此時門吱地一響,陸母走了進來,她看見我手中握着的書大吃一驚。
第一卷 185 你一定要逼我恨你嗎
陸母看着我愣住了,半晌臉上變換過多種神色,她走了過來,從我手中拿過書不動聲色地放回包袱中。“塵兒,你怎麼起來了,再躺會吧。”
“姑母,這本書是表弟的嗎?”我直接問道。
“是他師父留給他的,他師父過世了,所以這本書是個想念。你要是想看,等你身子養好了我拿給你看。”說着,陸母扶着我坐到牀沿。
我重新躺回牀上,看樣子陸母早知道這本書代表的意義,她之所以掩飾是不願意我難過。過了會,門外有隻雞不停地打鳴,陸母便去驅趕那隻雞。
“娘,大夫請來了。”陸君青的聲音響起。
大夫進來替我診治,其實還是動了胎氣,給我開了幾副安胎藥,陸君青便留下紫蘇照顧我,隨大夫去取藥,過了一個時辰方得回來。
趁着紫蘇煎藥的功夫,我喚了陸君青進來,然後讓他掩緊了房門。
“表姐,你有什麼要緊事要和我說嗎?難道是要我去找表姐夫。”他笑嘻嘻的。
“你坐下。”
陸君青在我對面坐下來,我凝視他半晌,直把他看得滿臉緋紅,這才道:“你師父是誰?如實告訴我,不要隱瞞。”
“表姐,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我師父叫掃風道者,你肯定不會聽過。”
“掃風道者,就是那個清晨起來時用掃帚在山間掃風的凌霄觀的道士嗎?”
“表姐,你居然知道我師父,我師父隱居多年,不問世事。”陸君青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當然知道,你師父給你書,你應該知道那本書代表着什麼。”
“表姐,你說什麼,我聽不懂。那本書是師父給我的遺物,我很珍惜。”
“別騙我了,北斗第六星武曲星陸君青。”我乾脆揭穿他。
陸君青一愣,張嘴結舌半天,訥訥道:“表姐,這事你千萬別在外面說,這是大事。”
我笑起來,道:“你師父難道沒告訴你,遇到紫微主人你需要做什麼嗎?”
“什麼?表姐,你說什麼,什麼紫微主人?”
陸君青還在明知故問,我不禁嘆氣道:“表弟,你可是我遇到的十四主星中最不聰明的一個,我就是紫微主人。”
“你是紫微主人?”他忽然轉過臉看向門前,門緊緊地掩着。
我點頭,道:“巨門、破軍等星已去京城,我與他們約好在京城見面,你也應該動身去京城。”
他瞧着我,忽然作勢下跪,我忙扶起他,道:“不用了,別行這虛禮。”當即我將這十四星訣的來歷告訴了他。
這時門被推開了,陸母一臉喜色邁進來,握住我的手道:“塵兒,我李家果然不絕,終有復國之望。”
夜間我們在燈下計議,陸君青先行趕往京城,與巨門等星匯合,然後我又拜託他幫我去找上官違心,告訴上官違心我已懷有身孕。我在汀州暫住一月餘,便也會趕往京城。
“從來都沒想過還有一天能回京城,京城是什麼樣,我都不記得了。”陸母感嘆起來。
因爲要和陸君青分開,紫蘇不太高興,被陸母訓斥了幾句也只得勉強同意了。第二日吃過午飯後,陸君青便起程趕往京城,我不便行走,只送出了院外,陸母和紫蘇送他到了村口才返回。
這小村莊倒也安靜,我和陸母商議後,決定在這裡暫住兩日,等身子完全妥當了再去汀州。
紫蘇對我很好奇,纏着我講日出國的事情,我便講了一些,她聽得哇哇直叫,臉上說不出是羨慕還是什麼。
“表小姐,我要是你,我就嫁給那武田信長了,他又英俊,又是一國之君,對你又這麼癡情。”
“可是他非我族類,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看來你嘴裡的上官違心比他還要英俊,不然就不能解釋你不喜歡武田信長了。”
提到上官違心我高興起來,道:“上官違心確實很英俊,他應該是這天下第一美男子了。”說着,我便將在官船上聽茶嫂對他的八卦說了出來,惹得紫蘇又是一陣哇哇大叫。
陸母在隔壁聽見,訓斥她不要大呼小叫影響我休息,她出去一回,然後又悄悄進來,繼續讓我講上官違心。
大約是懷了孕,心情無端地好,我也很樂意講上官違心,這就好像是在對腹中的孩兒講他的父親。
“表小姐,真嫉妒你有這麼奇遇,我就太平凡了,只是一個小婢女,什麼都不懂,又沒見識。”
“也許等你真的遇上了這種事,你就不會嫉妒了,因爲每一次和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紫蘇,君青也是個好男人,你好好把握他。”
說得紫蘇俏臉飛紅,她羞答答地揪着衣角跑了出去。
休息了兩日後,腹痛已減輕許多,我仍是足不出戶,終日臥在牀上休養。那大夫臨行前囑咐,懷孕早期最易動胎氣,務必要臥牀半月餘。
這宅子的主人在村中另有居所,因爲只有我們三人居住,沒有閒人來打擾,過得倒也安靜悠閒。白天裡陪着陸母說說話,日子一下子又溜過去了六七天。
此時我的腹痛已完全消失,但我仍然不敢大意,只在院中走動,曬曬太陽。
紫蘇提着一籃蔬菜慌忙地跑進來,道:“表小姐,不好了,官兵搜來了。”
我也慌了,這屋中狹小,並沒有地方可躲。陸母從屋裡出來,她神色頗爲鎮定,道:“紫蘇,你先帶着表小姐離開,這裡有我頂着。”
“不行。”我哪肯答應。
“老夫人,你留下,我也留下。”紫蘇也堅決反對。
爭執間,官兵已經到了院子裡,我一眼就看到了蕭然,他向我投射過來的目光冷然如冰,鋒利如刀。幾乎是瞬間他就到了我的面前,與我四目相對。
“爲什麼要逃走?”他逼視着我。
“你要殺我的孩子,我焉能不逃走。”我昂首迎視他的目光。
“這個孩子不能留下。”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商量。
我憤怒至極,道:“這是我的孩子,我有權決定他的去留。”
“你無權決定,我要這個孩子死,他就不能活。”
我嘆了一口氣,道:“蕭然,你一定要逼我恨你嗎?”
“你要恨便恨。”
驀然間心口一疼,原來蕭然從來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好,你要殺這個孩子,就連我一起殺了。你殺過我一次,這第二次應該會很容易。”
第一卷 186 將他們全部殺死
眼眸裡突然酸澀得厲害,面前的這個男人我恨他,恨不得殺了他,是他給了我勇氣恨他,殺他。我瞪視着他,他也瞪着我,血紅的眼睛就要淌出腥紅的血來。
“不要威脅我,否則我會殺了你身邊的這兩個人。李無塵,我絕不容許你生下別人的孩子,絕不允許。”
他拔出手中的極劍,銀色的光芒如同雪光一般映在我的面龐,凜冽的寒氣在這院落裡瀰漫出來,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
“紫蘇,你帶表小姐走,我來對付這個奸賊。”陸母大聲道。
“一個都別想走。”
霎時官兵將院落團團包圍起來,弓箭手蹲下身子,手中的箭向我們作勢待發。“李無塵,到我這裡來,我就放了這兩個人。”蕭然的嘴角又勾起了那可惡的笑容。
“塵兒,我們李家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嚴,決不向人低頭乞憐。”陸母抓緊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腹部,感覺着裡面的胎兒,忽然手中一動,他好像就輕輕踢了我一下。這是個多可愛的孩子啊,我還沒見過他,可是爲了他,要犧牲我們這麼多人嗎?
“你放了她們,我任由你處置。”爲我犧牲的人夠多了,我不能再讓人爲我去死。
“你來我這裡,只要你走到我的身邊,我保證不會傷害她們。”
“不要,塵兒,別相信他。”陸母着急地抓住我,纖細的指甲嵌入了我的皮膚。
我扳開她的手指,向着蕭然走過去,他的笑容那麼可惡,我握緊了拳頭,待會我便要把他可惡的笑容給打掉。
半空裡一縷陽光乍現,頓時我的眼前一花,然後便見一條矯健的人影從空中顯現出來,他手中握着一把環首儀刀,以居高臨下的姿勢,刀身迅速向着蕭然的頭頂斬去。
嘶嘶的破空風聲響起,蕭然的嘴角的笑容泯然而逝,極劍迎着刀身刺出去。那人的氣力極大,又是俯勢,刀劍互抵,蕭然的極劍劍尖竟被撞得彎曲,他的身體也不住向後退去,直退出七八步才站穩身體。
瞬間空中的那人翻騰身軀,霎時他便到了我的面前,他瞧着我,薄薄的嘴角囁嚅,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
“上官違心。”我激動得簡直要暈過去。
他將手中的刀向後一擲,那刀便準確無誤地落入了綁縛在背後的刀鞘中。“阿塵。”他伸出手按在我的肩膀。
我凝視着他,這些日子不見他益發清瘦了,嘴脣上又生出亂糟糟的青色胡茬,臉色也顯得蒼白,頭髮凌亂,有幾縷髮絲從束着的綸巾中落了出來,擋在他的額前。我伸出手,撩開那幾縷散亂的髮絲,雙手捧着他的面頰。
“上官違心,我有了你的孩子。”沒來由地我便當着衆人說道,這麼好的消息我要告訴他。
“真的嗎?”他的眼中彷彿有一團火焰突起竄起燃燒起來,按在我的肩頭的手不由就變成抓了,他抓緊了我的肩頭。
我高興地點着頭,道:“當然是真的,有三個月了,再過七個月他就會出生了。”說着,我便將頭往他的懷中靠着,雙手從他的面頰滑到了脖頸,然後再滑到肩膀,再往下時我卻抓到了一隻空蕩蕩的袖子,霎時我吃驚壞了。
“你的手臂呢?”我握着着空蕩蕩的右袖傻傻地問道。
“斷了。”他簡單地答道。
“怎麼斷了?”我的心口猛地一窒,便疼得幾乎暈厥。
“被倪從威砍斷了。”
“這怎麼會呢。倪大人說你接到你父親的快馬書信,說你母親病危讓你儘快回去。”我急起來。
“他騙了你。就在官船抵達連州的那晚,倪從威騙我飲下了毒酒,趁我毒發之際砍斷了我的右臂,我迫於無奈只好跳入了海中。但是老天有眼,讓我上官違心不死。”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眶中又開始酸澀,有什麼東西快要承受不住落出來。“倪從威和你無怨無仇,爲什麼要加害你。”
這時上官違心轉頭看向了蕭然,眼神倏地一凜,道:“因爲要害我的人是他,倪從威不過是在執行他的命令。”
我看着蕭然,他的面孔毫無變化,冷得如同一座冰天雪地裡的冰雕,他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當然,這種事蕭然做得出來。
“上官違心,想不到你還活着,不過你今天死定了。”蕭然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但是冰冷至極的笑容。
原來他早就有心殺上官違心,但他還在我面前屢次說着要殺上官違心,就是爲了當我發現上官違心已死的時候,可以減輕對他的懷疑,他早就謀劃好了。
我拉住上官違心的手,轉過身看着陸母,道:“上官違心,這是我的姑母,建城長公主,你叫她姑母吧。”
上官違心略有猶豫,但他還是很快叫了聲姑母,瞬間陸母便臉露喜色,衝着他不斷地點頭讚歎。
“姑母,無塵的父母皆已不在世,如今只有您一位長輩,今日無塵有一事相求,請你爲我和上官違心主婚。”
瞬時陸母和上官違心都驚呆了。
“姑母,我腹中已有他的骨肉,這個孩子需要名正言順地出生。”說完,我又看向上官違心,他眼中有些震驚,但更多的是歡喜。“我們磕三個頭,以後便算是夫妻了,你可願意?”
“願意,當然願意,無塵,我等這天很久了。”
“好,都是好孩子,姑母爲你們主婚。”陸母各自抓住了我和上官違心的手。
這時冷笑聲在身後響起,蕭然冷酷的聲音逼入耳中。“李無塵,爲你死的人夠多了,難道你還要犧牲他人嗎?”
我沒有看蕭然,只是凝視着上官違心,道:“即使我們只能做這片刻的夫妻便要死去,你也願意嗎?”
“就算是死了,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娘子。”
我點着頭,和上官違心旁若無人地拜天地,又向陸母磕了頭,最後夫妻交拜,紫蘇大聲地喊着,禮成。我伸出手撫摸他瘦削的面孔,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娘子。”他將我的頭按入他的懷中。
“將他們全部殺死。”耳畔聽到蕭然氣極敗壞的聲音。
第一卷 187 嫉妒令他失去了理智
我仍是將頭埋在上官違心的懷中,汲取他胸口像火一樣的溫暖,聽着他激烈的心跳聲。初夏的陽光倘佯在身上,我感覺身子都輕飄飄起來。
擁抱得很緊,他用盡了全力,但是還有一半的身子不在他的懷中。“以後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們不再分開。”
“就算只有一隻手,阿塵,我也可以抱你。”他在我的耳畔低聲道。
頓時心花怒放,這世間最動人的山盟海誓也不過如此了。
“殺了上官違心,誰殺了上官違心,他就是大將軍。”蕭然的暴吼聲言猶在耳,但是那已不重要,感謝他,我在心裡把他拋棄得更遠了一些。
“這世上有你真好。”我仰起頭去看他,酥黃的陽光在他的面頰上,他就像是一片陽光,那眉眼間充滿了溫暖和光輝。
緊緊地擁抱,我不想再放開他。
四周是兇殘如虎狼般的眼神,和伺機而發的利箭,這樣的情形好熟悉,記不清我和上官違心共同經歷了多少次生死一線。
“放箭。”蕭然怒不可遏的聲音又闖入耳中。
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溫度也降低了許多,忽然上官違心抱着我的身子轉了半圈,他將他的身體擋在我的前面,獨自去面對那些利箭。
“不要。”我顫抖地喊出聲。
“保護妻子是做丈夫義不容辭的職責。”
狹小的眼眶再也盛不下滿溢的熱淚,大顆的淚珠滑落,他伸出手拭着我眼角的淚花,道:“不要哭了,我一直都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但是現在我見到了你,還知道了這麼好的消息,我們的孩子。現在便是讓我立即死去,我也不會遺憾了。”
“不,不,我不讓你死。”我喊起來。
此時馬蹄的聲音在院外的小路上響起,應和着一串串清脆的風鈴聲,然後有一個動聽的女聲在唱歌,我心中一怔,這唱歌的女子的聲音太好聽了,彷彿是天籟之音。忽而擡起頭來,我發現上官違心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絲喜意。
那廂蕭然也明顯地怔住了,嚴肅的面容似乎也是在認真傾聽這美妙的歌聲。
平和寧靜的歌聲,我的眼前宛若出現了一副畫面,在黃昏的鄉村,丈夫在屋前敲打着他的犁具,美麗的妻子則在他的身畔織布,還有一個小男孩蹲在地面挖蚯蚓。
在我的憧憬中,一名有着絕世容貌的女子進入了院子,那女子年紀似乎比我小一歲,但是面上的平和和鎮靜卻讓我相形見絀。她的眉目很美,彎彎的眉毛像天上的新月,明亮的眼眸如同湖面閃耀的陽光,櫻桃般鮮紅的嘴脣,她的臉頰飽滿豐潤。
她很美,是那種一見便生好感的美,讓人覺得呆在她的身邊時間會停止。她沒有侵略性,讓着人的心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世上竟有這等美麗的女子,斑斑點點的陽光打在她如瀑般的髮絲上,秀美的面容,甚至鵝黃的衣衫上,她裸|露出的手背,在場的所有人都凝視着她。
“哥哥。”她叫出一聲,聲音就彷彿是珍珠落入了湖水中。
“小妹。”上官違心鬆開擁住我的左手,轉身向那女子走去。我心中大慟,原來這個絕色女子竟然就是上官子萱,天下第一美女和才女的上官子萱。
霎時,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武田信長之所以會鐘意我,那是因爲他沒有見過上官子萱。
這是曾讓我深深嫉妒的上官子萱,蕭然的皇后。
上官違心和上官子萱低語了幾句,她便笑盈盈地走向了我,向我上下打量,嘖嘖讚歎。“哥哥,這就是我的大嫂嗎?真美。”
明明她才美得多,可是她卻恭維我,一直想像不出究竟有多美的上官子萱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禁心生慚愧了。
一時我不知該怎樣稱呼她,大約上官違心看出了我的困擾,道:“無塵,你比小妹大一歲,也和我一樣叫她小妹吧。”
我趕緊叫了她一聲小妹,可是沒有見面禮,我不禁又尷尬了。
這時上官子萱纔將眼神投射到蕭然的面孔上,蕭然除了她剛出現時有些許的震動,此刻早就恢復如初。“陛下,你是要殺妾的哥哥和大嫂嗎?”
“你怎麼來了?”蕭然的聲音多了一些溫和,但不是很明顯。
“陛下,妾聽說哥哥和大嫂從日出國回來了,所以急着想來見一面。誰知來了後就看到……妾知哥哥出使錫蘭失職,陛下要處罰他是應該的,但請陛下看妾的薄面饒過他吧。他已經失去了右臂,這個懲罰應該夠了,如果不夠就讓妾替他來承受如何。”
上官子萱說話不緊不慢,聲音也軟軟糯糯,蕭然凝視着她的面容沒有說話。半晌他一聲不吭地走出院子,圍在院子裡的官兵面面相覷,但很快在老奸巨滑的嶽刺史的帶領下如潮水般出退出院子。
“小妹,謝謝你救了我們。”我握住上官子萱的手,如果不是她來得及時,我們恐怕都要做這箭下亡魂。
“不,他不會殺你的,我只是救了我的傻哥哥。”她笑起來,如陽光下隆重盛開的牡丹,優美,國色傾城。
上官違心摸着頭在一旁憨笑,上官子萱瞧了他一眼,眼神突然看向我身後的陸母和紫蘇。我趕緊介紹給她認識,上官子萱自然又恭維了陸母一番。
陸母知道我們有話要談,便拽着紫蘇的衣袖先躲到房間裡,我也引着上官子萱和上官違心進入我所居住的屋子。
屋子裡只有一隻凳子,我便拉着上官子萱坐在牀沿上,她仍是仔細地打量我。
“大嫂真美,怪不得哥哥念念不忘。”
“小妹纔是真的美呢。”我不禁面紅耳赤。
上官違心嘿嘿地笑,道:“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奉承了,兩個都美,平分秋色,各有千秋,總之全天下最美的兩個女子是我上官違心的。”
聽到上官違心這話我們都笑出聲來,上官子萱嗔他:“哥哥,你的臉皮太厚了。”
“小妹,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我覺得奇怪。
“其實,我是偷聽到陛下給倪從威的密旨,讓倪從威暗中加害哥哥,所以我就跟在陛下的後面趕過來了,但是路上出了意外,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上官違心怒哼一聲,道:“這個奸險小人,小妹,你以後就不要回皇宮了,哥哥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他不是小人,他只是嫉妒,嫉妒令他失去了理智。”
“小妹,你還在幫他說話,在你心中是他重要還是哥哥重要?”頓時上官違心怒了。
我瞪了上官違心一眼,他說話就是這麼不經頭腦,蕭然是上官子萱的夫君,這讓她如何選擇。“你別逼小妹了。”
“哥哥,雖然你會氣我,但是我們做女人的嫁了人就要以夫家爲重了。”
“有朝一日,蕭然殺了我,你也是不會爲我報仇。”
眼見着他們兄妹二人就要爭執起來,我趕緊將上官違心拉了出去,在外面好言相勸,總算是把他哄得開心了。
第一卷 188 只有火才能融化冰
大約是剛和妹妹爭執,上官違心不太好意思進來,我只好先進屋看上官子萱。“我那個傻哥哥,也只有大嫂能安撫得了他。”她嘆着氣。
“小妹,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還回蕭然那裡嗎?”
上官子萱點頭,道:“待會我去見他,此刻他心中一定難過,須得有個人聽他傾述,勸解他,開導他。”
“你對他真好。”我默然了。似乎在那些年中,我從來沒有去聽蕭然傾述,像他這樣的人多半是沒煩惱的,小時候他替我收拾爛攤子,等到成年了他替我去征討匈族和各地的起義軍。
上官子萱嘴角輕笑,道:“但是,在他心中,對他最好的卻是你。”
“可我從來都不知他心裡想什麼,也沒有與他有過心裡的交流。”印象中,我與蕭然相處,大部分的時間是我嘰嘰喳喳,他不說話,只是聽我說。
“蕭然曾和我說,他最喜歡靜靜地看着你,聽你說話。他說他是塊冰,而你是火,只有火才能融化冰。”
“可是最終是你融化了他。”蕭然如果對上官子萱無情,斷然不會封她爲皇后。
上官子萱搖着頭,道:“你錯了,我沒有融化他,我只是盡力地不讓他變得更冷,只有熊熊燃燒的大火才能融化堅冰,而我只是即將熄滅的餘火,在融化冰的瞬間我也燃盡了。”
這個奇妙的比喻讓我緘默了,半晌我擡起頭看上官子萱。“但是,你是他的皇后,後宮中唯一的女人,他爲了你從不納其他嬪妃。”
“你又錯了。後宮中雖然只有我一人,但那是因爲不管有多少個女人,她們也是無法得到陛下的歡欣。大嫂,其實,我和陛下只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
“什麼?”我驚呆了。
“我和陛下結髮兩年多,他對我只是以禮相待,從無逾越。”
“爲什麼會這樣?”
“陛下的心裡只有你,其他女人根本就進不去。這次他從劉大千那裡聽說了哥哥和你形跡曖昧,他動了嫉妒之心,所以哥哥才招致了這斷臂之禍。”
“我不信,如果他心裡只有我,兩年多前他爲何要殺我?”我拼命地搖頭。
“這個我也不清楚,但是直覺告訴我,這其中定有內因。他對你的感情從來沒人知道,可是他告訴了我,所以我同意與他只做有名無實的夫妻。”
我的心中又亂了,從上官子萱嘴裡得知的這些事顛覆了我某些認知。“不管怎樣,都已經晚了。”
屋中的光線暗下來,窗櫺的陰影落在了上官子萱的面頰上,她起身告辭。我與上官違心送她走出院子,在外面停着一架馬車,侍女扶着她坐了上去。
她向我們招手,直到馬車駛出去很遠,淪爲空氣的一部分上官違心還是癡癡地瞧着。
“在小妹的心裡,始終是蕭然重要。”他語氣中不無失落。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在我心裡,你最重要啊,所以你就不要作司馬牛之嘆了。”
他這才轉悲爲喜。
回到屋中我便去火房燒熱水,沒想到紫蘇早將熱水燒好了,還拿來一套嶄新的男式衣衫交給我,說這是她爲陸君青做的衣衫,還沒來得及給他,就正好給上官違心穿了。
浴桶中盛着大半桶熱水,我脫去了上官違心外面骯髒的衣衫,當觸及他殘缺的右臂時我不禁熱淚盈眶。“你還疼嗎?”我輕輕撫摸着他的斷臂。
“見到你就不疼了。”他笑道。
我只覺心疼,這些日子還不知他是怎麼過的,想着,眼淚又止不住撲簌往下落。“阿塵,別哭了,我不是好好活着嗎?我只不過是沒了一隻手臂,又不是沒了頭。”
他說的不像話,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他捏着我的臉頰。“娘子,幫爲夫沐浴。”說着他踏入了浴桶中。
我解開他束着的頭髮,捧着水澆到他的頭頂,仔細地清洗他的髮絲。末了,才用絹布擦拭他的身軀,他瘦了很多,我的手貼着他的後背很明顯就摸到了肋骨。從他認識我開始,他就一直在受傷。忍不住我便將嘴脣貼到了他的背上,霎時他哧笑起來。
“阿塵,你這是在勾引我嗎?”
“你總是這麼沒正經,你多學點小妹吧。”我恨得在他肩上揪了一把。
爲他擦洗完身軀,我給他穿上乾淨的褻衣,他的樣子頗爲憔悴,我便安頓他睡下了,沒一會他就睡着了。趁着還有些光亮,我拿着脫下來的髒衣衫去院子裡清洗,紫蘇想要幫我,但被我拒絕了,不過最後我還是託她幫我晾曬起來。
“表小姐,這個就是你說的上官違心嗎?他五官確實長得不錯,就是太邋遢了,這點比公子差好遠。我就奇怪了,他好歹是中書令的兒子,怎麼這麼不顧形象呢。”
“誰說的,明天我就變出一個丰神如玉的濁世翩翩佳公子給你看。”我有些不服氣。
回到屋裡上官違心還沒醒來,我坐在牀沿瞧他,他的皮膚又比以前黑了許多,嘴脣上長滿了亂糟糟的胡茬,自然沒有初遇時的俊朗瀟灑了。想了想,我在他的嘴脣上抹了皂莢沫,找出一把小刀將他脣上的胡茬給颳了去。
果然颳去胡茬後人就變得清俊了,我俯下身去親吻他的嘴脣。
他一直睡到三更天才醒過來,嚷着肚子餓,我便從火房裡拿來熱騰騰的饅頭,他也顧不得洗手,一手拿一個便往嘴裡塞,這個沒吃完又吃那個。我連聲囑咐他吃慢點,別噎着了。
“阿塵,幫我想個法子讓小妹離開蕭然,那小子我非得殺了他不可,爲我的斷臂報仇。”
我放下手中縫製的衣衫,半晌道:“你不要存這個心了,小妹是不會離開蕭然的,就如同你不會離開我一樣。”
“你說,如果我殺了蕭然,小妹會恨我嗎?”他怔怔地望我。
我沉思了很久,道:“這不是小妹恨不恨你的問題,而是蕭然死了,小妹也會殉情隨他而去。”和上官子萱的一席談話,我看出她對蕭然的感情並不比我當初對蕭然少半分。
上官違心嚇了一跳,忙道:“要真是這樣,我就不殺蕭然了。”
“如果他要殺你呢?”
“以他的武功還殺不了我。阿塵,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希望你不要生氣。”
我猜他肯定是問一些下流話,遂道:“你問吧。”
“如果我殺了蕭然,你會恨我嗎?”
我怔住了,半晌道:“如果蕭然死了,我肯定會很難過,他是我記憶中的一部分。但是他如果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他。”
第一卷 189 君生我未生
清晨我爲上官違心穿好了衣裳,重新幫他梳理了髮絲,束在綸巾中。我先欣賞了一番,偷笑了一回,不料他瞧見了,偏追問我因何發笑,我只得胡亂編了一個騙他。
門外傳來了紫蘇的聲音,我去開門,她手裡端着剛做好的糕點。“表小姐,表姑爺,來嚐嚐我做的鳳梨糕。”說着,她將碗碟放到茶几上,然後飛快地溜了上官違心一眼,便悄悄附在我耳畔笑道:“表小姐,還真是人靠衣裝,他穿上這身衣衫俊極了,比昨天好像是換了一個人。”
“你們說什麼?”上官違心詫異地看我們。
“紫蘇說你是個好人。”我笑道。
吃完糕點我便帶着上官違心去見陸母,商量目下的情形,此時如果再留在此地不安全,鬚鬚立即離開纔對。夜中我和上官違心議定要趕往京城,上官違心擔心蕭然對會父親不利,然後他心中着實牽掛母親。
“姑母,我想好了,蕭然的目標是我和上官違心,如果您和我們在一起會連累你,而且姑母年事已高,身子虛弱,不如就在汀州頤養天年,此去京城路途迢迢,就不要趟這個險了。”
“塵兒,你言之有理,只是我們姑侄才見面就要分開。”陸母一臉的不捨。
“姑母,放心,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陸母點頭,道:“塵兒,你多費心看着君青,我怕沒有管束,他那壞習慣又復發了。”
我答應下來。
午飯過後,我們四人分道揚鑣,陸母和紫蘇前往汀州,我和上官違心則去京城。目送陸母的馬車去得遠了,我們這才離開。
上官違心在村裡買了一架簡陋的馬車,我將被褥鋪在裡面躺了上去,他便當成車伕。馬車走得很慢,每隔一會上官違心會回頭審視我。
“娘子,我兒子還好吧。”
“誰說是兒子了,說不定是女兒。”
“女兒也可以,會像你一樣好看。娘子,等明年我們再生一個,最好生十個八個。”
我胃裡翻滾,作嘔想吐,頭暈目眩,他倒覺得懷孕是很輕鬆的事情。“可以啊,你大約十年不能碰我了,你能忍得住?”
“這真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十年太長了,我一定忍不住,這和做和尚沒分別。”他自言自語。
“先別想得太遠,這一年你就先做和尚吧。”
“真不好。”他小聲嘀咕。
黃昏時分到了一個小鎮,這個小鎮人口不多,走遍整個鎮子才找到一家客棧。客棧年久失修,走在樓梯上咯吱作響,好像一腳踩重了這樓梯就會垮下來。進入房間裡,迎面一股黴氣直衝鼻端,我趕緊去打開窗子。
牀上的被褥也有些潮溼,觸之硬如木板,我便讓上官違心去將馬車上的被褥拿了上來。
一連走了十多日,這日到了池州地界,這池州頗爲繁華,素有“小京城”之稱,這幾日來我們一直路經小鎮,一見這熱鬧繁華之所我便想要逛街。
這也符合了上官違心愛熱鬧的心理,在客棧放下行李後便帶着我出去。沿街有許多賣小吃的攤販,皆是普通的民間食物,上官違心吃了很多,獨我不敢多吃,怕吃壞肚子,只隨意吃了一點便不再吃。
恰好瞧見一家賣布匹的店,我進去挑了幾樣顏色,各買了兩丈,掌櫃包好後瞧了上官違心一眼,便將布匹交給了我。
“阿塵,你又要給我做衣服嗎?”上官違心喜孜孜的,面上放光。
我故意逗他,道:“誰說給你做,你美的,給我們的孩子做。總不能孩子出生了,連衣服都沒有吧。”
“需要做這麼早嗎?七個月後我們早到了京城,我娘自然會爲孩子準備衣裳的。”他摸着下巴。
“那不同,哪有親生母親不給孩子做衣裳的。”
他繼續摸着光溜的下巴,道:“這樣看來我也必須爲孩子準備東西,他親孃都準備了,我這做親爹不能兩手空空。”
“你要爲孩子準備什麼,這針線活你能來嗎?”我揶揄他。
上官違心半天沒說出來,訕訕地抓着耳後的髮絲,我拿開他的手,將他弄亂的髮絲整理好。正要說話,這時街道上響起敲鑼的聲音,瞬間人羣涌動,人擠人,推着我往前不斷往前走去,待回過頭來竟然沒有看見上官違心,看樣子是被擠散了。
好在已經定好了客棧,上官違心找不到我自然會回客棧去,我遂也放下心來。
“散開,快散開。”一個破鑼嗓子大聲喊道。
我循聲看過去,只見一隊士兵押着一架囚車過來,那囚車乃是一個低矮的鐵籠子,每檻之間只容得一隻手探出來,有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跪在裡面。
“要砍頭了。”
“聽說他與節婦通姦,破壞人家的名譽。”周圍百姓議論紛紛。
那犯人一直目視前方,酥黃的陽光透過鐵檻打在他骯髒的面孔上,他看起來很安寧。忽然背後傳來重重的一擊,也不知是誰無意中碰撞了我,我的身子便一時收不住向着前面衝了出去,瞬間那囚車便到了眼前,我一下摔倒在囚車的鐵輪子上。
“你沒事吧。”從囚車裡傳出的聲音如清澈的水流,我擡起了頭,這時從囚車裡伸出一隻手,試着想要扶起我。
就在此時我瞧清了他的樣子,他的面孔儘管很髒,有許多的傷痕,但是那雙眼睛澄清得如同雨後的天空,他的鼻樑如高聳的青山,薄薄的嘴脣枯裂淌出了血絲。
囚車的鐵檻太窄,他的手只伸出一半便沒法出來,我扶着囚車站了起來。
“走走走。”士兵兇狠地吼道。
隨即我被推開,囚車中的男子瞧了我一眼,他的手放在囚車鐵檻的最下一格,忽地就有一個什麼東西從囚車裡掉了下來。
押送的士兵並沒有注意到,囚車一直向前,圍觀的百姓如潮水般向前涌去,待人潮去後,我俯下腰拾起了那個東西。
是一塊從衣衫上撕下的布,布上發出來了酸臭的味道,但我還是展開了這塊布,頓時觸目驚心。原來這是一幅血書,內容不多,寥寥的數十字,我低聲唸了出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唸完我不覺喉頭哽咽了,這個犯人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居然用血寫出這樣的一首詩。看了題名是《贈芳容》,這首詩應該是寫給一名叫芳容的女子。那他將血書從囚車中擲出,莫非是讓我將血書交給芳容嗎?
第一卷 190 劫囚車
忖思間,肩上落下輕輕的一按,嚇得我的整個身子都彈了起來。“阿塵,你怎麼嚇成這樣,是我啊。”回過頭就看見了上官違心,他神色不悅。
“你去哪裡了?”
“我就在這裡,剛纔有囚車經過,一轉頭就沒瞧見你,我就一直找你。”
我握着血書,心中忽地一動,忙道:“上官違心,你快點,去救囚車裡的那個犯人。”
“爲什麼?”他詫異了。
“你救了他,我再告訴你,快點去。”我催促着他。
他眉開眼笑,道:“好,救人劫囚車,這是我最喜歡做的事,阿塵,你先回客棧等我。”
“你別太大意了,小心。”
我還沒說完,上官違心的身子向前縱起,眨眼便消失了。我站了一會,剛纔那隊士兵人數不多,估計武功也都是三腳貓,上官違心救人想必不會太困難。想到待會劫囚後會發生騷亂,我趕緊步行回客棧。
回到客棧不久,便聽到街道上腳步奔走,人聲喧譁,見此情形應該是上官違心劫囚成功。
一個多時辰後上官違心回來,他的衣衫上沾染了幾點血漬,我驚慌地道:“你受傷了?”
“不是,我沒受傷,是那個人的。阿塵,我把他安置在城外的破廟裡面,應該暫時不會有人發現他。對了,阿塵,你到底爲何要讓我救他,你認識他嗎?”
上官違心一連串發問,眉間焦急,我怕他誤會忙將手中的血書交給了他。“我不認識他,這是那個犯人從囚車中扔出來的,你看看吧。”
他展開了血書,同樣悚容,我沉吟一會道:“周圍百姓說他引誘節婦,但是我看他不像,我摔倒在囚車前,他還想要扶我起來,我覺得他是個彬彬有禮的文弱書生。”
“可是,他扔出血書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自知生命走到盡頭,對自己的意中人仍是牽掛,所以扔出血書讓我找到他的意中人,並將血書交給她。一個這麼至情至性的人,他應該不會是壞人,他定是受了冤屈。”
和上官違心討論了半晌,覺得城外的破廟不甚安全,並且我們心中還有很多疑問,決定現在立即趕往城外的破廟,順便將那犯人轉移到其他地方。
上官違心和我趕着馬車過去,幸好他還在那間破廟裡,他的雙腿被打斷了無法行走。瞧見我們來了,便要起身跪拜,我忙攔住他。
“姑娘,我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好人,大恩不言謝,待來世做牛做馬相報。”
“其實,是我夫君救了你,我並無救你的本事。對了,那些百姓說你引誘節婦,毀人清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他嘆了一口氣,大約是過於氣悶,他咳嗽一聲便張開嘴吐出一口烏血來。
“你說出來,我們爲你主持公道。”上官違心扶着他的身軀。
他靠着牆壁,眼眸微閉,半晌才慢慢說出來。原來他是這池州人,名叫作林仕南,年方二十三,從祖上頗傳下來一些財產和田地,甚至還蒐羅到失傳已久的嵇康的《廣陵散》的琴譜,但就是這琴譜爲他惹來了殺身滅家之禍。
林仕南酷愛彈琴,對這《廣陵散》琴譜視若珍寶,在這池州還有一人也善於操琴,這人就是池州刺史史行。史行曾幾次向林仕南索要《廣陵散》的琴譜,均被林仕南拒絕,懷恨在心,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三月前林仕南結識了本城一位名叫芳容的女子,此女子會得一手好琴藝,她撫的琴曲令林仕南流連忘返,林仕南認爲知音難得,甚至要拜芳容爲師。這樣一來二往兩人熟識了,漸漸就產生了感情。可是芳容卻年約四十三,足比林仕南大了二十歲。另外芳容在十六歲時曾許給一戶人家,可是在成親的數月前丈夫便因病去世,於是芳容成了望門寡,二十七年中從未再嫁。
“四年前,池州前刺史奏請華夏朝女皇,爲芳容頒下了‘節婦’之名,四鄉里爲她興建了懷容臺。或許我不應該遇見她,是我玷污了她的二十七年的清白。”
我記起來了,四年前確實收到過了表彰“節婦”的奏摺,可是那時我尚年輕,無法理解“節婦”對一個女人一生的影響。
“也許是你讓她的一生變得有意義,不然她這一生了無生趣,就像是一口沒有波瀾的枯井。”我安慰道。
林仕南咬牙切齒,道:“那史行對我早恨之入骨,當他得知我和芳容的來往後藉此機會誣衊我,不但將我投入大牢,甚至還抄去我的家產,搶走了《廣陵散》琴譜。”
“兄弟,放心,我想法幫你把琴譜搶回來。”上官違心豪爽地拍他的肩膀。
過了一會林仕南像記起了什麼,急道:“二位,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你們趕緊去見芳容,告訴她,我平安無事,讓她不要牽掛。”
“好,那你就先在這裡,我們找到芳容立刻回來。”
從破廟裡出來,我們立即駕馬車趕往城中,這時天色早黑下來,城中也變得寂靜寥然。芳容的居所是在城西南方向,巡司河附近。夜中漆黑,道路難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林仕南所說的地方。
芳容的住處是一所二層的小宅院,上官違心敲着門,半晌沒有人應聲,他便翻過牆頭打開門,扶着我進去。
院中有一株枝葉茂盛的垂柳,樹下放着一張撫琴的臺子,看樣子芳容時常在這株柳樹下撫琴。
“你就在這裡等我,別進去了。”考慮到上官違心進入女子的臥室不便,我便獨自走進去。
推開門進去,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站了許久眼睛才適應下來。一樓似乎沒有住人,除了柴房,便是火房,我提起腳向二樓走去。
二樓有兩間房,我先推開靠近樓梯的那間,裡面是個書房,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於是我又退出來走到另一間房前。這個是間臥室,我在裡面看了半天,沒有發現芳容,牀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伸手一摸一片冰冷。
“難道芳容已經離開了?”我心下奇怪。
窗前有個黑影子飄來飄去,好像是窗簾,我走了過去準備關窗,剛到窗前額頭就撞到了一個僵硬的東西,我擡起頭向上一看,頓時眼睛就瞪大了。
第一卷 191 化蝶去尋花
窗子上吊着一個人,腳上穿着繡花鞋,在風中點來點去。我不由驚得大叫起來,霎時上官違心衝了上來,擁住我的身子急道:“阿塵,發生什麼事了?”
“你看。”我指着那個被吊着的女人喘着大氣。
上官違心將那人解了下來,摸着鼻息,道:“她已經死了。”
半晌屋中都沒有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上官違心燃起了油燈,他將那女子抱到牀榻放下,我替她蓋上了被褥。
藉着燈光我瞧着她的臉,這張臉其實並不美,甚至也不年輕,鬢角已然有了如霜的銀絲,但是她的面容很恬靜,她死去的時候並不痛苦。
“阿塵,你看。”
順着上官違心手指的方向,我在枕頭下面發現了一塊折成方塊的絲綢,我展開了那塊絲綢,上面同樣是血漬斑斑,不忍觀看。
依然是一首用血書成的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我念了出來。
頓時上官違心一拳擊在了牆壁上。
“她以爲林仕南必死無疑,所以也自縊殉情了。唉!我們該怎麼和林仕南交待啊。”
在房中坐了一會,我和上官違心低聲商量,怎麼也得讓林仕南見到芳容最後一面。我將芳容的遺體放到上官違心後背,然後將那塊絲綢折起放入口袋,在房中巡視一會發現了一張琴,我趕緊抱在懷中。
“走吧。”我吹熄了油燈。
噠噠的馬蹄聲趕往城外的破廟,途中我和上官違心一直沉默,我的腦中不斷涌起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上官違心死了,我會怎麼辦,也許我也會隨他而去。
馬車的簾子不斷被風揚起,顯現窗外一角清冷的夜空,一顆絢爛的流星劃過,霎時消失不見。
到了廟中便聽到了林仕南的聲音,他顫聲道:“你們來了?芳容她怎樣了?”
我沒有做聲,從上官違心的背後扶下了芳容的遺體,將她放在地面。“這是誰?”林仕南的聲音在顫抖。
“抱歉,我們去晚了,她已經……”我低聲道。
我本以爲林仕南會抱屍號嚎大哭,但他只是靜靜地跪在芳容的遺體前,伸手撫摸芳容的面頰。“我們發現她留給你的詩,另外我們還把她的琴也帶來了。”說着,我將血書塞到他的手中,又將琴擱在他的身畔。
林仕南一直沒有說話,我和上官違心遠遠地在角落坐着。
夜仍是很黑,破廟中卻比外面更黑得可怕,我瞧着面前的一團黑窟窿,不由伸手去摸近在咫尺的上官違心。
我依偎在他的懷中,沒有比此時更讓我恐懼失去上官違心,他伸手摸着我的面頰,在我的眼睛撫過,卻撫下了一片熱淚。
不知何時破廟中響起了琴聲,悅耳動聽的琴聲如同山間的清風,夜中的流水,花兒綻開的微聲,或者雪花從枝頭拂落的聲音。時而音域寬厚,時而音域迅速縮窄,淌過我的耳畔。
我靜靜地聽着,那在松林間的晚風,那明月初照的海面,那相依的人兒……
浮現於眼前。
忽地琴聲嘎然而止,我的心陡地一窒,彷彿失去了什麼疼得難受。
“兩位,麻煩你們幫我把芳容葬了,在下感激不盡。”林仕南的聲音低若蚊蠅。
“好,林公子你不要太悲傷了。”我趕緊答應下來。
上官違心在破廟中找到一把生鏽的鋤頭,便在廟外的一株一人多高的青松下掘坑,但他只有一條手臂,挖坑並不方便,約摸用了一個多時辰才掘出一個兩尺深的淺坑。
回到廟中,林仕南仍是長跪不起,我扶起芳容的遺體放到上官違心的背上,剛要出去林仕南便道:“把這琴也葬了吧,《廣陵散》至此纔是絕響。”
我抱起了琴。
將芳容放入了坑穴中,然後將琴放在她的身畔,我凝視着她的面容,這時初起的月光毫無遺漏地落在她的面容上,濃密的睫毛在翕動,彷彿就要活過來一般。瞬間眼眶中的熱淚就要涌出來,我仰起了頭,雙手捧起泥土向坑裡撒下去。
很快泥土就要淹沒她的身軀,這時有個人在高聲呼喊她的名字,我回頭一看,林仕南竟然從破廟中爬了出來,尖銳的石頭刮破了他的皮膚,沙石子的路上血漬斑斑。
“芳容。”
我跑過去想要扶起林仕南,但他卻推開了我,繼續向前爬着,我只得跟在他的後面。他爬到了坑穴前,忽然身子一滾竟然也落入了坑穴中,我不由大吃一驚。
“兩位,我和芳容生不能同衾,只望死後能同穴,請將我倆埋葬了吧。”
“胡說。芳容爲你而死,你以爲爲她殉情就是報答她的情意了嗎?如果我是芳容,我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這樣她在九泉之下才會開心。”我怒斥。
上官違心盯了我一眼,但什麼也沒說。
林仕南淚流滿面,道:“我不忍心,她孤獨了二十七年,我不忍心讓她再繼續孤獨下去,我要去陪着她。”
“不要說這種話,芳容如果知道你這麼不爭氣,你就算是做了鬼她也不會見你。上官違心,你給我把他拉出來。”
林仕南拼死不出,上官違心只得打暈了他,這纔將他拖出了坑穴。掩埋完泥土後,上官違心砍下一根四寸多粗的樹枝,將它削成了一塊墓碑,用刀刻上了芳容的名字,然後插入在墳墓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念道。
上官違心看着我,也念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夜仍是如墨濃稠,有幾滴細細的雨絲飄過了脣角,芳容的墳墓融入了寂寞的黑暗中,我在附近採了一束野花放在了墓前。
“阿塵,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我趕緊抓住上官違心的衣袖,急道:“你現在去哪裡?”
“阿塵,我去殺了那個刺史。”說着他便掙脫了我的手,身子縱起向着山下奔去,我追了幾步,但眨眼他的身軀便化爲了無邊夜色。
第一卷 192 抓她到府裡去打板子
在墳墓前踱來踱去,一時心潮起伏不能平靜,上官違心已去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情形如何。他這個人就是容易熱血上腦,凡事不經考慮。本來如果他雙臂健全,我倒不太擔心,但現在他只有一臂,如何抵擋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呢,可想而知刺史府守衛森嚴。
天邊已出現一絲魚肚白,就快要到黎明時分了。
我焦急起來,手指不經意掐斷了松樹的一根枝條,這時耳畔響到了“啊”的一聲,回過頭一看林仕南已經醒來。
“林公子。”我不禁擔心,這林仕南醒來又會尋死。
他瞧了我一眼,低聲道:“上官兄去哪裡了?”
“他去殺那個刺史了。”
“什麼?”林仕南猛地想要站起來,但是他忘記了雙腿被打斷,半邊身子剛站起來便又摔倒在地。“林某何德何能,能蒙上官兄厚待如此,如果因此連累上官兄,林某萬死難辭其咎。”
“林公子,芳容的去世對你打擊很大,但是你要振作起來才行。”
“芳容死了,我好像失去了脊樑再也站不起來了。”他仰望着夜空,眼角似乎又滑下了晶瑩的液體。
我在林仕南的對面坐下來,雙腿盤起,道:“你活着的意義就是爲了芳容嗎?在我看來,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應該志向高遠,這樣方不辜負來這世上一回。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把芳容的那一份也活回來。”
“你,姑娘,請問尊姓大名?”他眼眸中有一種光泛了出來,如螢火般,但是久久不熄。
“我叫李無塵。”
半晌沒有聲音,良久才聽他籲出一口長氣,道:“也只有身爲你這樣的女子,纔會有這樣的抱負了,我雖是個男人也不如你。”
脖頸有些發酸,我擡起了頭,天空裡僅剩最後的一點夜色,瞬間我的眼睛就瞪圓了。十四主星中的天相星正在煥發出光彩,我下意識地就瞧向了一臉頹喪的林仕南。
頓時心中有了計較,我正要試探他,此時往山上的腳步聲響起,上官違心的聲音傳到了耳畔。我趕緊站了起來,循着聲音望過去,上官違心滿身血漬,面孔上也沾染了片片殷紅的血,手中提着一隻鮮血淋漓的頭顱。
“你受傷了?”我忙奔了過去。
“沒有受傷,是他的血。”他舉起手中的頭顱,霎時一股令人嘔吐的血腥味直竄鼻端,我差點便吐了出來。
我打量着他,他確實沒有受傷,但是神情相當疲憊。
“林兄。”上官違心面帶喜色,徑直提着人頭走到林仕南的身邊。“這是你的仇人,我已經把他殺了,還有你的《廣陵散》琴譜我也拿回來了。”他將人頭放在林仕南的腳下,又將一冊書頁塞入其懷中。
但林仕南只是輕輕瞟了一眼,道:“殺了他又有何用?芳容已經回不來了。”
上官違心被他一語噎住,大約覺得太使上官違難堪,林仕南忙道:“上官兄,你的好意我無以爲報,只好給你磕頭了。”說着,他便頭往下磕下來,慌得上官違心扶起他。
“林兄,這等奸賊人人得而誅之,你無須如此,上官違心承受不起。”
“二位,想我林仕南能結識你們二人,此生無憾了……”說到這裡林仕南口吐鮮血,頓時又昏迷過去。
我抓起林仕南的手臂探了一下脈象,脈象虛浮無力,似乎是元神耗盡之感。“不好,他還是一心求死,上官違心,你去芳容家中找一些她的遺物來,希望他能振作起來。對了,順便去客棧把我們行李取來,這池州不能再呆下去。”
上官違心答應着,他剛走出幾步我便又叫住他,摸出手絹將他的臉擦了擦,道:“還是我去,你累了一夜。而且刺史被殺,城中想必很亂,估計都在搜查你和林仕南。”
“阿塵,那你小心。”
我輕輕擁抱他,轉身向山下走去,剛到城門口便瞧見城牆上貼有林仕南和上官違心的畫影圖形,守城士兵正在逐個搜查進城或出城的可疑人物。
在城門口我被攔了下來,幾名士兵盯了我好幾眼,但是沒發現什麼破綻只能放我離開。
芳容的舊居前四周無人,機不可失,我推開院門悄悄進去,裡面的情形仍如昨夜來時一般,但此刻看得更清晰了。這其實是座很殘舊的小樓,牆面不少的地方都剝落了皮,木梯搖搖晃晃,走上去就似乎會踏穿。
臥室裡的衾褥是藍花白底,素淨淡雅,梳妝檯上也只有一面銅鏡,拉開小抽屜,裡面也只有幾樣簡陋的釵飾和耳環,我全部取了出來,連同那面小銅鏡一起裝在了布袋中。
我不敢久呆,迅速下樓走出院子,回到客棧後店掌櫃忽然盯了我一眼,便向旁邊的小二低語了幾句,我心中有事也沒往深處想,進入房間後立即取了包袱。出來那小二已不在,獨留掌櫃在櫃檯裡忙碌,大約看到我要走便喊住我。
“姑娘,你現在就要走嗎?怎麼不見和你一起的公子?”
“他有事先走了。”我邊說邊走。
掌櫃慌地從櫃檯裡跑出來,攔在我前面道:“姑娘,這幾天不太平,你還是過幾天再走吧。”
“不用了。”我見他阻攔,忽而想到剛纔他和小二低語,莫不是去通知官府了。上官違心獨臂特徵很明顯,這掌櫃估計是猜到與我一起的人就是劫囚的人。
我抱起行李從側面出去,那掌櫃竟一直追到了街上,仍是勸說我在客棧多留幾天。我哪裡肯,轉身便走,忽然聽那掌櫃大聲喊道:“官爺,她就是劫囚一夥的。”我心中一驚,回頭一看只見數十名官兵手持兵器向我衝過來,霎時我就被團團包圍了。
“說,和你一起的獨臂人去哪裡了?”其中一個獐頭鼠目的士兵抓住我的包袱。
“他有事先走了。”我仍是裝作不知。
“被他救走的死囚在哪裡?你快點從實招來,看你細皮嫩肉的,可不要被拉到大堂上打屁股。”那形容醜陋的士兵威脅我。
“我不知道說你們說什麼,我是外地來的,不認識什麼死囚。”
這時一名三角眼的士兵衝我仔細一打量,向那獐頭鼠目的士兵道:“劉大哥,這女人我認識,昨天她還故意撞到囚車上,當時看她長得美才沒有爲難她,現在想來說不定就是劫囚的信號。”
“直接抓她到府裡去打板子,就不信她不說出來。”
頓時兩名士兵各抓住我的一條胳膊,那三角眼士兵不由分說搶走我手中的包袱,“走走,去官府。”他們推搡着我的後背。
“放開我。”我惱怒了。
不料他們越抓越緊,甚至手貼着我的後背撫摸,我奮力地轉過身向着那人臉上甩過去一記耳光,那人沒有防備正被我打個正着,這巴掌打得極重,霎時他的臉上便現出一個腥紅的掌印。
“臭丫頭。”那士兵撫着被打的臉頰,一掌向我的臉上甩來。
第一卷 193 從小就是死敵
呼呼的風聲響起,我趕緊躲避,但是身子被扯得死死的,眼見着那隻大手便要拍到我的臉上,瞬間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我便瞧見那士兵的手在半空中被截了下來,然後一張俊朗的容顏逼迫進入了我的眼中。
蕭然。
“臭小子,敢管你官爺的閒事,你活得不耐煩了嗎?”那士兵勃然大怒,拔出刀便向蕭然的脖頸砍去,蕭然冷哼一聲,左手便扣住他的手腕,只聽他哎喲嚷痛,握着刀的手指便鬆開了,瞬間刀落在地面砰地一響。
“哪裡來的野小子敢管官爺的閒事,大家一起上,給他點顏色看看。”其他士兵見狀都叫囂起來。
只是這些人哪裡是蕭然的對手,他並不需要拔劍,左閃右騰,輕易之間便將那些士兵給掃倒了。我瞧着那獐頭鼠目的士兵仍是拿着我的包袱,趕緊趁他恐慌之際奪了過來。
“大嫂。”耳畔傳來溫柔似水的聲音,我回過頭就瞧見上官子萱,她拉着我的手往後退。
“小妹,你們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我們準備回京城路經這裡,剛在城門口便看到了哥哥的畫影圖形,一打聽說他劫了死囚,還深夜殺了刺史,割了他的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其實,我們也只是爲了幫一個被冤屈的可憐人。”
“大嫂,你們也不和我打招呼就走了,我還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呢。對了,我那個傻哥哥呢,我也很想他。”
溫柔的聲音如同化了的奶酪,我感覺自己都快酥軟了。
“他……”我瞧了蕭然一眼忍住沒說。
這時那些士兵也正在向蕭然放狠話,然後一鬨而散,我頗爲躊躇,擔心蕭然又會對上官違心下毒手。“大嫂,陛下已經允諾我不和哥哥爲敵了,你儘管說出哥哥的下落。”
“他就在城外山上的破廟中。”
我坐上了上官子萱的馬車,蕭然和幾名護衛騎馬,沒一會兒功夫便出了城門口。在城門處士兵想要搜查馬車,但上官子萱從皇宮中帶來的幾名護衛將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馬車堂而皇之出去了。
出城後幾里路便上了山,此刻上官違心已將林仕南移入了破廟中,他獨自站在廟前瞻望。當我從馬車中出來時,他正好瞧見了我,滿面歡喜地迎向我,但只跑出幾步就愣住了,眼眸中的光芒倏地冷下來,他的手伸向了背後,霎時儀刀拔了出來。
“蕭然,你趕緊放了阿塵,否則我的刀定取你項上人頭。”他大喝。
不等我說話,上官子萱也從馬上裡出來,“哥哥,你快放下刀,陛下沒有抓大嫂。”說着,上官子萱跑了過去,將他舉刀的手臂壓下去。
“那他來做什麼?”上官違心雙眸噴火,抓狂得像只兇狠的猛虎。
“哥哥,只是我想來看望你和大嫂,陛下本不願意來。”上官子萱將他的刀插回刀鞘中。
我走了過來,握住上官違心的笑道:“蕭然沒有抓我,在城中時那些士兵要抓我見官,是蕭然救了我。”
在我和上官子萱的合力安撫下,上官違心才漸漸平靜下來,他緊緊捉住我的手,彷彿一鬆手我就會被蕭然搶走似的。
林仕南還沒有醒過來,我將從芳容家裡拿來的舊物放到了他的身畔,身畔上官子萱低聲道:“這就是那個死囚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簡單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上官子萱聽後只是沉吟不語。那廂兩個男人也是各站一處,互不搭理。我和上官子萱彼此無奈地對視一眼,估計上官子萱心中比我還要煩惱,一個是她的親哥哥,一個是她的丈夫。
“現在要怎樣呢?”我訥訥不能言語。
上官子萱也打量着兩個男人的神色,兩個男人臉上的敵意很明顯,道:“陛下,此事依你如何處置。”
“他是你哥哥,我不便發表意見。”此時蕭然冷峻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他無動於衷地踱到了廟外。
上官違心不免火冒三丈,摩拳擦掌要去揍蕭然,被我和上官子萱攔了下來。
“小妹,我看你們還是先走吧,這裡的事由我和你哥哥處理。”
要消上官違心的心頭之火,只有讓蕭然離開這裡。上官子萱大約仍是想平息上官違心和蕭然之間的仇恨,半晌沒有說話。
“沒用的,小妹,你還不瞭解他們兩個人的性格嗎?應該從小就是死敵吧,看彼此不順眼。”
這時上官子萱才點頭,道:“大嫂,我哥哥就交給你照顧了。”說着,她從頭上取下兩支金釵,又摘下耳輪上的金步搖塞到我的手中。“大嫂,這些你先收着,如果有需要就變賣了。”
我也沒推辭,此去京城路途遙遠,陸母臨行前雖給我了不少的盤纏銀兩,但中途之事誰能清楚,多備些銀兩有備無患。
目送上官子萱離去,回過頭瞧見上官違心仍在生悶氣,我便推着他的肩膀。“人已經走了,你就不要氣了,怎麼樣他都是你妹夫,你要看在小妹的份上擔待幾分吧。”
“這個混賬,娶了我小妹,還敢對你有非份之想,豈有此理。”
“別計較這個了。現在城中到處都是抓你們兩個的人,我們趕緊離開此地吧。”
將林仕南搬上了馬車,我和上官違心並肩坐在車前。馬車行不多遠,林仕南便醒了過來,我趕緊將芳容的遺物交給了他,他抱在懷中不住地淌淚,此情此景莫不令人心酸。
此後兩日林仕南一直不說話,不吃不喝,令我束手無策,各種言語勸過都無濟於事。
黃昏時後到了望京,這望京城中河流衆多,橋樑多不勝數。“慢點,前面橋上人多,別衝撞到人。”我叮囑上官違心。
馬車剛上了橋,我便覺腦後有風,只見林仕南也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勁,雙手撐在馬車的木板上,整個人就從馬車裡飛了出去,霎時衝出橋墩墜入河水中。
上官違心趕緊勒住馬車,我也跳下馬車,此時林仕南的身子仍浮在水面上。“阿塵,我下去救他。”說着上官違心也跳了下去。
瞬間橋面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對着水中指指點點。我又驚又怕,上官違心乃是獨臂怎麼可以救林仕南呢,我忙請救圍觀的百姓去救人,但是沒有人願意。我焦急地站在橋上,林仕南的身體已經被水流衝出了數丈遠,腦袋時而露出水面,時而又沒入水中。
第一卷 194 異變
河中水流湍急,瞬間林仕南又被衝出了一段距離,上官違心奮力划水,但是始終離林仕南有兩三丈遠。這時一個浪頭打來,兩個人都消失在河面,頓時我驚得捂住了嘴。
我的心停滯了半晌,忽而兩個人又從水面浮起來,這時上官違心離林仕南已經很近了,約摸是一隻手的距離,然後我就瞧見上官違心抓住林仕南的衣衫。
“他只有一條手臂怎麼遊。”
“這樣救人真是自不量力。”周圍人議論紛紛,我聽在耳內氣憤至極。
上官違心和林仕南在慢慢地向岸邊靠攏,我發現他用嘴咬住了林仕南的衣襟,用着唯一剩下的手臂在划水,瞧着我不禁熱淚盈眶。
我跑下了橋,在岸邊迎接他們,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們纔到岸邊,我俯下身子抓住林仕南的手,奮力想要將他拖上來,但是哪裡拖得動,上官違心爬上岸後這纔將他拖上岸。
林仕南昏迷不醒,上官違心用單手壓迫他的胸口,擠壓了十來次他才吐出一口水,漸漸人就睜開了眼睛。
“上官兄,你爲何要救我?”他低聲道,似乎是身軀很痛,他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又氣又怒,剛纔真是擔心死了,道:“你還是不是男人?你父母把你生出來不是讓你爲一個女人去死的,你對得起你在九泉之下的父母嗎?”我一頓痛斥,也不管林仕南是否難受,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上官違心也吃驚地看我,大約是從來沒見過我如此兇狠地罵人。
林仕南又不說話了,閉着眼眸淌淚,我無可奈何地撇過頭去,對這個人實在沒轍了。
“阿塵。”忽然上官違心驚呼起來。
我趕緊轉過頭,只見上官違心指着林仕南小腿處,那裡正有鮮血滲出來。上官違心捲起林仕南的褲腿,只見有一條手指粗的綠色蟲子正在往他小腿的皮膚裡鑽去,此時那蟲子只剩下尾部一小半在皮膚外面了。
“快把它弄出來。”我着慌了。
不等上官違心伸手去捉那蟲子,那蟲子就完全進入林仕南的小腿中,鮮血從那蟲子鑽入的地方不斷滲出來。
“林公子。”我嚇壞了,推着林仕南,他一動不動,伸手在他鼻端一觸還微微有氣息。“上官違心,送他去看大夫,我看那蟲子要取出來才行。”
再次將林仕南扶上了馬車,打聽到大夫的地址便快馬加鞭趕過去。我坐在馬車中看着林仕南,他那條被鑽入蟲子的腿此刻不再流血,但是腫脹得如水桶,皮膚薄得幾乎要裂開。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異事,心中驚慌不已。
不及片刻,林仕南全身都腫脹起來,包括他的面部,恐怖得嚇人。我忙叫着上官違心,他也是嚇了一跳,手足無措。
接連又打聽了幾個人才找到一家叫保安堂的藥鋪,將林仕南擡了出來,那大夫只瞧了一眼便直揮手示意我們擡走,說是看不了。
“大夫,給他看看吧,他剛剛落入河裡,然後不知是什麼樣的一條蟲鑽入他的皮膚裡面,他就變成這樣了。”
“看不了,我是看病的,不是看蟲的。”那大夫正眼也不往林仕南那裡看上一眼。
上官違心眼冒怒火,揪着大夫的衣領將他摔到了林仕南身旁,我勸道:“算了,大夫也是實在看不了,不要難爲他了。”
那大夫嚇得趕緊躲到櫃檯後面不出來了。
“阿塵,現在怎麼辦?難道要看着林兄死嗎?”上官違心一臉急色。
“我們且往別處藥鋪看看吧,總會有大夫能看得了的。”
正準備將林仕南擡上馬車,此時他的眼睛卻陡地睜開了,黑溜溜的眼珠轉動了兩圈,然後他的身軀一個鯉魚打挺竟然站了起來。我駭了一跳,林仕南只是一個文弱書生,不懂武功,而且他的雙腿還被打斷了,怎麼可能突然躍起來呢。
上官違心也是滿臉驚詫,只見林仕南伸着雙手向藥鋪外面走去,周圍圍觀的人羣紛紛後退,突然他抓住一個還來不及躲開的男子,張嘴便向他的脖頸咬去。
“啊——”這次我真的嚇壞了。
上官違心閃電般到了林仕南的身後,右手抓在他的肩頭,便將他的身子帶轉過來。霎時林仕南鬆開抓住的那名男子,伸出雙手又向上官違心抓來。
我細瞧着林仕南,他雙眸赤紅,瞳仁狹小如針尖,面無表情,全身腫脹如球,彷彿是行屍走肉一般。我心下大驚,懷疑這可能是由於那條綠蟲鑽入林仕南體內所致。
“小心呀。”我提醒道。
果然文弱的林仕南此時變得力大無窮,而且速度奇怪,上官違心一時大意便被他抓住肩膀竟單手舉了起來。上官違心倒懸着身軀,背後的儀刀便倏地從刀鞘中滑落,饒得他動作快,反手將那儀刀握住,然後儀刀往下刺向林仕南的後背。
但不等儀刀刺到林仕南,林仕南便將他的身軀摔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響上官違心跌落在一張賣胭脂的攤上。我趕緊跑過去,扶起上官違心的身軀,他的嘴角已經溢出了血絲。
“快讓開。”上官違心將我一推。
頭頂上有一大片陰影,我轉過身來,林仕南已經又抓住了上官違心,雙手掐住他的脖頸將他提起離地一尺多高。我拾起地上的儀刀向他背上砍去,霎時刀身竟被震斷成兩截,我不禁看着手中的半截殘刀目瞪口呆。
眼見着上官違心的面孔因呼吸困難扭曲變形,我心急如焚,忽而腦中一道光倏地閃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大聲念道。
瞬間林仕南扼住上官違心脖頸的雙手鬆懈下來,上官違心的雙腳回落地面,面上的青紫色慢慢褪去。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剛唸完林仕南的雙手就徹底鬆開了,被撐大的身形在空氣中略微地一滯,龐然大物就沉重地倒向了地面。
第一卷 195 不出家太可惜了
畢竟我對上官違心關心情切,立即查看他的情形,他的脖頸被勒出了一條很粗的青紫印痕,兩眼瞪直。“上官違心,你有沒事?”我急得快要哭出聲來。
“沒事,多虧了你。”他忙安慰我。
當我確定他沒有大恙後,這纔去探視林仕南的鼻息,呼吸竟是沒了,我嚇得縮回了手。“他死了。”
“無量壽佛,善哉!”人羣中突然有人道了一聲號,便有一名仙風道骨的道士拱手作揖走了出來,瞧其形容應是四旬左右,但卻是滿頭白髮,而臉頰全無皺紋。“貧道乃是天機山的回聲道人,見過二位居士。”
“道長,有何貴幹?”
那道士沒答理我,伸手抓過林仕南的手臂把了一回脈,道:“這位居士還未死,他只是心痛之下驟然昏死過去,看我讓他活過來。”說着,他從衣衫裡摸出一隻小夾子,打開夾子裡面卻是一排銀針,他取出一根長針,對準林仕南的胸口慢慢地紮了進去,然後就聽到林仕南啊了一聲,手臂便動了一下,但是眼睛卻沒有睜開。
我伸出手去觸林仕南的鼻息,果然現在有了很淺的呼吸,胸部也開始輕微的起伏。
“道長,你能救他嗎?”
我慌忙將林仕南的情況說了一遍,那道士蹙起眉頭,半晌道:“那條綠蟲可能是傳說中的屍蛆,這種屍蛆不是從人屍上長出來,而是從一種奇花的花芯里長出,據說此蟲會鑽入人體中,使人變成行屍走肉,刀槍不入,力大無窮。”
“那可有治。”
那道士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印堂中間糾出一個深深的川字,道:“你帶他到我的觀裡來,我只能是試着治他。”說完他又瞧了上官違心一眼,“這位居士,你也一起來,看起來你也傷得不輕。”
將林仕南擡入馬車中,本來也想請這位回聲道長也坐入車中,但他揮了揮手,獨自走在前面,我們駕車也始終趕他不上,離他有十丈之遠的距離。
約摸半個時辰後便見一座綠樹蔥籠的青山,順着山道有石階逐級而上,馬車不能上去,那回聲道長便一手抓住林仕南背在身上,行走如飛,我扶着上官違心,被他遠遠甩在後面。
上官違心的衣衫溼漉得可以擰出水,我心內擔心,這數月來他一直受傷,身體還未完全康復,這又被林仕南打傷,會不會舊傷復發。
我擦着從他髮絲裡滲出的水漬,一面問道:“有沒不舒服?不舒服的話可一定告訴我,我求這位道長幫你也看看。”
“阿塵,你這麼關心我,我怎麼會有不舒服。”
往上一直走了五百多級後纔看見一所碧瓦紅牆的道觀,門前有兩個扎着丫髻的道童正在掃地,瞧見回聲道長後笑道:“道長爺爺,不戒和尚來了,找您下棋呢。”
“那老和尚肯定是來想偷吃我的茶。”
“道長爺爺,你背的誰呀?”
“背的你們師兄呀。爺爺這幾天夜觀天象,你師兄應在今日要入山門。”
我在後面聽見只覺回聲道長話中句句禪機,聽他話中之意,他其實是爲林仕南而來。腳還未踏入門中,我和上官違心被那兩個道童攔下來,道:“天機道府,外人不得擅入。”
“童兒,讓他們進來。”
兩名道童這才讓開了路,單手作揖,我點點頭,扶着上官違心進去,剛進入大殿中便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蹲在地面獨自下棋。
“不戒老禿驢,你不請自來,我可沒有好茶招待你。”回聲道長一面說,一面將背上的林仕南放了下來。
那肥頭大耳的和尚連頭也沒有擡,手中的黑指放在棋盤上,便將十多粒白子圍死,他欣然地拾起被圍死的白子。“老牛鼻子,你別摳門了,快點把茶拿出來。”說着他擡起頭來,忽然瞧到上官違心眼中一亮便從地面跳了起來,直奔到上官違心面前。
他衝着上官違心上下打量,左看右看,一臉笑意,道:“這位施主,我看你好相貌,是個做和尚的好料,不如做我的徒弟吧。”
頓時上官違心就大聲咳嗽起來。
我同情地瞧着上官違心,這多半是他平時說多了要去做和尚的話,果然就被和尚看中了要收他爲徒。那肥頭大耳和尚仍是喜孜孜打量他,笑道:“施主一臉佛相,不出家太可惜了,只要你跟我幾年,將來一定能成大器,名揚天下。”
上官違心咳得更大聲了,那和尚點頭讚歎:“施主頗具慧根,如果能潛心研習佛理,將來能成爲受萬人景仰的一代大師。”
“不戒,沒看到兩位居士是夫妻嗎?你這是逼人拋妻棄子嗎?”回聲道長罵道。
“阿彌陀佛!”不戒和尚雙手合十,道:“昔年我祖釋迦牟尼爲了尋找超脫生死輪迴的奧義,毅然拋棄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終成正果。施主,你與佛門有緣,日後必入佛門。”
我忽然有些不悅,也雙手合十道:“不戒大師,你這樣強迫他人出家,可是會給佛門招致災難。”
那和尚神色倏地一凜,又高聲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女施主,觀你相貌實乃人上人,見識不凡,但你崇道厭佛又是何道理。”
“佛門若是說教男人拋妻棄子,這妻子如何生存,這幼子又有誰來照顧,這樣國家如何安定,四野如何繁榮。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俗世中人做俗事,人類得以繁衍,世界得以存在。若都去做和尚,百年後尚無人焉。”
那廂回聲道長哈哈大笑起來,撫弄着下頜的鬍鬚道:“不戒老禿驢,你算是吃鱉了吧,不要再口出妄語,屆時引來佛門劫數。”
不戒和尚向上官違心作揖,道:“法無定數,我與你有師徒之緣,這恐是人力無法改變的。施主,三年後我在東大寺等你。”說完,灰色的僧袍拂動,他已飄然遠去。
我冷下臉,佛門教義與我思想相違,日後須得連根剷除。
“施主,不可妄動殺念。”回聲道長撫須。
這老道士看穿了我的心思,料得是位高人,我隨即展顏笑道:“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有那殺念。道長,林公子可得有治?”
“死馬當作活馬醫,看他的造化了。”
第一卷 196 屍蛆是和尚帶來的
林仕南被放在一隻盛了半桶水的大鐵桶中,鐵桶下置有粗柴燃起,不一會烈火熊熊,鐵桶中水聲沸騰。我看得心驚不已,這樣下去不會把林仕南給煮熟了吧。
回聲道長似乎又看穿了我的心思,道:“這屍蛆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熱,如果不用此法,屍蛆萬難不會離開他的身體。”
“他會不會有事?”上官違心滿臉焦灼之色。
“不會,他的相貌不是短命之人,而且還會有後福,我老道還要託他的福呢,天讓他死,老道都不會讓他死。”
我放下心來,回聲道長雖之前說看造化,其實是有把握的。“道長,中土從未聽說屍蛆,這種東西是從何而來呢。”
“屍蛆是從一種叫做屍香魔芋的花芯中生出,這種花產於天竺,花瓣巨大,高達半丈,生長極爲迅速,並且散發出類似腐肉的味道,然後吸引以腐肉爲食的甲蟲及肉蠅替它授粉,這些蟲類的毒素和產下的卵留在了花中,最後就成了屍蛆。”
“這麼說來屍蛆是和尚帶來的。”由於和西域連年征戰,邊關要塞是不允許本國人出行,但是卻並沒有禁止天竺等地的和尚進入。
“這來源就複雜了。”
回聲道長又在鐵桶下面塞了木柴,我瞧着鐵桶也被燒得紅了,這桶中水的溫度可想而知。林仕南仍是閉着眼睛,紋絲不動,我有些擔心走近鐵桶想觸他的鼻息,不料離鐵桶還有一尺多遠便被烈火灼得退下了。
“哈哈。”回聲道長大笑,身子躍起,便徑直到了林仕南的頭頂,他迅速伸出手在林仕南的鼻端一觸,然後身子又翻轉回來。“沒事,他還活着。”
奇事。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林仕南的身子略微顫動,頭頂上冒出了灰白的煙霧,汗水從額頭簌簌落下。這時屋中瀰漫着一種腐肉的臭味,令人作嘔欲吐,我不禁掩了鼻。時間過得越久,這臭氣便越明顯。我瞧着身畔的上官違心,他已經頂不住了,踱到門前吐氣。
“快了。”耳畔回聲道長突然道。
我趕緊回過頭來,只見坐在鐵桶中的林仕南頭部似乎縮小一圈,原來身子腫脹如球,此時也在慢慢消腫。忽然林仕南睜開了眼睛,嘴中大叫一聲,雙手擊在鐵桶上,那鐵桶便立即裂開成兩半,滾燙的水傾瀉下來將燃燒的木柴澆熄了。
他站起來,雙臂一振,頓時身上的衣衫都被他震得裂開了,一絲|不掛。上官違心衝上前來,一手捂住我的眼睛往外拖,這時林仕南又怪叫一聲,我從上官違心的指縫中瞧到他張開嘴,吐出一口烏血,然後整個人便向前撲倒。
回聲道長立即走到林仕南身畔,觸及他的鼻息,又拿着他的手腕把脈,神色凝重。突然他伸出雙手,用力向着林仕南的胸口擊下去,霎時林仕南張嘴又吐出一口鮮血,但是我又分明瞧見與血一起吐出來的還有一條綠色的東西。
是那屍蛆。
屍蛆還沒有死,落到地面後迅速爬行,回聲道長脫下腳上的鞋子啪地一下拍在了屍蛆上,將它打得四分五裂。
上官違心看得呆了,捂住我的眼睛的手也不覺鬆開,我走回到林仕南的身邊,他的身形雖然還沒回復正常形態,但比之前已經縮小了許多。
回聲道長把着林仕南的脈,道:“他的小命總算保住了,不過這也算是他的奇緣,得屍蛆的幫助,他以後百毒不浸。”
“那恭喜道長收得高徒。”我笑道。
上官違心有點不明白,道:“道長要收林兄爲徒嗎?”
“當然了,道長今日就是爲林公子而來,上天註定林公子與道長有師徒之緣。”
上官違心撫摸着光溜的下巴,道:“那不戒和尚說我和他也有師徒之緣,這麼說來我將來註定要當和尚了。”
我在他的額頭敲了一記,道:“你要是當和尚,拋下我們母子不管,我非得殺盡天下和尚不可,讓中土的和尚沒有立足之地。”
他嘿嘿地笑,道:“我纔不會當和尚,我做一天和尚就會破戒了。”
“你們兩個不要當着老道打情罵俏了,老道累壞了,趕緊把這個小子擡到房裡去。”回聲道長氣呼呼地道。
林仕南赤身裸|體,便由上官違心將他背到臥室中,然後給他換上乾淨的衣裳。此時林仕南呼吸平穩,料着安然無事,我便道:“道長,能不能幫我夫君把脈看看。”
回聲道長爲上官違心把了脈,說只是皮肉之傷,只須多補身體即可,說完他從臥室裡的衣櫃中拿出一隻精緻的盒子,打開后里面卻是一隻粗壯的野山參。
“拿去燉了,這可是千年野參,老道在長白山挖來的。燉好後,上官小子和林小子喝了,保管日後身體健壯如牛。”
我見這道長說話風趣,心中倒有幾分喜歡,故也不推辭拿了山參便去火房。
野參燉了兩個多時辰後便有些微香,但是藥性還未完全出來,我和上官違心在火房外的石階坐着。眼前青山連綿,白雲繚繞,鳥語花香,端的是處神仙居所。
“阿塵,我真想住在這裡不離開。”
“那可麻煩了,你既想當農夫,又想當漁夫,現在又想住在這山野中,到底想怎樣呀。”我取笑他,他太隨心所欲,想到什麼便是什麼。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我靠在他的肩上,十指糾纏,人生得夫如此,夫復何求。但瞬間我又想到蕭然,心中略有疼痛,但是人生難有十全十美,有些遺憾纔是正理。
野參燉好後,我便給上官違心盛了一碗,看他飲盡這才又盛了一碗給林仕南端去。臥室中林仕南還未醒來,我慢慢地用着湯匙餵給他服下。
“紫微主人。”身後有聲音響起。
我心中一驚倏地轉過頭去,卻是回聲道長,他手中拿着一本殘舊的書籍。“道長,怎知我的身份。”我心下慌亂,天下除了那神秘黑衣人外,竟然還有其他人得知我的身份。
“能對佛門如此輕謾的除了紫微主人還有誰呢?”
“此話怎樣?”
“紫微主人當知十四主星的來歷吧,可是喚醒十四主星,使紫微星重歸星宿之主,只是其一;而其二,實質是佛道之爭。”
手中端着的碗霎時掉了下來,回聲道長眼疾手快,伸出手掌托住了藥碗。
第一卷 197 好一副不俗的相貌
“二十三年前佛門高僧鳩摩耶在圓寂前留下預言:紫微主人出世後,尊道滅佛。因此佛教中人力阻紫微主人出世,但都被道教中人擊敗,二十三年前紫微主人出生,但是卻被一名惡毒之人詛咒,李衍風和袁振罡集合三山五嶽的道衆之力,共創《十四星訣》,目的是喚醒消失千年的十四主星,使天地重歸混沌,然後開天闢地,以保道教長盛不衰。”
“我觀那上官違心,便是紫微主人與佛門產生嫌隙的根源,日後倒得小心行事,否則血光難免。”
“謝謝道長警告,無塵當銘記於心。道長,這林公子可是十四主星之一?我前幾日夜觀天象,天相星現,他可是天相星?”
“正是。我知天相星遇難,所以前來搭救。”說着,回聲道長將手中的舊書交給我。
“《天相星訣》。”我隨手翻了幾頁,然後又交回給回聲道長。
“紫微主人,明日你便離開吧。林小子暫且留在我這裡,待他醒了我會教他武功,明年我會讓他下山去找你。”
“好,明日天明我就離開。”我答應下來。
“紫微主人,殺戮太重,於你自身有損,切記。”
我默唸他的話,於自身有損,到底損的是什麼呢?我正要問,那回聲道長卻揮手示意我出去,我便明白他是不會說了,高人永遠就是如此,說話只說一半,另一半讓別人揣測。
翌日清晨我和上官違心離開,本來上官違心還想向回聲道長告辭,但被我強行拉走,這樣的告辭對回聲道長不需要。
馬車行了數日後抵達慶雲縣,這是個不足兩千戶的小縣,卻是以燒製陶瓷出名。
我的腹部已經隆起,嘔吐的症狀減輕,但就是容易疲累,常常坐在馬車裡便睡着過去。上官違心最喜歡將耳朵貼在我的腹部傾聽,其實這時還聽不出什麼。
“阿塵。”他笑嘻嘻地將手伸入我的衣衫,我趕緊給抓了出來。
“別亂想啊!”我告誡他,這幾日我總是醒來發現衣衫被解開,這準是他乾的。
“好,我忍着,等到孩子出生。”他咬牙切齒。
“你還想我生十胎八胎的嘛,怎麼樣。”
他在一旁嘀咕,道:“爲什麼懷孩子要這麼久的時間?”
我不搭理他,想到他這樣好色,不戒想渡他出家幾乎是不可能,就像他說的,當和尚不出一天就破戒了。
午後我和上官違心出去閒逛,城中兩旁的店鋪大部分都是賣瓷器,其顏色和花紋令人愛不釋手,要不是在旅途中我也想買幾個。
路上有一名年輕公子也在擺攤賣瓷器,只是他的瓷器乃是素色,沒有花紋點綴,看起來毫不起眼。周圍有幾個百姓在圍觀,但都只是瞧了幾眼便離開了。
那公子年紀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面色較黑,但是兩眼炯炯有神,燦若星辰。雖然沒有人買他的瓷器,他面上也無失望之色,坐在小凳上看書,專心致志的樣子恐怕別人偷走他的瓷器也不會知道。
“你要是有他那樣用功,什麼事做不成呢。”我揶揄上官違心。
“誰說我不用功,我不用功你怎麼會懷孩子。”
這流氣的話,我臊得將臉扭向一邊,他只在一旁嘿嘿地笑。我蹲在攤前看,各種樣式都有,隨手拿起一個看,紋理居然燒製得十分細緻,比起我之前在店鋪中看到要好上數倍。
“公子,你這樣賣是賣不出去的。”我忽然有點想幫這位黑麪公子。
那公子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書道:“看來姑娘……”大約看到我的腹部隆起,他又改了口。“夫人,你一定有方法了,請指教在下。”
“你有顏料和筆嗎?”
“有。”說着,那公子取出一隻方盒子,裡面放着筆、硯盤,還有一碟調好顏色的顏料。
我用筆略勾了一些硃紅色的顏料,信手拿起身畔的一隻花瓶在瓶身上迅速畫出一枝牡丹,牡丹花開富貴,我又提筆在牡丹旁邊寫下一首小詩,然後放下這隻花瓶,又拿了一隻花瓶,同樣畫出一枝牡丹,再提詩一首。
那黑麪公子拿起花瓶看,連聲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畫好詩好,夫人,你真是才女,在下佩服。”
“這詩不是我的原作,而是一個男人對他的意中人的懷念。”
剛說完,攤前就擠過來了幾名年輕的姑娘,她們拿起我作過畫的花瓶,只瞧了一眼便道:“我要這個,這個多少錢。”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隻花瓶都賣了出去,喜得那黑麪公子趕緊向我道謝。
我見閒着無事,加上畫興突起,我便將所有的瓷器都分別畫上了花草蟲魚,然後提詩一首。上官違心滿眼羨慕,道:“阿塵,回去後你可得教我作畫。”
“你有耐心學嗎?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要是你教,我就有耐心。”
“既然要我教你,如果你沒耐心了我可要罰你的。”
“二位真是伉儷情深,羨煞在下。在下姓傅名雲流,敢問二位尊姓大名。”那黑麪公子笑道。
“我叫阿塵,他叫上官違心。”
到了黃昏時分,地面上擺放的瓷器盡數被人買去,那傅雲流便邀請我倆去他家小坐。我本待推辭,但上官違心卻欣然應允了。
出了城約摸走上三里路便見阡陌縱橫,麥浪連綿千里,忽而一個村莊便浮現出來。村子不大,村中屋舍破舊,石子漫甬成路,沒多長時間便到了村尾,村尾處有間用木柵欄圍起來的粉垣的茅草屋,傅雲流便在屋前停下來。
“到了,這裡就是我家。”
站在木柵欄向裡面看,院子裡有一株茂盛的大柳樹,那柳樹估計有個幾百年,粗壯的樹杆大約需五六人合抱才能抱得過來。柳蔭下放着兩桶水,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單手提起其中的一桶水,另一手託着桶底,將滿桶水舉過頭頂,瞬間晶瑩的水珠順着他頭頂的髮絲滑下來,然後來到挺直的脊背,淋溼了灰白色的棉質長褲。
這時他將木桶擲到樹下,轉身向前面的一個大火爐走來,我打量着那人,此人額頭寬廣,一雙丹鳳眼清澈明亮,神彩翩然,容止出衆。身長七尺八寸有餘,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彷彿明月照在幽靜的夜晚,清風拂過蕭蕭的松林。
我不禁暗暗喝彩,好一副不俗的相貌,與上官違心相比,五官雖稍遜,但卻多了幾分遺世獨立飄然出塵的味道。
第一卷 198 姑奶奶來取你的狗命
進入院子,便聽見傅雲流喚着那人大哥,那人轉過頭來,一見到我和上官違心便露出笑容。“原來來了客人,雲流,還不給大哥介紹。”
“我叫阿塵,他叫上官違心。”我趕緊自我介紹。
“我是傅雲流的大哥,傅飛星,是個鐵匠。”
“你們兄弟的名字不俗,將來會大有出息。”我在院中看着,靠着牆壁的地方放着一些打造好的農具,有犁、耙、鋤、鎬、鐮等,還有一些菜刀、鍋鏟、刨刀等生活用具。
“雲流,趕緊帶兩位去屋裡喝茶。”說着,傅飛星走到火爐前,他拉動風箱,爐膛內的火花飛濺如星,青煙瀰漫。半晌,從火爐中取出一根燒得通紅的長形鐵料,移到旁邊的大鐵墩上,用大鐵錘開始鍛打。他熟練地翻動鐵料,不停擊打,髮絲裡的水珠混着汗珠在夕陽裡劃過優美的弧線。
上官違心看得呆了,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這才隨着我一起進屋。
屋子十分簡陋,但收拾得很乾淨,我伸出手指在桌子上一抹竟是毫無灰塵,想不到兩個男人也能把屋子收拾得如此乾淨。
傅雲流再三挽留我們在他家中吃飯,推辭不下只能應允了,他欣然去村中打酒,然後還買回來了兩斤滷牛肉。
晚餐很簡單,幾樣素菜,一碟滷牛肉,一碟花生,一罈酒,但是對於只有兩個男人的家,這樣的晚餐不錯了。
我有孕在身不便飲酒,傅家兩兄弟便頻頻向上官違心勸酒,他本是性格天真爛漫哪裡禁得起勸酒,益發酒逢知己千杯少豪飲起來,我幾次勸他少飲,他哪裡聽得進去。
忽然窗上傳來砰地一聲響,一個嬌俏的聲音在屋外罵道:“傅飛星,你給我滾出來,姑奶奶來取你的狗命。”
我不禁和上官違心面面相覷,那傅飛星瞧了我們一眼,道:“雲流,你陪二位繼續,我出去看看。”說着傅飛星走了出去。
“這怎麼回事?”
“實不相瞞,外面叫罵的姑娘是來向我大哥尋仇的,那個姑娘叫藍採因,是個富家千金。藍採因之父是本地的一個惡霸,無惡不作,強搶民女,被我大哥遇見給打傷,沒想到回去後不久就一命嗚呼了。這藍採因便來尋仇,她本不是我大哥的對手,但我大哥對她有愧,只是讓着她,於是每隔幾天她便要來一趟。”
我走到門前看,傅飛星站在院子裡,有一名年輕姑娘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她,由於是夜裡,且隔得遠,我並瞧不清那姑娘的模樣,但是看其身形窈窕,應該是名極美麗的女子。
“傅飛星,我要殺了你。”她手中握着一把劍,劍尖直指向前。
“好啊,你來殺我。”傅飛星言語淡然,似乎並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霎時那姑娘持劍便衝了過來,待她的劍到身畔傅飛星才躲開,他輕而易舉的神色更加激怒了那姑娘,劍招變得凌利起來。不過傅飛星仍是隻躲不攻擊,我看得出來傅飛星並不想傷害她。
我走到院子裡,這時月亮從雲層裡出來,清輝遍灑,那姑娘的形容便完全清晰了。瞧其年紀十七八歲的樣子,彎彎的眉眼,小巧的嘴脣,白皙的皮膚,整個面目就像是一彎新月。
鬥得半個時辰那姑娘就氣喘吁吁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她大約自知不是傅飛星的對手,但仍是放出狠話道:“傅飛星,姑奶奶過幾天再來殺你。”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只覺有趣,這姑娘着實可愛,難道她沒看出來傅飛星讓着她嗎?如果傅飛星真要動真格的,她估計要被打倒在地痛哭。
瞧着夜色已深,我和上官違心便告辭,傅家兩兄弟也不挽留,央求我們明天再來。
踏着夜色,空氣清新,暈動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我不由伸出雙臂盡力呼吸。這時一聲啼哭撞破了寧靜的夜色,在四野中響了起來。那哭聲十分悲切,令人不忍聞。
“別是想不開要自殺吧,我們找找看。”
循着哭聲找了過去,在一株樹下發現了那名哭泣的女子,我伸出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姑娘,這夜深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霎時那女子回過頭來,月光照了她滿臉,我不禁驚呆了,原來這是剛纔和傅飛星打鬥過的那個叫藍採因的姑娘。她瞧見是我倏地站了起來,冷着臉道:“是不是傅飛星那個混帳讓你跟蹤我,你告訴她,姑奶奶遲早要取他的狗命。”
“藍姑娘,你想多了,我們和傅家兄弟也是初次相識,現在只是回城中客棧,聽到有人啼哭故而找了過來。既然藍姑娘沒事,我們就不打擾了。”說着,我便挽着上官違心的手離去。
不妨她哭得更大勁了,這樣我們也不好立即就走,只得再安慰她。
“藍姑娘,這夜深了,不如我們送你回家吧,這哭多了眼腫了可就不好看了。”我放緩了聲音。
大約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藍採因慢慢就停止了哭聲,她擦着眼淚,竟然獨自地向前跑開了。我叫了幾聲她也沒搭理,只得隨她去了。
回到客棧已是子時初,我呵欠連天,洗漱後趕緊上牀睡覺。翌日日上三竿方起身,吃過東西后才收拾行李動身,不料剛出客棧便有十幾名家丁打扮的人衝了過來,將我和上官違心團團圍起來。
“你們想做什麼?”
身後傳來一聲冷哼,我回頭一看只見藍採因換了一身藍色勁裝,她提着劍,面若寒霜,道:“把這兩個人給我抓起來。”
“藍姑娘,我們和你有仇嗎?”我按捺着怒氣。
“你們和姓傅的是一夥的,昨夜我看見你們在他家吃飯,只要我把你們兩個拿住了,就不信那姓傅的束手就擒。”
她一聲令下,衆家丁便如狼似虎的衝上來,上官違心攔在我的前面一記左勾拳便砸在了一名家丁的眼睛上,痛得他抱頭鼠竄。這些家丁本無武功,只不過仗着人多勢衆,一味叫囂着卻不敢上前,氣得藍採因一頓痛罵。
在藍採因的威脅下,衆家丁又一起衝上來,不幸的是被上官違心三拳兩腳給打倒在地。“真沒用,沒一個有用的。”藍採因大罵。
“阿塵,我們走。”上官違心扶着我走向馬車。
這時只聽身後撲通一響,我驚訝地回過頭來,只見藍採因雙膝跪地,雙手抱拳。“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第一卷 199 我就死在你們的面前
藍採因跪在上官違心的面前,懇求上官違心收她爲徒,上官違心訥訥地看我,我便道:“藍姑娘,我們現在有要事須得趕到京城,我夫君恐怕無法收你爲徒。”說完,我藉着上官違心的手臂踏上馬車,然後上官違心也坐在馬車前。
“如果你不收我爲徒,我就死在你們的面前。”霎時藍採因拔出劍橫在脖頸上,作出自刎的姿勢。
我皺着眉,這藍採因未免太無賴了點,遂又走下馬車道:“藍姑娘,我知你報仇情切,但學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總不能讓我夫妻二人陪你三年五載吧。”
“不敢,只敢請求一個月的時間,其後我自行苦練。如果你們不答應,我就立即自刎而死,日後做鬼也纏着你們。”
我哭笑不得,回頭看上官違心也是忍俊不禁,遂道:“藍姑娘,我夫妻二人確實要急着趕到京城,請你另尋明師吧。”
“要是不收我爲徒,我現在就死。”說着,藍採因的手略一用力,劍刃便往皮膚裡嵌進去,上官違心眼疾手快,飛身一腳踢掉了她手中的劍,但還是晚了一步,她的脖頸被劃出一道血痕,鮮血汨汨而出。
我直嘆氣,這姑娘脾氣倔,性子急,如果讓她急了眼,搞不好真出了人命。“算了,你就收她爲徒吧。”
頓時藍採因大喜過望,放下劍當即拜倒在上官違心的面前,連叫了幾聲師父,又稱呼我爲師孃,把我窘得面上作臊。
藍採因的家在城東南的湖邊,是一座仿江南水鄉的宅院,進入院子後只見翠竹如林,山石玲瓏,曲徑迂迴,幾處青磚灰牆的房舍便隱現其中。然後又有一處山泉,清泉照影,麗日當空,泉中有幾片蓮葉初綻,十多隻金鯉在葉下游弋,頗有一番意境。
藍採因引着我們來到一座竹屋前,這屋子的牆壁皆是用粗壯的翠竹釘成,進去後鼻端只聞清香,令人精神倍爽。屋子的面積不大,只有兩間,一間臥室,一間廳堂,但佈置得極爲雅緻,有一種清幽古樸的風味。
茶几、櫃子、牀架初看做工粗糙,但細看時鼻端卻能聞到一股幽香。我雖出生皇室,但此時也不免吃驚,原來這些傢俱擺設皆是選用有“木中極品”之稱的紫檀木。
這紫檀木生長極緩慢,非數百年不能成材,其質堅硬,做成傢俱和雕刻品黝黑如漆,幾乎不見紋理,一般也只有皇家才用得起此等珍貴木材。
牀上的衾褥選用的上等桑蠶絲製成,柔軟舒適,紗帳也使用金線織成。
“師父,師孃,你們暫且就住在這間竹屋裡,這間屋平時我都不讓人進去,只留給貴客居住,待會我再選兩個伶俐的丫頭來侍候師孃。”
果然片刻功夫後藍採因帶來了兩名模樣伶俐的丫環,令她們隨時守在門外,如果我有需要便直接叫她們。
“小珠,小碧,我師孃有孕在身,你們現在趕緊把人蔘、燕窩那些補品燉了拿來。”
瞧着藍採因一副頤指氣使,我不禁回憶起在皇宮的那段少不更事的日子,也曾是這樣把宮女指揮得團團轉。
過了會小珠小碧送來了午飯,皆是魚肉,我一邊吃一邊裝作不經意打聽了幾個問題,這才知道藍採因的父親去世後是由藍採因當家,她的母親早年去世,現今還有三個後母。不過這小丫頭子十分利害,父親去世沒多久便把生意全接手過來,本來三個後母還想和她爭家產,但瞧她的架勢只好忍氣吞聲。
我瞅着藍採因的行事,確實辦事雷厲風行,等年歲大了不容小覷。
飯後我便有些累,靠在牀上假寐,上官違心將耳朵貼在我的腹部傾聽,半會笑道:“阿塵,我聽到了,他在叫我爹。”
“胡說,他哪裡能叫你呢。”我笑罵。
“阿塵,我們真的要留在這裡一個月嗎?”
“要不然怎樣,你這個徒兒不簡單,一招就把我們兩個拿住了,然後又是補品的燉給我吃,我是吃人嘴短。日後傅家兩兄弟得知是你教這小丫頭武功,還不知會怎樣看待我們呢。”
“傅飛星的武功恐怕就是我也不一定能勝過過他,我教小丫頭幾招,根本就不濟事。”
“這傅家兩兄弟究竟是什麼人?他們身懷絕世武功,卻一個打鐵,一個擺攤。”
“別猜了,天下能人輩出,這不稀奇。”上官違心不以爲意。
確實,上官違心久在江湖中浪蕩,他認識的奇人異士遠比我多,我可能大驚小怪了。眼皮子眨了眨,我迷糊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睡了好幾個時辰,醒來時夜色已落了下來,窗前星光搖曳。桌上點着一枝白燭,上官違心卻不在屋裡。
我披衣下牀,趿上鞋走到門前,只見夜空月華如練,上官違心正在明月的皎皎清暉下舞劍,只見他手腕輕抖,長劍已似白練般伸展出去,舞到急處,劍輝如雨,劍氣如刃,劍光璀燦奪目,宛若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矯健敏捷,恰似天神駕龍飛翔。風聲竊竊,劍嘯聲聲,花片紛紛墜下。
藍採因站在一側,雙目炯炯,似已看呆。
霎時上官違心停住身姿,將手中長劍交給藍採因,道:“採因,你來練一遍。”
藍採因握劍舞了幾招便停住,她撓着髮絲笑道:“師父,你的動作太快了,我只記得前面幾招,後面的都忘記了,你再練一遍我看吧。”
我對武學不甚興趣,認爲武人皆可被利用,唯才學不可,遂回到屋中躺下。這時燭火猛地晃動,我下意識去看,牆壁上突然顯現出一條高大的剪影。
那人一身黑衣,面上黑巾蒙面,兩隻眼睛精光迫人,彷彿兩簇燃燒的小火焰,我立即認出這就是久已不見的神秘黑衣人。
“你怎知我在這裡?”我坐了起來。
“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無塵君,恭喜你重回中土。”他徑直在茶几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我朝門外瞧了一眼,門已經掩上了,傳來上官違心和藍採因交談的聲音。“不妨,此時他們不會進來。”黑衣人盯着我的腹部,忽道:“你腹中的孩子可是外面那小子的?”
“當然。你找我所爲何事?”
從他的眼睛裡露出一絲極淺的笑意,道:“無塵君,保重。”說完,他的身體向着窗外縱去,等我追過去時窗外夜色寧靜,彷彿從來沒有人來過。
我心下奇怪,這黑衣人莫名其妙說了兩句話就離開,莫非他並不是因我而來。我下意識走到門前,打開門,眼神向上官違心看了過去。
第一卷 200 習武之人也真是可笑
轉眼十天過去了,這十天來好吃好喝,各種珍貴的補品侍候,吃完便躺下,整個人胖了一圈。我對着銅鏡自照,隱約快有雙下巴了。
“才十天就胖了這多,一個月下來我得胖得什麼樣啊。”我不禁憂心,身爲女子最擔心的便是容貌和身材。
出來門來,上官違心正在指點藍採因練劍,瞧着藍採因身材窈窕我滿眼羨慕,想想不能老這麼睡下去,我得出去走走。
兩師徒練劍正全神貫注,我悄悄從側面出去,穿過花蔭,走過假山,然後便出了宅子。街道上人來人往,我小心翼翼地護住腹部以免被人撞到,當走到那日傅雲流擺攤賣瓷器的地方,我發現今日傅雲流不在,而是他的哥哥傅飛星。
“你怎麼沒打鐵?”我對他有些好奇,如此出色的相貌卻甘心圍繞火爐打鐵。
“上官夫人,原來你還在城裡,我以爲你和上官兄已經離開了。雲流去幫村裡的寧大叔砍柴,所以沒來。”他嘴角抿出一個笑容,益發顯得人如春風。
我看着地上擺放的瓷器仍是素色,毫無裝飾,這時又聽到傅飛星道:“上官夫人,怎只見你孤身出來,上官兄呢?”
想了想,我決定告訴他實情,遂將藍採因如何要拜上官違心爲師,我們如何去了藍府講了一遍,聽完傅飛星便笑了起來。
“原來她去學武功了,怪不得這幾天沒來尋仇。”
“我夫君說即使是他也不是你的對手,那小姑娘恐怕就算是練上十年八載也難敵你。”
“那是上官兄太過謙了。上官兄師出摩天崖俠客輩出之地,武功自是上乘,可惜我們無緣較量。”
我大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夫君的武學淵源?”
“上官兄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當朝國舅,中書令上官泓的兒子,妹妹是皇后,這天下誰人不知?”
這倒也是,上官違心花名在外,試問有誰不知他的名頭呢,忽而又聽到傅飛星笑道:“上官夫人卻更是深藏不露,令在下看不出來歷。”
“我不會武功,何來深藏不露。”
“上官夫人氣度出衆,舉止高華,必定出自名門世家,想上官兄也絕不會鐘意無名之人。”
傅飛星這番言語倒幾分吹捧的意味,我心下聽着舒坦,道:“傅公子想多了,阿塵的確是藉藉無名之輩,和夫君只是緣分使然。”
聊了半天來買瓷器的人並不多,我照例在瓷器上畫出花鳥蟲魚,並提詩一首,眼前便擠過來十來人。“各位大哥大叔大嬸大姐,如果有誰需要將自己畫在瓶上的,我可以現場作畫。”我清着喉嚨。
在瓷器上畫着自己的相貌,這是絕無僅有的事,很快便有一位年輕姑娘站了出來。我讓她先挑了一隻花瓶交給我,仔細地瞧她兩眼,這姑娘有兩分姿色,眼睛裡彷彿有水在流淌,我抓住她的這個神韻開始動筆。
自然我將她美化了幾分,待她拿到花瓶時簡直激動得不行,掏出兩倍的錢買了這個花瓶。
一時間人擠人,許多人都跑來看我現場作畫,我素來擅長速寫臨摹,雖是現場畫倒也不耽誤時間,到得黃昏時地上擺放的花瓶賣得所剩無幾。
“我該回去了。”
“多謝上官夫人,在下有一事請上官夫人幫忙。”
“什麼事?”
傅飛星從衣襟中摸出一本薄薄的殘舊書籍,遞到我的手上,道:“這個是我的劍法秘笈,麻煩上官夫人交給藍姑娘,當然不要說是我給的,你隨便找個藉口都行。”
“爲什麼?”我不禁詫異了。
“我殺了她父親,她找我報仇是理所當然,你給她這個劍法秘笈,假以時日她便能報得大仇了。”
“哦。”我瞅着傅飛星,這人行事倒是奇怪,怎麼會盼得別人殺死自己呢。他的眼中神色坦然,忽然我有想法冒上心頭,這個傅飛星不會是對藍採因有特別的情愫吧,否則我理解不了。
接過書籍,我瞅了一眼封面,叫做《還情九劍》,這劍法名字也怪,不及多想我塞到衣袖中。
回來的路上遇到神色焦急的上官違心,他發現我不在房中,差點把藍府翻過來找了一遍,然後又到街上找我。“阿塵,你去哪裡了?”
“我很悶,就出來逛逛。”瞧着藍採因也在,我便笑道:“採因,我剛纔在一箇舊書攤發現一本劍譜,也不知怎樣,買來給你看看。”說着,我便將塞在衣袖中的《還情九劍》遞給了她。
藍採因翻開書瞧了兩眼,立即眼露喜色道:“真的是劍譜,師孃,謝謝你了。”
“這劍譜記載的劍法很厲害嗎?”我瞧着藍採因出神的面龐,她已經忍不住在路上便練起來。
“挺厲害的。”
到了藍府,藍採因便去練劍,上官違心送我回房中。小珠端來一盆熱水,我洗了臉便躺到牀榻上。“阿塵,那本劍譜是哪裡來的?”
我瞅着屋裡沒有其他人,遂小聲把事情經過告訴上官違心,他也是滿臉不可思議,道:“《還情九劍》只有九式劍招,威力無比,據說是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劍客所創,因爲這九劍,每天都會有人去找他比劍,後爲他就躲了起來,世上就再無他的消息,沒想到傅飛星居然會還情九劍,而且他還輕易地把這世人夢寐以求的劍譜給了採因。”
“這劍法竟有這麼厲害嗎?其實,我看傅飛星對藍採因挺有好感的。”我不禁詫舌。
“我師祖曾敗在還情九劍之下,聽我師父講,還情九劍看似簡單,但是每一劍刺出都如泰山壓頂,極少有人避得過。既然傅飛星是還情九劍的傳人,我少不得要找他比試,挽回我們摩天崖的聲譽。”
我啐了他一口,道:“你們這些習武之人也真是可笑,武功自有高低之分,輸了就要挽回,然後別人再挽回,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就算你贏了又如何,日後傅飛星的徒孫又來找你比試。”
“娘子教訓的是。”他笑眯眯的,但是我卻能肯定,以他的性格必定要私下去找傅飛星比試,一般習武之人都是武癡,都希望自己武功天下第一。
第一卷 201 你這是默認了嗎
一覺醒來身畔空空蕩蕩,我趕緊起身點燃蠟燭,上官違心不在屋裡。披衣開門,星光漫天,瞧其時辰應是三更左右。
上官違心在月下舞劍,藍採因正在一旁出神注視,我心下暗笑,這兩師徒都還真是武癡。
我在地面拾起一枚小石子向上官違心擲去,呼呼的破空聲響起,上官違心並沒有回頭,但似乎他後背已長了一雙眼睛,身子旋轉,石子便撞擊在劍身上,發出咣地一響,那石子便向着夜空裡飛去,眨眼便消失不見。
“師父,你真厲害,天下無敵。”藍採因拍手大笑。
上官違心將手中的劍扔給藍採因,便向我大步走過來,他擁着我的肩膀輕聲道:“阿塵,你怎麼醒了?不多睡會嗎?”
“睡不着,這些日子我睡得夠多了。”我看着藍採因練劍,她畢竟是女孩氣力較弱,出招雖有形但無勢。
藍採因將上官違心教她的劍法練了兩遍就開始氣喘吁吁起來,她徑直坐在竹屋前的臺階上,道:“師父,等我報了仇,殺了傅飛星那個大混蛋,我們師徒二人,再加上師孃一起闖蕩江湖,到時師父是天下第一大俠,我就是第一女俠。”說着,她竟得意地笑起來。
“做大俠、女俠就有那麼好嗎?”我實在不解武人的世界。
“當然好了,不然爲什麼所有人都要擠破頭想去摩天崖拜師學藝呢,因爲摩天崖是俠客劍客輩出之地啊。大俠、女俠行俠仗義,除暴安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受人尊敬,要是聽到別人叫我一聲藍女俠,我可不得高興死。”藍採因眼中光芒閃爍。
“藍女俠。”我馬上道。
不料她一瞪眼,道:“師孃,你取笑我。”
“沒有,只是想讓小採因高興嘛。但是不管有多少理由,隨意殺人是不對的,除了官府,沒有人可以對別人有生殺的權利。”
“師孃,你的大道理又來了,真不知道師父是怎麼忍得了你這些大道理。”藍採因不滿地噘起了嘴。
“好吧,我不說了,你們繼續練劍吧,我進去睡了。”
“別,等等。”藍採因又叫住了我,漆黑的眸子裡星光曳動,她笑道:“師孃,在你眼中誰是這世上第一高手啊?
“誰的武功最厲害這我可就不知道,我只能說我見過的人當中……”忽然我就看到上官違心緊緊地盯着我,便將嘴邊的名字硬生生地給收了回去,這名字說出來他定會不高興。“晚了,採因你回去歇息吧,明天再聊。”
藍採因眼中露出失望,嘴脣動了兩下,但還是提劍離去。
上官違心神色黯然,我推着他只是不動,良久聽他道:“阿塵,在你心中蕭然就那麼強嗎?比任何人都強。”
“怎麼好好的提他了,我可沒說他強。”
“你剛纔不是要說他嗎?如果你心裡一直忘不了他,你就去找他吧。”
“我困了,先睡了。”我不想和上官違心談論這個話題,弄不好他就要發火了,果然我剛起了身,手臂一緊便被他拽到他的懷中。
“你這是默認了嗎?在你眼中,我什麼都不行,你看不起我,我什麼都不如蕭然。”
“別鬧了行嗎?如果我看不起你,我會懷你的孩子嗎?”我掙扎着,但被他拽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因爲是我對你死纏爛打,所以你迫不得已,你心中惦記的一直是蕭然。”
“你真是不可理喻,直到現在你還要誤會我。”我也生氣了。
“我不可理喻,哈哈,我不過是揭穿了你,你就惱羞成怒了。行,李無塵,你明天就去找你的蕭然。”說着,他將我推開,然後向着濃黑的夜色裡走去。
一夜無眠,我在牀上輾轉反側,細思這些日子以來和上官違心的點滴。我對他的感情雖有感激,但也有男女之情,這絕不會比對蕭然的少。蕭然確實在文治武功上強於上官違心,可是我從未讚揚於他,也許就漸漸傷了他的心。
出門來見上官違心靠着屋牆沉睡,我觸碰他的手背只覺冰涼刺骨,趕緊從屋裡拿出一牀被褥蓋在他的身上。但他瞬間就醒過來,看見身上的褥子便扯起扔到一旁。
“你真的希望我去找蕭然?如果你說是,我現在就去找蕭然。”我怒了。
“是,李無塵,你趕緊去找他,我祝你們白頭偕老。”他咬着嘴脣。
我簡直被他氣得胸口一口氣要吐出來,他不像蕭然,蕭然對自己極端自信,因此蕭然不相信我會變心。而他對自己太不自信,總認爲我看不起他,對他沒感情。
“好,我去找蕭然,你別後悔,這是你把我推給蕭然的。”我轉身便走,但剛走出幾步,一股大力從後面撲來,霎時身子便被擁緊了。
上官違心用一隻手勒住我的胸口,他的臉在我的臉上摩蹭。“不要走,阿塵,我不能離開你。”滾燙的淚水從他的面頰滑落在我的面頰,瞬間我的心軟成了河底的水草。
“傻瓜,你老是這樣誤會我。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我怎麼會留戀其他男人呢。我們在一起經歷多少次生死,你還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嗎?在日出國我爲你吃下假死藥,背叛了我的承諾,你就應該明白你在我的心裡有多重要。”
“對不起,阿塵,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嫉妒蕭然,在心裡與他比較。”
“你不用和他比較,不管怎樣今生我們兩個是糾纏在一起了,不會分開。”我回過身捧起他的臉,踮起腳去親吻他的嘴脣。
這時夜空中突然發出嘶的一聲輕響,一條黑色的人影在屋頂上突顯,“什麼人?”上官違心低喝一聲,身軀立即躍上屋頂,但那人反應敏捷,立即跳下屋頂,向前面的山泉處躍去。
我在腦中搜尋那黑影的信息,此人的身影較爲陌生,雖然蒙面,但明顯不是那個神秘黑衣人。只是此人究竟是何許人呢,爲何深夜潛至藍府,是爲財?還是爲……
上官違心追出去,那人縱跳速度極快,儼如疾風一般,我心中忽起念頭,這不會是那傅飛星吧。我不禁對傅飛星大起疑慮,此人隱姓埋名打鐵必是有所圖謀,須得要試探他。
第一卷 202 是我抓了你
清晨起來,微風拂面,空氣清新怡人,漱洗後我和上官違心出去閒逛。這慶雲縣城有一條寬約二十多丈的河流,名曰洛河,我站在河岸的堤壩佇足觀看,河水的顏色甚是污濁,水流緩慢,想必河底積蓄厚厚的泥土。
洛河的對岸是連綿的青山,地勢高,而慶雲縣城卻地勢低窪,約與河面平行,沿着河岸房屋密集,如果有一場暴雨,這河水很容易漫漲出來淹沒房屋。因此,必須在枯水季節將河底的淤泥清除出來,挖深河底,再將堤壩築高,這樣即使有暴雨,河水不易漲出堤壩,百姓的房屋可保。
“阿塵,你在想什麼,眉頭皺得這麼緊。”上官違心伸手撫弄着我的眉毛。
我將自己心中的憂慮和他說了,他想了想道:“阿塵,我現在去見慶雲縣縣令,你在這裡等我,別離開。”
“好,你去吧。”
目送着他瀟灑的背影離去,我抿起脣不由輕笑起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我坐在河岸旁的岩石上,略過一會身後響起腳步聲,我只當是上官違心去而復返趕緊轉頭,但不等我轉頭脖頸上突地一陣鈍痛,頓時兩眼一黑。
迷糊中似被人抱起,然後我掙扎兩下意識便就煥散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了砰砰的響聲,我被驚醒了,睜開眼睛卻是在陌生的環境。我躺在牀上,身上蓋着一牀薄薄的灰色褥子,褥子極是破舊,散發出一股男人的陽剛氣息,嚇得我趕緊坐起來。
屋子的環境也很簡陋,牀鋪是用兩張長條凳子擱了一張木板,窗子上糊着黃紙,牆壁上黑一塊白一塊,靠着牆擺放着一張缺了角的茶几,上面扔着兩條男人的衣褲。
這是男人的房間,我慌地檢查自己的衣褲,還好,衣衫沒有解開的跡象。
牀下放着我的鞋子,我掀開褥子穿上鞋,這時腳步聲向門前走來,瞬間門被推開了,一條高大的人影便出現在門前,我與他四目相對下不禁猛吃一驚。
“傅公子,是你救了我嗎?”來人竟是傅飛星,我想到自己被人打暈,定是傅飛星看見救了我。
他站在我的面前,臉上神色嚴肅,道:“不是,我沒有救你,是我抓了你。”
霎時我的嘴脣彷彿被凍僵說不出話來,原來在背後打暈我的是傅飛星。“爲什麼要抓我?”
“殺你。”他淡淡地道。
我愣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們之間有仇嗎?”
“深仇大恨。”
“爲何我不知道我與你有深仇大恨,這其中是有誤會嗎?”我糊塗了,我與傅飛星也只不過是偶然想遇,何談有深仇大恨呢。
他盯着我,道:“你是李無塵嗎?”
我又是一驚,原來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我是李無塵,但請你告訴我,我與你是什麼時候結下深仇大恨。”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那時候我才八歲,可是八歲的我如何能與他結下仇恨,那時的我可能連蕭然都不認識。“傅公子,我不明白,你能說清楚嗎?”
“我們以前見過,你忘記了嗎?十五年前在御花園中。”他看着我,眼中的光溼漉漉的。
我仰起了頭,苦思十五年前在御花園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攪盡腦汁還是什麼也沒想起來,那時太年幼,哪裡記得事呢。
“看來你真的忘記了,高高在上,你哪裡記得你說過的話。”
“抱歉,我確實想不起來。”
“不必想起來,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大仇人,我本來以爲你已經死了,但是現在卻發現你根本沒有死,你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我要殺了你報仇。”
“那好,請你告訴我,我是否殺害過你的親人或是朋友。”
“你不懂父債子還嗎?李承道殺了我全家近三百口人,我曾經發過誓,要你全家滅亡。可是李承道居然死得那麼早,我連仇都報不了,只死他一個人怎麼夠我家三百多口冤魂呢。
我怔住了,記憶的潮水涌了上來,我不禁失聲道:“你是尚書令傅英的兒子嗎?”我記起來了,十五年前尚書令傅英通敵謀反,被父皇斬首,並且誅其九族,據說當時牽連達三百多人。
“李無塵,你現在知道我的身份,應該知道我爲何要殺你了。”
我一直覺得傅飛星有圖謀,原來他的圖謀便是殺我報仇。“可否等我生下孩子再殺我,他已經有四個月了。”我撫摸着些微突起的腹部,這個孩子還沒看見這個世界呢。
忽然傅飛星神色激動起來,道:“李承道可曾給過別人的孩子出生的機會嗎?我母親身懷六甲,卻被迫飲下毒酒。”
“好吧,你殺我吧。”我閉上了眼睛。
我等了很久,傅飛星遲遲沒有動手,忽然聽他道:“我不會像李承道那樣喪盡天良,等你的孩子出生後,我再殺你。”說完,沉重的腳步聲走出屋子。
良久我才睜開眼,屋中的光線不知何時已經暗下來,天已黑了。我呆坐了半晌,這個時候上官違心一定是急瘋了,他萬萬想不到我會被傅飛星抓走。
我下了牀,推開門出去,外間的堂屋中燈光搖曳,傅飛星正坐在凳子上擦拭長劍,燈光映着那把劍微微地泛出了寒意。我瞧着那把劍,此劍的劍身比一般的劍要長出數寸的樣子,難道這把劍是泰阿劍。
泰阿劍乃是春秋時期楚國的鎮國之寶,由歐冶子和干將兩位鑄劍大師所鑄,據說泰阿劍是一把諸侯威道之劍,只有內心之威,才能激發出泰阿劍的劍氣之威,此劍也曾爲秦始皇的佩劍。
“這把劍……”
此劍一直放於皇宮中,屬於大內禁物。那一年我過八歲的生日,父皇爲我在御花園辦了壽宴,衆臣皆來祝賀。記得尚書令傅英特意帶了他的兒子來,傅家的兒子以舞劍向我祝壽,他當時好像是十一歲,我見他舞劍很好看,便將那柄珍貴的泰阿劍贈送給他。
我記起來了,我曾對他說過一句話:“寶劍贈英雄。等我長大後,你拿着這把劍來,我讓你做駙馬。”
可是在我的壽宴之後不久,尚書令傅英勾結匈族通敵罪事發,滿門被滅,我漸漸忘記了這句戲言。然後幾個月後,我遇到了蕭然,他如雪中的白狐迷惑了我的心。
第一卷 203 三百多口人命
此時,我站在那裡滿臉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傅飛星擡起頭,手向前一伸,泰阿劍便橫在我脖頸處。“進去,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出來。”
“我餓了。”我如實說,自從懷孕後我不但吃得多,也餓得快。
傅飛星瞪了我一眼,將泰阿劍放在桌上,道:“我去做飯。”
我走到桌前拿起那把泰阿劍,劍身和劍鞘被擦拭得發亮,尤其是劍身可以清晰映照出人臉。傅飛星一定是很喜愛這把劍,可是這把我送給他的劍,到最後他卻用來取我項上人頭,也未免可笑了點。
自嘲之下腹部忽地一痛,我輕輕叫了一聲便伸手按住了腹部,這時牆壁上一個人影一晃,我回過頭就看見了傅飛星。
“你不舒服嗎?”他寒着臉。
“沒什麼。”
他臉上的神色忽變得極其古怪,從我手中搶過泰阿劍道:“不要動我的東西。”說完,他徑直將劍拿走了。
我扁了扁嘴,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傅飛星纔將飯菜做好端上堂屋的桌子,這時傅雲流也回來了,他大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笑道:“上官夫人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了,上官兄呢?聽說上官兄師從摩天崖,我正想要向他討教幾招呢。”
“上官夫人要住在這裡幾個月。”
“大哥,我沒聽錯吧。上官夫人住在我們家中,那上官兄呢?”傅雲流的聲音大得炸耳。
傅飛星瞅了他一眼,道:“雲流,你坐下來,先吃飯。”
“哦。”傅雲流似是極尊重他哥哥,果然什麼都不再說。
這餐飯吃得極悶,許久我纔將一碗飯吃完,但是吃得太久飯菜已冷,吃到胃裡又難受起來。“大哥,現在飯吃完了,該說了吧,上官兄去哪裡了?是他拜託我們照顧上官夫人嗎?”傅雲流已經憋不住了。
“雲流,你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大仇人嗎?我們的大仇人李無塵就是上官夫人,我把她抓來了。”
“什麼?上官夫人是李無塵,這麼說你是要殺她嗎?大哥你瘋了,上官夫人目前有身孕,你連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放過嗎?”傅雲流神色激動倏地站了起來。
“我會等她生下孩子後殺她。”傅飛星凝視着桌面上的一盞油燈,燈光映在他潔淨的眼底,他眼中的光又溼漉漉了。
傅雲流瞧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廂我和傅飛星仍是靜靜地坐着,也不說話,彼此都盯着那盞油燈。
確實,三百多口人命,僅是我父皇的命如何抵得消,須得加上我的命。
在牀上輾轉,這個時候我最擔心的是上官違心,他找不到我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他大約會認爲是蕭然擄走了我,從而又和蕭然發生衝突。
不過,好在有上官子萱。
窗紙漸漸發白,我悄悄爬起來走到堂屋,傅飛星躺在一條長凳上酣睡,蓋在身上的一件薄衫落在地面。我拾起那件衣衫放在他的胸腹,突然他就睜開了眼睛,捉住我的手。
“李無塵,我不想綁着你,但如果你想逃走……”
“你放心,我不會逃走。”我用力地抽出了手。
稍過會傅雲流也從房間出來,所有人開始忙碌起來,院子裡有一架板車,傅雲流將裝瓷器的木箱放了上去。
“有人買嗎?”我問道。
他撓着髮絲,不好意思道:“買的人很少,人家嫌棄樣式太普通了。”
“不如我在上面畫些畫兒。”
“好啊,我本來想和你說,但又不敢,我哥這樣對你。”傅雲流欣喜若狂。
“沒什麼。你多賣些錢,我在這裡的生活也會好些。”說着,我便去拿筆和顏料,傅雲流幫我調色,我便醞釀思緒。
剛拿起一隻花瓶,在上面寥寥地劃出千山飛雪,便被傅飛星搶了過去。他怒氣衝衝地瞪視我,傅雲流急得臉紅脖子粗。“哥,你做什麼?上官夫人這是幫我們。”
“幫我們?雲流,你把她想得太好了。李無塵故意提出在花瓶上作畫,只要你拿出去賣就會被上官違心發現,她這是引上官違心來救她。”
“這……”傅雲流張口結舌。
他一定是對我和父皇恨極,我心中倒也沒怪他,放下筆默默進入屋子,末後聽到傅雲流的聲音,“大哥,你是太多心了,上官夫人幫過我們兩次,你一點舊恩都不念的。”
“雲流,你口口聲聲稱她上官夫人,莫非你根本就不想報仇,李承道殺了傅家三百多口人,你忘了?”
“我沒忘,但那和上官夫人沒有關係,那年她才八歲。而且罪不及子女,李承道殺了傅家三百多口,而不是李無塵殺了傅家三百多口人。”
半晌院子裡沒有了聲息,再過了會砰砰的撞擊聲響起。
耳畔裡全是不絕於耳的撞擊聲,我忍不住再次走到院子裡,傅雲流已不在,估計是去城中賣瓷器。傅飛星正在火爐前用鐵錘敲打着一把犁具,渾圓的汗漬不斷從他的額前滴下,他的後背已經是溼漉漉的一片,最後他一把將衣衫脫了下來扔到地上。
不一會,他光裸的後背也爬滿了汗珠,顆顆在陽光下面發着光。
如果他的父親不是遭此大劫,他也是名門公子,是多少女人渴求的佳婿,斷然不會過得如此辛酸。
我轉身進入火房,竈臺上放着一些還未清洗的蔬菜,我清洗乾淨後,簡單地做了粥。我盛了一碗出來,走到傅飛星的身後,不料他猛地一回身,差點撞到我手心捧着的粥。
“你吃了再忙吧。”我低着頭,不敢看他,他眼中溼漉漉的光會讓我難過。
“走開,我不吃仇人做的東西。”他喝斥。
“沒有毒的,我可以先嚐一口。”我趕緊抿了一口。
傅飛星冷笑一聲,道:“你以爲誰都稀罕吃你們父女剩下的東西,回屋裡去,我不想看見你。”
被他一頓猛斥,我只覺面上發燒,便連脖子根也癢起來,只好端着碗往屋裡去,不妨腳尖踢到門前的石階,頓時身子向前倒下去,我不由驚叫起來。
第一卷 204 生平只見過一次紅色的雨
身子並沒有撲倒在石階上,傅飛星從後面抓住我的肩膀,但是碗中的粥有些許潑濺在手上,雙手被燙得發紅,他拽住我的手放入桶中。桶裡有半桶冷水,在裡面浸泡了一刻鐘後,雙手仍是紅腫,但是疼痛卻減輕了不少。
“大着肚子就不要逞能,好好地呆在房中。”傅飛星冷言冷語。
“謝謝你。”我喘着氣,如果這跤跌下去,腹中的孩兒恐怕難保。
他扶着我回了臥室,從火房裡盛來一碗粥放在桌上,道:“你趕緊吃,不要又餓着了。”我走到桌前坐下,剛拿起筷子便覺得手疼得鑽心,火燒火燎般。
“我出去買燙傷藥。”
“你不怕我趁機逃走嗎?”我叫住他。
傅飛星一愣,神色躊躇,我便道:“若非你讓我走,我決不走。”
“暫且信你,但如你逃走了,我傅飛星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取你項上人頭。”說完,他大步出去。
傅飛星去了約有兩炷香的時間纔回來,他見到我仍在屋裡面上神色略有改變,但什麼也沒說,拿起我的手敷燙傷藥膏。這藥膏果然靈驗,敷上去後燙傷處清涼無比。
一連落了三四天的暴雨,傅雲流無法去城中擺攤,便留在家中看書。我發現他很喜歡讀書,不過家裡的書不多,每本都被翻得破舊不堪。他幼時也去私塾讀過書,但是家貧,讀過兩年便沒讀書了,只能說是識得一些字而已。
傅飛星自從家變後,帶着傅雲流逃出京城,一路流浪便到了這慶雲縣。他跟隨一名鐵匠學藝,便學得一手打鐵技藝,他十二歲前也曾讀書習字,但畢竟不多,也無法教授傅雲流。
傅雲流將一本《論語》背得倒背如流,但是裡面的意思卻是不太懂,他每每請教我,我也樂得教他。這時我不免想起上官違心,他對學武積極,對這文章可是稀裡糊塗。
“上官夫人,你可真是什麼都懂,比那教書先生講得還透徹,現在我全明白了。”
他臉上滿是渴望,我不禁心生愧疚,益發賣力地教他,甚至還教他寫各種字體書法。傅雲流本來好學,這時更是孜孜不倦地學習,廢寢忘食。
窗外的雨敲響着屋頂,響個不停,堂屋中有幾處在漏水,用木盆和桶接着。
“雲流,你爲何如此喜愛讀書呢。”他是我遇到的第二個喜歡學習的人,第一個是武田信長。
他笑嘻嘻,道:“說書先生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你今年滿十八了,這個年齡是要娶媳婦了。”我笑他。
“大哥二十六了也沒娶媳婦,我自然不能在他前面。”
“那你大哥有了意中人沒?”
傅雲流沉思了半晌,道:“可能是有一個,就那個藍採因,那麼兇惡的一個小丫頭,可是大哥見了她總是細言細語,好像是聲氣大了就能把她吹跑似的。每次那個藍採因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也不還嘴,下次見了還是照樣溫柔得不行。”
“我也這麼覺得。”我沒告訴傅雲流,傅飛星曾委託我把《還情九劍》的劍譜給藍採因。
門前有人咳嗽了兩聲,霎時傅飛星冷着臉走進來,他手中握着那把泰阿劍,目光依次在我和傅雲流的面上掃過,然後不聲不響坐到角落去擦劍。
“大哥,那劍你每天都擦不覺得煩嗎?”
傅飛星沒有搭理他,眼神完全放在泰阿劍上,他深情地凝視那把劍,似乎那把劍就是他全部的生命意義所在。
夜深下來,我站在窗前向外看,其實外面什麼都看不清,簌簌的雨聲敲打心絃。這個時候上官違心在做什麼呢?他是不是拼命地在找我,心急如焚?
躺在牀上心緒煩悶,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串很輕的腳步聲走到牀前,我陡地睜開眼便見牀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我嚇得正要尖叫出聲,那人卻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上官夫人,我是雲流。”他壓低嗓音。
我移開他的手,鬆了一口氣道:“你半夜來我房中做什麼?”我仍是有點緊張。
“大哥喝了我下藥的茶水,他現在睡着了,你快點和我走,我送你去找上官兄。”
我不禁驚喜交集,難得傅雲流深明大義。“那你大哥醒來怎麼辦?”
“他是我大哥,無論我做什麼他都不會對我怎樣。上官夫人,你不要猶豫了趕緊走吧。”
我忙披上衣衫,走到堂屋,傅飛星果然在長凳上沉睡,傅雲流擎着一把桐油傘扶着我出去。夜仍是黑,淅淅瀝瀝的雨落着,無法辨路,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雨水深陷的泥坑裡。
出來不多久,桐油傘便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身上的衣衫也被淋得透溼,我凍得瑟瑟發抖。
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注,我的腿一軟便倒在雨水中,傅雲流趕緊扶起我。“上官夫人,你沒事吧,再堅持一會就進城了。”
我費力地喘氣,道:“沒事,我堅持得住。”
狂風驟雨中,那把小小的桐油傘已經失去了遮風擋雨的功能,髮絲裡不斷有雨水滑落下來,將眼睛染得酸澀得疼痛。
遠遠地瞧見了黑暗中那座城門,我吐出一口大氣。
城門前佇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雨中猶如一把鋒利的劍刃突突地逼入眼中,我和傅雲流都愣住了。那人轉過身,手中的長劍劃破了雨氣,霎時便指向我。
“大哥。”傅雲流的聲音發出去後竟有些顫抖。
“雲流,你竟然幫我們的大仇人,你對得起死去的爹孃嗎?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三百多個親人嗎?”泰阿劍的劍尖在雨氣中劃出了一道亮影,被擊起的雨漬撲向我的面門。
“大哥,你清醒點吧,李承道纔是我們的仇人,上官夫人不是。”傅雲流大聲道。
“她是李承道的女兒,所以也是我們的仇人。”但傅飛星的聲音比他更大聲,充滿了凜冽的殺氣。
鋒利的劍尖在我的眼前晃動,宛若一片雨中的月光,將這片黑暗的夜空都照亮了。傅飛星的面頰上撲滿了雨珠,他的嘴脣也噙着雨珠。
“我爹死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天,我看見他的頭滾落在我的腳邊,他睜着眼睛望着我,嘴脣還張着,似乎還在和我說話。我多想拾起他的頭顱,可是我不敢。那天的雨是紅色的,我生平只見過一次紅色的雨……”
第一卷 205 你一直跟着我嗎?
傅雲流號嚎大哭,但暴雨的聲音掩蓋了他的哭聲,我只看見了他因痛苦扭曲的五官,同樣痛苦的還有傅飛星。
只見漆黑的夜色中有三個雨人。
恍恍惚惚中回到了傅飛星的家中,他從衣櫃中找出兩件衣衫扔給我便出去,我看着手中的衣衫,衣衫很大,粗布料,洗得很乾淨,應該是傅飛星的衣衫。
全身溼透,髮絲滴着水珠,我解開了頭髮擰出水,這才換上了乾淨的衣衫。
門外很安靜,我吹熄了油燈躺到牀上,腦中翻來覆去想的的是傅飛星在雨中的那句話,我該怎樣去償還他。
清晨醒來頭暈目眩,咽喉腫痛,顯然是昨夜淋雨着涼了,我懨懨躺在牀上,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門進來,走至牀前探視。
“上官夫人,你不舒服嗎?”說話的是傅雲流。
“有一些。”豈料話剛出口我就發現聲音也嘶啞了,喉頭作癢。
瞬間一隻大手蓋在我的額頭,霎時傅雲流驚呼:“這麼燙,上官夫人你在發燒,肯定是昨夜淋雨生病了。”他跑了出去,過了一會腳步聲響起,這次他和傅飛星一起進來。
傅飛星伸手搭在我的額頭,半晌纔拿起,道:“雲流,你去請大夫過來。”
“好,我現在就去。”傅雲流匆匆去了。
房裡寂靜下來,我沒有睜開眼,但感覺身畔的氣息很凝重,傅飛星就站在牀畔前。我睜開了眼,瞬間與傅飛星四目相對,他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很複雜,有焦急,還有什麼,看不出來。
“你餓嗎?”他問我。
我點頭。
他走出房間,很快端來了一碗稀粥,“你起來喝點粥。”我只好撐着坐起來,但身子剛撐起便又無力地倒下去。傅飛星將粥放到桌面,扶着我的肩膀坐起來,才又端起粥,用勺子挑起一匙,大約是怕燙他還輕輕吹了幾口氣,才送到我的嘴脣前。
我愣住了,他盯着我神色未變,“你吃不吃?”平淡的聲音中聽不出慍怒。
“吃。”我向來好漢不吃眼前虧,當即將勺子含着脣中嚥下了粥。
這碗粥吃了約摸有兩刻鐘的時間,吃完後我復躺下來,額頭些微出了汗,但仍是燙得厲害,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在睡夢中被驚醒過來,原來傅雲流請了大夫來,大夫替我診治後開了藥方,傅雲流便又隨他去取藥。
白天裡服過兩次藥,不見發汗,身子冷得顫抖,傅雲流將他房中的被褥蓋在我的身上。不料到了翌日,全身皮膚如火燒,喉嚨腫痛得幾乎不能說話。
“大哥,我們送上官夫人去城裡看看其他大夫。”傅雲流不停地踱步。
半晌傅飛星才道:“好,你準備馬車。”他扶着我下牀,剛走出一步我的腿一軟便向前倒去,幸好他眼疾手快,拽住我的手臂,然後一手繞到我的腰後,一手托起我的雙腿便將我抱了起來。
院子裡雨聲簌簌,傅飛星將我放入鋪着褥子的馬車中,拉下簾子。“雲流,你就在家中,我很快回來。”噠噠的馬蹄聲踏在路面,旋即被雨聲打得聲若蚊蠅,每過一陣傅飛星會掀起簾子探視我。
過了會耳畔又響起疾馳的馬蹄聲,似乎還有其他人也在這雨中奔波。風吹起了窗簾,從那透露出的光線中我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他坐在馬背上,挺拔的身姿如山峰一般。
這時他回過頭,風將簾子拂得更高,霎時我看清了馬上那人的面貌,但瞬間風息,簾子落下來,他的樣貌被擋在外面。
馬蹄聲急切地響起,然後是傅飛星緊急勒停馬車的籲聲,接着清朗的聲線穿透了雨霧,那冷清的聲音熟悉得彷彿就是自己的聲音。“馬車裡的是什麼人?”
“與你何干?”傅飛星的聲音也很冷。
“放肆,敢這樣和陛……蕭公子說話,你不想要腦袋了嗎?”又有一人大聲喝斥。
“想要我的腦袋會有這麼容易嗎?”
“我只問你,馬車裡是什麼人?”蕭然的聲音冷得可怕。
“馬車裡的是我的內子,她生病了,我送她去城中看病,這樣不行嗎?”
瞬時我無語,傅飛星想撒謊也不至用這個吧,不過這個謊言騙不到蕭然,剛纔他已經在馬上看到了我。果然又聽到蕭然冷笑的聲音,道:“收起你的謊言,她不是你的內子,趕緊放了她,不然我劍下無情。”
“你好狂的口氣,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可以對我劍下無情。”
瞬間我覺得馬車陡地一沉,然後又是一輕,耳畔裡金戈聲響起,我料着傅飛星和蕭然已經打起來。半晌門簾被揭起,探進來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卻是天下第一才女的上官子萱。
“大嫂。”她神色焦灼。
我張了張嘴脣,卻沒有聲音吐出來,腫脹的咽喉將聲音堵住。雨絲從門簾撲進來,我看到傅飛星和蕭然打得十分激烈,傅飛星使用的泰阿劍,劍身長,而蕭然的極劍儘管也是世上少有的名劍,但只有兩尺,近身打鬥似乎是不利。
傅飛星的劍法看着施展出來遲鈍,但威力卻奇大無比,雨絲被他的劍激起如一道利箭築成的城牆撲向蕭然。饒得蕭然武功高強,也不免被雨牆擊中了衣角。
耳中忽然想起上官違心所說,還情九劍是天下第一的劍法,我不免擔憂起蕭然的安危。我抓住上官子萱的衣袖,和她比着手勢,希望她去制止打鬥。
“大嫂,你的臉色好差。”柔膩的小手撫上我的額頭,上官子萱趕緊扭頭叫道:“蕭大哥,大嫂病得好厲害,你們不要再打了。”
上官子萱的話就像一道靈符,蕭然抽身跳了出來,迅速奔向馬車前,傅飛星想要阻攔便被幾名護衛給包圍。霎時蕭然冷然的面孔逼入我的眼中,不自覺地我望着他便露出笑容。
“無塵。”他叫着我的名字。
我吐出一口氣,猛地抓住蕭然的手,在他手心裡劃出幾個字。“你一直跟着我嗎?”
他重重地點頭,雨珠從他的髮絲裡淌下,我望着他忽地又笑了。我喜歡這種感覺,就像從前一樣,他總是悄悄跟在我的身後,保護我。
第一卷 206 江河斷流
醒來時高牀軟枕,空氣中暗暗浮動着一股清淺的檀香,全身汗漬淋漓,我伸手摸着額頭,熱度已經退下來。
屋中沒有人,我瞧着周圍的佈置似乎是在客棧裡面,撐着手爬起,身體仍是虛弱,剛使用力便兩眼發黑,我只得又躺回牀上。
沒過一會門吱地一響,上官子萱走進來,她俏麗的臉上有些淡淡的笑容。“小妹。”我叫着她。
“大嫂,你醒了,太好了,你昏睡一天一夜了。”頓時她滿臉歡喜,走至牀畔坐下,伸手去觸我的額頭。“已經不發燒了。大嫂,我哥哥呢,你怎麼在那駕馬車中,還是和一個陌生男人。”
“你哥哥在城東的藍府,趕緊去派人找他來。”我心中焦急,這幾天上官違心不見我,也無從尋找,他估計也急死了。
“好。”上官子萱出門,稍過半晌復又進來。“大嫂,我已經令人去找他來。”
我這才安下心,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上官子萱蹙起眉頭,道:“這麼看來,這傅飛星不會死心,夜中定會來,我讓蕭大哥加強守衛。”
“小妹,你去門前等你哥哥,不要讓他和蕭然又起衝突。”
她點點頭,替我蓋好被褥再次出去,我側身面向牆裡。略過一炷香的光景後,門又吱地一響,我不及回頭道:“小妹,你哥哥來了嗎?”
沒有人做聲,腳步聲在屋內響起,霎時氣息凝重起來,我下意識地轉過頭,瞬間眼神與一雙如古井幽深的眼眸相遇。蕭然坐在剛纔上官子萱坐過的牀畔,他伸出手撫摸我的面頰,然後抓住我的手。
“他沒有照顧好你。”
“不關他的事。”喉嚨仍是嘶啞,但是吐字還算清晰。
“以,後,我,不,會,讓,他,見,你。”他慢慢地一字字地說着,頓時我的心頭如響過炸雷。
我甩開蕭然的手,道:“蕭然,你想在我的心中插第二次劍嗎?”
“你根本就不愛他,因爲他救過你,幫過你,你對他的感情只是感激,你明不明白?”
“不是,我承認最初我是對他感激,但後來我真的愛上他,我要和他白頭偕老,所以請你不要干涉我們。如果有人破壞我們的感情,我會殺了那個人,即使是你蕭然也不例外。”
他愣住了,眼眸中黑色又加深了許多,我緩了一口氣道:“蕭然,我不否認曾經也愛過你,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在那個夜晚我們之間的感情就已經結束了。你知不知道,每次想到你,我都會想起那把劍是怎樣的刺進我的胸口。”
“你會後悔的,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他低聲道。
“我不會後悔。”
這時門重重地被推開了,我撇過臉去,上官違心和上官子萱站在門前。我立即歡喜叫着上官違心的名字,不覺中蕭然退到茶几前。
“阿塵。”上官違心神色激動,嘴脣上又長出青色的胡茬,兩眼佈滿腥紅的血絲,他徑直蹲在了牀前。
“你怎麼不記得刮鬍須呢。”我的語氣半含着埋怨,但嘴角滿是笑意,這個男人一遇到事就弄得邋遢糊塗。
他面孔一紅,道:“平常不都是阿塵幫我刮鬍須,所以我等着你。”
我有口難言,滿面無奈,忽然看到上官子萱輕輕拉扯蕭然的衣袖,很快兩人悄悄出去。這廂上官違心毫無察覺,講他每日沿河尋找我的蹤跡,最擔心我失足落水。突然他憤怒起來,一掌擊在牀沿,道:“我聽小妹說了,是那傅飛星抓了你去,這個混帳我決饒不了他。”
“終於逮着機會可以和他比試了麼?”我摸着他的臉頰取笑。
“阿塵,你說什麼呀,我是爲你出氣教訓那傅飛星。”上官違心振振有詞。
我記起在雨中傅飛星和蕭然大戰數回合,道:“那傅飛星確實武功高強,蕭然似有不敵。”
“不要拿我和蕭然比。”上官違心不滿。
“傅飛星有泰阿劍,你又無神兵利器,如果真打起來很吃虧的。”我不忍心說出他只有一條手臂,他爲我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我問起藍採因,這幾天她除了陪着上官違心尋找我外,拼命練習劍法,不過她沒有練習還情九劍,說是不想背叛師門,另學其他門派武學。
上官違心伏在我的腹部,傾聽胎兒的動靜,半晌嘴角露出了笑容。“阿塵,我聽到了。”
雨在黃昏時停了,天際中出現了成片的晚霞,上官違心扶我到窗前觀看。火紅的晚霞變幻出各種奇異的形狀,我看得正帶勁,忽地一隻小青蛙躍上窗臺,嚇得我差點跌倒。
走出房門,院子中泥濘的地面竟有許多的蚯蚓蠕動,黑壓壓的一片,約摸有數百條,其中還有蜈蚣、蠍子之類的毒物。
上官子萱和蕭然神色凝重從走廊過來,“大嫂,真是奇怪,半天功夫出現這麼多東西。”上官子萱眉頭皺得很緊。
我沉吟不語,唯獨上官違心無事人般,去院中捉蜈蚣。
“天有異象,估計不是好事,我們到外面去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異徵。”
從客棧出來,走不及遠便見許多人站在河岸議論,走過去一看頓時不免驚出一身冷汗,原來河水已經斷流,露出枯竭的河牀底部,有不少的人正在河牀上拾撿東西。
我心中暗忖,近幾日接連暴雨,按理說河水早已漫漲,突然出現斷流莫非是有什麼大災難嗎。此念一出,寒意陡生。
呱呱——
一隻烏鴉停在樹梢上不斷地啼叫,我轉過身去看蕭然,他也正瞧我,霎時四目相對。“你去縣府,讓縣令派人將沿河居住的百姓舉家立即遷走,讓他們到高地躲避。”我低聲道。
“你想到了什麼?”
“江河斷流,恐有大劫。你趕緊去吧,讓縣令必須將河岸的百姓遷走,不,讓全城百姓都必須遷走,往高處走。”
蕭然點頭,我陡地抓住上官子萱的手放到他的手中,道:“你們兩個一起去,千萬不要分開。”
兩人匆匆離去,我繼續站在河岸上,來此觀看河水斷流的百姓越來越多,上官違心也起了興頭要去河牀底。
我陪着他一起踏入河牀,河牀底部乾枯得裂成一片片,但卻生長着一種叫不出名字的低矮植物,綻開黃色的小花,花香撲鼻,我無聊地拔起了那株花,泥土下面赫然顯出一塊石碑來。
第一卷 207 天賦我命
我蹲下身,伸手擦去石碑上的泥土,上官違心也幫忙將石碑旁邊的泥土摳出,忙活了大半天,石碑的正面完全顯露出來。這塊碑高約三尺多,碑身上面鐫刻着龍形紋路,然後有一段用篆書刻寫的碑文。我瞧了一會,原來這是塊鎮河碑。
據說此河有河神,河神憎惡凡人,年年大水淹沒陸地,千年前某位高人路經此處,令人砌此石碑,並在碑內藏有一把絕世名劍以威懾河神,使其不敢興風作浪。
“阿塵,上面寫的什麼?”
我瞧了上官違心一眼,笑道:“看你不好好讀書,連字都不認得。”
“只是不認得篆書嘛。”
“上面也沒寫什麼,碑文而已。”我起了心思,待會蕭然來後便讓他將石碑搬回客棧,上官違心自從上回儀刀被毀後,也一直沒有兵器在手,如果這石碑中真藏有神兵利器,就正好給他作兵器。他聽說傅飛星有泰阿劍,嘴上雖沒說什麼,但是心裡分明羨慕得不行。
只是,此劍是用來鎮河神,如果取走是否會造成河水氾濫呢。
嘿嘿的冷笑聲在身畔響起,我下意識地回頭,卻是傅飛星,他面若寒霜,原來明亮的眼眸中此時充滿了血絲,彷彿是兩團燃燒的灼灼火焰。
上官違心搶先攔在我的前面,道:“傅飛星,你休想傷害阿塵。”
“那是非傷害不可。”傅飛星舉起手中的泰阿劍,霎時寶劍出鞘,刺目的寒光掠過過我的面頰,有幾根髮絲落了下來。
“豈有此理。”上官違心怒不可遏。
我拉住上官違心的手,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衝動。“傅公子,請你先回去吧,既然你已經決定等我生下孩子後才取我人頭,何不等到我產下胎兒後再向我尋仇。”
“等到你生下孩子,恐怕我已經找不到你的蹤跡,李無塵,你不要以爲我傻。”傅飛星冷冷道。
“我在京城,隨時恭候大駕。”
“憑什麼我要相信你?”他逼視着我,眼中怒火萬丈。
“你如果不相信我又能怎樣。傅公子,趕緊回家收拾衣物,和雲流向高處而去,今晚切不可留在家中。”
頓時傅飛星就愣住了,疑惑地盯着我道:“李無塵,你耍什麼花樣,什麼向高處而去,不可留在家中?”
“我想,今晚河水會淹沒周圍土地,所以你們最好去山上。”
“什麼?你說什麼?”傅飛星大驚失色。
“阿塵,你說的是真的嗎?”上官違心也面如土色。
我點着頭,道:“我曾見過一本書,裡面是關於天象預測,凡天有異象必有災劫出現。據說動物對災劫會有感應,因此蚯蚓、蜈蚣、青蛙會成羣地出現,想要逃到安全的地方。”
“這故事不錯,不過騙我差了段數。既然你說得這麼危險,爲何還要呆在河牀底。”傅飛星冷笑。
我嘆了一口氣,這傅飛星真夠頑固,道:“鎮河的石碑已倒,所以須得有人鎮河,否則河水立即滔滔而來。”
這次傅飛星瞧着我沒有說話,面色在瞬間變了好幾次,一陣青,一陣白,半晌他將劍插回劍鞘中,轉身便走。
等傅飛星走得遠了,上官違心笑道:“這傻小子就相信了。”
暈倒,他纔是傻小子好不。
我瞧着天色,成片的晚霞被黑色如山峰的烏雲取代,但是奇怪的是,天色仍是明亮,完全不像黃昏,有幾道紅色的光芒如長蛇般在烏雲裡面蜿蜒。
河牀裡的百姓越來越多,紛紛低頭尋找什麼。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河岸上出現了大批的官差,圍觀的百姓開始散開。目光在人羣中搜尋一陣便瞧到蕭然和上官子萱的身影,他們也看到了我們,步入河牀。
“無塵,事情已妥當,三更前將全城百姓遷往附近山地。”
我嗯了一聲,道:“蕭然,你讓人將這塊石碑搬走,我有用處。”
蕭然答應下來。
再過一炷香的時間,河岸和河牀底部的百姓全部被趕走,便只剩下我們和幾名官差。我心下不敢離去,石碑已被移走,我若離去,再無鎮河之物。屆時洪水洶涌而來,沖垮河岸,那些還未離去的百姓勢必難逃一死。
“蕭然,準備一艘船放到這裡。”我握着拳頭。
“好。”他也不問爲什麼直接答應下來。
“阿塵,你想在這裡划船嗎?”上官違心揶揄我。
我沒有回答,此時我心中只抱着一個信念,天賦我命,當使命未達成前,我斷然不會死。我在河牀地面坐了下來,任憑上官違心如何追問我皆不再答覆。
船被運來時天色仍明,但這個時候應該是亥時初,早就應該黑下來。
“很不妥。”上官子萱突然道。
Wωω ●тt kan ●¢O
“小妹,你和蕭然趕緊也走吧。”我望着她。
“大嫂,你爲何不走?”
“此時我還不能走。”我極力勸說上官子萱二人離開,但他們都不允,只好一齊上了船。“蕭然,你照顧好小妹。”
這艘船不大,是普通的漁船,上船後我便握緊上官違心的手。大約是氣氛太沉重,所有人都沉默地低着頭,我閉上眼傾聽四周的動靜。
周圍寂靜得沒有任何的聲息,彷彿世間只剩下我們四人。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終於黑了下來,山峰似的烏雲籠罩在頭頂,低得一擡頭便能碰到它。
轟隆隆的如萬馬奔騰的聲音傳入耳畔,我的心陡地一陣孿縮,另一手下意識地握住身畔的蕭然。他略微一愣,但很快神色恢復如常,上官子萱也看見了我這個動作,可她卻撇過了頭。
“來了。”我低聲道。
“什麼來了?”上官違心奇道。
“洪水來了。大家不要站起來,保持船身平衡。”我囑咐道。
說完我回過頭去,只見一片如山般巨大的蒼茫的黃色從遠處奔涌而來,浩浩蕩蕩之勢儼如千軍萬馬。瞬間洪水奔到近前,漁船旋即飄浮起來,浪花捲起了驚濤駭浪,船身被推着往下游而去。
轟——
耳畔響過一聲巨響,便見河岸如坍塌的城牆倒入洶涌的洪水中,浪潮穿過河岸向城中奔襲而去。這時頭頂的烏雲也彷彿爆炸一般,傾盆大雨倏至,電閃雷鳴。
上官違心脫下衣衫蓋在我的頭頂。
第一卷 208 他已經沒有一條手臂
漁船在浪潮上起伏,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降,在飄出一段距離後便被衝入了城中,這裡的水流較緩,漁船卡在兩所隔得較近的房屋當中。不用多久,漁船中積滿了到小腿的雨水,慌得我們趕緊用手舀水出去。
“這樣不行。”蕭然伸手指着遠處一所兩層小樓,道:“我把船推到那裡,去樓上避雨。”說完,他就跳入水中,瞬間洪水就淹沒到他的腰部。
“蕭大哥,你小心。”上官子萱一臉急色,關懷之情不言而喻。
上官違心也跳了下去,兩人合力推船,用了半天才將船從卡住的地方推出來。我看着迅漲的水位,剛纔還只到腰部,此時已漫過了胸口。
水面上飄浮着一根木棍,我趕緊撈起來充當划船的槳,上官子萱也依樣撈起一根,在四人的齊心努力下,終於將漁船推到了那棟二層小樓前。
門上有一把鐵鎖,蕭然徑直用極劍將它斬斷,他看着漁船上的我和上官子萱,面上短暫的猶豫,便伸手抱起上官子萱踏入了樓中。
“阿塵,我來揹你。”上官違心略微伏起了身軀。
我瞧着他空蕩蕩被淋溼的衣袖,心下酸楚,順從地伏在他的後背,然後雙手抱住他的脖頸。“抱緊我。”他一邊說,一邊趟着水。
這層小樓的一樓已經積滿了水,他摸索着向樓梯的方向走去,沒想到木質的樓梯在水中泡過後,又或是年久失修,他剛踏上去,那樓梯便斷開了,我倆一齊落入了水中,瞬時我喝了好幾口髒水。
“阿塵,對不起。”上官違心奮力將我托出水面。
“傻瓜,道什麼歉,我又不會怪你。”我伸手拭掉他面上的水漬。
從二樓垂下來一根手臂粗的繩索,我擡起頭便看到蕭然站在上面,道:“抓住繩索,我提你上來。”我立即抓住了繩索,蕭然在上面用力,下面上官違心托住我,些許功夫我便到了二樓。
我將繩索又拋下去,上官違心抓住繩索,藉助蕭然上提的力量,身軀便如飛燕般掠了上來。“阿塵,你有沒不舒服?”他着急地審視我的面龐。
“沒有。”我搖着頭。
上官子萱從裡面的房間出來,笑道:“我在房間找到一些乾淨的衣物,大嫂你的身體未愈,趕緊去換上。”
我答應着,剛走出兩步便又回身道:“那艘船想法固定住,雨停後我們還需要它。”
“阿塵,你去換衣衫,我來處理。”上官違心轉身又躍到樓下的深水中。
我瞧着他的背影眼圈裡熱得難受,忽然發現蕭然灼灼的目光,在熱淚還未掉出來的時候我轉身進入房間。
這還是個女孩兒的閨房,牀塌上擺放着幾件七八成新的衣裳,我挑了一件寬鬆的換上了。
“大嫂,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你不如躺牀上休息。”上官子萱挑着油燈燈芯,她也換上了乾淨的衣衫,不過她換上了這普通人家女兒的衣衫,倒顯得十分俏皮可愛了。
我確實疲累,躺在牀上很快便睡了過去,意識迷迷糊糊,偶爾耳中聽到上官子萱和上官違心在低聲說話,但他們說些什麼我完全沒有聽清。
忽然耳畔又聽到波浪的聲音,頓時我驚醒過來,只見地面上積聚了齊小腿深的水,上官違心幾人皆站在水中。
“你們到牀上來。”我叫道。
蕭然和上官子萱低語了幾句,便見上官子萱坐在牀塌之上,而他二人卻仍在立於水中。
“大嫂,你看這水還會漲嗎?”上官子萱蹙起眉頭。
窗外雨聲急驟,我沉吟半晌道:“小妹,不要擔心,我們不會有事。”
“大嫂,我真佩服你,這樣還能面不改色,鎮靜自若。對了,大嫂,你怎麼知道會突發洪水。”
她這一問,蕭然和上官違心也紛紛看向我,我笑道:“其實,我幼時和欽天監學過看天象,知道一些關於天象的知識。”
此時再無法入睡,水面越漲越高,很快就要到了牀沿,而且看情況還會繼續漲下去。我向窗口看去,木窗在風中搖晃,雨絲不停地灌進來,雷鳴聲如鞭炮般不絕於耳。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衆人都搖着頭,我便道:“待會牀浮起來後,你們打穿屋頂,我們乘船離開。”
不及多時牀完全浮起來,洪水到了腰部,我讓蕭然和上官違心都上了牀。水位漸漸上漲,離屋頂伸手可及,蕭然握拳砸穿屋頂,霎時大雨灌進來,將我們又淋得溼透。蕭然先爬上屋頂,然後上官子萱伸出手,蕭然抓住她的雙手將她提了上去,接着是我,最後是上官違心。
天色漆黑如墨,狂風肆虐,暴雨傾盆,我搜索着那隻漁船的蹤影。
“在哪裡。”上官違心欣喜地道。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漁船漂到了一個夾角處,被卡在一株大槐樹和房屋當中這纔沒漂走。“我去推過來。”上官違心不由分說跳了下去。
“小心。”剛吐出兩個字,聲音便被暴雨打得無聲無息。
蕭然囑咐我和上官子萱小心,便也跳下水中,奮力向漁船游過去。上官子萱瞧着他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道:“大嫂,你能分得出來他們兩個在你心中誰最重要嗎?”
“當然分得出來,在你心中,是你的丈夫最重要,在我的心中自是如此,而且他還是我腹中孩子的親生父親。”我猜測她此問,必是因爲在漁船中我抓住蕭然的手的原因。
“大嫂,哥哥是個心思單純的人,他並不配得上你,這點我想他也明白。”
“小妹,你何以這樣說。”我詫異了。
“大嫂,小妹只是希望你不要傷害哥哥,他已經沒有一條手臂,我不希望他連命也沒了。”
“不會的,我會和他白頭偕老,陪着我們的孩子長大。”
上官子萱點頭,這時漁船被推過來,蕭然用雙手固定船身,上官違心爬上屋頂,扶着我坐入船中,緊接着又捉住上官子萱的手扶她入船。
“你們上來啊。”我的話音未落,一個巨浪打來,屋頂轟然倒塌,掀起幾尺高的浪花。
第一卷 209 你不會殺我
雨終於停了,剎那間強烈的光線就彷彿像是從袋子中被放出來,浩瀚水面的上空出現了朝霞,四周寧靜而又安祥。
我從漁船中站起身,周圍不可見物,彷彿身處汪洋大海中,只有遠處的一點山尖,繚繞着白霧,恍若蓬萊仙境。“我們向那裡去。”我指着那處在霧中的山尖。
在水中拾了幾塊木板當作槳,劃了片刻,只見水中漂浮着無數的髒物,有被褥衣物、桌椅板凳,還有牲畜的屍首,等等。
我嘆了一口氣,慶雲縣的再建會是個漫長的日子。
耗時許久漁船才抵達那座山,這時早有慶雲縣的張縣令帶着官差過來迎接,我環視,洪水漫到了半山腰,山林中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羣,當我們經過時,不時用驚恐的眼神看我們。
張縣令已經獲悉蕭然和上官子萱的身份,對二人尤其奉承,小心翼翼,偶爾也會看我和上官違心兩眼。
“蕭公子,大水灌城,這些百姓如何安置。”
蕭然的眼神轉到我的面孔上,我稍作沉吟,便道:“張縣令,城中積水可能數月難退,這些百姓可遷至附近州縣,讓州縣長官妥善安置。”
“請問姑娘是……”
我瞧了蕭然一眼,笑道:“我是蕭公子的小妹。”
頓時上官違心瞪大了眼睛,這時張縣令低聲道:“原來是寧安公主,早聞寧安公主美貌非凡。”他奉承我足有一盞茶功夫,我聽得都不忍心打斷他,倒是蕭然和上官子萱都忍俊不禁。
“謝謝張縣令盛讚。張縣令,慶雲縣城地勢低窪,又在河流的下游,如遇暴雨皆有被淹的可能,應在高處重建縣城。”
張縣令苦着臉,一臉爲難,道:“寧安公主有所不知,慶雲縣四周平坦,是平原地帶,如果尋覓高處呢。”
我想了一會,道:“待水退後,可組織人力將洛河挖深,挖出來的淤泥用來擡高地面。除此之外,還要廣建溝渠,令洛河之水有可通之處,並且灌溉良田。”
說到這裡蕭然忽然盯了我一眼,那張縣令沒有察覺,道:“寧安公主真是造世之才,下官代慶雲縣百姓謝過寧安公主。”
一路聊着便進入帳篷,張縣令即令人設了座位,送來了食物與水果。我和上官違心餓壞了,也不顧形象大口吃起來,只有蕭然和上官子萱放不開,慢條斯理。
張縣令盯着我瞧,一手撫着下巴的鬍鬚,道:“寧安公主和國舅看起來真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
此言一出上官違心便嗆到了,猛地咳嗽,這時張縣令方纔注意到我的腹部隆起,彷彿是想起某事,神色大變道:“下官並不曾聞寧安公主大婚之事?可是疏漏了嗎?”
“張縣令,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寧安公主,我只是蕭公子的義妹,你叫我阿塵就可以了。”我笑道。
張縣令哦了一聲,趕緊去看主位上坐着的蕭然,蕭然神色並無變化。“原來如此,那我代全城百姓多謝阿塵姑娘了。”
大約是看到蕭然有些疲倦,張縣令便讓人安排我們休息,並拿來了一些新衣裳。
張縣令還不太明白我和上官違心的關係,便準備了三間帳篷,我單獨住一間,惹得上官違心滿腹怨言不好發出來。
我換上乾淨舒適的衣衫,倒在牀上歇息,額頭有些燙,似乎又有發熱的症狀。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上官子萱領着一名老者進來,我慌忙坐起。“大嫂,我適才見你面色潮紅,怕是又發熱了,咐咐張縣令給你請了大夫。”
那大夫替我把了一會脈,又翻弄我的眼皮,讓我吐出了舌頭察看舌苔。“這個姑娘受了風寒,這病可大可小,如果不仔細休養倒能成個大症。”
“那麻煩大夫您開個藥方吧。”
“藥方能開,但是沒藥啊,全被淹了。”他嘆着氣。
“這樣吧,先煮些薑湯。”
上官子萱正要和大夫出去,我叫住了她,低聲道:“小妹,水患過後,四周污染嚴重,須得當心發生瘟疫,你讓張縣令立即讓百姓去附近州縣暫住,並派出官差攜帶蕭然的書信去見州縣長官,令他們妥善安置百姓,提供房屋和食物,不可驅逐。”
“好,大嫂,我現在就去。”
帳篷裡寂靜下來,我復躺回牀上,忽而聽到腳步聲移入帳篷,走到牀榻前便停了下來,霎時如芒刺在背,我下意識地看着映在帳篷上的一道剪影,瞬間轉過頭來。
傅飛星穿着官差的服飾立於牀畔,雙目如電,咄咄地逼向我。
“李無塵,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壓低了嗓音。
“奇了,你又不是不知李無塵是什麼人。”我也沒好氣,坐了起來。
傅飛星面上一窘,道:“我不是問這個,你除了是李無塵的身份,是否還擁有其他身份。”
“你想知道什麼?”我盯着他。
“李無塵,你怎麼會知道大水淹沒縣城?”
我瞅着傅飛星,此時他面上的神色相當急迫,星目中佈滿血絲,遂道:“我幼年時曾隨宮中的欽天監學過天象,所以推測出來的。”其實,在《紫微星訣》中不但記載了天象變化,還有山川湖海的勘測。
“是嗎?就這麼簡單?你如何知曉以人鎮河?以誰人鎮河?”他連番追問。
“好像我沒必要和你解釋這麼多。”
“是嗎?”
陡地寒光閃耀,瞬間脖頸上一片冰涼,我看着抵在脖頸上的泰阿劍,明晃晃的劍身反照出他嘴脣邊殘酷的笑意。
“你不會殺我,你至少要等到我的孩子出生。”
“可是我現在改變了主意,與其讓一個孩子出生就沒有母親,不如讓他從來不須面對這個世界。”
他說完,擱在脖頸上的泰阿劍一緊,我便感覺到有溼熱的液體滑下來。“我若不願意告訴你,你殺了我也沒用。”我冷淡地道。
“那好,就殺了你。”他嘴角的笑容綻開了。
忽然眼前一花,上官違心就揭開帳篷門簾進來,霎時他便大吃一驚,暴吼地握拳衝上來。“別動,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李無塵。”傅飛星的劍尖又往我的皮膚裡嵌進去。
第一卷 210 你們兩個是想一起上嗎
帳篷內氣氛凝重,有稍許的沉默,但隨後上官違心便控制不住地怒吼。“傅飛星,你放了阿塵,不然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能將我碎屍萬段的人還沒出生。”傅飛星態度倨傲,神色間極是不屑。
“如果還加上我呢。”蕭然的聲音響起,眼中便出現了他冷峻的面孔,他手握極劍走到上官違心的身畔。
“你究竟是什麼人。”傅飛星眯起眼眸,他對蕭然注意頗多。
“姓蕭,你只須知道我姓蕭就行。”
“你們兩個是想一起上嗎?”
不等蕭然和上官違心回答,門簾再次被揭起,一個同樣穿着官差服裝的年輕男子大步走進來,但這次卻是傅雲流。
“大哥,還有我。”說着,傅雲流又瞧着我道:“抱歉,上官夫人。”
“不用說抱歉。”我輕輕地道。
“正好,我們兩人對兩人,雙方都不吃虧。”上官違心大聲道。
傅飛星瞅了傅雲流一眼,道:“雲流,你替我抓住李無塵,這兩個人由我對付。放心,大哥應付得來。”
泰阿劍從我的脖頸撤下,但瞬間有另一把冰涼刺骨的劍抵在了我的咽喉,“押着她出去。”傅飛星喝道。
我穿上了鞋子,傅雲流一手扭住我的手臂,一手握劍架在我的脖頸上,須臾走出了帳篷。外面張縣令正和幾名官差說話,看見傅雲流押我出來頓時面色大變。
“你是誰?本官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快放開阿塵姑娘。”張縣令盯着他身上的官差服飾起疑了。
接着傅飛星、蕭然和上官違心從帳篷中出來,張縣令望着蕭然喊道:“蕭公子,這是怎麼回事……”瞬間蕭然冰冷的眼神向他掃過去,嚇得張縣令當即閉了嘴巴。
傅飛星手中劍指前方,道:“現在可以開始了,你們兩個誰先上,或者一起上,我傅飛星奉陪。”
“我先來領教你的還情九劍。”上官違心搶先上前。
我瞧着傅飛星手中的泰阿劍,此劍一出,任是多鋒利的劍都會被斬斷。“傅公子,你手中使的是泰阿劍,我夫君手中空無一物,這對他不公平,須得爲他尋一把兵器。”
“可以。”傅飛星應承下來。
其實,現在任何劍都不是泰阿劍的對手,這把秦始皇的佩劍威懾天下,力道無窮,有如浩瀚江海,或是重如泰山。極劍雖也削鐵如泥,但是過於小巧,尚不能與重劍爲敵。
“張縣令,將那塊石碑擡過來,然後拿來斧錘。”
很快從河牀底挖出來的石碑被擡了過來,我看着上官違心道:“你拿着錘從石碑的外緣敲起,待會你看到石碑裡面藏有一把劍,你把那把劍取出來,”
話音落下,在場的衆人無不大驚失色。
上官違心拿起錘子照我所說的方法敲起,不出片刻功夫那把劍便露出了劍柄,然後一錘再下去,石碑四分五裂,那把劍徹底露出了久違的形象。
那是一把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劍,湛湛然而黑色,彷彿是深秋中最濃的夜色,又彷彿是一位老人慈祥的眼眸,它目光深邃,卻又毫無殺氣,但無堅不摧。
上官違心手握長劍,我點頭道:“湛瀘劍,以後就是你的。”
這次衆人都發出驚羨的聲音,湛瀘劍同樣是由歐冶子所造,但與泰阿劍不同,泰阿劍是威道之劍,而湛瀘是仁道之劍。
此時陽光已有了熱意,樹林間金黃斑斑點點搖曳,泥土的氣息闖入鼻端。
“泰阿對湛瀘,不知是誰贏?”傅飛星冷笑。
瞬間傅飛星飛身而起,身姿迅速得如同他的名字流星一般,泰阿劍在空中揮動,一團磅礴的劍氣如海嘯般激射而出,耳畔只聞山海呼嘯,又似猛獸咆哮山林。與此同時,上官違心也躍起身,那把湛瀘劍劃出的劍氣彷彿是黑夜,遮擋了陽光的萬丈光芒。
兩劍交加在一起,如雷鳴般響徹山林,周圍的土地都似乎爲之顫抖,臨近樹木的樹葉霎時被劍氣所震紛紛落下。
有了這柄無堅無摧的湛瀘劍,足可以與泰阿劍爭鋒了,可是上官違心,他卻只有一條手臂,這對他來說還是顯得不太公平。
我看着他不斷晃動的寬蕩蕩的衣袖,不覺咬緊了嘴脣。
“大嫂。”上官子萱面色慘白向我衝過來,但被蕭然拉住了,這個時候場上不能有任何事讓上官違心分心,勝負常常在一瞬間決出。
事實上,其他人早被震住了,瞪着眼睛目視場中如龍爭虎鬥的兩人。
劍氣嘯嘯,如簌簌秋雨,如萬里層雲,綿密不絕,我下意識地又握住了拳頭,這一戰上官違心絕不能輸,我要嫁一名世上罕見的男子。
空氣似乎凝固了,場上的劍影紛繁,金戈聲聲入耳,激起劍花燦若流星。陽光不知何時收起它的光芒,樹林間變得陰暗了,寒意滋生。
人羣圍成一層又一層,還有人爬上了樹,將一株槐樹壓得搖晃不已。
脖頸上的血漬結了痂,鼻端微微有些腥澀之感,不知不覺中傅雲流手中的劍已離開我的脖頸,他焦灼的眼神完全投射在場中的兩人身上,躍躍欲上。
傅雲流的武功底細尚未知,但我估計應不如傅飛星,因此蕭然足能應付他。
果然,蕭然向我走來,準確地說是走到了傅雲流面前。“現在該我們了。”他拔出極劍,將劍鞘扔向上官子萱。
“確實,我們也該一戰。”傅雲流輕輕推開了我,他的力度掌握得很好,我向後退出三步便站穩了身體。
這時便有官差衝上來,持刀結成人牆攔在我的前面,我看着蕭然道:“不要傷他,他不是壞人。”
蕭然點頭。
“上官夫人,你別太小瞧了我傅雲流。”傅雲流笑道,說着身影便掠入了場中,緊跟着蕭然的身影如疾風般追去。
場中有蕭然和傅雲流的加入後,眼前只覺眼花繚亂,我踮起腳去看上官違心,他臉上神色嚴肅,極是小心。上官違心最大的優勢是臂力強大,這使他揮出的劍氣更爲鈍重,但瞬間我又想到了,傅飛星是以打鐵爲生,同樣的臂力強大。
不過今日上官違心算是得償所願了,摩天崖和還情九劍的決戰,他不僅揹負了我的性命,同樣是爲了他的門派的名譽。
第一卷 211 他不領你情
場上交戰激烈,那廂傅飛星與上官違心相持不下,而傅雲流和蕭然相戰卻險象環生,他本年紀小,體力上不足,而蕭然久經沙場,而且又有極劍在手,傅雲流好幾次差點受傷。
傅飛星將眼神投向傅雲流,注意他與蕭然的交手,但戰場上豈容心有旁騖,尤其是勢均立敵,上官違心立即瞅準了這個機會,手中的湛瀘劍向着傅飛星的手臂斬去,饒得傅飛星反應快,但手臂仍是被劃出一道血痕。
可能是受挫後,傅飛星的心態不穩,又或是擔心傅雲流,步伐不及之前靈活,轉身時又被上官違心削掉一縷髮絲。就好似兵敗如山倒,傅飛星完全劍法紊亂,一個閃避不及,肩頭便被上官違心刺中了,鮮血淋漓。
“大哥。”傅雲流暴吼,也不顧蕭然轉身便向傅飛星跑去,好在我事先囑咐蕭然勿要傷他,蕭然只凝立不動。
傅雲流扶着傅飛星,他肩頭的傷口被刺得很深,血如瀑瞬間將他的衣衫染紅了。傅雲流撕下下襬的衣衫欲要給他包紮傷口,卻被他推開了。
“我輸了,要殺悉聽尊便。”傅飛星盯着上官違心。
上官違心握着劍,劍尖向身後,道:“我不會殺你,阿塵也不會殺你。”
我心下寬慰,上官違心果然知曉我的心思,走到張縣令身畔低語了幾句,然後又踱至傅飛星前面。“傅公子,十五年前的事我很抱歉,所以我們可以商量一個解決之道,或者需要我如何彌補你們。”
“你一句抱歉就能抵消三百多條人命嗎?這世上只有一個解決之道,那就是取你項上人頭,以慰那些無辜慘死的在天之靈。”
我回身向蕭然使了一個眼色,他衝我點頭,很快圍觀的人羣被驅散。
“目前我只能說抱歉,不過我可以給你機會殺我,但是殺不殺得了可就怪不得我。”
這時張縣令拿來了一隻小白瓶,我將小白瓶塞到傅雲流的手中,道:“雲流,這是金創藥,拿去給你大哥敷上,然後趕緊離開這裡。”
“不用你假好心。”說着,傅飛星便將傅雲流手中的小白瓶打落。
“大哥你……”
“雲流,我們走。”傅飛星大步往山下走去,傅雲流回頭瞧了我一眼便趕緊跟了上去。
望着他們的身影我吐出一口氣,忽地肩膀上按上一隻溫熱的大手,我回頭一看卻是上官違心。“阿塵,我送你回帳篷。”
進入帳篷後,蕭然和上官子萱也跟着進來,上官子萱坐在牀沿給我脖頸的傷口上藥,末後又用一條薄紗沿着脖頸包繞起來。
“你放了他,可是他不領你情。”蕭然冷冷道。
“無所謂,我放他也不是讓他領我情。”
此時帳篷外有個小聲音在呼喚,“師父,你在裡面嗎?”我一愣,很快聽出這個聲音是藍採因,上官違心也聽出來,趕緊走到帳篷外面。
霎時藍採因就跟在上官違心後面進來,見到我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師孃,惹得蕭然和上官子萱都詫異不已。
我給藍採因介紹蕭然和上官子萱,藍採因對上官子萱叫了一聲師姑,把上官子萱窘得滿臉臊紅。
“採因,你和你家人在一起嗎?”我拉她坐在身邊。
她抿着嘴脣,黑黑的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半晌才道:“師孃,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我昨晚一直是和姓傅的在一起。我從城裡出來的晚,遇上了大水,是姓傅的救了我。”
“我怎麼會怪你。其實,傅飛星很關心你,那日我給你的劍譜其實就是他委託我交給你的。”
“爲什麼要給我劍譜?”藍採因瞪大了眼睛。
“他說你只要學了劍譜的武功,就可以打得過他,爲你父親報仇了。”
藍採因低下了頭,良久擡起頭凝視我道:“師孃,他真這麼說,那他實在是太傻了。”
“採因,要不要報仇,你自己好好考慮。”我拍着她瘦弱的肩膀。
一時衆人去了,我獨自坐在帳篷內沉思,忽然一擡頭便見帳篷上映着一道峭拔的人影。我穿上鞋揭開門簾出去,向他笑道:“我們到山頂上去走走。”
“不怕他不開心嗎?”
“有小妹開解。”
山中的道路還未完全乾,鞋子踏在綠草如茵的地面不時會彪出一股水漬,將鞋面和褲角打得透溼。我獨自走在前面,偶爾會蹲下身去摘盛開的野花,蕭然默默緊隨在後面,一聲不吭。
這是以前我們相處的模式,直到現在還未改變。
夕陽早已沉沒,山林間的光線極是黯淡,當抵達山頂時天色黑了下來,滿天的繁星閃爍,我伸出手想要摘下那片星光。
山頂很開闊,草地中長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勾引得我採了一束又一束,直到後來體力不支才找了一塊岩石坐下來。
蕭然沒有坐,他佇立在我的身後,夜中的山風拂動他的衣衫,我就看着他的影子與我的影子融合在一起,然後又分開。
“這夜景真美。”我由衷地讚歎。
“你不會只是來看夜景的吧,沒有其他的話嗎?”
“當然有了。”我起身走至前面的懸崖處,蕭然迅速站到我的身後,拽住我的一隻手臂。我回頭一笑,伸手指着前面一團幢幢的影子道:“那裡是慶雲縣城,但是地勢太低,我的意見是將縣城作爲洛河蓄水的一部分,挖深,不但可以解決雨水蓄積,而且還能作爲飲用水。不過,最重要的是,需要鑿通水渠,以連通洛河之水,這樣即使旱澇都不用擔心了,糧食照樣豐收。”
“還是不忘你的運河。”他怔怔地看我,星光落入他的眼眸。
“當然,從來沒有忘記。”運河是連通南北經濟的重要途徑,也是富國利民的大計,我焉能忘記。
“以後一定會實現。”
我點頭,眼睛直視他,他也凝視我。“兩年多前,爲何要殺我,給我原因。”
頓時蕭然大震,本來握緊拳頭的左手卻不覺鬆開了,薄薄的嘴脣囁嚅了兩下。“天晚了,我們該回去了,不然有人要擔心。”說完,他轉身向山下走去。
我沒有動,仰望着繁星漫天的夜空,尋找着十四主星的蹤跡,瞬間我看到了三顆星同時輝耀。“七殺、天府、天樑。”
第一卷 212 如何比得上治國經略呢
接下來的幾日一直繁忙,藍採因纏着上官違心教她劍法,而我和蕭然則去勘測土地選定重建慶雲縣城的地址,然後依據縣城選址再確定開鑿水渠的方位。
我坐在帳篷中繪製水渠的流經路線,標明寬度、長度、深度,大約是太勞神,我不禁咳嗽了幾聲。這時上官子萱揭簾進來,笑道:“大嫂,我給你煮了冰糖雪梨,你咳嗽正好吃這個。”
“小妹,謝謝你。”
我接過她手中的碗,用湯匙舀了一口抿下去,這冰糖雪梨煮的恰到好處,梨汁完全出來,入口脣齒生津,梨也煮得酥軟,齒間一咬便融。
上官子萱拿起桌面上的水渠流經圖,忽地神色嚴肅起來,過了會道:“大嫂,我真佩服你,什麼都懂。可惜我生在深閨,於這些一竅不通。”
“小妹,你太自謙了,你可是天下第一才女,試問有誰不知上官子萱。”
她搖搖頭,道:“所謂才女也只不過懂得琴棋書畫而已,又如何比得上治國經略呢。”
“小妹,你我出生環境不同,所賦予的責任也不同,所以你不必過於貶低自己。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你,這點你哥哥知道。”
提到上官違心她笑了起來,道:“哥哥被那個小姑娘纏着脫不了身,他好像沒有辦法。”
“那個小姑娘將會和傅飛星是一對。”
“就是那天被哥哥所傷的那個人麼?他挺不錯的。”
“當然,傅家兩兄弟都是人中翹楚,他日必有成就。”說着,我放下手中的碗,挽着上官子萱的手出去。
帳篷前面的空地上,上官違心正在認真教藍採因劍法,我較少看到他如此認真的樣子,只覺十分動人就看住了。
“哥哥的樣子看起來好傻。”上官子萱笑道。
“他認真起來很動人。其實,小妹,我真的很愛你的哥哥。”我低聲道。
“我知道了,大嫂,希望你和哥哥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這時上官違心向我們看過來,萬丈陽光落在他的身後,他的眉眼都是朦朦朧朧的。我情不自禁走了過去,伸手用衣袖拭掉他額頭滲出的汗漬。
“休息一會,看你滿頭大汗的。”
“採因這麼好學,我哪能休息。”說着,他舉起劍又一絲不苟地教起來。
我站在那裡,看着他飄逸的身姿,那如岩石般深刻的五官,他就好像是一尊名家精心雕刻過的塑像,我看着他出神了,眼裡除了他外再也看不到其他。
許久我回到帳篷,此時蕭然已經在裡面,他坐在我剛纔坐過的地方,正在繪製我未完成的水渠流經圖。我站在他的身後,手搖團扇,他只轉頭瞧了我一眼便繼續繪製。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這幅水渠流經圖才繪製完成。“無塵,我去交給張縣令,對了,張縣令問新縣城是否還以慶雲命名。”
“不如就叫安陵源。”我思忖一會。
“安陵源,好,就是安陵源。”蕭然走出了帳篷。
凳子上留下了蕭然的體溫,我下意識坐下去,心中思忖水渠流經圖繪製完後就應該離開,但是鎮河的石碑被毀,而且湛瀘劍也屬於上官違心,須得另外有鎮河之物才行。
找出一塊黃絹,我平攤在桌面,研了墨,提筆在黃絹上一揮而就。
“紫微帝星李無塵以人皇的名義敕令洛河河神,千年內禁止洛河河水氾濫,如若有違當以萬民之力填平洛河。”
寫完後我又在下面繪上了一幅十四星象圖,十四主星代表人世的變化,主宰人的命運,可與河神抵抗。
我扔下筆,喉嚨裡發癢,我不禁又咳嗽了幾聲,忽地一股熱流涌了上來,我趕緊用手絹捂住嘴脣。這時帳篷外面傳來張縣令的聲音,“阿塵姑娘,下官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我也正好有事要找張縣令。
張縣令小心翼翼地站在我的面前,神色拘謹,似乎對我有些畏懼。“張縣令,請坐。”
“下官不敢,阿塵姑娘乃是高貴之身。”他的頭埋得更低了。
“張縣令,你有何事找我。”
“阿塵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以下官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阿塵姑娘留下來,幫下官重建新城和開鑿水渠。”
“張縣令,實非阿塵不願,而是有要事在身無法留下來。新城和水渠,你只要照着圖紙便可,至於經費蕭公子當會從國庫撥給你。”
“是。”
我盯了張縣令一眼,將桌面上的黃絹折起來遞到他的手上,道:“張縣令,這個你先拿着,等新城建好後,你在洛河河岸築一堤壩,在堤壩上置高約丈許的龍紋石碑,然後將你手中黃絹上的字刻在石碑的正面,反面則刻上我所繪的十四星象圖。切記,必須按照黃絹中字來刻,一筆一劃都不能錯。”
這封敕令是用篆書所寫,世上少有人識得,我只能讓張縣令依葫蘆畫瓢。
張縣令展開了黃絹,頓時他大吃一驚,當即就在我面前跪了下來。“微臣張忠叩見女皇陛下,願女皇……”
原來張縣令識得篆書,我倒是失算了,“張縣令請起身吧,不必如此行禮。”我揮手打斷了他。
張縣令這才起身,誠惶誠恐地立於桌前,我不由笑道:“張縣令,你無須如此懼我,李無塵只是一名弱質女流。”
“下官無知愚鈍,憑女皇陛下的超人風采,應該早知了。”
“張縣令,此次我與蕭公子同行也是有原因,所以我交給你的這塊黃絹,你暫且不要告訴與蕭公子。”
“下官謹遵女皇命。”張縣令又跪了下來。
我只得扶他起來,他眼中滿是疑惑,卻又不敢詢問。“日後自知。”說完,我便裝出睏倦,便讓張縣令退下了。
帳篷上映着一個高大的身影,他站在那裡許久了。
“傅公子,你進來吧。”我辨認出他。
瞬間傅飛星大步進來,他的面色不太好看,看樣子傷勢未愈。他瞧着我,一聲不吭,我便道:“現在是個好機會,你還不動手取我項上人頭嗎?”
“你錯了,我現在不是來殺你。”
我哦了一聲,道:“那你是有事找我?”
他點點頭,眼神凝視着手中握着的那把泰阿劍,深情的目光彷彿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那般留戀,那般不捨,那般深愛。忽然他將劍放在了桌上,道:“李無塵,泰阿劍還給你。”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帳篷外衝出去。
第一卷 213 只要你說你喜歡她
門簾被揭起,瞬間傅飛星的身影消失在帳篷處,但隨即上官違心衝進來,他大聲喊着我的名字。大約瞧到我並未受傷,他這才喘出一口氣,道:“傅飛星他來做什麼,他還想殺你嗎?”
“不是,他來還劍。”
“還劍?”這時上官違心看到桌面上的泰阿劍,一把拿起,右手抽出劍,但很快又將劍插回去。“這是傅飛星的泰阿劍,奇怪他把劍給你是什麼意思。”
“這把劍是我送給他的。”
“什麼?你送給他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上官違心一臉驚訝。
“十五年前我八歲壽宴時,羣臣前來賀壽,傅飛星也隨他的父親入宮,他表演了劍術,所以我便將泰阿劍贈送給他。”
上官違心點頭,過了半晌似是自言自語:“爲什麼這種好事總是輪不到我,我也會表演劍術,我爹怎麼不帶我入宮,還有伴讀也沒我的份。”
我聽得好笑,道:“因爲你不靠譜,你爹哪敢帶你入宮呢。”
“阿塵,你又看不起我。”雖說着,上官違心細看手中的泰阿劍,一臉豔羨不捨。
“可不要太花心,你已經有湛瀘劍,豈可再貪泰阿劍。”我笑道。
他面孔一紅,道:“名劍嘛當然要多看幾眼,就像是美人一般。”
我拾起桌面上的筆在他手上一敲,道:“再胡說,湛瀘劍也不給你了。”
“好嘛,我不看了。”上官違心將泰阿劍放在桌面,但是眼神卻未離開,仍是繚繞在劍鞘上。
“這劍你先幫我收起來,遇到傅飛星時還給他。”我看他如此不捨,這些武人對名劍也是成癡,遂讓他多看一段時間。
休息了兩日,我便要繼續西行去京城,蕭然暫留此地視察災民情況,因此便與他們就此分別,這完全滿足了上官違心的心願,他並不想與蕭然同行。
藍採因堅說自己無家可歸,要跟隨上官違心學武,只好讓她一同隨行。不過這小妮子很懂得照顧人,一路上侍弄飲食非常盡心,我不免覺得還真少不得她。
我揭開馬車的窗簾看出去,天色晴好,萬里無雲,藍天如洗,看樣子好天氣會持續一段時間。上官違心騎在馬上,一手握着繮繩,後背揹着兩把劍,一副好不神氣的樣子,惹得我不住地偷笑。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上官違心突然勒住了繮繩,道:“前面有人。”
藍採因立即從馬車躍了出去,拔出劍大聲道:“大膽賊人,趕緊現身,吃你姑奶奶一劍。”
我坐在馬車內聽她如此叫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藍採因真是個活寶,跟着上官違心學了幾招劍法便就無法無天了。
挑開窗簾,只見枝頭的樹葉搖晃了兩下,就有一個身材修長的身影飛了出來,穩穩落於馬車的前面。我瞧着他的形容,心中略微有些訝異,來人竟是傅雲流。
“好你個小鬼,竟敢一路跟蹤。”藍採因仗劍喝道。
傅雲流不屑地切了一聲,道:“臭丫頭,你年紀比我還小,你纔是小鬼,要不是我大哥護着你,我早想給你兩個耳光了。”
“死小子,敢罵我臭丫頭,我非得代你大哥教訓你不可。”說着,藍採因便舉劍迎了上去。
上官違心似要去相幫,我趕緊出聲阻止他,傅雲流年紀雖輕卻是極有分寸之人,他既然在此,必定傅飛星也在此處,他不會傷害藍採因。何況藍採因技癢,又存心賣弄,不如讓她過過癮。
果然傅雲流一直相讓,這小丫頭反而出招更凌利了,好在二人武功相差甚遠,她並傷不着傅雲流。
“死小子,姑奶奶打得你沒有還手之力,還不趕緊跪地求饒,姑奶奶考慮饒你一死。”藍採因只當是傅雲流打不過自己,洋洋得意。
大約是這句話激怒了傅雲流,當藍採因一劍刺過來時,傅雲流的劍用力向上一挑,便將藍採因的劍給打落了,瞬間劍尖直刺向藍採因的咽喉。
“住手。”樹林中傳出了急切的喊聲,霎時一道俊挺的身影如流雲般飄了過來,剎那間便到了傅雲流的身畔握住他握劍的手腕。
我定晴一看,來人正是傅飛星。傅雲流面有怒氣,大聲道:“大哥,你不要再護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了,我今日非得給她一點教訓。”
“雲流,你要教訓她就衝我來。”傅飛星怒道。
此時藍採因早嚇得面如土色,不敢作聲,上官違心走過去扶住她顫抖的肩膀。
“大哥,你是不是喜歡這個丫頭,你不要忘了,你是她的殺父仇人,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傅雲流大約是急了慌不擇口。
頓時在場的衆人皆是一愣,只有我猜到一些倒並不覺突然。
傅飛星的面孔變得霎白,這時傅雲流拼命搖晃他的身軀,道:“大哥,你說呀,只要你說你喜歡她,那我就不教訓她。”
“雲流,你不要胡攪蠻纏,正是因爲我與她有殺父之仇,所以我纔不能讓你傷害她。”
“你撒謊,你將《還情九劍》的劍譜都給了她。”傅雲流嚷道。
傅飛星定定瞧了他一眼,轉身走到藍採因面前,道:“我殺了你的父親,如果你想報仇,現在可以用你的劍殺我。”
“你明知我打不過你,我怎麼殺得你了。”藍採因咬着嘴脣。
“我站着不動,這樣你就能殺我了。”
此言一出,傅雲流暴怒道:“大哥,你瘋了,爲了她,你值得犧牲自己嗎?”
“我欠她一條命,一命還一命很公平,沒什麼值不值得。”說着,傅飛星又看向藍採因道:“藍姑娘,你可以動手了,用你的劍刺入我的胸口,這樣你的父仇就報了。”
“傅飛星,我還是殺不了你,你弟弟不會讓我殺你了。”
“如果雲流阻止,他就不再是我的弟弟。”傅飛星昂然挺立。
“你……”藍採因只說出一個字便再接不下去。
“動手啊。”
藍採因仍是愣着沒動,淡金的陽光下面,忽然傅飛星的手臂一伸便抓住了藍採因的劍,那把劍還沒放入劍鞘中被他抓住後立即劃破了皮膚,鮮血滴瀝,瞬間他握着那把劍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大哥。”傅雲流驚叫着撲上來。
上官違心離得最近,他立即去阻攔,但還是遲了一步,那把劍已經刺入了傅飛星的胸口。
第一卷 214 能起死回生的高人並不多
我慌地下了馬車奔至近前,傅飛星倒在傅雲流的懷中,他的胸口插着藍採因的劍,劍柄在空氣中微微顫動。
藍採因蹲在他的面前,手足無措,嘴裡反覆唸叨着:“我……”
傅飛星臉色慘白,幾滴晶瑩的汗漬從額前的髮絲裡滲出,然後如線般滑下尖削的下巴。“藍姑娘,你現在總算報仇了,可是我的仇報不了。”說着,他撇過臉看向我,我也瞧着他,他眼中的光漸漸黯淡了,忽地他眼中又蓬出一團奪目的火焰,但只是瞬間,那團火焰就熄滅了,他閉上了眼睛。
“大哥。”傅雲流號嚎大哭,搖晃着他的身軀道:“大哥,你不能死,我們從小相依爲命,你怎能拋下我一個先去呢。”
我喉頭哽咽,眼中氤氳出一股熱意,這時上官違心伸出手指在傅飛星鼻端一觸,道:“阿塵,他還有一口氣。”
“趕緊把他擡上馬車到前面的集市。”
衆人手忙腳亂,傅雲流抱起傅飛星,藍採因便握着那把劍以免晃動,將傅飛星放入馬車後,藍採因也坐了進去。
“駕——”傅雲流揮動馬鞭。
上官違心扶着我坐上馬背,隨後他翻身坐在我的身後。“阿塵,你小心,我不能抱你。”然後他雙腿一夾馬肚,便追在馬車後面。
幸運的是此處離城裡不遠,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永縣,打聽到一家藥堂便趕了過去。那大夫據說是永縣最爲出名,醫術高超,許多外地人慕名到此救醫。
剛到藥堂我便見診桌後面坐着一位頗有仙風道骨的老者正在替人診脈,如果不是他穿着常人服飾,我幾乎要懷疑他是名道士。
“大夫,快來看我大哥,他受傷了。”
傅雲流抱着傅飛星出來,那大夫忙讓他將傅飛星放到診療牀上。“大夫,你快救我大哥。”傅雲流大聲叫道。
我伸手製止傅雲流打擾大夫診治,那大夫看起來極是鎮靜,翻弄傅飛星的眼皮,把了一回脈。“你們把他擡到後面去。”
傅飛星被擡到後面的一間屋子,我們正要進去卻被那大夫趕出來。“袁門醫術,概不外傳,請見諒。”
“大夫,有治嗎?”我問道。
那大夫瞧了我一眼,只是嘴邊輕笑轉身進入屋子,然後掩上了門。
門外有隻石墩,上官違心扶着我在上面坐下來,傅雲流苦惱地蹲在門前,雙手捧住頭,而藍採因神色一直愣愣的,嘴角微動,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但說了些什麼我一句都沒聽清。
光色漸至轉暗,兩三縷霞光映襯着寂靜的院子,此時我才注意到院子裡有一塊石碑,上面竟然刻有十四星象圖。
這大夫莫非和十四主星有關,我極力地在記憶中搜索此人,始終一無所獲。
“他不會死的對吧,我的手抖了一下,一定沒有刺中心臟。”藍採因自言自語的聲音忽然大起來,她抓着自己的頭髮,道:“我殺人了,我殺了人。”
我起身拍着她的肩膀,道:“他不會死的,他怎麼會這麼容易死呢。”
這小姑娘一心想要報仇,可是現在雖非她所殺,可也怕得不行。
一個時辰後月上柳梢,夜空中星光漫天,天地間格外分明。十四主星中七殺、天府、天樑煥發出耀眼的光芒,他們三個人應該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也許就在我的身邊。
直到凌晨時分,那扇門才被打開,我們一起擠了進去。地面上扔了許多染滿血漬的紗布條,傅飛星赤裸上身躺在牀上,那把刺中他胸口的劍已經被取了出來,但是被劍刺出的傷口卻用針線縫合了起來。
頓時我對這神奇的醫術大感興趣,數了數,傅飛星的傷口共縫了十針,由於傷口處的血漬還沒擦拭乾淨,那縫合過的傷口就像一條盤在胸前的血蜈蚣。
“大夫,我大哥他怎麼?”傅雲流抓住那大夫。
我伸手觸着傅飛星的鼻端,氣息雖是微弱,但還有熱氣。那大夫抹着額頭上的汗漬,不滿地道:“放開放開,老夫一把老骨頭禁不起你這一抓。”
傅雲流面上一紅便放開了手,那大夫以手扇風,道:“算他命大,還差一分就刺中心臟,那時大羅神仙也救他不回。”
“大夫,那現在他的命是保住了嗎?”我不禁問道。
“差不多了,不過還是要看他的造化,如果求生意識強烈他就沒事,要是自己不想活了那多半就回不來了。”說着,那大夫便走了出去。
傅雲流蹲在牀前,我按着他的肩道:“雲流,你大哥會沒事的,不要太擔心。”說完,我便又讓上官違心出去買些食物回來,直到現在大家都還餓着肚子。
藍採因心事重重,我便讓她和上官違心一起出去。
我站在屋中,凝視着傅飛星毫無血色的面孔,在這些天他的心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使他甘願死於藍採因的劍下,在我的心中他應該不是輕易言死的人。
忽而腦中浮現出十五年前我見到的那個男孩,當他和他的父親傅英一起進入御花園時,我的眼神就離不開他。
那個夜晚他的面龐就像月光光彩奪目,他手舞長劍,身姿狀若蛟龍,所有人都對他讚賞不已,便連父皇也贊他日後必成大器。
珍藏於宮中的稀世之寶——泰阿劍,歷經千載,被世人所追逐,有多少人爲它而犧牲,劍下白骨累累,鮮血淋淋。
我將這把劍贈送給他,希望他未來能成爲一位英雄。
“傅飛星,你既然想報仇,那就活過來。”
我悄悄走出了屋子,院子裡那名大夫正背手而立在石碑處,月光的清輝溢滿了他的周身,他不像是個大夫,而是一名得道的高人。
恍然間我確定了他的身份,能與李衍風齊名的試問還有誰呢。
“袁前輩。”我低聲叫道。
他倏地一震,隨即回過頭來,笑道:“紫微主人果然好眼力,原來不管我如何喬裝還是被看出來了。”
“這世上能有起死回生的高人並不多,屈指可數,只有幾個而已,我只須略爲分析便能知道前輩的身份了。”
袁振罡微微一笑,撫弄下巴的長鬚道:“十四主星,現聚得幾星?”
“連我在內共九星,紫微、破軍、廉貞、天相、天機、武曲、太陰、天同、巨門,尚有五星未遇。”
“可是,據我觀天象,七殺、天府和天樑就在附近。”
我點頭,道:“只是不知他們是何許人。”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袁振罡笑起來。
我只覺眼前一亮,道:“袁前輩,你的意思是……”我不由得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門,恍惚間我的眼神似透過了門板,看到裡面的兩個男人。“是他們。”
“我給那小子治傷時,從他的衣衫裡發現了這本書。”說完,袁振罡便從袖子裡拿出來一本殘舊的書。
我接過這本書,書的封面和許多的紙張已經被血染紅了,但是封面上的四個字卻瀝瀝在目。
第一卷 215 沒出息的男人
臨近端午,天氣漸熱,我換上單衣坐在院子裡看藍採因練劍,這些日子她更刻苦了,不分日夜苦練,在上官違心手上也能走上幾招。不過她最大的問題是學習劍術的時日尚短,又是女子,氣力明顯不足,時間一久就露出了疲態。
上官違心似乎對醫術感興趣起來,白日裡陪着袁振罡坐診,我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對我說想做一名大夫了。
我們本來是要去住客棧,但袁振罡挽留我們住在他的藥堂中,盛情之下只好卻之不恭了。
傅雲流從屋裡出來,一臉頹喪,傅飛星一連兩天昏迷不醒,形體日漸銷瘦,他急得嘴脣上起了好幾個水泡。
我叫住他,道:“雲流,你去歇息,我來照看你大哥。”
“不,我要等大哥醒來。”
“雲流,袁前輩說過你大哥的性命已經保住了,只不過身子虛一時半會不能醒來。你去睡一會,不然把你自己也弄病了,將來誰照顧你大哥呢。”
“袁前輩是誰?”傅雲流奇道。
“他可是鼎鼎大名的袁振罡。”
“什麼?是他。”傅雲流大驚失色。
“袁前輩醫術超羣,所以你可以放心了,趕緊去歇息吧,由我看着你大哥,他如果醒了我立即叫你。”
“謝謝上官夫人。”他道着謝,佈滿血絲的眼睛終於露出了笑意。
我進入房中,傅飛星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這僅僅才兩天的光景,面部皮膚完全凹進骨頭裡,一張臉清瘦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嘴脣乾枯裂開了幾道細小的血縫。
茶几上擺放着一隻水壺,我走過去,倒出水溼了手絹,輕撫傅飛星枯裂的嘴脣。我翻開他的下脣,將手絹中的水擰淨他的脣中,他似乎有些反應,嘴脣稍微地一動。
頓時我心中大喜,又在手絹上倒了水,依樣擰出水滴入他的脣中。
門外傳來了上官違心的聲音,他和藍採因說話的聲音較大,慌得我趕緊在門前向他們噓聲。“阿塵,傅飛星還沒醒來嗎?”
我瞧着上官違心背後的兩把劍若有所思,半晌道:“你把泰阿劍給我。”
他依依不捨地交出了泰阿劍,我暗罵他一聲傻瓜,轉身進入屋中。傅飛星仍是昏睡,毫無醒來的跡象,我將泰阿劍放到他的手中。
這是傅飛星的劍,應該交還於他。
“傅飛星,你醒來吧,我給你殺我的機會。”我輕聲道。
他仍是一動不動,我不由籲出一口長氣,難道他真的要在自己的世界裡沉睡不醒了嗎?“傅飛星,你真是沒用,早知你會自尋死路,當初泰阿劍就不應該送給你。你沒成爲英雄,你是狗熊。”我心頭火起。
“沒出息的男人,一點事情就尋死,我真想罵死你。”
我悶悶地準備摔門而出,這時身後傳來了一聲低微的咳嗽聲,瞬間我回轉過頭來,只見傅飛星的手指動了一下,便抓住了泰阿劍。
“傅飛星。”我奔至牀前。
他微微睜着眼睛,面上的皮肉牽扯,看起來很難受。“你在罵我。”他吐出四個不清晰的字眼,但我卻明白了。
“就是要罵你,誰讓你不好好地活着。”我高興壞了,袁振罡說過只要傅飛星醒來便就是是脫離了危險,我情不自禁地眼眶邊溼潤了,一滴熱淚滑落下來。
“你在爲我掉淚。”他的眼睛裡詫異。
“是啊,我傷心你死不了。”我故意氣他。
他閉上了眼睛,半會又睜開道:“雲流呢?”
我這才記起,道:“雲流守了你兩天,我讓他去歇息了,現在我去叫他來。”我歡天喜地跑了出去。
當衆人都來到屋中時,傅飛星卻又體力不支昏睡過去,袁振罡仔細替他把了脈,說不妨事,幾個時辰後便會醒來,至此我們才都放下心來。
果然到了黃昏時傅飛星便醒來,我將煮好的稀粥餵給他吃,他吃了小半碗昏昏沉沉睡去。
兩日後是端午,一大早上官違心和藍採因便上街去買酒和糕點,我則在家中包糉子。過了一個時辰上官違心回來,手上提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卻不見藍採因。
“採因呢?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她還要買東西,我只好先回來。”說着,他將手中的東西一古腦放在桌上。
我走過去看,不但有酒和糕點,還有許多蜜餞糖果,各色水果,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一大塊豬肉,甚至還有一盒人蔘。
“這盒人蔘一定是送給傅飛星的。”我笑道,自從傅飛星醒來後,藍採因便變得格外關心他,除了練劍,便是呆在傅飛星的房中。“我去燉人蔘湯。”
在火上燉上湯後藍採因方回來,她兩隻手都提滿了東西,甚至脖頸上還掛着一袋,我趕緊給她取下來。“渴死我了。”放下東西后藍採因連喝了兩碗涼水。
我檢查她所買的東西,除了蔬菜,還有幾樣包好的布料,頓時我心下便明白了,怪不得她要支走上官違心,原來是爲了給傅飛星買布料做衣服,看樣子她不但放下了仇恨,而且還對傅飛星有了好感。
“採因,你是要給自己做衣裳嗎?不過這些面料顏色,好像不合適女兒家。”我故意逗她。
“師孃,你真壞,你明明知道我是給傅大哥買的,還取笑我。”她撇着嘴。
我故意裝作驚奇的樣子,道:“奇怪了,你什麼時候開始叫他傅大哥了,你可是一直叫他姓傅的。”
霎時藍採因白皙的面孔燒得緋紅,故意扭過頭去不看我,過了半晌她又笑道:“師孃,我還買了一本書,有個賣字畫的老人真可憐,他以前是個書生,但是連秀才都沒中過,到老只能靠賣字畫,可是偏他畫得不好,也沒人買他的,我瞧見他還賣舊書,便挑了一本書付給他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買本舊書,你真大方。”
“這本書我瞧了兩眼看不懂,想着師孃無所不知,給我講講這是什麼東西。”說着,她從懷裡摸出一本舊書。
那本書果真極是破舊,封面也被撕掉了,我正要伸手去接,不料沒拿穩那本書便從藍採因的手中掉下來,然後一頁紙從書裡飄了出來。
是頁封面,上書《天樑星訣》。
第一卷 216 當你爲我掉下眼淚的時候
此刻在我手中的是《天樑星訣》,藍採因因緣際會買到這本書,這說明她就是天樑星。“採因,師孃先把人蔘湯燉好,晚上再給你講。”
“好,我去看傅大哥。”
夜裡上官違心入睡後,我便來到傅飛星的屋中,恰好傅雲流和藍採因都在,這幾日傅雲流因爲傅飛星醒來心情舒暢,和藍採因也相處愉快。
瞧見我後,傅飛星面上訕訕,他醒來後一直未和我說話,我也不在意。
我掩上了門,看着傅飛星道:“傅公子,那日你到帳篷中曾問我,除了我是李無塵外是否還有其他身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你是紫微主人。”他定定地凝視我。
瞬間傅雲流面色大驚,不敢置信地瞧着我道:“大哥,你說上官夫人就是紫微主人,這怎麼可能呢。”
“什麼紫微主人。”藍採因一頭霧水。
我從袖中拿出了那本被血染透的《七殺星訣》,放到傅飛星的手中。“物歸原主。”說完我又看向傅雲流,道:“雲流,你把你的《天府星訣》也拿出來,採因的《天樑星訣》則在我這裡。”
三本書都在他們手中握着,其實傅家兄弟對十四主星較熟悉,而藍採因卻是偶然得知,對十四主星之事毫不知情。
不過藍採因是個一點就透的姑娘,我只是簡略講了十四主星的來歷她便明白了。
“那個蕭公子就是蕭然,師孃,你怎麼不殺了他。”
“時候未到,僅殺他一人無任何意義,十四主星齊聚的目的是改變世界。採因,我和你師父去京城,你就留下來照顧你的傅大哥。”
“什麼我的傅大哥,師孃,你真是……”說着,藍採因面孔羞紅跑了出去。
屋內氣氛少許尷尬,傅飛星收起書,道:“雲流,你先出去,我有話想單獨和上官夫人說。”現在他改了口不再直呼我的名字,而是稱爲上官夫人。
霎時屋中只剩下我和傅飛星,我坐在牀畔的凳子上道:“你有話就直說吧。”
傅飛星沒有血色的面孔上浮現出一團淡淡的紅暈,良久道:“你們一定都認爲我鐘意藍姑娘,爲了她,我寧願死在她的手上。其實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那日和上官兄打過後我就萬念俱灰,一心求死,所以我決定死在藍姑娘劍下,這樣可以成全她爲父報仇的心願。”
“你如果不鐘意藍姑娘,爲何要將《還情九劍》劍譜送給她?”我頗爲詫異。
傅飛星吐出一口氣,道:“我和她同病相憐,僅僅就是這樣。”
我對這個真相感到錯愕,半晌道:“採因是個好姑娘,你既然殺了她的父親就應該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
他點頭,道:“我會的,彌補我對她造成的傷害。”
屋中又沉默了,良久我道:“明天我會離開永縣,你在這裡好好養傷,等你傷好後我們在京城相見。至於我父皇對你家所犯下的罪,我不乞求你的原諒,也不敢說彌補,總之,我會給你機會殺我。”
頓時他重重地一怔,道:“不必了,當你爲我掉下眼淚的時候,我知道已經殺不了你。”
“謝謝你。”一時我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他擡起頭看向我,烏黑的眼眸彷彿浮上了一層霧氣,但瞬間他轉過了頭,道:“你出去吧。”
我知道不能久留,轉身出門,在門前下意識地回過頭,卻發現傅飛星也回過頭,眼中一片惘然。
翌日清晨我和上官違心向袁振罡辭行,又去見過傅家兩兄弟,藍採因雖然想和上官違心學劍,但是心裡還是惦記傅飛星的傷勢,當我告訴她,可以讓傅飛星指點她劍法,藍採因便喜笑顏開了。
馬車上少了藍採因的嘰嘰喳喳,感覺像是少了好幾個人似的,我一時還不能適應。
天氣持續晴好,一路暢通無阻,數日後到了藍田縣,過了藍田縣便就離京城不遠了,只須兩天的腳程便能到。
這藍田縣盛產玉石,被稱爲“美玉之鄉”,當年我慕其名和蕭然也曾偷偷來過。
到達藍田縣城有一段偏僻的路,周圍皆是高山,山高林密,荊棘橫生,上官違心放慢了馬車的速度。“別人這個時候都是加速,你倒放慢速度,如果突然竄出幾個山賊怎麼辦。”
“如果有山賊,正好讓他嚐嚐我的湛瀘劍。”上官違心絲毫不以爲意,得意洋洋。
“原來你放慢速度,就是爲了等待山賊出現啊。”
“當然不是了,這山路陡,我怕硌到你。阿塵,以後不許你嘲笑我。”他氣鼓鼓地咬着嘴脣。
我暗自好笑,逗他不得,一逗便當真了。
往前行走約摸半個時辰,山路益發狹窄,仿如羊腸彎彎曲曲,一側是荊棘,另一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懸崖,馬車的速度幾乎是爬行了。
我揭開窗簾探頭向外看,日當正午,以這速度天黑前應能趕到藍田縣。
這時樹林裡面發出窸窣的聲音,一隻白嘴的鳥兒便從茂密的枝葉中飛出,然後一條矯健的身影從樹林裡躍出來,剛好跳到了山路的當中。
來人是名身材相當健壯的漢子,滿臉鬍鬚,瞧其年紀應當是三十往上,但是沒有鬍鬚遮掩的面部皮膚卻是光潔照人,倒看不出實際年齡了。他肩上扛着一把大板斧,張嘴便道:“此路是我栽,此樹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聽罷我笑壞了,探着頭道:“你念錯了,應該是,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瞬間,來人的麪皮就臊得紅了,撓着耳朵道:“偏說此路是我栽,此樹是我開,你待怎樣,快快留下買路財。”
這人真有趣,我又故意咬着舌頭笑道:“那借你的板斧給我們劈柴,你要多少柴,我們砍給你就是。”
霎時急得這人跳腳,大聲道:“誰說要柴了。”
“不要,那就讓我們走吧。”
“你們,太過份了。”他跺着腳,聲音裡竟然有些哽咽,末後手持板斧往前一放,道:“你這女人怎這麼多話,快點交出錢來,不然休怪我的板斧無情。”
我縮回頭,伸出手指捅了捅坐在前面的上官違心,道:“該你了。”
上官違心忍俊不禁,略側身向我笑道:“阿塵,你的話確實太多了,我的湛瀘劍早等得不耐煩了。”說完,他的身軀如飛燕般掠了出去。
第一卷 217 我不欺負殘疾人
我從窗口向外看,這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毛賊,逗他幾句便要哭了,看樣子心腸不壞。那毛賊也在打量上官違心,臉上神色極奇古怪,嘴脣緊咬,半晌後他搖頭道:“原來你是個殘疾人,算了,你走吧,我不欺負殘疾人。”說完,他扛起板斧便走。
“站住,別以爲我一隻手打不過你。”上官違心氣壞了。
他恍若未聞,一頭鑽進樹林裡,霎時就消失了。上官違心瞧了半天,大約沒發現他的蹤影,只得又上了馬車。
“算了,其實他兩隻手都打不過你。”他被那毛賊戳到了痛處,我便柔聲安慰他。
天黑前趕到了藍田縣城,便找了一家看着還算乾淨的客棧投宿,此時我們早餓得飢腸轆轆,放好行李包袱後便到客棧前廳用餐。
這個時候來客棧吃飯的人不多,寥寥的三四個人,我倆找了一間靠窗的地方坐下來。
上官違心此刻又恢復他奢豪的本性,也不管是否能吃完,將那貴的點了一桌,還替我叫了一盅冰糖燕窩。
我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太露富,以免被人盯上。
“阿塵,明天我們還留藍田縣一天,這裡的玉出名,我挑兩塊送給娘。”他說得很大聲,急得我用腳在桌下踩了他一下。“阿塵,你幹嘛踩我。”他的聲音反而更大了。
我徑直拋給他一個白眼,這人太不會看眼色了,我下意識向四周一溜,幾個吃飯的客人正在往我們這裡看,當我的眼神掃過去時又轉過了頭。
晚上我先歇息了,上官違心坐在燈前擦劍,忽然他吹熄了油燈,連鞋都沒顧得上脫便鑽到被子裡。他輕噓了一聲,我不由一凜,手指便觸到了冰涼的劍鞘。
鼻端嗅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我暗叫不好,趕緊伸手捂住鼻子,稍過一會便聽到門吱地一響,有腳步聲進來,然後便到了牀前。
“這就是你說的肥羊嗎?”
“就是,狗子說親眼看見他倆個在客棧大吃大喝,還揚言去買玉,肯定攜帶了不少金銀珠寶。”
“那廢話什麼,翻包袱。”
有兩個小聲音竊竊私語,過了一會發出驚喜聲,道:“找到了,有兩張銀票,還有一些首飾和碎銀子。”
“小聲,銀票是多少面額的。”
“我瞅瞅……好像是一張是一百兩,一張是五百兩。”
“發財了。小春,我們走。”
兩個毛賊抓起包袱躡手躡腳往門前走去,這時上官違心掀開被子,身子向前一縱,儼如一隻大鳥般躍到了他們的前面,守住了門。
“把包袱放下來,饒你們不死。”上官違心喝道。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兩個毛賊異口同聲,那語氣聽起來是別人要搶劫他們的錢財一般。
我從帳子向外看,濃黑的夜中,只看到三團模糊的影子,依稀瞧得出兩個毛賊的身量不高,聽其聲音也較稚嫩,像是小孩子似的。
瞬間三團黑窟窿似的影子扭在一起,只聽得幾聲喀嚓的響聲後,傳來了哎喲的喊痛聲,我忙披衣下牀點燃了油燈。
昏黃的光線在狹小的房間內散開,上官違心仗劍站在一旁,地面上有兩個人抱頭蹲在一起。
“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我舉起油燈走至近前。
那兩人擡起頭,燈光映着他們的臉,亂蓬蓬的頭髮,髮絲裡還有些枯黃的稻草和雞毛,小臉上稚氣未消,瞪着驚恐的眼睛望着我,原來是兩個十三四歲的大男孩子。
“是兩個小毛頭。”瞬時上官違心沒了興致。
“什麼小毛頭,你少看不起我,小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小爺叫小春,他叫小夏。”其中一個尖尖臉的男孩子一臉的不服氣。
我笑着點頭,道:“不是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嗎?你們姓什麼,總不會是姓小吧。”
這下把那男孩問住了,半晌道:“我們是孤兒,沒有姓。”
“明白了,你們剛纔說的狗子是誰?”
那男孩吱吱唔唔,我嚇唬他道:“你要是不說,就將你們兩個送官,你要知道官府的地牢裡有多可怕,一進去後便先打個皮開肉綻,然後在你的傷口上撒鹽,之後用烙鐵烙你們的手和腳,最後用刀將你們的鼻眼和舌頭割掉,砍掉雙手和雙腳,裝在甕裡面……”
不等我說完,兩個男孩子都嚇得大哭起來,我只得又哄他們,將包袱裡裝着的一些糖果蜜餞拿出來塞在他們的手中。
嚼着糖果,臉上雖有淚光,但瞬間就笑了起來,我瞧着他們心中不知怎的有些難過。如果是清平盛世,又有誰願意作賊呢,何況是孩子。
我拉着他倆起來,大約是吃了我給的糖果後,他們似乎對我有些好感,並且還吐露出狗子就是客棧的小夥計。“做賊是不對的,錢財需要憑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否則是不義之財。”
“大姐姐,我們也想做活賺錢,但是沒有人願意請我們幹活。”那叫小春的孩子噘着嘴,忽地他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便將鼻涕泡給吹出來,他慌地拼命吸,竟把那一串鼻涕硬生生給吸了回去。
“以後有鼻涕就要把它擤掉,吸進去不好。”
“嗯,大姐姐,糖果真甜。”
那叫小夏的男孩比較靦腆,不太愛說話,吃着糖,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這孩子長得很漂亮,雖然皮膚黑些,但是睫毛長長的,看着我的時候睫毛不停翕動,有趣極了。
他的眼珠很黑,瞳仁極大,泛着一種黑曜石的光彩,這樣的一雙眼睛如果長在一個女子臉上,那一定是美極了。
“大姐姐,你能不能借錢給我們。”他忍了好半天才開口,說完後他便低下頭不敢看我。
“可以,但你要告訴大姐姐,你借錢是做什麼。”
他咬了咬嘴脣,道:“我們還有個弟弟叫小秋,他得了重病沒有錢請大夫。”
“好,我知道了,我們現在就去看小秋好不好。”
兩個男孩頓時興高采烈起來。
走出客棧,外面的街道寂寥無人,腳踏在路面上沙沙作響,彷彿後面有無數人在追逐。小春和小夏走在前面,月光映着他們稚氣的面孔,我輕輕嘆息一聲。
大約一刻多鐘到了城外的拱橋,原來他們就住在橋下的洞中,洞裡面黑乎乎的,月光也幾乎照不進來,我看了半天才發現裡面躺着一個人。
第一卷 218 他們是被謀殺
上官違心吹燃了火摺子,但很快火焰就湮息了,但這瞬間我還是瞧清躺在地面的那個男孩,這是個比小春和小夏還要小的孩子,大約只有十歲左右。
“小秋。”小春推着他。
沒有人應聲,我蹲下身去撫摸他的額頭,只覺皮膚如火燒,忙道:“上官違心,你把這孩子趕緊背到城裡找大夫,再遲就來不及了。”
小春和小夏將人事不知的小秋扶上上官違心的後背。
好在兩個孩子知道大夫的住址,並沒有耽擱時間,但這個時候城中所有的店鋪都關了門,自然也包括藥鋪。我拍着門,足有一盞茶的光景纔有人出來開門,那人大約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一面開門,一面手還在系衣衫。
“大半夜的敲什麼門。”那人對被打擾清夢還是頗爲惱怒。
“大夫,這個孩子生了重病,麻煩你給看看,診金加倍付給你。”我怕這大夫深夜不願意看病,故而說付雙倍診金。
那人瞧了我們一眼,道:“進來吧。”
屋內燃着一盞油燈,藉着光線我才瞧清那個叫小秋的孩子的面目,幾乎瘦得不成人形,手腳比一般人纖細。大夫蹙着眉頭,道:“怎麼病成這樣才送來?”
“大夫,你趕緊看看吧,需要什麼藥儘管開。”
扶着小秋坐在凳子上,大夫把了一回脈,道:“這孩子先天就失於調養,營養不良,然後又着了涼發燒,病不算大病,但是兩樣加起來可會要了這孩子的命。”
“大夫,你趕緊開藥,只要能救這孩子,什麼藥都行。”
“知道了。”
“大夫,能麻煩你開了藥後幫我們煎藥嗎?我付給你費用。”
“行,你們就在這裡歇着。”說着,那大夫開了藥方,抓藥後自去火房煎藥。
一直到三更鐘時小秋才服了藥,想到橋洞下面不能住人,我便讓上官違心將小秋揹回客棧,要掌櫃開了我隔壁的一間房。
次日清晨起來,我去隔壁探視,小春和小夏睡得爛熟,伸手摸小秋的額頭,些微發了些汗,氣息雖是衰弱,但比較均勻。
按大夫的囑咐,小秋要一天吃三次藥,不可間斷,等體溫退下病癒後方能進食補品,此時大補會令他的身體承受不起。
到了下午小秋略微有些發燒,但人已經清醒過來,我喂他喝了一些白開水。
“小秋,是這個大姐姐救了你,你長大了要報答她。”小春喜孜孜地道。
此時小秋還很虛弱,無法說話,只眨了眼皮。“小秋,你好好養身體,大姐姐會照顧你。”
看到三個孩子衣衫襤褸,我便拿出一小錠銀子,讓小春和小夏去買幾件成衣。但是直到夜裡兩個孩子仍沒回來,我心裡便打起了鼓,上官違心去了橋洞尋找,只見一牀破布爛絮便無它物,末後又在街上打聽了一遍,但是沒打聽到兩個孩子的消息。
過了兩日小春和小夏還是沒有回來,在城中翻來覆去找了兩遍,都沒有兩個孩子的下落。這日小秋的身體好轉,熱度退下來,便問我小春和小夏在哪裡,我只得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搪塞,說他們目前找了一份工作,因此不能回來。
夜裡,我和上官違心討論兩個孩子的下落,雖然知道可能凶多吉少,但是我們都不願意說出來那個可能。
“阿塵,明早我去官府,讓官府派人尋找。”
“也只能這樣了。”我愁眉苦臉。
清晨起來,兩眼鰥鰥,一夜沒有睡好,看過小秋後我和上官違心準備去官府報案。剛出客棧,外面跑過來一個狀似瘋癲的男人,衣衫破爛,不能蔽體,全身髒得像在泥溝裡面滾過。
“河裡浮起來兩個屍體,頭有這麼大,腰有這麼粗。”那瘋男人抓住一名過路人比劃着。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心中一凜,兩孩子居住的地方就是河邊的橋洞,我向上官違心使了一個眼色,便趕緊向河邊走去。不料剛到河邊便見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據說是官府派出仵作在此驗屍。
我擠了進去。
地面上躺着兩具泡脹的屍身,身量不高,衣衫襤褸,雖然面部已被泡得浮腫,但我還是從衣衫上辨認出是小春和小夏。頓時我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暈倒。
“是那兩個孩子。”上官違心扶住我低聲道。
“怎麼會這樣呢。”明明我給錢讓他們兩個去買成衣,怎麼可能沉屍河中呢。我瞧着那驗屍的仵作,手法熟練地翻弄屍身,便道:“請問這兩個孩子是怎麼死的?”
那仵作瞧了我一眼,道:“身體沒有傷痕,是失足跌落河中溺死,可能是兩個孩子在河邊玩耍,一個掉到水中,另一個去救,然後兩個……”
我看着兩個孩子的屍身,確實身體沒有傷痕,這表明生前並未受到外傷,兩個孩子貪玩落入河中溺死是有可能。
“小春,小夏,抱歉,我沒照顧好你們。”儘管和兩個孩子才認識一天,但心中着實難受,傷心之餘我不由抓住小春的手。
小春的手也被泡得腫脹發白,我握住他的手,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瞬間便疑惑起來。這河岸邊遍佈水草,如果是失足落水,小春必定會拼命掙扎,手指縫中應該有泥砂和水草纔對。可是小春的手指縫中並無髒物,更沒有水草和泥砂。
我拿起小夏的手查看,同樣他的手指縫也是乾乾淨淨。
所以,有可能兩個孩子是被人害死後沉屍河中。
“兩個死者已被確定是失足溺死,所以現在要送到山中安葬,閒人迴避。”幾名官差推過來一駕板車,將屍身往上面搬。
我愣了一會,起身道:“慢着,這兩個孩子不是失足溺死,他們是被謀殺。”
此言一出,現場霎時安靜得彷彿能聽見人的心跳聲,上官違心抓緊我的手。“阿塵,你是說小春和小夏是被人害死的?”
那仵作沒好氣地橫了我一眼,道:“哪裡來的孕婦,此處豈容你胡說八道,快點走開。”說着,他便用手來推我。
只是他的手還未碰到我,半空中一道刺目的光芒閃過,似乎有一條黑色的蛟龍從烏雲中騰出,霎時鮮紅迸現。
第一卷 219 愛妻如命的好丈夫
那仵作手掌流血,還好湛瀘劍的劍鋒並未碰到他,但劍氣足以劃破他手掌的皮膚。“好小子,你敢大庭廣衆下傷人,兄弟們,把他拿下送官。”他大聲叫囂,氣極敗壞。
幾名官差欲要上前抓上官違心,但畏懼他手中的劍,只是嘴裡喊叫並不敢上前。
“縣令大人來了。”這時人羣中有人道。
圍觀的人羣自覺分開道路,我望過去,只見河道上停了一頂綠色軟轎,轎簾緩緩揭開,一個頭戴襆頭穿着青色長袍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看上去約摸二十七八歲左右,一張臉孔甚是白淨,兩眼炯炯有神,高鼻薄脣,相貌說得上端正,舉止也斯文有禮。
那人走至近前,目光先在我的面上晃過,然後又打量了上官違心一番。
“是你無故傷人?”他盯着上官違心。
“是這仵作動手推搡我有身孕的妻子,我作爲丈夫當然不容許。”
他點點頭,向那仵作看過去,那仵作大約心虛立即低下頭。“我是這藍田縣的縣令文無涯,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我叫阿塵,這是我夫君上官違心。”
“上官違心,可是當朝中書令大人的公子,國舅是嗎?”文無涯驚呼。
上官違心沒有答應,但是這情形等於是默認了,瞬間那仵作雙膝跪地,道:“國舅大人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你起來吧,以後不要恃強凌弱了,在這世上還有很多人比你強大。”我諄諄教導他。
此時仵作早嚇得面如土色,灰溜溜地躲到了文無涯的身後。“文縣令,這兩個孩子乃是被人謀害,並非失足落水。”
“上官夫人,你有何依據。”
我便將自己的推論說了一遍,道:“如果是失足落水,死者生前必定掙扎,河水會從口腔進入胸肺腹部,你看這屍身儘管被泡脹,但是胸腹並不突起,不符合溺水而亡的特徵。如果文縣令不相信,可讓人按壓屍身的胸腹,絕對不會有水漬從屍身口鼻中溢出。”
“好。”那文無涯當即令仵作按壓屍身胸腹,果然如我所料,並無水漬從口鼻中溢出。
“阿塵,你真厲害。”上官違心喜不自勝。
人羣中也議論紛紛,不少人交頭接耳稱讚於我。
文無涯面色平淡,道:“上官夫人,果然蘭心慧質,冰雪聰明。既然死者是被謀害,請問致命傷是在何處?”
對於這點我也奇怪,剛纔仵作檢查時,這兩個孩子身上確實沒有傷痕,那麼就有可能是中毒而亡。“文縣令,死者究竟是死於何種致命傷,小女子目前還未得知,請文縣令先將屍身停放義莊中,待將真兇捉到後再行處理。”
“好,上官夫人請放心,這兇手如此喪心病狂,本縣一定要將他緝拿歸案。”
“如此就多謝文縣令。”
擡送屍身的板車被推走,圍觀的人羣也漸漸散去,文無涯向我們拱拱手便告辭離去。回客棧的路上上官違心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阿塵,這個文無涯應該是個武林高手,雙目神藏,內功高深莫測。”
“天下藏龍臥虎之輩多如牛毛,他是武林高手不足爲奇,我只是對他的反應心存疑慮,他身爲百姓父母官對這兩個孩子之死全無半點憐憫,因此我擔心他根本不會去調查真兇。”
“阿塵,今晚我入縣府瞧瞧,如果這文無涯秉行不端,我就殺了他。”
“你既說他是武林高手,他怎會輕易被你殺死,今晚你只瞭解他的爲人,切莫動手。”
當晚亥時將至,上官違心便悄悄潛入縣府,我則在客棧等候,過了子時仍不見他回來,我知上官違心的武功倒並不是很擔心。
丑時中上官違心方回來,我立即詢問他關於文無涯的情況。
“原來這個文無涯有個娘子是個盲女,而且身子還不好,但他對他的娘子十分疼愛,湯藥都是親自餵給娘子服用,還幫他的娘子洗腳、捶背、揉腿。”
我愣了半天,道:“你去了這麼長時間,就探聽了這些?”
“這就些,這大半晚文無涯都在照顧他娘子,對了,他還給他娘子講故事。總之文無涯是不是好官不清楚,但絕對是個愛妻如命的好丈夫。”
“所以,你的結論是……”
“我的結論就是,一個對妻子如此愛護有加的人,絕對不是壞人。”
“這之間似乎沒有關聯。”
上官違心不信,要和我打賭,認爲我冤枉了文無涯,如果我輸了以後都得叫他哥哥。
清晨起來後去了義莊,小春和小夏既然是被謀害,在屍身上必然有線索,如今天氣炎熱,時間一久身體便腐壞,任何線索都找不着。
馬車在義莊門前停下來,但被義莊的看守老頭給攔了下來,他認爲一個孕婦進去會不吉,我許了他幾兩銀子才放我進去。
小春和小夏的屍身被放在一具棺材內,上官違心推開了棺蓋,果然屍身已有腐爛的跡象。我從早準備好的小袋中取出一根長針,先刺入了小春的喉嚨,當針進去兩寸多時我立即取了出來,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銀針並未變色。
我不死心地將銀針插入小春的胃中,這次刺入得更深,但取出來後銀針還是未變色。
如此這般,我又用銀針刺小夏的喉嚨和胃部,結果與小春一樣,這說明兩人並不是中毒而死。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禁氣餒。
上官違心俯下身搬弄着小春的頭部,他的眉頭皺得很緊,印堂間顯出一個很深的川字,突然他的手一縮,頓時小春的頭部便砸到了棺材板上。
“你小心點。”我瞪了他一眼。
“阿塵,小春的頭髮裡面似乎有個東西,剛纔我被刮到了手。”
“是嗎?”我也蹙起眉,讓上官違心扶着小春的頭,我便仔細分開小春的髮絲,當翻到頭頂處的百匯穴時,一枚手指粗的鐵釘赫然出現在眼前。鐵釘完全進入了小春的頭頂,怪不得小春死後的模樣仍是呈現出痛苦萬分的神色。
在小夏的頭頂同樣發現了鐵釘,這完全證實我的判斷,他們是被人所害。
“到底是誰這麼喪心病狂,讓我抓住他非得將他的肉一條條割下來。”上官違心氣得一掌擊在棺材上。
我皺眉沉思,小春和小夏不過是孩子而已,不可能與人有深仇大恨,那麼兇手殺他們的動機的是什麼呢。劫財?不可能,那錠銀子區區一二兩而已,再說搶了銀子又何須殺兩個孩子呢,而且還是用這麼殘忍的手段。
第一卷 220 愛妻的男人絕對不是壞人
在回客棧的路上買了一隻叫化雞,小秋一見到它便迫不及待地吃起來,我一邊囑咐他吃慢點,一邊用手絹擦拭他嘴角淌下的油漬。
希望這個孩子比小春和小夏要幸運,能夠平安地長大。
我始終不能悟透兇手的殺人動機,翌日將小秋託付給客棧掌櫃照料,便和上官違心去了縣府。
縣衙外面圍着不少人,一打聽才知道是文無涯在審案,我裝作不經意地向百姓打聽這位文縣令的口碑,但百姓異口同聲地表示,文無涯是個清廉的好官,且斷案如神。
“阿塵,我就說你冤枉了文無涯吧,一個愛妻的男人絕對不是壞人。”上官違心得意洋洋地用眼角瞟我。
“言之過早。”
守在門前的官差前兩日在河岸見過我和上官違心,知道我們的身份,因此我們進去時他們並未阻攔。
大堂之中文無涯端坐在椅上,此刻他換上了綠色的七品官服,戴上官帽,益發顯得氣宇軒昂,威風凜凜。
堂下畏畏縮縮跪着兩個人,一人尖頭鼠目,穿着粗麻布衣衫,另一人面上有一顆大黑痣,特別礙眼。
文無涯手拿驚堂木猛地一敲,道:“誰是原告,姓甚名誰,所告何事,站上前一一道來。”
那穿灰色粗麻布的漢子擡起來頭道:“小人是原告,小人名叫朱頭,狀告二蛋霸佔我家茶樓。”
跪在他旁邊面有黑痣男子也忙擡起頭道:“大人,冤枉啊!這茶樓本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前兩天朱頭跑來和我說,他因在外面與人吹噓自己有一座茶樓,別人不信,與他打賭一百兩銀子,說過兩天來查看是實與否。他對小人講,讓小人向他寫一張把茶樓賣給他的字據,他就給我五十兩銀子。小人貪圖錢財,便答應了他,實際上這茶樓是我的。誰知道他人面獸心,竟想霸佔我家茶樓,還惡人先告狀。”
“不是的,二蛋說謊。”朱頭矢口否認,“十年前,二蛋遇有急事,主動提出把茶樓賣給我,立有字據爲證。我當時因爲出了事,被髮配到邊疆十年,直到近日纔回到藍田縣,當時也沒來得及要他把房契轉到我名下。現在我回來了,當然要索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文無涯敲了下驚堂木,道:“肅靜。朱頭,你把字據呈上給本官過目。”
一名衙役從朱頭手中接過字據,轉身呈給文無涯,我瞅着那張字據,摺疊得方方正正,是用白宣紙所寫的,紙已經發黃,邊緣也磨損了不少,似乎年代久遠。
文無涯地着字據瞧了半天,沉思良久,他將字據輕輕疊起,想起不動又展開,如此幾次疊起又展開,展開又疊起。
突然,他的眼中精光一閃,脣邊輕笑,把驚堂木一拍道:“朱頭,你膽子不小,竟敢僞造字據,誆騙本官,你還不從實招來!”
朱頭嚇了一跳,畏畏縮縮地道:“大人,小人哪敢騙您,確實是二蛋把茶樓賣給我的,有字據爲證。”
“大膽朱頭,你膽敢狡辯,你非要我說出你的詭計,你才肯認罪嗎?那我就成全你。”
朱頭仍是口稱無罪,文無涯嘿嘿冷笑,道:“朱頭,你以爲此計可以瞞天過海,但是很不幸遇到了本官,有道是百密一疏,如果字據是十年前寫的話,而且又疊起來保存,就應該是外面發黃,裡面卻應該還是白的,而不應是裡外都是黃的,分明是僞造的字據。朱頭,你如果再不招,小心大刑伺候。”
朱頭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小人一時財迷心竅,這字據確實是前兩天二蛋寫的,但是他將落款時間開元十四年寫成了開元四年,掉了個十,我拿回家用茶汁將字據染成黃色,好趁機訛取他的茶樓。”
文無涯道:“朱頭,既然你已經招供,大刑就免了,但是你誣告二蛋,妄想奪取他家茶樓,應判處三個月牢獄,念你家有老母需要贍養,從輕判處就罰你掃大街一年,並罰十兩銀子給二蛋,你看如何。”
“大人,我願意掃一年大街,也認罰。”朱頭聽說不用坐牢,忙點頭答應。
“來人,讓他畫押,退堂。”
文無涯起身,向我們走來,我瞧着身畔一臉崇拜的上官違心,現在他只怕是將文無涯視爲平生典範了。“二位,怎突來縣府,下官有失遠迎。”
“不要客氣,我們只恐耽誤你斷案。”上官違心語意刻意籠絡。
“即來之,就請進內宅喝一杯清茶。”
上官違心欣然應允。
進入內宅後,景象變得極是清新平和,一個小院子卻只是種着各色蔬菜,甚至還留有澆灌大糞的痕跡,我暗暗稱奇,莫非我真的誤會了文無涯。
院中有一棵結滿山桃的桃樹,濃蔭成蓋,我便提議就在這株桃樹下飲茶。
老僕人端來了一張小茶几和三隻小凳子,我們便落了座,過了會一名婢女送來了茶水。我呷上一口,脣齒間清波流淌,香溢滿口。
“敬亭綠雪,名不虛傳。”我嘖嘖讚歎,又道:“不知這茶是誰人所煮,這敬亭綠雪極講究火候,多煮一分味便太濃,少煮一分味卻太淡。”
“正是我的夫人羅薇所煮。”文無涯滿面笑容。
我哦了一聲,道:“文縣令,那快請尊夫人出來一見吧。”
文無涯回身向那婢女耳語了幾句,便見那婢女去了,稍過半晌那婢女扶着一名肌膚勝雪的女子出來。只見她杏眼薄腮,瓊鼻櫻脣,端的是名絕色美人,可是她的兩眼無神空洞,果然是名盲女。
“民婦羅薇拜見國舅和夫人。”她略微彎腰道了一個萬福。
“文夫人,你快別行禮。”我趕緊去扶她。
文無涯扶着她坐在凳子上,我便追問起她的情況,原來羅薇自出生便目不能視,而且還身患一種奇症,這奇症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發作,發作時全身肌肉無力,不能站立,身軟如棉。
“可找到治癒尊夫人的良方?”
“成親十餘年,我也尋遍了天下名醫,可是無人能治她的病。”文無涯嘆息。
我正要告訴文無涯,讓他去永縣尋找袁振罡,這時一名官差急匆匆地奔過來,在文無涯耳畔低語了幾句便又離開。
文無涯略爲沉吟,道:“二位,謀害兩名孩子的兇手已經抓住了。”
第一卷 221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
在地牢中我們見到用鐵鏈纏身的兇手,他趴在地面上,全身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文大人,此人就是殺害兩孩子的真兇,他叫戚義,是個無惡不作的混混,近兩年在蒼山打劫過往行人與商旅。前幾日他爲了搶奪兩孩子身上的一錠碎銀,將兩枚鏽釘釘入孩子的頭頂,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的惡行被一名乞丐看見了。”一名官差向文無涯稟告。
“戚義?”文無涯皺着眉毛,道:“翻他身過來看看。”
那兇手的身子被翻了過來,明亮的燭火映在他的面上,他的臉上也是傷痕累累,皮肉被劃成一條條的,翻着腥紅的卷兒,但是那滿臉的大鬍鬚非常眼熟,我心中忽是一驚,這人原來是那日在山中打劫過我們的毛賊。
“是他,我認識他,當日我們經過蒼山時他企圖打劫。”上官違心也認出來了。
“原來他打劫過國舅,可讓他得逞沒有?”
“當然沒有。”
“文大人,這賊武功高強,屬下幾個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他擒住。”
文無涯點頭,道:“你們有功,本官自會有賞,現在你們潑水讓他醒過來,本官要立即審問。”
那官差提來了一桶冷水,徑直澆到戚義的身上,他咳嗽一聲便睜開眼睛,頓時就坐了起來。他瞧着我們,眼神依次劃過所有人,他也認出了我和上官違心。
“你們兩個怎麼也在這裡?”
我沒有做聲,這時文無涯走至他的面前,道:“你可是叫戚義,本官是這藍田縣的縣令。”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義,姓戚名義,就是我。”他傲然地昂起頭。
“戚義,四日前你在春水河岸殺害了兩名十三歲的男孩,你可認罪?”
“胡說,我戚義纔不是如此無恥之輩。”
“戚義,有人目睹你作惡行兇,待明日升堂本官就會傳證人。所以你還是趁早招了,少受皮肉之苦。”
“狗官,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殺了我也是沒做過。”
霎時,站在戚義身畔的官差不由分說拿起一塊木板接連打他的嘴脣,我反應過來趕緊叫住手,但爲時已晚,戚義張開嘴吐出一口血,還有幾顆被打碎的牙齒,身子便又倒在地面。
我瞪了那官差一眼,道:“誰讓你打他的,你把他打成這樣,他還能說話嗎?”
“上官夫人,對惡徒無須有憐憫。”文無涯道。
“他不是兇手。”
“上官夫人,你怎知他不是兇手。”文無涯斜睨着我。
“我們經過蒼山時確實遇到他打劫,但當時他見我夫君只有一條手臂,便言不欺負殘疾人而離去。而小春和小夏是兩個孩子,我想他是不會兇殘到殺害兩名孩子。”
“上官夫人,你太想當然了,這惡徒多半是以爲不是國舅的對手,而故意找藉口離開。”
我俯下身去看戚義,他的臉完全貼在地面。“戚義,你親口對我說,你是無辜的,我就保你的性命。”
他半晌才動起來,艱難地擡起頭,忽地他抓住我的手,喘着氣道:“我沒殺人,我是無辜的。”
“好,我會救你,證明你不是兇手。”
“謝謝你。”他望着我,熱淚滑過瀰漫鮮血的臉。
我想起那日在山路上,他只被我逗了幾句就聲帶哽咽,還會臉紅,這樣的人不太可能是兇手。
從縣府出來,我和上官違心再次去義莊,一路上上官違心悶悶不樂,我哄了他幾句,他這才高興起來。他不斷讚歎文無涯,但我都付之一笑。
到了義莊,看門的老頭見了我立即咧出笑臉,我示意上官違心給他一兩碎銀。
找到小春和小夏的棺木,推開棺蓋,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我堅信,能使用鐵釘殺人的兇手,絕不可能是臨時起意殺人,肯定是有動機,而動機就在屍身上。
我仔細地檢查小春和小夏的屍身,除了頭頂的鐵釘,全身就無其他傷痕了。
上官違心拔出鐵釘,這鐵釘足有四寸長,被打磨得十分尖削,我看着便覺膽顫心寒。“兇手爲什麼要殺害孩子呢。”
“也許是兇手在作惡時被小春和小夏發現,然後就被滅口了。”上官違心道。
“有這個可能。對了,你知道江湖上什麼人的武器或是暗器使用的是鐵釘。”
“這個問題你算是問對人了。摩天崖熟知天下武功和武器,使用鐵釘爲暗器的是江南的無影門,他們最擅長使用暗器,鐵釘只是其中的一種,另外還有飛針、鏢、鐵蓮子、蒺藜……”
“難道兇手是無影門的人?”
“也不一定,無影門在江湖上樹大招風,興許是別的門派故意陷害也說不定。”
我陷入沉思中,案情越來越撲朔迷離了,不過,最有可能的反而不是,因爲兇手真想殺人一定會做得乾乾淨淨,不會留下如此明顯昭示身份的線索。
“小春,小夏,你告訴大姐姐,到底是誰害死了你們。”
說完,我垂頭喪氣地轉過頭去看棺木中的小春和小夏,這時我卻發現,小春的左眼奇蹟般地睜開了,幽深的眼眸就像是一個看不到底的黑洞。
“他死不瞑目。”我嘆着氣,伸手撫小春的眼皮,但手指剛觸到他的眼皮時我突然身子打了一個冷顫。
小春睜開的這隻左眼好像有點不同,我向棺木內俯下身軀,當頭部離小春只有兩三寸的距離時,我這才發現不妥之處。原來小春的左眼看起來黑洞洞,是因爲眼眶內沒有眼珠,他的眼珠被剜走了。
“上官違心,小春的眼珠被人剜掉了。”我大喊。
翻開了小春的右眼,同樣,眼珠也被剜掉。然後上官違心又翻開小夏的眼皮,眼眶內空空如也。
“兇手爲何要剜掉他們的眼珠?”上官違心一臉不可置信。
我也糊塗了,案情到現在可真謂是迷霧重生,兇手殺人後還剜掉死者的眼珠,這種兇殘手法簡直聞所未聞。如果兇手不是變態,那麼他剜掉死者眼珠是必有所圖,或是顧慮。
再次陷入沉思。
恍恍惚惚間,我似乎看到了一雙隔着迷霧的眼睛,黑溜溜的,撲閃撲閃,像暗夜中的湖水泛着墨色的光芒。
那樣的一雙眼睛怎麼會在她的臉上呢。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我緩緩地道。
“誰是兇手?”
我正要說,這時頭忽地一沉,眼前的上官違心就變成了兩個,我眨了眨眼皮,呼吸有些急促,彷彿喘不過氣來。迷糊中我好像看見上官違心向我奔過來,我張了張嘴,但只叫出一個字,意識瞬間喪失,我又看見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盈盈透透的,黑曜石般的,那應該是小夏的眼睛。
第一卷 222 天下最尊崇的血
從疼痛中醒了過來,觸及滿眼的陌生和陰森,這是一面四面牆壁的石屋。石屋裡只有一張簡陋的木板牀,此刻我就躺在這張牀上,身上蓋着一襲看不出顏色的髒被褥。
這是做夢嗎?
但從手腕上傳來的疼痛讓我清楚地知道這並不是做夢,我又被抓了。左手的手腕上纏着一條白色的紗帶,絲絲縷縷的血跡滲了出來。
我心下奇怪,似乎記得自己並未受傷。
掛在牆壁上的一盞燈火發出慘淡的光芒,將這石屋映襯得十分詭異和幽暗,我起了身,牀下並無鞋子,我赤着腳向門前走去。門也是石門,契合得嚴嚴實實,我推了推,沒推動。
肚子餓得亂叫,身子漸感不支,沒法我只好又躺回木板牀上。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霎時牆壁上的油燈的火焰突地竄起來。我慌地坐起身,從石門裡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女的,慢慢地走下石階。
“小薇,再下一層,對,腳慢慢的下來。”男人的聲音很溫柔,就像是夏天的蜜要曬融化似的,甜得膩人。
“嗯。涯哥,我的眼睛真的很快就能看見了嗎?”女人的聲音也悅耳動聽,像雨聲滴落在清澈的湖面上。
果然是他們,我並沒有猜錯,所以上官違心的打賭輸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們走到我的面前,文無涯也目光冰冷地注視我,道:“李無塵,幸會了。”
“那兩個孩子是你殺的。”我按捺住怒氣。
“是。”文無涯爽快地承認了。
“也是你挖了他們的眼珠。”
“是。”
“羅微的眼睛就是其中一個孩子的。”
“你真聰明,我早知道瞞不過你,所以當你們第一次去義莊時,我特意找了一個替死鬼,可惜你並不相信。”他盯着我。
“文無涯,你以爲這樣就能治好羅薇的盲眼,你太異想天開了。”
“不是異想天開,而是很快就能實現了。李無塵,我捉你來,就是要用你的血作爲藥引,只要小薇每日飲你的血,很快她就能看見了。”
“我的血這麼有奇效嗎?我看你要失望了。”我冷笑。
“你的血乃是天下最尊崇的血,是最好的藥引,小薇的眼睛只要吸收了你的血,就能真正地變成她的眼睛。”
我氣得連啐了文無涯幾口,這男人貌似癡情,卻是全天下最惡毒殘忍的人。
“上官違心,你把他怎樣了?”我忽然想起我暈倒時,似乎看到他向我奔過來。
“他正在找你,我不會殺他。”
“他一定會找到我,然後將你這隻禽獸殺死。”我大罵。
“不會的,上官兄與我一見如故,他根本就不會想到你被我捉來了。等你死了後,我會幫上官兄找一個絕色的女子,這樣他就會忘記你。”
他的嘴角邊有些笑意,但看起來卻是那麼冷酷,他的語氣始終平靜,彷彿這些話並不是脫口而出,而是早就深思熟慮過。
我有些氣餒,文無涯說得沒錯,上官違心根本不會懷疑文無涯,而且以文無涯的心計,估計還會將他往錯誤的方向指引。
“你怎麼知道我是李無塵?”我疑惑起來。
“仙人指點。”文無涯抿嘴笑起來。
“什麼仙人?邪魔歪道而已。”
“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利。”說着,文無涯迅速走向前來,伸手在我的胸口一點,我便全身動彈不得。他抓住我的手臂,將手腕上纏着的紗條扯了下來,我這纔看到手腕上被割開了一道口子,他略用力一擠壓傷口,鮮紅的血便滲透出來。
“小薇,你走過來,可以飲血了。”文無涯的聲音又變成如晚風般的溫柔,笑容爬上他的眉梢,他的整張臉都煥發出了光亮。
羅薇向前伸着手慢慢踱過來,文無涯指引着她,當她走到文無涯的身畔時,文無涯扶住她的身子。
文無涯託着我淌血的手臂,輕聲道:“小薇,在這裡,你快點飲她的血,不出一月你就能看見了。”
“好。涯哥,我好想知道你的樣子,還有這個世界是什麼顏色。”羅薇將嘴脣移向我手腕上的傷口,便拼命地吸吮起來。
剛開始血流得較多,我並未覺得很痛,但隨着血流的乾涸,羅薇吸吮得更用力,我這才感到天旋地轉,頭痛欲裂,整個人都似乎不是自己的。
兩眼一黑,我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石屋中仍只有我一人,躺在那堅硬的木板牀上,手腕上纏着滲透血跡的紗條。我撐着起了身,頭仍疼痛,坐起來後,我忽然發現石門處的石階上擺放着一隻青花瓷碗,裡面盛着一些黑乎乎的東西,似乎還擱着一雙筷子。
我慢慢走過去,原來碗中盛的是肉湯,不過已經冷卻。
但是對食物的渴望擊敗了一切,我端起碗,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如風捲殘雲般,瞬間將一碗肉湯吃得乾乾淨淨。
吃完後我稍許獲得一絲力量,現在我要想法逃走,如果不走遲早血盡而亡。
只是我的血真有那麼離奇的功效嗎?究竟是何許人告訴文無涯這種無稽之談呢?我身患兩種絕症,都是無藥可醫之症,這本身就對我的血脈有影響,羅薇飲了我的血後是否會將兩種絕症帶給她呢。
我屈指算了算,離中秋月圓之夜也只有二月餘,屆時我化爲蛇人,那羅薇是否也會化爲蛇人呢。
牆壁上的油燈忽然閃動一下便熄滅了,四周陷入濃重的黑暗中,剎那間我感到了一陣難以言說的絕望。
李無塵,你的劫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這時腹部傳來了疼痛,我下意識伸手去摸,腹中的那個孩子正頑皮地踢我,一下,兩下,三下……
不,我還不能死,我的孩子還沒看到這個世界呢。我握緊了拳頭,在石屋內摸索,沿着石階摸到了石門。石門依舊緊閉,但有一絲風從門縫中吹進來打在臉上,我的意識忽變得無比清晰。
胸口的憤怒也被吹得冷卻,一個想法瞬間涌上心間。
只要挾持住羅薇,文無涯就只能放我離開。
第一卷 223 飲人血的魔鬼
我並未覺得挾持羅薇有何不對,羅薇爲了治癒盲眼,允許文無涯殘殺無辜的小孩子,甚至飲用活人的鮮血,這絕不善良之輩。
對於惡人,我絕不憐惜。
門被推開了,文無涯在油燈中滴入了清油,點燃了燈芯,扶着羅薇慢慢走下石階。我冷眼瞧了他們一眼,便閉上眼裝睡。
當然,文無涯也不在乎我是睡是醒,手腕上的紗條被取下來,瞬間兩瓣溫熱的脣覆蓋上去,羅薇大力地吸吮起來。
其實,羅薇,只有黑暗纔是最好的保護色。光明的世界裡,是鮮血的顏色。
我咬緊牙忍住疼痛。
“好了,小薇,一次不要飲太多,不然她失血過多死了就不好辦了。”文無涯柔聲勸慰她。
“嗯,我知道的。”
這兩個人的聲音如水般溫柔,可是卻比惡魔還要殘忍。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石門又被關上了,我爬了起來,通往石門的石階上放着一隻碗,同樣是一碗肉湯,我端起來大口地吃完。
屋裡沒有可作兇器的東西,不過在牆角有一塊石頭,我拾起這塊石頭,這樣的形狀不適合挾持人質,須得把它磨得尖削。
我握着那塊石頭在石階上磨動,吱吱的響聲在耳畔迴繞。
誰讓李無塵死,李無塵就讓他先死。
一連磨了幾日,石頭初見鋒利的形狀,這時我也摸清了羅薇飲血的規律,每當油燈燃燼時,文無涯便會帶着羅薇進入石屋,羅薇每日飲一次血,我由此判斷着時間。
頭暈目眩,身不能支,我懷疑自己不能支持幾日便會失血而亡,所以挾持羅薇的計劃要提早進行。
這日我將石頭藏在被褥中,便躺着休息養精蓄銳。
牆壁上的油燈熄滅了,我在黑暗中悄悄等候,心中有些興奮,也有些惶恐。
半晌石門在我的期待中推開,文無涯溫柔的聲音闖入耳畔,他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攙扶羅薇,我坐起瞧着他們,嘴角不覺勾起,手去摸被褥中磨尖的石頭。
“涯哥,這兩日我好像看見有什麼東西在面前晃。”
“是什麼東西?”文無涯急道。
“不知道,很鮮豔的顏色,不知道是紅色還是綠色。”
“看來她的血很有效,估計過段時間你就能真正可以看見了。”
兩人在旁若無人的閒聊中走到我的面前,文無涯照例去解我手腕上的紗條,此時手腕上的傷口有些凝固的血漬,文無涯用力一捏,傷口便迸開了,鮮血淌出來。
羅薇雙手託着我的手腕,低頭咬在我的傷口上,她滿面快樂地吸吮起來。文無涯同樣很快樂,面上還有一種欣慰的神色,他全部的眼神都放在羅薇的身上。
機不可失。
我抓住那塊鋒利的石頭,瞬間身子一轉,我便轉到羅薇的身後,同時那塊石頭尖利的一面戳向羅薇的頸部。
“涯哥。”羅薇叫了一聲。
“放開羅薇,否則我立即讓你血濺當場。”文無涯厲聲道。
“你威脅我,小心我手中的石頭戳破她的頸部血管,這樣就算是你那個所謂的仙人也救不了。”我咬牙切齒,飲活人血,真正是豈有此理。
文無涯愣了半天,才從嘴脣吐出幾個字。“算你狠,李無塵。”
手中鋒利的石頭已經稍稍刺破了羅薇的皮膚,有幾滴血淌了出來,當然這是做給文無涯看的,表明我並不只是口頭威脅。
“你走前面,去開門,快點。”我低喝道。
文無涯瞧着羅薇一眼,便不聲不響地走到石階上,我押着羅薇,此刻不由暗自慶幸,如果羅薇不是個盲人,又有病在身,憑我還真制不住她。
我挾着羅薇慢慢往石階上走去,但是雙眼卻緊盯着文無涯提防他有不軌的舉動。
“開門。”
石門打開了,外面夜色昏沉,幾顆寥寥的星子點綴,風拂在身上微有熱意。“快走。”我喝斥羅薇,霎時她就哭起來了。
“你有本事衝我來,不要對一個盲眼的女人。”文無涯眼中閃出怒火。
此刻我也火冒三丈,罵道:“什麼盲眼的女人,不過也是飲人血的魔鬼,你們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終有一天老天會收了你們。”
羅薇哭得更大聲了,抽抽噎噎,我可不管她哭,手中的石頭加重了力量往她的脖頸裡按去,血又淌了出來。
“住手,李無塵,你要再傷害小薇,我一定和你同歸於盡。”
“閉上你的嘴,李無塵天命所歸,豈會輕易就死。”我怒道。
夜中寂靜無人,磨蹭中終於到了縣府的門前,我盯着文無涯道:“去準備一匹馬。”
文無涯沒有做聲,轉身進入內院,半晌牽出來一匹黑馬。“馬牽來了,你該放了小薇。”我冷笑,心中早計劃好,如果我一旦放開羅薇,文無涯馬上就會來抓我,以他的武功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所以,我只有劃傷羅薇,羅薇受傷,他必定會去查看羅薇的傷勢,便無暇抓我了。
“你到門後面去。”我命令。
文無涯徑直倒退,很快進入門後面,這時我握着手中的石頭,稍微上移,瞬間鋒利的石頭劃破了羅薇的臉頰,只聽得羅薇大叫一聲,我便將她往文無涯那裡推去。
“小薇。”文無涯也大叫。
我顧不得看,翻身上馬向城中跑去,身後傳來了文無涯怒吼的聲音。“李無塵,我一定要殺了你。”
從剜人雙眼、飲人鮮血的惡魔手中逃脫,我的心仍是不平靜,總覺得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在等着我,沒有一絲欣喜。
騎出一段距離後,腹部就開始疼痛起來,我只得下了馬,對着馬屁股拍了一巴掌,那馬便立即向夜色中奔去。
我躲在黑暗處歇息,忖思文無涯知我騎馬會選擇大路,所以我只要走小路小巷,他便不能追上我。
歇了半個時辰,腹部疼痛才稍止,我不敢多呆,摸着黑在巷子裡行走。七轉八拐地,從巷口出來我忽然發現投宿的客棧,頓時欣喜若狂。
我吐出一口氣,快步向客棧跑去,這時有一個頭戴青帽的人從客棧出來,錯身而過時我下意識地打量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瞧我,霎時四目相對,他的眼中就露出詭異的笑容。
禍不單行,這人居然是久已不見的朱清光,琴兒的養父,我曾派人追殺他,沒想到他還一直活着。
第一卷 224 你要是不喜歡她好看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當時朱清光便想謀害我,他知道我派人追殺他,恐怕他更不會放過我。果然朱清光向我逼了過來,皮笑肉不笑,下巴的一撮鬍鬚不停地抖動。
“紫微主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朱清光,你想做什麼?”我低喝,身子繼續向後退。
“難得一見,老朽想找紫微主人談談天下大事,如何?”說着,他伸手向前一撒,頓時一股極濃的煙霧瀰漫出來。
我心知不好,立即閉住呼吸,但還是晚了一步,鼻端裡嗅到一股如花香的氣息,彷彿就有一隻小蟲子往鼻腔深處鑽去,支撐不了多久,身子便癱軟下來。
耳畔有朱清光哈哈大笑的聲音,但瞬間一切歸於寂靜。
醒過來時觸及的還是幽深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這樣的漆黑,好像是那個縣府中的地牢。此念一出,我便摸索周圍的情形,但是什麼都摸不出來。
忽然間,我明白了羅薇對光明的渴望,但我還是不同情她。
黑暗中發出吱地一響,我心中一動,這是開門的聲音,果然有一個人舉着油燈站在門前,小小的火焰在空蕩蕩的屋子中燃燒,光線雖不夠明亮,但足夠我我瞧清了四周的情形。
真的,是縣府的地牢。
我苦笑起來,處心積慮謀劃許久,最後功虧一簣,又回到了這裡。
來人是朱清光,他大踏步地走下石階,佇立在我的面前,道:“紫微主人,你想不到吧。”
“原來你就是那個指點文無涯的邪魔歪道。”怪不得文無涯能識出我的身份,竟是朱清光從中策劃。
“紫微主人,你派人追殺本仙師,本仙師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
“妖人。”我翻着白眼。
朱清光並不惱怒,呵呵笑着,這時門前人影一閃,文無涯鐵青着臉走下臺階。“仙師,你沒必要和這個女人廢話,她劃傷了小薇的臉,我恨不得殺了她。”
“文縣令,此女可不能殺,她是萬星之首,老朽要利用她控制天下。近日老朽夜觀天象,十四主星便要齊聚了,屆時天下大亂,烽煙四起,老朽乘亂而出,一舉奪取天下。”
“那好,仙師,等小薇的眼睛看見後,仙師就帶走這個女人。”
我冷笑,這兩人狼狽爲奸,日後自不會有好下場。
至此幾日文無涯對我嚴密監視,羅薇飲血時他的劍便架在我的脖頸上,我稍試一動便可能被劍割破血管。
身體逐漸消瘦,但是出奇的是我的精神卻很好,時刻尋找再次逃走的機會,雖然此時希望渺茫。
我呆在黑暗中,這段時日我常想起父皇,想起年少與父皇相依相伴的時光,我不再想起上官違心,或是蕭然,在生命不能保證的時候,其他人或事要被放到塵埃。
於是又過去十來天的光景,我摸着隆起的腹部,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腹中的那個孩子就要出世了。最近他踢我很頻繁,我有時還能隔着肚皮摸到他的小手和小腳。
是個男孩子,我堅信。
黑暗中忽然蓬出一團藍色的小火焰,門前文無涯扶着羅薇走下石階,我只瞧了一眼便扭過頭,繼續坐在牀上發呆。
文無涯解開我手腕上的紗條,手臂纖細得只剩下骨頭,皮膚已完全嵌入骨頭裡。我看到那道傷口,近一個月的時間未愈,周圍的皮肉已變得腐白,隱約可見裡面森森的白骨。
溫熱的嘴脣覆蓋在我的手腕的傷口處,感覺那裡潛伏着一條毒蛇,我咬了咬嘴脣,其實,現在我已經察覺不到疼痛了。
羅薇的嘴脣上沾着幾滴血漬,她伸出舌頭將它舔去,過了會她滿臉高興,道:“涯哥,我好像看見你了。”
“是嗎?小薇,我是怎麼樣,你說給我聽聽。”文無涯激動得握住了她的雙手。
羅薇捧着他的臉,凝視他半晌道:“涯哥,你和我想像中一樣英俊高大,你的眼睛好像在發光。”說着,她轉過了頭,眼神投向掛在牆壁上的油燈。“對,就像那盞燈,很亮。”
“小薇,你真的看見了。”
羅薇轉着頭,倏地目光凝固在我的面孔上,她歪着頭打量我,我也面無表情地盯着她。這時她的眼珠變得活泛起來,不像以前呆滯,看來她是真的看見了。
“她好美,比花還要美。”
“小薇,她沒有你美,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美的。”
羅薇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涯哥心中是最美的,雖然我不知自己長什麼樣子,但她要比我美得多,我感覺得出來。”
“小薇,你要是不喜歡她好看,我就馬上在她臉上劃幾刀,這樣她就不美了。”
我瞅着羅薇,她眼珠轉動了兩圈,估計也在思忖文無涯的話。“這麼好看的人在臉上劃幾刀,不是太可惜了。”
“哈哈哈。”
門前傳出了大笑聲,頓時文無涯眼中一亮,道:“仙師,你來得正好,小薇的眼睛已經能看見了。”
“是麼?那就要恭喜文縣令和文夫人了。”
朱清光徑直從石階上躍下來,幾步便到了牀前,他瞧了我一眼,依舊是皮笑肉不笑,道:“文夫人既不希望有這麼美的女人,又不願意在她臉上劃幾刀,那麼老朽倒有個好法子,包管文夫人滿意。”
“什麼法子?說來聽聽。”羅薇眼含笑意。
“老朽以前在長白山中煉製了一種藥,此藥無色無味,但卻有一種極強的毒性,這種毒性不對五臟六腑產生毒性,它會附着於髮絲上面。服用此藥後,只能呆在房間裡,如果一旦見到陽光,那麼滿頭青絲便會化爲如雪白髮。”
“妙極,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羅薇拍手笑道。
“這個懲罰對李無塵是最妙的,仙師,請拿出藥餵給她服下。”文無涯滿面堆歡。
我盯着文無涯,忽而上官違心的話掠過腦中,他說一個愛妻如命的男人絕對不是壞人。誠然,這兩者之間沒有關聯,相反愛妻如命的男人是最可怕的,他心中只有他的妻子,其他人對他來說如草芥,如螻蟻。
朱清光取出一粒黑色的藥丸,他捏住我的下巴,嘴脣就不由張開,瞬間那粒藥丸被塞到我的嘴裡,他擡起我的下巴往上一頂,喉嚨裡咕嚕一響,藥丸便滑了下去,任是再也吐不出來了。
第一卷 225 害她變成現在醜陋的面貌
石門吱地一響,羅薇春風滿面地進來,在她身後的是文無涯和朱清光,兩人頗爲吃力地擡着一樣東西。待他們走下石階後,我才發現他們擡的是一尊石像。
石像被橫着放在地面,面貌栩栩如生,雕刻的是觀音,手持淨瓶。我看着他們有些糊塗,忽地兩人竟然將石像從上至下分成了兩半。
石像當中是中空,寬敞的空隙似乎可以躺入一個人,一念未了,朱清光已經向我逼過來。
“紫微主人,要委屈你進入石像裡面。”
我不禁自嘲,原來石像是用來裝我,但瞬間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朱清光不敢光明正大帶我離開,這說明藍田縣已經戒嚴了,並不在文無涯的控制之下,有人正在搜查我的下落。
能做到這樣的只能是蕭然,蕭然已經得知我失蹤的消息,如果真是他,那我一定會有救。
朱清光確實精明,想出將我裝在石像內運出城的辦法,但我相信瞞不過蕭然。以蕭然的性格,即使是飛過一隻蒼蠅,他也會攔下來。
由不得我願不願意,我被迫躺在半面石像中,然後嘴中被塞了一塊破布,羅薇蹲在我的身側饒有興趣地打量我。此時她一反初見時的弱不禁風,眼神中皆是狡黠的笑意,她咯咯地笑着。
另一半的石像被放置上來,契合得嚴嚴實實,但我還是感覺到他們將石像的縫隙處又粉刷了一遍。好在石像的手臂處被開了一個不顯眼的小洞,偶有空氣進來,但時間久了我仍是感覺不透氣,暈暈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搖晃醒了,這好像是在馬車上面。忽然,不再搖晃,似乎馬車停了下來,有人在說話,但是說些什麼我沒有聽清。
馬車停了很久,我在石像裡面悶得又要暈厥,心臟如擂鼓似的撲通亂跳,幾乎要蹦出胸腔。
砰——
耳畔傳來了敲擊的聲音,我忍着胸悶,凝神傾聽,似乎有人在敲擊石像,莫非是發現石像內藏有人嗎?頓時我心中一喜。
但瞬間敲擊聲又停止,我的心中又黯然失望。
稍過一會敲擊聲又響起,比剛纔的聲音要輕,我不禁又燃起希望。敲擊聲一直持續,耳畔也被震得嗡嗡響,疼痛難忍。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我便覺呼吸突然變得順暢,手臂的兩側石像已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縫隙,然後半邊石像被揭了起來,瞬間我看到一張英俊得令人窒息的面孔。
他的眼中有擔憂,也有喜悅,他的眼窩溼漉漉,濃密的睫毛有些晶瑩的亮光。似乎在我看到他的瞬間,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寒冷已離開了他,他也是一名內心火熱的男子。
“蕭哥哥。”我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擁住他的脖頸,喚出了這往日親密的稱呼。
他也擁着我,雙手輕拍着我的後背,這突如其來的被救,心臟更加沒有節奏地亂跳,難受得我幾乎要死去。
“蕭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救得了我。”我猜對了,他真的救了我,我不禁喜極而泣。
“無塵。”蕭然捧着我的臉,我望着他傻笑,這時眼前突然刺亮,眩目的光芒如流水般在眼前閃耀,霎時蕭然驚呼道:“無塵,你的頭髮。”
“頭髮?”我還有些迷糊,低下頭一看,垂在胸前的髮絲已變成了銀絲,根根如雪,恍然間我記起來,我服下了朱清光特製的藥丸,一見陽光便成白髮。
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我擡起頭,蒼穹之上,豔陽高照,晴空萬里,江山無限美好。我的視線慢慢移動,忽地眼神便落在了一張熱淚盈眶的面孔上,我的心大慟起來。
“上官違心。”我叫着他的名字,可是他沒有走向我,始終站在那裡不動。
上官子萱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眼窩處也是溼潤,忽然上官違心轉身大步離去,我急呼他的名字,他也置之不理。
“大嫂,哥哥覺得他沒臉見你,他不能保護你,所以他離開了。”
“可我並沒怪他。”我着急了。
“但他怪自己。”
上官子萱扶着我起身,不料剛站起胸口一陣鈍痛,彷彿被人用重錘錘了一記似的,我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然後兩眼一黑我就倒了下去。
這次睡了很久我才醒過來,上官子萱和蕭然都在房中。“這是在哪裡?”我打量着四周。
“在客棧。”上官子萱扶我坐起身,細心餵我湯藥。“大夫給你看過身體了,腹中的孩子沒事,只是你的身體太虛弱了,需要好好補補。不過大夫不明白你的頭髮爲何會變白,說是有可能失血過多所致。”
“不是失血過多。”我搖着頭,將事情的經過略爲講了一遍,道:“我服下了朱清光的藥丸,頭髮見陽光就會變白,羅薇認爲這樣可以讓我最傷心。”
“豈有此理。”蕭然一掌擊在桌面,瞬間擺放在桌面上的水壺東倒西歪,水流了出來。
上官子萱瞧了他一眼,低聲道:“蕭大哥,大夫說大嫂需要安靜。”
“你們怎麼知道我失蹤了?”
“是那文無涯故意將線索引向蕭大哥,所以哥哥誤以爲是蕭大哥抓了你,他們兩個惡鬥一場。之後我們當即趕到了藍田縣,去義莊察看屍首,但是兩具屍首卻被人毀去。”
“一定是文無涯毀屍滅跡,他害怕別人知道他的惡行。”
“我們在藍田縣四處查探你的蹤跡,當時我們最害怕你已不在藍田縣,雖然我們也懷疑過文無涯,也曾在縣府搜查過,但是沒有發現你。直到昨日,有士兵來報,說有人向縣府運送了一尊觀音石像,這才引起了蕭大哥的懷疑。蕭大哥推斷,縣府有人可能企圖用石像藏人運出城外,所以從昨晚便守在城門口。”
“那朱清光抓到沒有,此人會邪術。”
“他已經死在蕭大哥的劍下。”
我愣了一下,這個惡人死了,周見深的大仇終於得報。“我們去縣府吧,不能讓文無涯和羅薇逃脫了。”
上官子萱極力勸說將此事交於蕭然處理,但我堅持,他們拗不過我,只得陪我一起同行。剛出客棧,便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是哥哥,他還是放心不下大嫂。”
“小妹,你留在客棧裡,見到他勸他留下來,你告訴他,如果他不留下來,我就不原諒他。”
我坐上了馬車,一路趕往縣府,此時天色正值晌午,路上人來人往,但到了縣府,門庭冷落,四周寂靜無聲。
步入內宅,只見樹葉蕭瑟落了不少,文無涯坐在當日我們飲茶的桃樹下,此時樹上的山桃已微微泛出紅色,文無涯懷中抱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埋着頭一時瞧不清容貌,但看其身材應該是羅薇。
“李無塵,你害死了小薇,我要殺了你。”他盯着我,眼中露出殺機。
“羅薇死了?”我不禁詫異。
“就是你的毒血害死了她,害得她變成現在醜陋的面貌。”文無涯將羅薇放在地面,此時我纔看清羅薇的形容,原本秀麗的面孔上卻生出一片片恐怖的綠色蛇鱗,便連她的脖頸、手臂也不可避免地長出了蛇鱗。
化爲蛇人的痛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受,但是隻要承受住痛苦,會蛻掉一層皮,之後皮膚宛若新生。可能羅薇也沒想到,爲了幾天的光明卻會丟掉自己的性命。
“李無塵,我要殺了你爲小薇報仇。”文無涯滿面殺氣向我撲過來。
第一卷 226 自信的時候纔是最英俊奪人
兵刃交接,錚錚聲不絕於耳,我沒有去看蕭然和文無涯的打鬥,蕭然是我心中不敗的神話。我蹲在羅薇的身畔,伸手去觸她的鼻息,沒有呼吸,她果然已經死了。
我輕輕嘆息。
上天既然讓她出生便是盲眼,又何須逆天改命呢,除了那雙眼睛她並不比別人得到的少啊!
身後傳來文無涯痛苦的聲音,我下意識回過頭去看,他的胸口被蕭然的極劍刺穿,霎時極劍向後撤抽出,那血便如泉眼噴濺出來,頓時文無涯高大的身軀便宛若鐵塔般傾倒下來。
“小薇。”文無涯的眼睛倏地瞪得碩圓,鮮血從他嘴角滑下,他瞧着前面羅薇的屍首,手指伸了伸,便向羅薇的屍身爬了過來,他爬得極慢,略微動,嘴角的血便滑得更多,胸口處的血如泉涌,院子的地面被他拖出一條血路,令人觸目驚心。
此時耳畔又聞腳步聲,瞬間上官違心和上官子萱跑入院子裡,見到裡面的情形都怔住了。
文無涯趴在地面沒有動,身體中的血大量流失,他已經沒有力氣繼續爬向羅薇。他只是瞪着眼,手拼命地往前伸,但怎麼也無法觸到羅薇。
我握着羅薇的手放到他的手心,他便抓緊了,忽然他吐出一口長氣,雙腳一蹬,身子如篩糠似的顫抖兩下,身子便挺直再也不動了。
上官違心蹲在文無涯身邊,低聲道:“文兄。”
文無涯沒有迴應,上官違心觸及他的鼻息,便向我搖搖頭,伸手撫下他不甘心而瞪大的眼皮。
“她怎麼變成這樣了?”上官子萱瞧着羅薇的屍身頗爲吃驚。
“我本來身中蛇毒,而她又飲用我的血,自然也就中了蛇毒,化爲蛇人。”
“什麼?化爲蛇人?大嫂,那你……”上官子萱更吃驚了。
我搖搖頭,道:“沒事,只要能捱過化爲蛇人的一晚,皮膚自會蛻去蛇鱗。”
上官子萱聽罷嘆息一聲,道:“這天下能有多少人可以像大嫂這樣忍常人所不能忍呢,畢竟這天下只有一個大嫂這樣的人。”
“把他們葬了吧。”我瞅着上官違心。
趁着上官違心去安葬二人的屍身,我匆匆趕去地牢,戚義關在牢中近一月餘不知情形如何。昏暗的油燈映照下,戚義背靠着石壁,手中拿着一本書專心致志地看着。令官差開了牢門的鎖,我步入進去,霎時寒意陡生。
“你是……你的頭髮怎麼變白了?”這時戚義也發現了我,他大吃一驚。
“中毒所致。戚義,真兇已經伏法了,你可以出去了。”雖然案件告破,但我的內心並不開心。
“真的嗎?我可以出去了?”霎時他歡呼起來,將手中的書拋向房頂,不料他沒接住,那書徑直落到我的腳邊。
我拾了起來,抖着書上的灰塵,忽地眼簾裡便觸入了封面上所書的四個龍飛鳳舞的字,驚得一時差點握不住書。“這書你哪裡來的?”我看着手中的《貪狼星訣》。
戚義撓着頭髮,道:“我剛被關牢裡時想要挖地洞逃走,用手挖到一兩天時就發現地下埋着一本書,後來我就看這書看上癮,也忘記挖地洞了。”
這奇遇比藍採因得到《天樑星訣》還要離奇,因緣巧妙,無不是人力所能爲之。
“你看得懂嗎?”
“不是很懂,只是覺得裡面的圖有趣。”他訕笑。
我點點頭,道:“戚義,你家中還有人嗎?”
“沒有,就我一個孤家寡人,父母早年去世。”
“戚義,你現在出發去京城,找到匯通當鋪的李掌櫃,他會按排你見幾個人,到時自有人告訴你這本書的來歷。”
“我不明白,什麼回事?”戚義搖着頭。
“你去了就會明白,我只能告訴你,建功立業的機遇到了。”
他盯着我瞧了半晌,猛地點頭道:“嗯,我相信你,你不會騙我。”
送走戚義後我徑直回了客棧,在房中等候上官違心,到天黑時分他才大汗淋漓回來,不料一進房間他便退了出去。我趕緊追出去叫住他,他雖停住腳步,但始終背對我於我。
我着實無奈,這傻瓜還不好意思見我,以前的下流勁都去哪裡了。
“上官違心,你想拋妻棄子嗎?”我揶揄他。
“不是。”他埋着頭,臉紅到脖子根。“阿塵,我是個沒用的男人,不能保護你,讓你受苦,累你白髮,我不敢見你。”
我伸出手在他額頭狠狠敲了一記,道:“你快是做爹的人,怎麼還要說這種傻話,你要是不對我母子負責,我一定要打斷你的腿。”
逗得他笑了起來,我趁機又安慰他幾句,說他心地善良,所以纔沒識出文無涯的詭計,末後他又自信滿滿起來。
我摸着他瘦削的面頰,男人只有在自信的時候纔是最英俊奪人。
當晚,蕭然和上官子萱先行回京,我和上官違心處理小春和小夏的後事,原來是將小秋安排給客棧掌櫃照顧,並給他一些銀子,只說是寄養在這裡,等幾個月後便來接小秋。
那掌櫃年過半百膝下無子,見小秋機靈可愛,便起了心思想要認作養子,我問過小秋的意思,小秋立即同意下來。
臨行前回京城,上官違心去看了文無涯和羅薇的墳墓,二人合葬在城外的西山上,其實他們並不算可悲,畢竟生時相愛,死後同穴的夫妻又有多少呢。
噠噠的馬蹄聲不斷在耳畔響起,離着京城的路越來越近,可我的心卻益發沉重起來。此時到了這裡,我已經無法把握會發生什麼。
“停下馬車。”
馬車停在京城郊外的原野中,上官違心轉身揭簾笑道:“阿塵,你不想早點回京嗎?只須兩個時辰便到了。”
“現在我不想進京城,我們就在這郊外找房子住下來,等孩子出生後再進城。”
我允諾他可以先入城去見父母,他想了半天才勉強同意下來,但神情始終不悅。我心中也難受,其實他哪裡知道,我正是擔憂進城後我與他的緣份就沒了。
在鄉間租了一間屋,將我安頓好後我便催他去城中,他猶豫許久才起身。
這鄉屋極安靜,周圍樹木蔥籠,綠蔭如蓋,倍覺清涼。在屋裡睡了一覺,醒來時上官違心還未回來,心知他父母難捨他。
門上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一個女人圓潤的嗓音道:“一塵之中有千剎那。”
第一卷 227 一女不侍二夫
這熟悉的聲音,是曾行雲,我急忙去開門,站在門外的約有十數人,我定睛一看,除了林仕南,他們居然全都來了。
“快進來。”我喜不自勝,這感覺如見親人。
屋裡並沒有太多的凳子,大部分人都是站着,我又慌忙去倒茶,忽而瞧到傅飛星站在藍採因的身後,他神采飛揚,低聲說話,看樣子傷勢全好了。
駱霄寒也是滿面笑容,正在和一名白麪男子聊得好不高興,我瞅了那白麪男子一眼只覺極爲眼熟,細想之下便恍悟了,原來是戚義,他將一臉的大鬍鬚給颳了。
大家三三兩兩地聊天,獨蕭澤一人背對着站在門前,顯得極不合羣。
“主人,十四主星現有十二星,尚缺兩星。”周見深向我拱手,琴兒躲在他的背後向我做鬼臉。
“天相星在回聲道長處養傷,現在尚不能來,如今缺的只有太陽星。”
“那有太陽星的消息嗎?”周見深目光深沉。
我搖搖頭,道:“感應不到,但是我想他應該很快會出現了。目前不用急,天相星未來,而我有孕在身,諸事需等到明年。”
與衆人聊了約摸一個時辰,大家起身告辭,陸君青有些依依不捨,駱霄寒笑道:“走吧,待會醋罈子來了被打翻,可就不好看了。”
這個駱霄寒還是這麼毒舌,我實在無奈。
我叫住周見深,悄悄將朱清光伏誅的消息告訴他,他猛吃一驚,道:“主人,聽戚兄弟說你中毒白髮,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朱清光餵我吃了毒藥,一見陽光便成白髮。”說着,我便將在藍田縣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周風深不勝唏噓。
這時琴兒在門外叫他,周見深匆匆離去,我佇足在門前,一直到他們的身影全部消失,我不禁心頭悵然若失。
轉身進屋,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牆壁上晃動,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卻是蕭澤。他盯着我隆起的腹部出神,半晌道:“你在日出國就有了嗎?”
“是。”我點頭。
“蕭然他知道嗎?”
“他知道。”
“這個小子當日打暈我,還冒充我把你帶走。”蕭澤哼了一聲。
我打量着,他目前穿着是中土漢人男子的服飾,面孔冷漠,倒和蕭然更爲神似了。“這些日子你沒遇上一位好姑娘嗎?”
“如果我遇上了,你是不是就以爲可以擺脫我了?”他忽地逼過來。
“蕭澤,我們是不可能的,再過幾個月我就要當娘了。”我嘆氣。
“沒什麼不可能,我不在乎,我爹遇到我娘時,我娘早生了武田信長。”
我走到他的面前凝視,蕭澤的性格太執拗,當初上官違心就是用他的執拗將我一步步地引向他。“抱歉,你出現得太晚了,中土的女子一生只能有一個男人,一女不侍二夫。”
“不要給我講這些,我不信的。”蕭澤惱怒地拂袖。
這時門外的院子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上官違心興奮的聲音傳入耳畔,我和蕭澤對視一眼,便見他伸手撈住我的頭,兩片溼熱的脣瞬間落在我的額頭上,然後他迅速放開我,身體向窗外躍出去,霎時便無影無蹤了。
“阿塵,阿塵,你快出來啊。”上官違心毫不知情地叫我的名字。
我走了出去,上官違心駕着馬車回來,我湊近瞧了一眼,馬車裡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便道:“怎麼不多陪你的母親呢?她好久沒見到你呢。”
“阿塵,我擔心你嘛,本來想要早點回來,但是我娘準備了許多東西要我帶回來,她說過兩天就親自過來看你。”他喜孜孜地將馬車上的東西往屋裡搬。
“什麼?你娘要來看我。”我愣在院子裡,臉上發燒,很是難爲情。
“醜媳婦遲早要見公婆,何況,你這麼美,我娘肯定越看越喜歡你。對了,我娘已經知道你有身孕,所以讓我帶來了燕窩和人蔘,還問你喜歡什麼,她都給你備好。”
“我我我……”我急得說不出話來。
上官違心哈哈大笑,道:“阿塵,你是不是很害怕見你未來的婆婆呀。”
“討厭。”我噘起嘴,從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向他臉上甩去,不料卻打中了他的眼睛,他捂住眼睛嗚啊怪叫起來。“很疼嗎?我看看。”我慌的檢查他的眼睛。
瞬間他睜開眼,漆黑的瞳仁露出一個狡笑,伸手便擁住了我。“阿塵,我娘說,她現在就把府裡翻修,等收拾好了就迎請你回去。”
“不需要這麼隆重。”
“當然需要,你是她的兒媳婦。”
他擁着我進入屋子,扶我在凳子上坐下,將耳朵貼在我的腹部反覆傾聽,半晌他笑道:“阿塵,他在動,啊,他踢我了。”
瞧着他興奮的傻樣,我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面頰,道:“你怎麼和你娘解釋手臂的事?”
“我說在外面和別人打鬥被砍斷了,這件事我不想扯出蕭然,不然小妹就兩頭爲難了。”
以他的性格有仇必報,這次爲了上官子萱硬生生將這口氣忍下去,也足見他們兄妹情深。“你歇息吧,我來收拾東西。”
桌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我一一拆開來看,有珍貴的燕窩、人蔘,還有精緻的布料,另有一些糖果蜜餞。
“你爹說了什麼沒有?”我一直懷疑那神秘黑衣人主使是上官泓。
“他說也希望早日迎娶你進門。”
“你父母知道我的身份嗎?”我握緊了拳。
“知道,我說了,我爹挺平淡,我娘說我配不上你,你說我娘是不是很過分,這麼瞧不起自己的兒子。”
說了一會話,上官違心便倒牀大睡,我掩上門出來,將補品等東西放到火房的櫥櫃,糖果蜜餞則分成若干小包,大約包了十多包,我一一送給附近的村民家中。這些日子既要住在此地,當然得和村民打好交道。
此時地面上氤氳着一層如水似的月光,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在地面,始終和我的影子隨行。
“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喜歡送東西給別人。”清淡的聲音亦如月光。
我倏地回過頭來,頓時怔住,來人面上有淡淡的笑容,一時我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蕭然還是蕭澤,好在蕭澤的衣衫是青色,而他的是白色,而蕭然是酷愛白色的。
“你怎麼不在皇宮?”
“既然到了京城,爲何不進城中?”他瞧着我。
“我想等孩子生下來後再入城,否則我不知道進城後會發生什麼。”我直言不諱。
他點點頭,一聲不吭掉頭便走,待他的影子漸遠漸消失時,我忽然叫住他,他又向我走回來,高大的影子將我的影子遮住。“蕭哥哥,你對上官泓瞭解嗎?”我問道。
第一卷 228 那就是和外面的女人胡來了
月光下蕭然的眼神忽然幽深起來,右手輕輕放在我的肩頭。“現在你安心養胎,其他的事我會幫你處理。”
我心下猛震,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蕭哥哥。”
“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無塵,我只是希望那時你不要後悔。”說完,他擁住我的腰,在我耳畔低聲道:“我會尋找治癒你白髮的藥,很快全國的名醫都會進京。”然後,他鬆開我大步向前,漸漸影子就淡入了溶溶的深夜中。
心事重重回到屋裡,上官違心仍在熟睡,嘴裡在囈語我的名字,我坐在牀畔瞧着他瘦削的容顏,剛纔蕭然無疑是懂了我的意思。
那神秘黑衣人控制了江湖中許多的高手,而且他的武功高深莫測,日後必定成爲光復大業中最大的絆腳石。
以我目前的能力尚不能與他匹敵,所以需要藉助蕭然的力量。
我握起上官違心的手放在我的面頰摩挲,這隻手比我在官船上初遇時要粗糙了許多,滑過肌膚時會刺得疼。數着他手心中的繭,一粒粒又厚又大,足有十多個。
“在這世上,我唯一不捨得殺的人只有你,不要怪我。”我默默道。
清晨曉霧散去,推窗鳥語花香,夜裡下過一場小雨,地面還是溼漉漉,空氣中有絲輕淡的香氣。我不覺伸了個懶腰,忽然腰間一緊,身後便有一具溫暖的物體貼了上來。
“傻瓜,你把孩子勒着了。”我笑罵。
唬得上官違心趕緊鬆手,不放心地在我腹部傾聽半晌,然後吐氣道:“還好,他還在裡面動,嚇壞我了。”
“我去做早餐。”我向火房走去。
“阿塵,我讓娘送幾個婢女過來服侍你,你就不用做這些事了。”
“不好,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擾。”多幾個人,難免眼多口雜,如果上官泓真是神秘黑衣人主使,我的行動必定就會落在他的掌握中。再者,我想安安靜靜地和上官違心過日子。
“我幫你。”
坐在竈口前,柴燒得滋滋作響,鍋裡的魚片粥便從蓋沿散發出了清香,略過一陣便熟透了。上官違心嘴饞得不行,我便先給他盛了一碗。
這時屋外傳來了馬蹄聲,接着響起敲門聲,我忙走到門前,院子裡停着一部馬車,幾名妝飾素雅的年輕女子簇簇擁着一位雍榮華貴的婦人佇立門前,那幾名年輕女子一見到我便齊齊彎腰道了一個萬福。
“少夫人。”
我嚇了一跳,此時上官違心風風火火跑了出來,瞧見那名婦人立即眉開眼笑,道:“娘,你怎麼這早來了。”
“來看看你們。”那婦人笑眯眯地打量我,從我的臉一直向下看,最後到我的腹部眼神便不動了,瞬間笑容便如漣漪般散了開去。
“阿塵,這是我娘。”上官違心扯着我的手。
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只覺臉上發燒,硬着頭皮叫了一聲,“上官夫人。”
“阿塵,你應當和我一樣叫娘。”
“違心,你別爲難阿塵,沒看到她的臉都紅透了,等你們回府後再改稱呼吧,現在不急。”好在上官夫人善解人意阻止了上官違心,不然我真的叫不出那個娘字。
上官夫人吩咐婢女將馬車中的禮物送到堂屋,自然又是一些珍貴補品和衣料,她說這些東西太虧待我,以後住到府上再給我準備上好的。
平時我能言善辯,到此刻我卻手足無措,手心發汗,不知該如何應付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和上官子萱相貌有七八分相似,雖年歲大了,但面上皮膚仍如精緻的白瓷,不見一條皺紋,手指纖長,丰韻天成。
“阿塵,這裡有三名婢女留下來伏侍你,她們都很乖巧伶俐,你月份大了,不能勞累。”
我正待拒絕,不料上官違心卻搶先應承下來,倒讓事情沒有迴旋的餘機。
大約上官夫人也看出我尷尬,不自在,稍坐一會便起身告辭,我和上官違心送至院外便轉回來,那三名婢女隨同進來,我坐在椅子上打量她們幾眼,面容娟好,確實看起來伶俐。
“你們叫什麼名字?”
其中體形稍豐滿的婢女笑道:“稟少夫人,我叫環肥。”
“我叫燕瘦。”另外一個體形稍纖細也搶着道。
我蹙着眉頭,道:“這都是誰給你們起的名字?”這名字起的有輕薄之意,忽而瞧到上官違心悄悄往房中走去,我便明白了。
“是公子起的,他說我們一個胖,一個瘦,就叫環肥燕瘦,說是形容女子美好的詞。”
上官違心已經躲入房中,我搖頭道:“這名字不好,我替你們改了,你的衣衫粉中泛白,以後就叫粉白。而你衣衫是綠色,以後便叫黛綠。”
“謝少夫人。”兩人又彎腰致謝。
我打量着第三名婢女,這名婢女似乎眉目有些舒展不開,但是眼神流轉中頗有光輝,論姿色比粉白黛綠要強上幾分。
“你呢?叫什麼名字?”
她低了低腰,道:“奴婢叫撩人。”
“這也是公子起的嗎?”我向房中看過去,上官違心正躲在臥室門前偷看,瞧到我的目光掃過來趕緊又躲進去。
“是。公子說我的眼神顧盼生輝,撩人心懷,所以就叫我撩人。少夫人,這名字不好嗎?不如也請少夫人替我改了吧。”
“你的不用改了,很好,這名字很貼切。”
令她們各自自便,我便回了臥室,一進來上官違心掩了門,小心翼翼扶我坐在牀沿給我捶肩。我也不搭理他,心下忖着,怪不得蕭然說他是個登徒浪子,原來在家中竟做這些無聊之舉,也怨不得當初父皇沒有選中他入宮伴讀。
“阿塵,你生氣了?”他蹲在我的面前。
我笑起來,道:“起來吧,我早知你下流,而且你下流也不是一天兩天,只怕是經年累月了。起輕薄名字算什麼,你在家中什麼事估計都幹了出來。”
上官違心趕緊舉起手,道:“阿塵,我發誓,我絕對沒和她們胡來。”
“對,兔子不吃窩邊草,那就是和外面的女人胡來了。”
“也沒有,這種事我只對你有興趣。”
我抓住他的手,道:“那認識我之前呢?”
“認識你之前我在摩天崖學武,一年都見不到一個女人,比做和尚還慘,還能幹什麼。”他一臉的悻悻然。
我不再逗他,其實就算他之前有什麼,那畢竟是在遇到我之前,我何須費神計較呢。
門前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瞬間那腳步聲遠去。我心下一凜,有人在偷聽我和上官違心的談話,這是那三名婢女中的哪一個呢。
第一卷 229 幫我接近一名女子
時隔幾日上官子萱來訪,帶來了她給孩子所做的幾件衣衫和鞋襪,我如獲至寶,立即讓上官違心收了起來。上官子萱邀約我入宮,我雖怦然心動,離故居已近三年,無夜不夢迴,但想到腹中的孩兒只得暫且隱忍下來。
夜裡醒來,只見黑暗中兩點星輝閃耀,我便探起了身,笑道:“你怎麼不睡?”
上官違心背靠在牀架上,手枕在腦後,道:“阿塵,我一直在想給孩子起什麼名字,想了好些個都覺得不好。”
“你可別取什麼撩人、襲人之類的名字。”我笑着將頭枕在他的大腿,手放在他的腰間。
“阿塵,你又在嘲笑我。我兒子的名字一定要取得大氣,讓人一聽就知道他是蓋世英雄。”
“那你慢慢想。”說着,我又睡了過去。
清晨的光線融入臥室中,我睜開了眼睛,上官違心兩眼鰥鰥,仍是背靠於牀架上,他皺着眉一臉苦思的模樣。
“你不會是想名字想了一整夜吧。”我不忍心斥他傻瓜,這男人真是腦子一根筋。
“還沒想出來。”他愁眉苦臉。
“那就先不想,等孩子出生了再想不遲。”我安慰他。
“不行,等出生了再想就來不及。”他伸手揉着印堂。
我想了想,道:“你目前想了哪些名字,說來我聽聽,也許其中有不錯的。”
說得他興奮了,兩眼放光,一口氣唸了十來個名字,但個個都是英傑、天豪之類,我不禁笑得腹痛。他見我嘲笑,便不悅地背過頭去。
我起身出門,火房裡粉白和黛綠已做好早餐,我拿了一碟糕點入房,上官違心吃了兩塊便又苦思名字,等我洗漱完進來時他卻不知何時睡着了。
院子裡撩人正在掃地,我便悄悄地注視她。這幾日我和三名婢女閒話,已將她們的來歷摸得清楚,粉白和黛綠自小就進入了府中,而撩人是三年前進入上官府中,據她講,三年前寡母因病亡故,她無力安葬唯有賣身葬母,恰好遇到上官泓,出資安葬了她的母親,然後她便入府爲婢。
撩人給我的感覺和那兩名婢女不同,粉白黛綠沒心沒肺,眼神簡單,而撩人眼波迷離令人看不到底,而且她走路的聲音很輕,我幾乎懷疑她會武功。另外,她的神色不管在任何情形下都毫無波動,我不禁揣測她的心理素質極好,可能是經過特殊訓練。
有好幾次,我發現撩人在偷偷關注我,每當我去看她時,她便迅速將眼神轉到別處。
這日陽光滿地,翠葉盈動,我撐着一把傘慢慢走出院子。剛走出院子,我悄悄舉起手心裡的小銅鏡向後照去,鏡中反照出撩人灼灼的眼神。
只有在我的身後,撩人的眼神纔會有變化。
我照例每日去和鄰居打招呼,閒聊幾句,末後便到一片樹林中。不及片刻,枝頭一片響聲,蕭澤就跳了出來。
“氣色不錯。”我打量着他。
蕭澤不耐煩地橫了我一眼,道:“你有什麼事找我?”
“幫我接近一名女子。”我笑笑。雖然我不敢肯定上官泓便是那神秘黑衣人,但撩人毫無疑問是他安排來監視我的動向,就算不是,撩人也是有目的的。能讓一個女人說出她內心的秘密,這隻有她心愛的男人才有這種能力。
“李無塵,我說過我只要你。”頓時他大怒,手握緊了拳頭。
“你先聽我說完,別急着發火行不。”我早料到他會翻臉,沒想到我纔剛開口他就火了。
“不用說了,我不想聽,你就是想把我塞給別的女人,告訴你,門都沒有。”
“不是把你塞給別的女人,只是一項任務。”我不管他聽不聽,便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如果讓蕭澤去接近撩人,以他的相貌和風度足以迷惑世間無數女子。“我想知道撩人身後的秘密,以及她背後主使人的身份,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組織。”
“這種事你找其他人。”蕭澤仍是發火。
“可是隻有你才合適。傅飛星、廖書玉、周見深、陸君青就不用提了,他們名草有主,傅雲流和戚義年紀太小,駱霄寒相貌略爲普通,所以我只能想到你。”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道:“李無塵,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你在日出國高高在上,只有女人向你投懷送抱,所以抱歉,這件事對你來說很爲難,但請你幫我。”我怔怔地看他。
他咬牙切齒,轉身便走,我凝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樹林裡我才嘆息一聲。
頭頂上一片綠葉落下來,我伸手接住它,這時耳畔又傳來蕭澤冷冷的聲音。“你說,讓我怎麼接近她。”霎時我回頭,蕭然已在身畔。
“午後我會讓她去城裡幫我買胭脂,至於你如何與她相遇,這個你決定就可以。”
回到屋子我心下仍是唏噓,蕭澤性格過於桀驁不馴,此次能使他相助實是萬幸。
撩人還在院子中打掃,我和她隨意聊了幾句進屋,上官違心在房裡熟睡,嘴裡嘟囔他起的英傑、天豪諸名字,我忍不住俯下身親吻他的嘴脣。
他的性格中有一股傻氣,可就是這傻氣吸引人,讓我不由自主地心疼他。
直到中午上官違心才睡醒,他大叫着從牀上跳起,道:“阿塵,我想到名字了,這個一定好。”
“夢中起名是嗎?”我又笑得腹疼。
他臉孔一紅,道:“阿塵,我想好了,不管生男孩還是女孩,都叫日出,紀念我們在日出國的那段經歷,他的父母在日出國千辛萬苦,幾次死裡逃生這纔有了他。”
我念了幾聲,轉了轉眼珠,逗他道:“李日出,這名字確實好聽,好,以後就叫李日出。”
頓時他跌倒在牀,匍匐不起,半晌他悄悄看向我,道:“阿塵,第一個孩子和我姓,第二個孩子和你姓,行嗎?”
“傻瓜,我逗你的。”
他歡呼起來,想要將我抱起,可是他才只有一條手臂,只能圍繞我轉了一圈。我瞧着他面上興奮的神色,內心其實早已決定好,這個孩子斷然不可能姓上官,因爲他將會是華夏朝的儲君,姓李是他的宿命。
第一卷 230 從無二心
當日撩人回來神色有異,雙頰緋紅,杏眼含春,我料定蕭澤已成功接近她。果然,此後數日撩人心事重重,時而掩嘴偷笑,每當有需進城購物時撩人總是自告奮勇前去,漸漸她在屋中的時候變少。
我不動聲色,裝作不知,任由她在外逗留。蕭澤那個人只要拿出在日出國的風度,比他哥哥要吸引女人得多,這世間的女人大多要被他迷住。
此時,腹部越來越大,走路開始吃力,我須得用手扶住腰,上官違心盯得我很緊,寸步不離,生怕我會摔倒。
這些日子上官夫人和上官子萱又來過兩次,府裡已經翻修完畢,上官夫人勸說我去府中居住,這樣生產後方便照顧,我雖心有所動,但還是拒絕了。
眼見快到中秋,我心內忐忑不安,中秋月圓之夜化爲蛇人,我雖能支持住那奇癢劇痛,可是那腹中的孩兒是否也會受到波及呢。
午後上官子萱來了,這次她帶來了十數名老者,原來這些人都是蕭然從全國徵召的名醫。令我驚奇的是,衆人替我把過脈後,皆言我脈象正常,沒有中毒的跡象。
至於我的白髮,衆人表示無能爲力。
到了中秋當夜,我的身體果然未出現任何不適症狀,平安度過。我不禁懷疑,也許那些毒素就積存在血液中,羅薇吞噬我的血近一月餘,可能那些毒素就被她吸收了。
所以,塞翁失馬,焉之非福。也許這頭白髮,在將來也會是一件好事,我不必耿耿於懷。
略過半月是上官泓的七十壽辰,人生七十古來稀,這次壽宴比往年的規模要大,文武百官皆去赴宴,便連蕭然也送去了賀禮。
我因胎兒的月份太大,恐舟車勞累後早產,只讓上官違心代我準備壽禮,清晨他便趕了回去。
撩人也跟着上官違心回府中,因此屋子裡只有粉白和黛綠兩個丫頭,服伺我吃過午餐後她們也便去歇息。
躺在牀上腰痠背痛,我只得在院子裡掇了一隻凳子坐着,倍覺無聊。
“無塵。”清冷的聲線在空氣中飄浮,我轉過頭便看見騎在白馬上的蕭然,他依舊是一身雪白的衣衫,映襯他的肌膚比雪還要白皙。
現在我能準確分出蕭然和蕭澤,這兩人相貌和聲線都極相似,但還是有細小的不同,蕭然的眼神是望不到底,而蕭澤的眼神藏不了太深,若是盯得他太久,他就惱怒了。
另外,蕭然叫我是無塵,而蕭澤叫我是連名帶姓。
“你怎麼沒去賀壽?”我奇怪了。
“想見你,很久沒見你。”他翻身下馬,走至院中。
確實,我們約摸有三個月沒見,自從我住在這裡後他是第二次來。他與上官違心之間的嫌隙無法解開,兩人都不希望見到對方,上官子萱解勸許久,但兩人性格都要強,哪肯低頭。
蕭然凝視我的腹部,良久道:“你快要生了?”
我嗯了一聲,想請他進屋去喝茶,但他猛地拽住我的手往院外走去。“你要做什麼?”瞬間我急了。
他一聲不吭,將我抱上馬背,隨後他翻身上馬,雙腿夾住馬腹,那匹白馬便向前奔去,如風馳電掣般,眨眼小村莊被拋到看不見的地方。
直到來到一座綿延的大山前,白馬放慢了速度,在山腳下低頭吃草。
“無妄山,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不禁吃驚起來。
蕭然依舊不說話,他躍下馬,牽着繮繩在前面走,越往高處山路越陡,我在馬上搖搖欲墜,最後白馬停步不前。
“扶我下馬。”我明白了,蕭然是想帶我去試心石。
下了馬徒步向前,我走了一刻鐘便累得氣喘吁吁,在路旁的岩石坐了半晌。再走半炷香的功夫,那夾在兩座懸崖之間的試心石便已逼入眼中。
“還走得動嗎?”蕭然眼中滿是關切。
我點了點頭,其實這時我的腳底已磨出了水泡。
“算了,不去了。”他扶着我的肩。
“我走得動。”我立即站了起來,撇開他向前走去,忍着走了幾步,腳下鑽心般疼痛。
忍痛前行了兩刻鐘,終於抵達試心石下,此時我再支撐不住身子向下倒去,蕭然在後面扶住我的身子。他將我扶在岩石坐下,凝視我道:“無塵,你很痛嗎?”
“不痛。”我吐出一口氣。
他脫下我腳上的鞋子,又扯下襪子,腳底赫然被磨得露出腥紅的肉。“即使你不再記得了,心裡只有那些對我的恨,可你依然會對我很好。”他神色已癡。
“蕭哥哥,你別想多了。”我趕緊道。
他在我腳底撒上了藥,等藥粉完全融入磨破的皮膚裡,他才爲我穿上了鞋襪。
我望着試心石,它夾在懸崖之間彷彿隨時都會落下來,所以纔有了那樣一個傳說,傳說只要在試心石下說了假話,試心石就會墜下來砸死站在底下的人。
蕭然大步走到試心石下,他看着我,神色嚴肅得可怕。
“我,蕭然對李無塵從無二心,保護她一生一世,爲她死而後已。”他說完,許久仍是佇立於石下,那塊石頭也一直未落下來,似乎已在懸崖上生了根。
“蕭哥哥,試心石的傳說是假的。”我不能相信,蕭然深夜逼宮謀反,差點殺了我,如果這樣他還能說是保護我一生一世,從無二心,那隻能說明試心石的傳說是假的。
“無塵,你不相信我。”他注視着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我不相信試心石。”說着,我蹣跚走到試心石下,擡起頭向上看了一眼,耳畔忽有一陣轟隆的聲響,如同雷聲,但此時天際中晴空萬里。
“蕭哥哥,現在我就證明給你看試心石的傳說是假的。我,李無塵對蕭然一如從前,絕無三心二意……”我決定編得離譜些,但不等我說完,耳畔又傳來了轟隆的聲音,巨大的響聲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坍塌,這時有一片小黑影從頭頂的地方落下來,砸在了地面。
我下意識地擡頭向上看去,那塊牢牢地卡在懸崖之間的巨石此時正迅速向下墜落,石屑和泥草不斷地落下來。
傳說竟然是真的,我說了假話,所以試心石要砸死我。
第一卷 231 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計劃
我愣在試心石下面,完全忘記要逃脫,轟隆隆的巨響震動得耳朵劇痛。我心裡想着適才蕭然在試心石下所說,他說的話竟全是真的。
眼前一花,蕭然的身影如鬼魅般到了身畔,他抱起我便向外跑去,但沒跑出多遠,試心石就砸到了地面,饒得我的身子未落地,但仍被這地動山搖的震動震得胸口悶痛。
鮮紅的血絲滑下蕭然的嘴角,他的眼裡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便將我抱得緊些。
“蕭哥哥。”我用衣袖拭去他嘴角的血漬。
他突然撇過頭去,孰料一張嘴,一口血便疾吐出來,我不禁叫出聲,嚷着讓他放我下來。大約他確實支撐不住,便將我放下來。
“你受傷了?”我回過頭去看,試心石已裂成了無數塊,地面被砸出一個約一丈深左右的深坑。
蕭然沒有說話,他伸手推開我,靠着一株楓樹佇立。我焦急地站在他的身後,許久他纔回過頭來,伸手擦掉嘴角的血漬,道:“無塵,我沒事了。”
“你吐血了,怎麼沒事?趕緊回去讓太醫給你看看。”我頗爲着急。
“無塵,你還是很關心我。”他笑着摸我的臉頰。
“可是我還是說了假話。”我凝視着他蒼白的面容,道:“蕭哥哥,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嗎?那晚你爲何要帶兵進入我的寢宮?爲何要殺我呢?”
“這一切,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計劃。”說完,他猛地咳嗽了一聲,嘴角又咳出血絲。
瞬間,我彷彿被那試心石砸中魂不附體,許久神魂迴歸軀殼。“是我的安排?我的安排?我安排你奪位?安排你殺我?”我接連問出數個問題,扶着蕭然的手不知不覺離開了他,身體也下意識向後退去。
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江河枯竭,纔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拼命地搖頭,忽而我又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刺入他的皮膚裡。“你說,我爲什麼要這樣做?”這是完全沒有理由的事,除非我瘋了。
“爲了千年前留下的寶藏,爲了國泰民安,爲了增強國力和改變命運。”
這三個“爲了”是那麼的沉重有力,可是我仍然不相信,既然是我安排的計劃,緣何我不知道呢,想也沒想我便把疑問脫口而出。
“你服下一種可以喪失記憶的草藥,使你缺失了一段記憶。”
“胡說,蕭然,你謀反不說,最後竟然將一切罪責怪在我身上,你究竟是何居心。”我大聲斥責他。
他冷冷一笑,道:“我有何居心,我的居心就是不允許你和上官違心在一起。”
“果然如此,蕭然,我明白地告訴你,我現在只愛上官違心,我要和他永遠在一起。”說完,我不再管他,向山下跑去。
跑出很久回頭看,沒有發現蕭然的身影,我心下不禁又有些擔心,想要上山去看看,但轉而一想我與他已是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只得下山去。
半道上瞧見那匹白馬在吃草,我從樹樁解下繮繩,跨上馬背。
回到家時已是黃昏時分,上官違心和撩人還沒回來,粉白和黛綠見我滿頭大汗忙準備了熱水,沐浴完後我便連飯也懶得吃便躺上牀。
不知過了多久窗櫺上一響,我立即坐了起來,低聲道:“誰在外面?”
半晌沒有動靜,我只當是幻聽,趿上鞋去茶几前倒茶,這時身後冷風撲至,趕緊回頭卻是蕭澤,我吁了一口氣,一顆心才放回胸腔。
“你以爲我是誰?怕成這樣。”他的聲音仍是沒好氣。
“我以爲是你哥哥。”
“蕭然,他今天找過你?”蕭澤的聲音怎麼聽都有一股很重的質問口吻。
“是,他說了一些話,總之我不相信。對了,你怎麼來了。”我慌忙向外看,如果被粉白和黛綠瞧見就不免傳出閒話。
“不用看了,那兩個婢女被我點了穴,一時半會不會醒來。蕭然他說什麼了?他說喜歡你對不對?”瞬時,蕭澤捉住我的手臂。
我面上發燒,不置可否,道:“不說他,你在撩人那裡探聽到什麼沒有?”
蕭澤在茶几前坐了下來,將我倒出的一杯水一飲而盡,方道:“她愛上我了,所以我打算以後不再接近她。”
我心裡很想說那你就娶她好了,但看到蕭澤面色不善哪敢說,便連玩笑也不行。
“有兩個上官泓。”
瞬間一聲驚雷落在我的耳畔,我吃驚地道:“你說什麼?兩個上官泓是什麼意思?”
“今日我去中書令府中探查,上官泓本來在招待客人,然後撩人來後二人就去了房間,過了一陣出來卻是三個人,撩人和兩個上官泓。一個上官泓向前廳去,另外一個卻和撩人出了府。”
“竟有這等事?中書令事務繁忙,上官泓如果要蒐羅武林高手,樹立幫派,確實分身乏術,可能就必須有個人來冒充他,他便可以在江湖中隨意走動。看來出府的是真正的上官泓,蕭澤,你跟蹤他們沒有?”
“我跟蹤他們到決湖,湖邊停有一艘小船,裡面坐着一名男子,然後上官泓和撩人便上船,我見上官泓和那人說話,撩人撐船,就這樣船到了湖心。”
“你可看清那名男子是誰?”我急道。
“看清,是倪從威。”
頓時我大吃一驚,倪從威手握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掌管百萬雄師,上官泓約他私見莫非二人早有勾結。那麼蕭然命倪從威殺上官違心一事,那上官泓也是知情的,爲了不引起蕭然的懷疑,倪從威只得砍斷上官違心的手臂。
“上官泓大約會謀反了。”我忖道,上官泓約見倪從威,估計很快起兵舉事。
蕭澤瞧着我,道:“你打算怎麼辦?”
“我寫一封信,你進皇宮去交給蕭然,讓他立即處死上官泓。”
“在你心裡,是上官違心重要還是蕭然?”
“這不是誰重要的問題,而是從大局着想,蕭然尚能在我的掌控中,可是上官泓卻不受我控制,當然要先除掉上官泓。”
“如果上官違心知道是你要殺他的爹怎麼辦?”蕭澤饒有興趣地盯着我看。
“永不會讓他知道。”
我立即修書裝入信封中,並將皇宮的地形圖畫出粗略的輪廓,標出蕭然可能臥榻的宮殿。“小心,皇宮中高手如雲,防守嚴密,遠勝你的將軍府。”
瞧着蕭澤遠去,我的心突地激烈跳動起來,彷彿有什麼事情即將要發生。
第一卷 232 你就是想恨我
深夜,涼風從敞開的窗中拂來,藍色的燭焰被壓得幾欲熄滅。“紅綃,你把窗關了。”我埋着頭,繼續在案臺前寫字。
窗關了,火焰又往上竄,寢宮內光線明亮不少。稍過半晌,紅綃來報:“女皇,蕭將軍來了。”
“請他進來。”我仍是不擡頭,將案臺上的一張黃絹寫滿了字跡。
氣氛在瞬間凝固下來,我感到了一雙深邃的眼神正在注視我,我擱下筆,將那幅黃娟翻倒過來。“紅綃,你在門外守着,不許任何人進來。”
待紅綃出去,我方得起身,笑着向他走去。“蕭哥哥,你怎麼纔來,我等你好久了。”我不禁埋怨起來。
“有什麼事?”蕭然的語氣冷淡。
“蕭哥哥,你總是惜字如金,以後可是想和我說話恐怕都沒機會了。還有,你別總是冷着一張臉,像我欠你錢似的,你笑笑不行嗎?”我故意衝他做鬼臉,逗他笑,可惜失敗了。
他板着一副冰山臉,道:“是又要我出征了嗎?”
“不是出征。我要交待你做一樣事情,這件事只能你做得來,別人我不放心。”我推着他在椅子坐下。
“什麼事情?”他依舊冷冰冰的神色。
我雙手按在他的肩膀,嘴脣湊到他的耳畔,低聲道:“殺我,奪位。”
瞬間他的身體便從椅子上站起,肩膀重重地磕到我的下巴,我被撞痛了,他趕緊又坐下。“你胡亂說些什麼話?”說着,清冷的眸子裡已經有了怒意。
我繼續伏在他寬闊的肩上,道:“蕭哥哥,我沒有胡說,父皇臨終前曾告訴我一個秘密,我出生時曾有一惡人對我詛咒,將來失位被殺。父皇爲救我性命,與道門高人立下誓約,只要他們爲我祈福,便永保道門長盛不衰。因此,李衍風和袁振罡創立了《十四星訣》,只要我失位,尋找到十四星,便能重登帝位。”
“蕭哥哥,你若殺了我,就是破除了詛咒。另外,十四主星齊聚,可以開啓千年前留下的寶藏,不但可以增加國力,還可以改善民生。”
“我不答應。”
“蕭哥哥,你必須要答應我,當初父皇選你入宮伴讀,便是因爲你是十四主星中的太陽星,而我是紫微星。”
“我不殺你。”他咬着牙。
“必須。蕭哥哥,我也想過很多法子,尋找十四主星會經歷難以想像的危險和困難,如果不是復國,不是我對你的恨,我會堅持不下來。”
“你就是想恨我,對嗎?”
“是,我要恨你,而且是非常恨你,恨你恨得要死,這樣我纔有毅力去尋找十四主星。蕭哥哥,我只能相信你,你幫我。”
“可是,你既然知道是你的計劃,你又如何會恨我?”
“桌上有一杯藥,是提取山林中的瘴氣和毒草,喝下它後會對腦部有一定的損傷,造成近期記憶力的缺失,只要我喝了它,今晚,甚至近幾天的事我都不會記得了。”
瞬間,蕭然的身軀重重的一陣顫抖,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頜,道:“爲什麼非要恨我?”
“因爲,我只有恨你才能恨得起來,別人無法讓我恨。蕭哥哥,因爲有愛,纔會有恨,你懂嗎?”我凝視着他。
面前的男人,是我心中時刻牽掛,礙於君臣之禮,我不能表白,但現在我也顧不得了。
“因爲有愛,所以我不會殺你。”
我怔住了,半晌道:“你若愛我,就完成我的心願。”
彼此對視良久,他的眼眸始終平靜,忽然他嘆息一聲,道:“你知道我從不拒絕你,所以你爲難我。”
“答應我,蕭哥哥。”我捧着他的臉,鼻尖碰着他的鼻尖,任憑他冰冷的氣息在面頰上彌散。
“好。”他無奈地點頭。
我欣喜若狂,將案臺上的黃絹摺疊好放到他的手心中,道:“蕭哥哥,這黃絹裡寫明瞭今晚的事,將來我記不起來,要殺你的時候,你就把黃絹給我看。”
“無塵,無塵,還能這樣叫你多久?”
“可以叫一輩子,暫時的分離,是爲了今後長久的相聚。”
他沉默了,低聲道:“我該回去了,你早點歇息。”說着,他起身走向殿門。
“不要走。”我衝了上去,從背後擁住了他。“蕭哥哥,今晚我好像很害怕,你留下來陪我。”
蕭然轉過身,凝視我道:“無塵,你知道我留下來意味着什麼嗎?”
“知道,我希望你留下來。”我點頭。
此時他的眼神才如波瀾暈動起來,手伸向了我的脖頸,然後滑下來解開了衣衫上的細帶。空氣略微地冷,胸前的柔軟在冷空氣的侵襲下變得挺立起來。
我不敢正眼去看蕭然,只是盯着地面上那團影子,它淋漓盡致展現了身體的曲線,飽滿的額頭、纖細的脖頸、高聳的乳峰、平坦的小腹、豐腴的臀部,還有筆直的雙腿。
忽然腰間一緊,整個人便被蕭然橫抱起來,他將我輕輕放在了牀榻上。
“害怕嗎?”
“是你,就不害怕。”我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頸。
只見他的衣袖一抖,案臺上擺放的燭火便被拂滅了,宮殿淪爲漆黑的夜色。他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前,此時我才發覺,他的身軀並不冷,像火一樣滾燙,燒得我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我的心在顫抖,等待那個激動的又令人害怕的時刻。
但他只是緊緊地擁抱我,將我的雙腿夾在他的雙腿間。
“你不要我嗎?”我奇怪了。
“要。只是我想等到你再次回來的時候,等待鳳凰涅槃重生的你,我再來仔細品嚐你的美好。”他低聲道。
我瞅着黑暗中他一團模糊的面容,便這樣看了一整夜。
不知過了多久,黎明的光線從窗子刺入宮殿,牆壁上白光搖曳,蕭然先起了身。我欣賞着他挺拔的背影,些許功夫他走至牀塌,在我脣上輕輕一吻。
“無塵,你的身體很美。”說完,他大步走向殿門,再也不回頭。
我沒有叫他,也許從今日後他將會揹負上弒君謀反的罪名,他所承受的心中的痛苦,與我即將要承受的一樣多。
案臺上仍放着那杯冷卻的藥水,我披衣而起,拿起杯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我愛蕭然有多深,就會恨他有多深,這些足夠支撐我歷盡千辛,百折不撓。
第一卷 233 我愛得不夠深
我陡地從牀上坐起,身子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擦着額頭滲出的汗漬。四周一片漆黑,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下牀點燃了蠟燭,出來臥室,外面同樣在深深的黑暗中,粉白和黛綠早已入睡,在門前聽到她們輕微的呼吸聲。
這個時候上官違心還沒有回來。
是上官泓的壽宴還沒有結束?還是他的母親捨不得他?我心裡起了疑惑,以往不管上官夫人如何留他,他都會回來。
走到院子裡,冷風撲面,手中的燭火瞬間被拂滅了。我乾脆扔了蠟燭,裹緊了衣衫,推開院子的門,幾隻狗竄過來,圍着我的身子打轉,嗅着我的褲腳。
我蹲下身,伸手撫摸其中一隻黃色皮毛的大狗,那大狗極是通人意,見我撫其頭便也溫順蹲下來。
“原來,我們早就彼此表白過了,在那一夜本來我可以屬於你,可你爲什麼要等到我回來呢。”我嘆息。
不是後悔,只是遺憾,我和蕭然在命運的安排下錯過了。此時,我的內心充滿了對蕭然的愧疚,是我背叛了對他的感情。我愛得不夠深,所以我變了心。
那再也回不去了。
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在生命中會出現上官違心,而蕭然大約也是沒算到的。
再沒有恨。
夜很長,也很深,我仰起頭眺望夜空,漫天星光燦爛,很容易就瞧到了十四主星。太陽星忽明忽暗,似有殞落之感,霎時我猛吃一驚。
蕭然有危險。
難道上官泓定在今晚逼宮謀反?上官違心久久不歸,莫非是參與今晚的夜襲。是了,他與上官泓是父子,沒理由不幫着自己父親,而且他與蕭然有斷臂之仇,他殺蕭然之心不在上官泓之下。
細想之下,上官泓果然老謀深算,他利用壽宴的機會將文武百官聚集在家中,一來可將他們一網打盡,二來使他們與宮中失去聯繫,無法救援。
白馬嘶鳴,我轉身去解開繮繩,翻身上馬,猛地一拍馬背,便向城中趕去。
行至半路腹痛難忍,我一手按着腹部,一邊催馬前進。
此時城門已關,我在樹林中徘徊良久卻無計可施,忽地夜中發出一竄響聲,緊接着馬背一沉,便有一人坐在了身後。
“李無塵。”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蕭澤。“你進皇宮沒有?”
“進不去,今晚重兵把守每一處宮門,恐怕就算是蚊子都飛不進去。我守了很久,還是沒有機會,所以就回來找你,沒想到剛出城門就瞧見了你。”
“上官泓恐怕今晚會有行動,你哥哥有危險。對了,這城門數丈多高,你是怎麼出來的。”
“有秘道進城。”
我大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有秘道,秘道在哪裡?”
“是撩人告訴我的,她爲了方便與我幽會,便將這條秘道告訴了我。”
頓時我欣喜若狂,道:“那我們快點進城,周見深他們都在嗎?我們一起進皇宮。”
“你對蕭然挺關心,你不恨他嗎?”他若有所思地瞅着我。
我沒功夫和他廢話,逼着他帶我去密道,原來城門西門不遠處有一座小土地廟,地道的入口便在裡面。蕭澤點燃了土地廟中的一支紅燭,先進入了地道,我趕緊隨後。
地道十分幽深,進去後寒意滋生,耳畔有滴水的聲音,但細聽之下卻沒有了。
約摸走了兩刻鐘的樣子,呼吸漸感窒塞,這時聽到蕭澤道:“到了,這裡是出口。”便見他將一塊木板掀起,我爬了上去後,原來出口是河岸邊的一株老樹。老樹的樹樁足有三尺來粗,從樹根處被挖得中空,在樹樁上開了一道口子,再用樹皮掩蓋,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
周見深等人住在城中的一所大宅子裡,今晚他們也發現十四主星中有異象,正在客廳中討論。
“主人,深夜來此可是發生了大事。”
“是。上官泓今夜會逼宮,我們要進皇宮救蕭然。”
霎時衆人面面相覷,陸君青審視着我的面容,道:“表姐,上官泓和蕭然打起來,我們正好坐收漁人之利,何樂而不爲。”
“蕭然是中天之星太陽星。”
衆人更加吃驚,周見深瞅我半晌,道:“如果蕭然是太陽星,他爲何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現在既已貴爲一國之君,恐怕不會輕易地臣服於你。”
“那是我讓他做的。”
“什麼?”衆人齊齊出聲,蕭澤甚至衆目睽睽下捉住了我的手。
“是我讓他殺我,奪位,這些都是我的計劃。現在時間緊迫,我們要儘快去皇宮,等以後我再詳細告訴你們。”我心急火燎。
“主人,皇宮守衛森嚴,單憑我們恐難進去。”
“守衛西華門的衛風將軍世代蒙受我李姓恩典,他如果見到是我,必可以讓我們進入西華門。而且此刻皇宮中一定很亂,只要進入西華門後,一切就好辦了。”
半個時辰後趕到西華門,這是皇宮的後門。
剛至西華門前便被手持刀械的士兵攔住,我瞅着那身穿盔甲的魁梧男子,濃眉大眼,鼻直口方,正是衛風。
“衛將軍,可還認得我嗎?”我壓低了嗓音,讓月光照到我的面上。
“你……”衛風瞪大了眼睛,半晌他單膝跪地,道:“女皇陛下,臣衛風……”
“衛將軍切勿行禮。”我扶起了他,低聲道:“我現在要進宮,上官泓已經謀反。”
“什麼?”衛風大吃一驚,迅速躬身道:“女皇,請我隨同保護你。”
我搖頭,道:“衛將軍,你現在立即回家,帶上家眷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最遲明年你便來找我,屆時我賜你大司馬一職。”衛風放我入宮,此事被上官泓知道決難活命。
“臣遵旨。”說完,衛風向我一拜便大步向黑暗中奔去。
其他士兵見主將已走,也不敢阻攔我們,進入西華園後,只見裡面屍橫遍野,觸目驚心,看樣子上官泓已控制了整個皇宮。
穿過御花園後是搖光殿,這是蕭然的寢宮,我在宮門外觀察,宮門緊閉,門前被士兵重重包圍,任是插翅也難進去。
“表姐,我去引開他們。”陸君青低聲道。
我瞧了他一眼,陸君青的輕功是衆人中最高,由他引開士兵是最合適的。“小心。”我囑咐他。
他點點頭,從黑暗中躍出,那些士兵立即發現他,向他追了過去,沒一會功夫守在宮門前的士兵被引開了大半。
少數的士兵還不明白是什麼情況,便被周見深等人斬殺。
我推開了門。
第一卷 234 帝王之家從無親情
宮殿內燭火明亮,地面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十具屍體,蕭然一身白衣被染得血跡斑斑,便連臉上都沾染了鮮血。他手持極劍,正和一名穿着盔甲的男子鬥得十分激烈,那男子身材挺拔,氣力極大,手中握着的劍逼得蕭然不斷後退,只是他的右袖空蕩蕩地飄來飄去。
是上官違心。
上官泓同樣穿着盔甲,手握環首儀刀,當我推開門進來時,他的眼神就投向了我,臉上的得意變成了驚訝。
“李無塵。”上官泓咬牙叫出了我的名字。
好像是有魔力一般,鬥得難分難捨的兩個男人分開來,上官違心轉過身,他瞧見我面上即刻露出了驚喜,向我衝過來。
“阿塵,今日我要殺了蕭然替你報仇,以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皇宮了。”上官違心高興地道。
我瞅着蕭然,他面如死灰,深邃的眼神此時卻疲憊不堪,彷彿是一隻在荒原上奄奄一息的孤狼。他也瞧着我,但眼裡失去了光彩,他的手按在胸口,而握着極劍的左手,不斷有血從袖子中滑下。
瞬間我心裡轉過好幾個念頭,現在最重要的是抓住時間離開這裡,但是以我們微弱的數量要衝出數以萬計的士兵的包圍和封鎖,只有挾持住一個人。
上官違心欣喜地握着手,我立即抓過了他手中的湛瀘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抵在他的脖頸。
“上官泓,放蕭然和我一起走,否則我殺了你的兒子。”
“阿塵。”
上官違心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盯着他道:“別動,湛瀘劍無堅不摧,你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動。”我警告他,說着,我向周見深使了一個眼色,他立即上前接過我手中的湛瀘劍,但劍身仍是壓在上官違心的脖頸上。
我走向蕭然,他同樣眼中不能置信,我低聲道:“蕭哥哥,我想起來了。”
“無塵。”他眼裡立刻露出驚喜,他捉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你不會變,永遠不會變。”
這時上官違心卻大吼起來,道:“阿塵,他說什麼你不會變,是什麼意思。”
上官泓冷笑兩聲,道:“傻兒子,你被騙了,你沒看出來嗎?他們兩個是竄通好的,什麼逼宮奪位,那是他們早商量好的計策。”
上官違心面上一愣,道:“不會的,阿塵不會騙我。”
“她騙你的次數已經很多了,她一直在利用你,你不明白嗎?”上官泓冷笑。
“不是。阿塵,我殺了蕭然,你就可以回皇宮,回到你的家了,你一直都想回家的。”他癡癡地望着我。
我咬着嘴脣,此時我如果心軟,勢必所有人都會葬身於此。“上官違心,你爹說的是真的,我一直在騙你。”
他吐出一口氣,半晌道:“我總算體會到武田信長所說的跌入痛苦的深淵是什麼滋味了。”
我不禁心中一痛,忽而瞧到上官泓正在注視我,立即道:“上官泓,你處心積慮多年意圖謀反,就算你成功了也是行將就木的半死之人,你絕對不願意你的親生兒子死在你之前吧。”
“李無塵,你太絕了,不要忘了你腹中的孩子可是我上官家的骨肉。”
“那又如何?帝王之家從無親情,我根本就不需要這個孩子。”
“李無塵果然是狠絕之人,好,今夜我讓你們走,但是隻要天明後我就會全國搜捕你們,希望你命大。”上官泓將手中的刀擲向牆壁,霎時錚錚聲不絕於耳。
我和蕭然對視一眼,手挽手向殿門走去,周見深仍然用劍挾持上官違心。
出了西華門後便看見陸君青,他引開追兵後便乾脆在西華門外等待接應,我們直接從秘道中到了城外。此時天色將近黎明,衆人都疲憊不堪。
在田梗上略爲歇息,我便撕下衣衫給蕭然的手臂包紮傷口。
“天快亮了,你們趕緊離開這裡。”
“無塵,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蕭然盯着我,眼神深沉起來。
“我還有事,放心,我會很快找你們。”我瞅着上官違心,他被周見深用劍抵着咽喉一直沒有說話。
蕭然沒再問,我起身接過周見深手中的湛瀘劍,對周見深使了一個眼色,他點點頭,拽住蕭然的手臂搶先向前面的山谷奔去,其他人見狀,向我拱拱手便迅速離開。
四周只剩下我和上官違心,我撤下劍扔在地上,然後雙手擁住他的腰部,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膛。
“我不會讓你跌入痛苦的深淵的,永遠不會。”
“還能相信你嗎?”他嘆着氣。
“對不起,當時的情形我必須那樣做,不然你爹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不會的,我爹只是要殺蕭然,你是他的兒媳婦,他怎麼會殺你。”他激動起來。
“你一點都不瞭解你爹,你爹在江湖上建立了一個殺手組織,蒐羅了無數武林好手,暗中和倪從威來往,他爲的就是當皇帝。你記得在益城的城門前和一名黑衣人打鬥嗎?那個人就是你爹。”
“我不相信,阿塵,你騙我。”
“等明天,明天你就會知道了,你爹會宣佈新皇朝的誕生。”
他伸手擡起我的下頜,道:“阿塵,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一家三口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他凝視着我,眼中滿是渴望。
“對不起,我有使命未完成。”我苦澀地道。
瞬間,他眼中的火便熄滅了,推開了我。我不顧一切地再次擁抱他,而他還是輕輕推開我。“阿塵,你還是騙我,你說永遠不會讓我跌入痛苦的深淵,你看,現在我已經跌進去了。”
酸澀的眼淚立即從眼眶中涌了出來,眼睛疼得厲害,我拽住他的手臂道:“好,我們離開這裡,現在就走。”
忽然我感到了從所未有的恐懼,那是失去心愛的人的恐慌,以前我從未想過上官違心會離開我,只要我勾一勾小指頭,他就會朝我奔過來。甚至,我還以爲,我可以輕易地放下上官違心。
可是現在,要離開的人卻是上官違心。
原來,不是他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他。
第一卷 235 兒媳婦是怎樣都不如婆婆
半個月後我們在安南縣居住下來,和在日出國那樣過着簡單的生活,上官違心上山打獵,而我就在家中縫補衣服。可是我看得出來,即使這樣上官違心的眉間仍有些揮散不去的憂愁。
離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和隔壁的張大嬸商量好,一旦我發作起來便請她過來幫忙。
“阿塵。”
上官違心的聲音在屋外響起,他早出晚歸,也許上天相助,每天他都是滿載而歸,我留下日常食物,其他的便託張大嬸的丈夫張大叔拿到集市去賣。
我扶着腰出去,上官違心肩上揹着三四隻野兔,他放下野兔,從隨身的布袋中掏出幾枚白晃晃的蛋,笑道:“我在山裡拾了好些野鴨蛋,煮了給你補身體。”
“你累不累。”我拭着他額頭的汗漬,他又留起了鬍鬚,嘴脣上的胡茬足有半寸多長。
“不累。”他撫摸着我的腹部,蹲下身子傾聽一會,道:“他好像迫不及待要出來了,肯定是急着想見他爹。”
“那你給他準備了什麼見面禮沒有?”
一語把他問住了,他訕訕地摸着腦袋,在院子裡東看看西看看,半晌他眼中放光,笑道:“我給他做一隻木馬。”
晚飯過後上官違心便將院子裡的那塊大木頭削了,着手做木馬,我便在一旁縫衣衫。
稍過一會便覺得口渴,我起身去倒水,不料剛起身腹部一陣墜痛,有一股溼熱的液體從大腿根部淌了下來。
我撐在桌面上,雙腿疼得僵硬了。
“阿塵,你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都變了。”他摸着我的臉。
“我可能要生了,你快去找張大嬸來。”我大口地吐氣。
“真的?要生了?糟了,木馬還沒做起。”他臉上又是失望,又是高興,跑出屋子。
我挪着腳慢慢進入臥室,靠着牀沿坐下,半晌上官違心一臉悻悻然進來,道:“阿塵,張大嬸不舒服在臥牀休息,你忍一會,我去城裡請穩婆。”
“算了,這個時候城門已經關了,你去燒一鍋熱水。”
他答應着,趕緊去火房,過會急匆匆進來,將我扶上牀躺下。“出了這麼多冷汗,是不是很疼?”他用額頭碰着我的額頭。
我撫上他的眉頭,他皺着眉,印堂間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彷彿這疼的是他。
“你看起來比我疼。”我笑道。
“我真希望疼的是我。”他蹲在牀前看着我。
我拽住他的手,道:“你到牀上來抱着我,我們說話,也許我就會忘記疼痛了。”
上官違心脫了鞋,他靠在牀架上,我將頭枕在他的胸口,手環住他的腰部。“還很疼嗎?”他輕拍着我的後背。
“好像疼得輕些。”我聞着從他身體中散發出來的氣息,那混合着一些汗味,但是我卻很喜歡。
“阿塵,明年再給我生個女兒。”他摸着我的髮絲。
“也許這個就是女兒。”
“不會,這個肯定是兒子,我有預感,他長得像我,等他長大了我會教他劍法。”
“那我教他識字,琴棋書畫。”
良久他不再說話,皺眉苦思,我推着他,他才道:“我們這麼出色的兒子,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姑娘才配得上他呢,他哪裡會有他爹這麼好的運氣娶到他娘。看來,兒媳婦是怎樣都不如婆婆了。”
“也許他喜歡的是一個很普通的姑娘。”
“那我可不同意,必須是他父母都看中的姑娘才行。”
“你這叫干涉兒女婚姻,是不對的。”我笑起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然是由我倆挑兒媳婦了。不管怎樣,一定要在相貌上配得上我們的兒子才行,家境差些無所謂。”
我伏上官違心胸口上偷笑,他越講越起勁,我笑他道:“如果咱們的兒子相貌普通怎麼辦呢?”
他愣住了,眼珠轉來轉去,搖頭道:“不可能,我倆不可能生出相貌普通的兒子,應該是比我倆還要出色纔對。”他雖如此說,但面上卻出現了疑惑之色。
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強烈,大顆的汗珠從髮絲裡滲落,頓時上官違心將我擁得更緊了,他一直呼喚我的名字,親吻我的嘴脣。
我疼得再不能說話,汗如雨下,全身的衣衫都溼透,臥室裡充斥着一股難聞的血腥氣。我扯着他的衣衫擰成團,身下的疼痛就彷彿是有一隻巨大的手伸入我的腹腔,在裡面攪動我的五臟六腑,我大口地喘氣,漸漸眼前什麼都看不見,迷糊中看到一個東西在面前晃動,我下意識地便咬住了它。
越疼痛,我便越咬緊它,喉嚨裡嚐到了腥澀的液體,似乎是得到了一種無名的力量,我奮力地一掙,便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出來,頓時耳畔響起一聲清脆的啼哭。
漸漸意識回來,眼前的一切又變得清晰起來,上官違心蹲在牀沿,他的手背上有幾個很深的齒痕,鮮血淌了滿手。
“對不起。”
“沒事,我是你丈夫,你咬我是應該的。”他摸着我的臉。
“你把剪刀在火上燒紅。”
我撐着手坐了起來,那個孩子已經完全從我的身體裡出來,確實是個兒子。我瞧着他的模樣,他的臉很小,但是臉上滿是深深的皺紋,像溝壑般,深得可以夾死蚊子。
這個兒子果然相貌很普通,他爹要失望了。
燒紅的剪刀拿來,我剪掉了臍帶,用襁褓將他包裹起來。他還沒睜眼,粉嫩的小嘴脣卻在不停地咂巴,忽然他又放聲大哭起來,嘹亮的哭聲衝破了屋頂。
上官違心抱着他,哄他,可是他卻哭得更大聲了。
這時身下又傳來劇痛,我再用力一掙,隨着血流的涌出,胎盤娩出來,我終於無力地躺倒在牀上,兩眼一閉便昏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忽然又疼醒了,有誰在撕咬我的乳|頭,我不及睜開眼便罵道:“上官違心,你又下流了。”罵完,我睜開眼睛,只見上官違心一臉委屈。
“不是我,是他了。”
我看過去,胸口趴着一個小孩子,他正用力吸吮我的乳|頭,不禁啞然失笑。“我忘記了,我生了孩子,我以爲你趁我睡着了又做些下流事。”說着,我抱住了那孩子。
“對你下流是應該的。”上官違心嘻嘻地笑,他蹲下來看那孩子吸吮。“他好像不是很好看,看起來還很老。”
“所以,將來給他隨便找一個姑娘做媳婦就行了。”
第一卷 236 我都忘記你是什麼滋味了
幾天後小男孩褪去了臉上的皺紋,皮膚又白又嫩,眼睛撲閃,宛若天上的星辰奪目光輝。上官違心也不去山中打獵,成天抱着他,愛不釋手,去村子裡顯擺,當聽到別人誇讚這孩子長得漂亮,他便立即拉人回家來喝酒吃飯。
“我們給這孩子起個小名吧,聽說小名要起得賤,這樣好養活,不如叫他狗剩吧。”我笑道。
“不行,叫他狗剩,他以後還怎麼娶媳婦。”這時他又開始發愁孩子將來娶媳婦,怕合了孩子的心思,卻不合他的心思,合了自己的心思,又擔心孩子不願意。
“那麼多叫狗剩的也娶了媳婦。你看你不去山中打獵,怎麼給孩子攢媳婦本呢,他出不起彩禮,也就娶不到媳婦。”
“有道理。明天我就上山打獵,多掙錢。”
轉眼冬去春來,冰雪融化,山中的野物便出沒得多些,上官違心每天能獵上好幾只野兔。我在院子的四周開墾了一片田地,種上了蔬菜,又讓上官違心挖了一個小池塘,撒上了魚苗。
日子過得不鹹不淡,但是我看見上官違心的臉上開始有舒心的笑容。
這日天氣晴朗,我們去城裡買布料,小傢伙長得很快,出生前做的小褂已經小了,須得再做。他躺在上官違心的臂彎中,咯咯笑個不停,逗得上官違心也眉開眼笑。
“阿塵,我真希望他快點長大,然後我們父子一起上山打獵。”
“也許他不鐘意打獵呢?要出去闖蕩呢?”
“我是他爹,他當然要聽我的。”
“你這麼獨|裁,小心他長大了不親近你。”上官違心的額頭已滲出了汗,我輕輕擦了去。
路上不斷有行人向上官違心懷中打量,還有些人向孩子的襁褓中塞銅板,上官違心喜不自勝。“兒子比他爹有魅力,以後他不用幹活就有吃穿,他爹還得上山打獵呢。”我揶揄他。
上官違心嘿嘿笑,道:“阿塵,我是不會嫉妒兒子的,有兒子吃的就有他爹吃的。”
在綢緞莊買了幾塊棉布,然後又給上官違心挑了兩樣布料,末後又買了一些糖果打算回去後送給隔壁的張大嬸,上官違心白日去打獵後,她便抽空過來幫我照看孩子。張大嬸家孩子多,這些糖果便分給他們吃。
時值中午我們進客棧吃飯,上官違心心情好,特意要了一壺酒。
“今天就用兒子賺的錢買酒喝。”他恬不知恥地給自己倒酒,一飲而盡,忽而瞧到懷中的小傢伙在咂巴嘴脣,他興起用筷子略蘸了一滴酒放到小傢伙的脣邊,沒想到那小傢伙卻真的伸出小舌頭舔起來。
我用筷子敲上官違心的手,道:“他那麼小,你就喂他喝酒,想把他培養成酒鬼嗎?”
“阿塵,你看,他真的很喜歡喝酒。”
那小傢伙不斷伸出舌頭舔着筷子,他閉着眼睛,舔得津津有味。
“快吃飯吧,菜要涼了。”我笑道。
這時從客棧外面走進來幾個官差,在我們相鄰的桌子坐下來,他們要了幾樣素菜和一壺酒。
“聽說齊王劉趙反了,自立爲帝,國號大齊,要進京征討上官泓。”
“上官泓當上皇帝沒多久,這馬上又有人要奪位了,我看不止齊王,吳王、魯王、楚王等都會反,誰不想坐這天下。”
“到時倒黴的又是我們這些底層老百姓,剛安定兩年,這又要打仗了。”
我聽得愣住,自從上官泓稱帝,改國號爲洪後,幾個月內大大小小的起義十多起。齊王劉趙是華夏朝的異姓王,後來歸順蕭然,雖爲王,但手下並無多少精兵良將。上官泓有倪從威的百萬雄兵,要剿滅齊王並不是難事。
“阿塵,你在想什麼?”上官違心推着我。
我驚醒過來,忙道:“沒什麼,我們快點吃吧。”
吃完飯後,上官違心果真用小傢伙襁褓中的銅板結了賬,他聲稱是向兒子借來的,惹得我又嘲笑他,他不怒反喜。
城門處張貼徵兵的告示,但應徵的人寥寥無幾,大多問了幾句便退開了。
回到村子便遇上張大嬸,我趕緊將包好的糖果給她,她道了謝,道:“上午的時候有個年輕人來找過你們,我說你們去城裡了。”
“是個什麼樣的年輕人。”我心裡一激靈。
“模樣很俊,聲音也好聽,就是看起來有點冷。我說讓他到我家去等你們,他不肯,就走了。”
到了家中,上官違心將孩子交給我,便去臥室裡收拾東西,將衣物都打了包。“阿塵,我們離開這裡,到塞外去,或者我們去日出國。”
“你不用擔心,就算他們找到我們也不要緊,我答應你,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和兒子,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他放下包袱,按着我的肩道:“阿塵,我不想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我發誓,今生今世與你不離不棄,長相廝守。”我安慰他,良久才使他平靜下來。“蕭然來了,我會和他說清楚。”
孩子睡着了,我將他放到搖籃中,便開始裁布做衣裳。拿尺子比照上官違心的身材,他又削瘦了不少。
“阿塵,你該給自己做幾件衣裳。”他擁着我的腰。
“當然是給家裡的兩個男人多做衣裳,男人要撐門面。”
他笑嘻嘻地逗搖籃裡的孩子,小傢伙睡得正香不耐煩被他折磨,張開小嘴便哇地大哭起來。他慌的抱起,足哄了一刻鐘的時間,纔將小傢伙又哄得熟睡了。
“阿塵,兒子睡着了,我們也來做點什麼好呢。”他眼中滿是狡笑,在我的脖頸吐氣,手卻鑽入我的衣衫裡面。
“你想做什麼?對了,種的白菜要摘了。”我放下手中的針線作勢往門外走。
上官違心一把拉住我,瞬間我旋轉回到他的懷中,他笑道:“阿塵,我們來給兒子造個妹妹怎麼樣。”
我面上發燒,只把頭埋到他的胸膛,他笑嘻嘻地去關門窗,又拉下了窗簾。“做了一年多的和尚,我都忘記和你是什麼滋味了。”這露骨的話益發讓我神不能自持。
衣衫從肩上滑落下來,我羞澀地躲到被褥中,不料他卻掀開被子鑽了進來。“阿塵,我開始了。”他嘻笑不已,霎時整個人都伏在我的身體上。
哇——
這時躺在搖籃裡的小傢伙睜開眼大哭起來。
第一卷 237 擒賊先擒王
蕭然一直沒有出現,我漸漸放下了這件事,倒是上官違心偶爾會嘀咕,覺得他不懷好意想拐走我。“你想太多了,我都是孩子他娘,帶着一個拖油瓶。”我站在他的身後,替他梳理髮絲。
“至少需要十個拖油瓶才行。”他看着屋外猛地點頭。
“這麼說至少有十年你要做和尚了,你願意嗎?”
他坐着咬牙切齒,那神色好不可愛,我摸着他的面頰,將他的頭靠在我的胸口。“傻瓜,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我心裡只有你,任何人都搶不走我。”
“我當然明白,但是我不容許有人覬覦你。”
院子前面出現張大嬸的身影,她氣喘吁吁進來,道:“打過來了,你們快逃吧,我和老頭子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帶孩子去朝陽。”
“什麼打過來了?”我猛吃一驚。
“說是齊王打來了。我不和你們多說了,得帶孩子趕緊逃。”張大嬸擡腿跑了出去。
我和上官違心面面相覷,走出院子,只見村中百姓攜帶大包小包,舉家外逃,小孩哭泣,大人喊叫,莫不是作驚弓之鳥之色。
地面上不知是誰在匆忙中遺落了一支珠釵,我正要去拾,這時一部馬車駛過,霎時那珠釵被碾壓得折成幾半。
“阿塵,我們也趕緊離開。”
看着院中種的蔬菜肥嫩欲滴,池塘中的魚自由嬉戲,我心中萬分不捨,纔在這裡安下了家卻又要離開。對於普通人來講,要付出多少的精力和錢財才能做到安居樂業呢。
“我好像做錯了。”我低聲自言自語。
“阿塵,你說什麼?”
擡起頭瞧到上官違心一臉驚疑,我趕緊道:“沒什麼,我們也收拾離開。”
屋子裡並沒多少東西可收拾,將衣物打了兩個包袱,我抱着孩子走到院子裡,上官違心瞧着牆角放着的木馬出神。
“走吧。”
離着城門不遠,便發現城門關閉,一打聽方知安南縣令防止有齊王的奸細冒充百姓混入城中,已將城門關閉,不許任何人進入。
城門前擠滿了欲進城的老百姓,上官違心怒道:“阿塵,我躍上城去逼那縣令打開城門。”
“不要輕舉妄動,城上有箭樓,不等你躍上去就會有萬支箭向你射來。”我瞅着四周,低聲道:“事不宜遲,我們儘快離開這裡。”
剛說完,耳畔傳來了轟隆的聲響,彷彿是萬馬奔騰,我踮起腳向前面看去,只見煙塵滾滾,一支數以萬計的軍隊如烏雲般黑壓壓地逼將過來。
數面黃色或紅色的旌旗隨風揚動,待來得近了,一個“齊”字就顯了出來。
“快開門,開門。”驚嚇的老百姓拼命地拍着城門。
城門沒有打開,但是齊王的軍隊卻先到了,衆百姓成了砧板上待凌遲的魚肉。所有人都驚恐地蹲下來,我拉着上官違心躲在人羣中。
一名虯髯鬍須的大將騎馬從士兵中奔出,他一手持青龍偃月刀,指向城門上大聲道:“安南縣令史大偉,我乃齊王麾下先鋒金迪,我數十聲,如果你不開門,我便殺一名百姓,直到你開門爲止。”
“阿塵,會開城門嗎?”上官違心握緊我的手。
“把我們殺光了都不會開城門,城門一開等於不攻自破。”
“那怎麼辦?”
“齊王劉趙的兒子因爲殘殺無辜百姓,奸|淫少女,被我判處斬刑,因此劉趙與我有殺子之仇。所以,擒賊先擒王,你只有擒住劉趙逼他退去。”
我指着被數名軍士簇擁的騎在馬上的盔甲男子,道:“劉趙的臉上有一道傷疤,你看見沒有,記住速度要快。”說着,我從他的背下解下了包袱。
這時金迪已經數到了“九”,上官違心瞬間從人羣中躍起,他的速度極快,儼如流星,身子猶在空中,背上的湛瀘劍已經握在手中,劍氣劃破了長空發出恐怖的嗚嗚聲,霎時天地間的光線黯淡下來,彷彿剛纔還在天空的豔陽消逝了。
金迪已發現了不速之客,他來不及斬殺百姓,便縱馬向上官違心奔去,手中的青龍偃月刀直指上官違心的背後。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剎那間上官違心的身軀在半空中折轉,右手長劍一揮,只聽錚錚聲響過後,那把青龍偃月刀便斷成了兩截。
“放箭,放箭。”劉趙大喊。
如雨般的利箭向上官違心射過去,我忍不住大聲道:“小心。”
好在上官違心已有防備,那金迪武藝低微,伸手便被他捉住成了擋箭牌,霎時金迪連一聲都不哼就被射成了刺蝟,但是上官違心想擒住劉趙已經不可能。
此時半空中如有一道長虹劃過,一條矯健的人影如疾風般便至劉趙的身後,那人身手敏捷,竟直接將劉趙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凌空一個跟斗,兩人一直落到了地面。
“蕭然。”我驚喜交集。
蕭然的極劍抵在劉趙的脖頸,兩人的眼神碰撞,不知說了什麼,我隔得遠沒有聽清,過了一會聽劉趙大聲道:“後退,所有士兵全部後退。”
待士兵退出數丈之後,原來蹲在城門前的老百姓霎時如潮水般四散而去,上官違心走過來扶起我,然後將包袱背在了身後。
“李無塵。”頓時劉趙認出我,眼中噴出了怒火。
“別動。”蕭然喝道,然後他略微地撇過頭,道:“你們兩個快點走。”
我有些遲疑,上官違心拽住我的手沿城牆旁的小路快速走去,不及片刻我們眼前橫亙着一片寬闊的湖水。岸邊停泊着一艘漁船,有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坐在船頭。
“船家,捎我們去對岸。”我慌慌張張抱着孩子上了船。
“坐好。”船伕走至船尾,從牀上抽出一根竹篙插入湖水中,瞬間漁船便滑向了湖心。
上官違心擦拭着我面上的汗漬,又從我手中接過孩子,那孩子仍在熟睡,粉嫩的小臉蛋上掛着笑容。他低頭親吻孩子的額頭,不妨卻把孩子弄醒了,那小傢伙睜着黑溜溜的眼珠瞧他,忽然嘴角吐出一個清亮的涎泡來。
到了河對岸,我從衣袋裡掏出幾枚銅板給船伕,不料那船伕卻撲哧一笑,將頭上的斗笠摘掉,赫然露出一張黝黑的面頰來。
“主人,蕭兄弟讓我接你們過河。”他笑道。
第一卷 238 欠缺一個交待
那船伕竟是周見深所扮,我拉着上官違心不由分說便走,周見深趕緊攔在前面。“主人,就算你要走,是否要和我們大家說清楚呢,不明不白地把我們都誆騙到京城來,然後又不明不白把我們甩下,又不給一個交待。”
我愣住了,確實對他們欠缺一個交待。“他們在哪裡?”
“前面的山腳下有一處小宅院,他們在那裡等你。另外,天相星林仕南奉師命也趕來了。”
“那好吧,我就給你們一個交待。”我點着頭。
身畔上官違心在我手心輕按了一下,我握緊他的手,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便跟着周見深往山腳下的宅院走去。
過了河後是春江縣的地界,據周見深講,倪從威已經率五十萬兵馬即日趕到安南縣剿滅齊王劉趙。我心內忖道,齊王劉趙兵足不足十萬,而倪從威單從人數上便勝他幾倍,而且倪從威久經沙場,剿滅齊王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上官泓的皇帝日子應該還能過得久些。
一路上綠草如茵,上官違心臂彎裡的小傢伙睜着漆黑的眼珠轉來轉去,忽地他伸出小胖手去抓上官違心的鬍鬚,上官違心躲避不及便被他抓了個正着。
我瞧到上官違心疼得臉色都變了,忙去鬆小傢伙的手,不料他抓得很緊,另一隻手也抓了過來。“快放開,把你爹抓疼了。”半晌才鬆開他的手,於是他不開心了,不顧一切地大哭起來。
“好吧,你抓吧。”上官違心只得把鬍鬚又塞到他的手中,他這才破啼爲笑。
周見深斜睨了我們一眼,笑道:“你們真寵這個孩子。”
我笑了笑,道:“你和琴兒呢?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大業未成,安敢有孩子負累。”
約摸走了半炷香的光景便見山腳下有一座茅屋,有兩名年輕的姑娘正在駐足觀望,其中一個身材稍瘦,穿着一襲藍衣,一瞧到我們便立即拔足狂奔。
“師父,師孃,總算見到你們兩個了。”那聲音嬌俏無比,原來卻是藍採因。
藍採因像一隻美麗的藍蝴蝶飛到了面前,一把抱過上官違心懷中的孩子,那孩子又見到了陌生人,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小手在藍採因的面頰上摸來摸去,腦袋還往她胸口湊。
“小色鬼。”她笑罵。
我拉住上官違心,低聲道:“這孩子有點像你下流。”
上官違心也愁眉苦臉,道:“長得不太像我,這點像足了我,怎麼辦。”
和藍採因一起出來的是曾行雲,她面上有些緋紅,向着上官違心道:“上官哥哥,好久不見了。”
上官違心也叫了她一聲,大約曾行雲也不知要說什麼,便湊到藍採因身畔瞧那小傢伙,不妨卻被小傢伙扯住了頭髮。
進了屋,除了蕭然,其他人都在,林仕南向我和上官違心作了一揖,道:“承蒙二位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日後再報。”
“你的傷好了嗎?”我瞅着林仕南的面色,皮膚比以前黑了許多,雙眸炯炯有神,看來身體恢復得不錯。
“早好了,家師每日用特殊藥材煎水讓我沐浴,現在我的筋骨有如銅牆。”
他面上有得色,我看在眼中高興萬分,道:“恭喜你終於走出了痛苦的深淵。”
這時藍採因忽然叫了一聲,我趕緊轉過頭去,原來是孩子在她身上拉了尿,半幅衣裙被淋溼了,她羞得滿臉紅暈,惹得駱霄寒哈哈大笑。
我抱過孩子在裡間裡換過尿布交到上官違心的手上,此時天色已近黃昏,考慮還要趕路,我清咳了兩聲,道:“各位,我對現在的形勢很抱歉,曾經對你們的承諾,我無法做到,所以我也無話可說,在此和諸位告別,請諸位保重。”
說完,我拽住上官違心的手便往門外走,忽然面前人影一閃,一張滿是寒氣的臉闖入眼眸。他的手按在腰間的劍,向我逼過來。
“李無塵,你戲弄我們這多人,就一句抱歉就可以了結嗎?”
我盯着他,他的眼神鋒利得像狼的獠牙,道:“蕭澤,你想要我怎樣?說吧,只要我做得到。”
“殺你。”一絲狠毒的笑意從蕭澤的眼中迸發,只聽錚的一響,長劍已出鞘,瞬間衆人都驚呼起來,周見深和傅飛星忙搶上來前來阻止他。
“你要我的命便來拿吧,有些事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了。”
沒想到蕭澤更氣,明晃晃的劍尖直指我的咽喉,道:“李無塵,是你將我從日出國帶到中土,現在你一聲抱歉就一走了之,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呼之即來揮之則去。”
“蕭兄弟,你別再逼她了。”周見深搶過他手中的劍。
“沒有擔當,你憑什麼是萬星之首,什麼女皇,李無塵你配嗎?”頓時蕭澤大罵。
我瞧了上官違心一眼,他面色平靜,我牽了他的手旁若無人地走了出去,可是剛到院子裡,從院門處大步走來一人,那人形容冷峻,一雙星眸耀眼生輝。
是蕭然。
我們彼此凝視沒有說話,忽地上官違心掙脫我的手,道:“你們有話就找個地方說吧。”
“無塵,我們去山頂。”
“好。”我答應下來,蕭然在我心中仍有一種不可取代的地位,這與愛情無關,而是一種信任,況且我確實要和他交待。
沿着山腳的小路往山頂而去,夕陽的光芒打在他的周身,他的身軀就像金子一樣發出奪目的光輝,令人不忍釋目。
彎彎曲曲如羊腸的小道在山間蜿蜒,就好像人生的命運佈滿了曲折,可是在這人生的途中出了意外,人生的命運也就被改變了。
我想起了過去,可是我回不到過去,這就是最悲哀的。
其實,在這世上我只欠了一個人,那就是蕭然。
蕭然一返常態獨自走在前面,他一直沒有回頭看我,也沒說過一句話。山不高,小半個時辰便爬了上去,此時夕陽只剩下一輪紅色的影子浮在雲層中,光線暗淡迷離。
風拂動着他的髮絲,絲絲縷縷地揚起。
“蕭哥哥,如果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了,你會怪我嗎?”我佇立在他的身後低聲問道。
“我有怪過你嗎?”他迴轉身軀。
第一卷 239 我遇上了另外一個人
最後的一縷光線淹沒在雲層中,世界瞬間被黑暗籠罩,面前的容顏一團模糊,只是那雙眼眸如星光般。確實,在我的記憶中,我要求的事情,蕭然從不違背,也不曾抱怨過。
“蕭哥哥,我在回來的路上出了意外,我遇上了另外一個人,我愛上他了。”我緩緩地道。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眼神未動,星光凝聚在我的面容上。
“我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一起慢慢變老,所以我要辜負曾經對你說的,你能原諒我嗎?”
這次他沒有吭聲,眼神繼續未動,我望着他道:“蕭哥哥,抱歉,我只能對你說抱歉,是我變心了。是的,我最初對他只是感激,可是後來我就愛上他了,他固執,他瘋狂,他不顧一切,他傻,他衝動,他輕佻,他不穩重,他有很多的缺點,我還是愛上他了。”
“蕭哥哥,我也曾深深地愛過你,那時我好希望自己能夠溫暖你,將你冰冷的手搓暖。直到現在,我仍是希望你快樂、開心、幸福。我想起來那晚和你說過的話,你說等我涅槃重生回來,可是我的記憶回來了,但我的心再也回不來。蕭哥哥,你恨我嗎?”
“就在那夜去皇宮救你的時候,我也曾以爲我可以放下上官違心,但就在那夜我才知道,我根本就離不開他,我惶恐,我害怕,不是他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他。”
那兩點星光突地熄滅了,他背轉過身體凝視山下。
我瞧着他,想要離開,可是心裡又不忍,我利用對他的恨支撐着我活下來,在紅塵中輾轉,顛沛流離,是我讓他等我了這幾年,可是現在我卻什麼都給不了他。“對不起,來世讓我再還給你。”
“無塵,謝謝你這麼明白地告訴我,從此我不必抱任何幻想。既然我和你之間的感情都不到沒有對方就活不下去,那證明我們並不是最愛彼此的人,所以你不用對我有愧疚。”他又轉過身來。
“謝謝你,蕭哥哥。”頓時我激動得握住了蕭然的手。
“無塵,我並不是反對你和上官違心在一起,而是你歷盡千辛萬苦,將十四主星齊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你卻反而置之不理,置我們不理,置整個國家不理。”
“對不起。”我低聲道。
“十四主星的使命就是改變命運,小到個人,大至國家,這是我們從出生就揹負的使命。如今戰亂四起,百姓生活困苦,你忍心你的子民遭受如此悲慘的命運嗎?你忘記了你要我殺你的最終目的嗎?你要讓這個國家富強,要讓百姓生活富裕。”
“對不起。”眼眶裡熱意流淌,我死命地掙着,不讓淚水流下來。
“無塵,我希望你想清楚,總之不管你如何選擇,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走吧,他應該等急了。”他伸手按在我的肩上。
沿着山路往下走得很慢,腦中一直迴響着蕭然所說的話,是的,我曾經滿腦子都是錦繡河山,是我的故國,但是現在裝滿腦子的卻是上官違心和那個孩子。
腳下一滑,身子向前倒去,“小心。”隨着那聲急促的聲音,我的腰已經被撈到蕭然的手中。
“蕭哥哥。”我低着頭,眼角的淚水弦然欲滴。
回到茅屋中,其他人已不在,上官違心在房裡哄着孩子,那孩子此刻哭得厲害,大約是餓了。我慌忙抱起他,撩起衣衫,將乳|頭塞到他的小嘴中,他咂着起勁,沒一會就笑開了。
“他們都走了嗎?”
“剛走。”
“我和蕭然說清楚了,他說尊重我的決定,所以明天我們也離開,去嶺南,那裡是流放之地,戰爭打不到那裡去,地廣人稀,我們在那裡一定會過得很開心。”
上官違心望着我沒有說話,眼中亮晶晶。
“不想去那裡嗎?那我們去塞外放馬牧羊,或者我們去海外,找一個海島定居下來。”
“好,阿塵,我全聽你的,你說去哪裡就去哪裡。”他摸着我的臉頰。
當夜我們住在茅屋中,不知何時蕭然悄悄離開了,整個屋中只剩下我們一家三口。小傢伙喝過母乳後香甜地睡着了,我和上官違心抱着他坐在門前看星星。
我抱着孩子,他抱着我,我的眼中有他,他的眼中有我。
“阿塵,記得我在天壇第一次看見你,你就像一道陽光那麼耀眼,當我看向你時眼睛會刺得疼,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去看你。你真好看,我想走近你,可是又不能。當在官船上看見你時,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快樂得幾乎要死掉了,我終於可以那麼近地看你了。”
“我不敢想像,我還可以把你擁在懷中,讓你成爲我的女人,爲我生了兒子。這些直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就彷彿是做夢一樣,我很害怕這真的只是一場夢,不知何時夢就醒了,然後發現既沒有你,也沒有兒子。”
我磨蹭着他的下頜,道:“不是做夢,是真的,我就在你的懷中,還有我們的兒子。就算你現在閉上眼睛睡去,我也保證等你醒來,你還能看見我,還有你的兒子。”
滾燙的熱淚從他的下頜滑入我的脣中,又酸又澀。
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我睡了過去,夢裡有兩團火,兩團火相遇了,於是它們變成了更大更熊熊燃燒的火焰,密不可分。
醒來時我躺在牀上,窗外天色微明,上官違心穿戴整齊,背後綁縛着湛瀘劍,我剛坐起身,他卻伸手在我胸口一點,瞬間我便動彈不得。
“你點我穴道做什麼?”霎時我心中隱隱不安。
“阿塵。”上官違心蹲在牀沿,他握着我的手道:“昨天我偷偷跟在你們後面上山了,我聽到你們的談話。其實,我一直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你卻是高高在上,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在一起。阿塵,去光復你的國家,我知道你很想回家。”
“我可憐的阿塵,這全天下只有你需要歷盡千辛萬苦,和踏着無數的鮮血和生命,才能回到自己的家。所以,以後不要再離家了。蕭然他對你的感情不亞於我,你本來就欠他的,不用等到來世去償還,今生就還給他吧。”
“不要,上官違心……”喉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只是呆望着他流淚。
他低頭吻了吻我的嘴脣,扶起我的身子躺到牀上,替我蓋上被褥。“阿塵,孩子我帶走了,這樣你就能心無旁騖地去做想做的事情。”說完他抱起孩子大步走出了屋子。
我拼命叫喊他的名字,喊得嘶聲力竭,再也沒看見他回來。
第一卷 240 入幕之賓
不知何時淚流乾了,聲音也嘶啞了,我只是安靜地躺在牀上,眼睛盯着房樑。刺目的陽光從窗子裡照進來,眼睛被刺得痠疼。
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然後蕭然驚異的聲音灌入耳中,大約他看出我被點了穴道,伸手在我胸口一點。“無塵,怎麼只有你,上官違心呢?”
“他把孩子帶走了,他不要我了。”說着,我眼中又流出了淚。
“這怎麼可能?”
“他偷聽了我們在山頂的談話,所以決定帶着孩子離開我,讓我去做想做的事情。”我坐了起來,哭着撲入蕭然的懷中。
“沒事的,他會回來找你的,他那麼愛你,一定捨不得你。”蕭然撫摸着我的髮絲。
“不會的,你不瞭解他,他一旦決定就不會回頭了,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低着頭,止住了哭聲,整個人如同死去一般,忽地胸口一股灼熱的暖流向喉嚨涌上來,我張開嘴,一口鮮血疾疾地吐了出來,正好打在蕭然的衣衫上,然後兩眼一黑,意識喪失。
醒來時明月掛在樹梢,清風習習,耳畔馬蹄聲得得,我靠在蕭然的懷中乘坐在馬背上。“這是要去哪裡?”我沒有動。
“去馬岥山,劉趙駐紮在那裡。”
“你讓我見劉趙?”我坐直起來,但仍是靠在他的胸前。
“是,我們現在手下無兵將,必須要和劉趙結成聯盟,不然如何對抗上官泓的百萬大軍。”
“那我……”我摸着自己的臉,哭了那麼長的時間,應該眼睛腫得像核桃吧。
蕭然看着我笑了笑,道:“我用熱水給你敷過眼睛了,放心吧,不難看。”
過了河是安南縣地界,馬岥山在安南縣的西面,雖然是山,但並不高,離城門約摸有二十多里路。從船上牽下馬,我和蕭然又騎了上去。
約一個時辰的光景才趕到馬岥山,遠遠便見無數的帳篷,到了營門口駐守士兵便將我們攔下來。
“請稟告齊王,就說故人到訪。”蕭然握住我的手。
那士兵溜了我倆一眼便進營地,一盞茶功夫後跑了出來,道:“齊王令你們先交出兵器。”
只有蕭然攜帶極劍,旁邊的士兵一把奪了過去。“這樣可以進去了嗎?”蕭然仍是握着我的手,我們對視一眼,一起進入營地。剛踏出兩步,背後一涼,數支長槍對準了我們的後背。
士兵掀開其中一個帳篷的簾子,我便先進去,劉趙正坐在長桌前飲酒,一見我進來便將桌面上的酒壺擲在地面。
“李無塵,你還敢來見我,還我兒子的命。”他大喝。
我毫不畏懼,道:“劉趙,你是想談還你兒子的命,還是談合作聯盟?”
“那又怎樣?”劉趙挑着眉。
“談還你兒子的命的話,抱歉,你會失望;如果是談聯盟,我們就坐下來。”
劉趙盯着我,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末後他的眼神又繚繞到蕭然的面上,忽然他又瞧見我們五指交纏的手,嘴角輕輕一笑。
“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李無塵,你不是已死在了蕭然的手上嗎?難不成那是假的,故意掩人耳目。”
“正是如此。劉趙,要談合作的話就開始,否則我們便殺出去。”
劉趙盯着我們嘿嘿地笑,道:“我是忘了,全天下人都知道蕭然是李無塵的入幕之賓,李無塵的寢宮蕭然可以隨意出入。”
“夠了,劉趙,如果你真想與我們聯盟就不要廢話了。”蕭然沉下臉。
“哈哈,人盡皆知的事情何必動怒。”劉趙大笑。
“劉趙,倪從威大軍即將壓境,你還有心思取笑我們嗎?憑你不足十萬的兵士如何抵擋倪從威的五十萬雄師。”
一語噎住劉趙,他轉動着眼珠,笑道:“二位,請坐下來商談吧。”
帳篷裡並沒有多餘的座位,劉趙令士兵掇來了兩隻椅子,我們便在劉趙的對面坐下來。“李無塵,你可有法抵擋倪從威的五十萬大軍?”
“沒有。”
瞬間劉趙變了臉色,拍着面前的長桌起身道:“李無塵,你耍我?”
“劉趙,那是五十萬大軍,目前沒有人可以抵擋,只能避其鋒芒。你如果不想你的十萬軍士全軍覆沒的話,就儘快去蜀地。”我不動聲色,雙眸緊逼劉趙。
這時劉趙的面龐上已淌下了汗水,他伸手去擦,道:“蜀地,你讓我去窮山惡水之地?李無塵,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這是你自不量力造成的後果。蜀地四面環山,氣候多變,地形複雜,易守難攻,倪從威的五十萬大軍也奈何你不得,退居蜀地除了可保存實力外,還可以徵兵擴充軍力。”
劉趙不語,龐大的身軀倒在了椅子裡面,道:“我和你結盟有什麼好處?”
“分封蜀地,子孫世襲爲王。”
“那你的要求呢?”
“借我五萬兵馬,三年後歸還。”
“李無塵,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向我借五萬兵馬,你篤定我會答應你嗎?”劉趙按着桌面。
“一千萬兩黃金。”
“你……”劉趙將長桌一推,霎時桌面上擺放的菜餚倒了一地,稀里嘩啦,他猛地站了起來,走至我的面前狠盯了我一眼。我也盯着他抿脣不語,忽然他大聲道:“來人,給我把這兩個人亂刀砍死。”
瞬間從帳篷外面衝進來數十名士兵,刀劍一齊指向我和蕭然,我仍是傲然地盯着劉趙。
眼神對峙片刻,劉趙倏地又揮了一下手,那些士兵便退了出去。
“李無塵,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這樣都面不改色。”
我輕笑,這種情形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哪次不是命在旦夕,可最終都逃過了劫難。“李無塵,我答應你,借你五萬兵馬,但是我要兩千萬兩黃金,你可同意?”
“同意。等你赴蜀地後,兩千萬兩黃金我會派人押送。”
“李無塵,我相信你這次。”
我抿脣微笑,欣然與劉趙擊掌盟誓。當夜劉趙點齊五萬人馬即刻離開安南縣,向蜀地進發,待劉趙走後,我立即召集剩餘的五萬將士,言明他們歸我李無塵,須向我李無塵效命,以我爲主,另外每人薪俸加兩倍。
衆人山呼萬歲。
第一卷 241 喬裝而行
清晨時分,周見深等人趕至軍營,他們見到蕭然所放的十四主星圖案的煙花連夜趕來,我將目前的情形說了一遍,衆人皆讚歎不已。
帳篷外面人影幢幢,我瞧了一眼便令藍採因在外面守護,不許任何人接近帳篷兩丈內距離。
“立即放出消息,讓倪從威得知劉趙趕赴蜀地。”
“主人,這是何意?”廖書玉吃了一驚。
我瞧了在近側的蕭然一眼,有些話我不方便直說,他立即領會我意,道:“倪從威五十萬大軍開赴安南縣,僅憑我們五萬兵馬實難抵擋,須引倪從威追擊劉趙,我們便可從容離開安南縣。”
“這麼說,兩千萬兩黃金只是欺騙劉趙?真正的目的是爲了得到他的五萬兵馬?”傅飛星眼中有深思,他目不轉睛地打量我。
“傅大哥,你也別這麼說,劉趙也不是什麼好人,主人真是好計策一箭雙鵰。”駱霄寒拍着手掌。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曾行雲審視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楚地,利用夷江天險,可據南方之地,倪從威的五十萬大軍無用武之地。”楚地地廣物博,人口稠密,是有名的魚米之鄉,正在徵兵的最好所在。
時間緊迫,當即由蕭然帶兵前往楚地,我本屬意蕭澤與蕭然一同前往,但蕭澤卻拒絕了,我只好委任廖書玉協同蕭然領兵去楚地。
剩下的人則想法混入安南縣城中,發出劉趙趕赴蜀地的消息。
略過兩日,收到倪從威的大軍從即陵改道去蜀地的訊息,這說明我的計策成功了。
我將衆人又召集在一起,令他們各自拿出了自己的星訣書,將書置於水桶中,稍過一會,紙張被泡得厚起來,我拆開一本,從裡面倒出十多片羊皮紙。羊皮紙上畫着彎彎曲曲的東西,初看起來令人一頭霧水。
“這是什麼?”藍採因瞪圓了眼睛。
“好像是地圖。”傅飛星瞧了一眼。
“對,是藏寶圖,千年前道家便預言紫微星會失位,因此華夏朝的先皇在某個地方埋藏無數珍寶和黃金,一旦紫微星失位,便可用這批寶藏重新復國。”
說着,我便讓衆人將書中的羊皮紙片都倒了出來,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拼出一幅完整的地圖來。衆人研究了半天,才根據地圖所示的方位和特徵辨認出寶藏所在地是大歸山。
“這可真是缺一個人都不行呀。”琴兒搖着頭。
“找到我們這些人也不容易,還要飄洋過海。”
大約都是年輕人,大家心裡都充滿了期待和興奮,翌日我們便出發前往大歸山。大歸山離京城有一百里路,因此要去大歸山必須經過京城,而營救蕭然的那夜我們全體人在皇宮出現,恐怕京城已有我們的畫影圖形。
駱霄寒提議喬裝而行,大家皆贊同他的這個主意,由於人數衆多,有男有女,一時不知安排個什麼身份合適。
最後,我們決定裝成進京做生意的商旅,駱霄寒換上女裝喬裝成一家之主的老夫人,我則是大小姐,陸君青相貌俊美,他便是二公子。
傅飛星、傅雲流、戚義、周見深則是護院,林仕南是帳房先生,琴兒換上了男裝充當陸君青的小廝,曾行雲和藍採因則扮成婢女。
只剩下蕭澤,他不願意扮作護院,只得讓他扮大公子,我是二小姐,陸君青成爲三公子。
僱用了四乘馬車,放上箱子,裝上從藥堂買來的藥材,正式假扮藥材商人,一路上只見關卡重重,除了驗人外,還需得打開箱子查驗,更有甚者還會用刀在箱中戳來戳去,防止有人躲在裡面矇混過關。
我心中僥倖,如果不是事先準備充分,估計很難通過關卡。
這一日到了京城,在城門前照例被攔下來,士兵打開箱子檢驗,沒有檢查出什麼不妥便放我們進城。馬車剛啓動,從城門裡面走出一隊人馬,爲首的人紫膛臉,似乎是個統領,面貌極是陌生,估計是上官泓蒐羅的武林高手,他腰間懸刀,將馬車又攔了下來。
“箱子裡面是什麼東西。”
“稟大人,是藥材,要到京城去販賣。”周見深比其他幾人老練,立即裝作恭眉順眼的樣子。
那統領伸手指着我乘坐的馬車,道:“那馬車裡的是什麼人。”
“是我家老夫人,公子,還有小姐。”
那統領沒有說話,走至馬車前,伸手揭起窗簾向裡面看,眼神依次晃過衆人,當他的眼神落在我的面上時,道:“她的頭髮怎麼是白的?”
“我家小姐年幼時患病,長期服用藥草所致白髮。”
“嗯。”那統領又注視了我幾眼,隨後目光又放在了蕭澤的身上,道:“你們既然是商人,爲何還要攜帶兵器?”
“大人,世道不太平,山匪又多,不帶兵器怎麼活下來。”
那統領面上仍是疑惑,眼神不斷在我面頰上晃來晃去,最後他又命周見深將幾口箱子全部打開,在裡面翻了幾遍,發現確實是藥材後才肯放行。
馬車順利通過了城門,我心裡才鬆了一口氣,剛纔也不知是哪裡露出破綻惹到那統領懷疑。
至京城已是黃昏,我們便在客棧打尖歇腳,由於白日趕路辛苦,女人便早去安睡,男人們分批值守。我坐在房中心緒沉悶,無法入睡,只得起身對燈出神。
這些日子每每想起上官違心,心如刀割,巴不得立時見到他纔好。也曾很多次就這樣什麼也不管,去天涯海角尋找他,但最終都強按下念頭,實是倍覺煎熬。
“什麼人?”窗外傳來了蕭澤的斷喝聲。
我猛吃一驚,悄身到窗前探看,夜色中有一黑衣人身姿矯健,面容俊朗非凡,端的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材。“在下華如風,想求見李小姐。”
“什麼李小姐,這裡沒李小姐。”蕭澤不知華如風在中土如日中天的名頭,他聽到華如風的名字時毫無反應。
倒是陸君青聽到後神色激動萬分,從屋中出來不由分說便握住了華如風的手,弄得華如風一臉尷尬。
“華先生。”我趕緊走了出來。
華如風一見到我立即便拜,我忙制止他,並打了一個眼色。“華先生,請到屋中一坐。”身子一動,忽然手腕被緊緊捉住了,我回身一看卻是蕭澤,他眼神中迸出幾點怒火,我只得扳開他的手轉身進屋。
第一卷 242 註定和我們其中一個是有緣的
藍採因奉上茶後便關門出去,屋內只剩下我和華如風面對而坐,原來我在投宿客棧時,他在對面的酒樓飲酒,恰好便發現了我,於是深夜造訪。
“難得先生僅憑半張臉能識出我。”
“女皇的風采怎敢忘卻,僅半張臉也足夠回味了,只是想不到朝如青絲暮成雪,再見時女皇的秀髮卻是潔如白雪,實感天意弄人。”華如風嘆着氣。
“當日越州一別,李無塵也時常將先生銘記在心,只是無緣一見。”
華如風向我拱了拱手,道:“女皇厚愛,華如風受寵若驚,華如風在江湖上也頗認識一些朋友,如女皇需要,華如風將與這些朋友共赴女皇大業。”
我心中忽地一動,忙道:“華先生,李無塵確實有一事相求。”
“請說。”
“李無塵想請先生幫我尋找一人,他是個獨臂人,二十五六歲,模樣很好看,帶着一名嬰兒,對了,他還揹負着一把通體黑色的劍。”
“敢問這人與女皇是何關係?”
“是我夫君。”我坦然地道。
華如風神色驟變,但瞬間便恢復如常,道:“那他一定是人間難求的好男人,也是最幸運的男人。”
“我的命承蒙他多次相救,否則華先生再見不到李無塵。”
“原來如此。可他爲何要離開你呢,這天下大業更要夫妻同心纔對。”
“他是上官泓的兒子。”
“華如風瞭解了,好,我答應女皇,一定盡力幫你尋找他。”
交談了約摸一個多時辰,華如風這才告辭離去,我送他出客棧,回來發現駱霄寒和琴兒在院子裡有一句沒一句閒聊。
“走了一個大醋罈,又來了一個大醋罈,主人這天天聞着醋也不覺得酸。”駱霄寒坐在走廊的欄杆上,手裡握玩着一根新鮮的蘆葦。
琴兒偷笑,道:“哈哈,我剛纔瞧見他恨不得要吃了華如風纔好,真笑死我了。”
“也不想想自己和主人是什麼關係,在他前面還排着他的親哥哥呢,論付出他哥哥可比他犧牲得多了。哎呀!不過世事也難料,主人就是鐘意這種死纏爛打的人,所以不怕感情不深,就怕死纏爛打。”
我聽着駱霄寒彷彿看穿世事洞明的語氣,恨不得一桶水潑到他的臉上。
悄悄進了屋,細思剛纔駱霄寒的話,確實,蕭澤的個性中也有固執的成分,而且有時他表現得比上官違心更瘋狂可怕,他的佔有慾望更強烈。
躺下來沒多久,雄雞唱曉,窗紙漸漸發白,起牀洗漱,在用過早餐後整隊出發。出城時十分順利,士兵只是打看箱子瞧了兩眼便放行。
出城往西百來里路便是大歸山,在僻靜處我們將裝着藥材的箱子扔在路邊輕裝上路,馬車行駛速度快了許多。藍採因唱着山歌,我和曾行雲打拍子,她嗓子清脆好聽,唱着歌就彷彿是山谷中的黃鶯在歌唱,我不住叫好,她一連唱了好幾支曲子。
“你們在說什麼,聽着好不熱鬧。”琴兒騎在馬上,突然揭起馬車的簾子。
“採因在唱歌。”我笑道。
“琴兒,你快進來吧,你看你曬成什麼樣子,快和你相公成兩兄弟了。”曾行雲打趣她。
“不會吧。”說着琴兒放下簾子,過了一會馬車停下來,門簾揭起,琴兒挑簾進來。“主人,我真的很黑嗎?”
琴兒一臉惶恐,她的面頰皮膚確實曬黑了不少,我笑道:“還好,沒有你的見深哥哥那麼黑。”
頓時她急得要哭起來,我趕緊安慰她,道:“你就不要扮小廝了,還是和採因她們一樣扮婢女。晚上我給你敷珍珠粉就能美白了。”
“真的嗎?可以美白?”琴兒向我的身畔擠過來。
“多用牛奶洗臉、沐浴也可以美白。”
琴兒這才破啼爲笑,道:“其實見深哥哥也不黑,他是曬黑的,脫了衣裳皮膚白着呢。”
她性格爽直,這種私房話嘴裡毫無顧忌說出來,藍採因伸出食指在臉上颳着,笑道:“不知羞,這種話你也說出口。”
“好你個採因,你敢取笑我,我還沒笑你呢,你家那個比見深哥哥也白不了多少,還不是一個大黑個。”
兩個丫頭生了氣,各不理睬,我趕緊打圓場,和曾行雲各拉一個解勸。不料琴兒又將火撒到曾行雲身上,道:“廖書玉是公子哥,從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又不用做活,當然比見深哥哥氣度好了。”
“好好的扯他幹嘛!我和廖書玉又沒關係。”曾行雲也不悅了。
“大家別生氣了,其實我們這個隊伍的顏值還是很高的,黑是健康之美,而且更有男人氣概,如果皮膚太白反而會顯得陰柔。”
“對的,陸君青那小白臉看起來比我還柔弱,我一手指就能戳到他。”琴兒高興起來。
我忍住笑,好在紫蘇不在這裡,如果被她聽到少不得又要爭執起來。隊伍中除了駱霄寒相貌平平外,其他男人可真算是一表人材,如果換上飄逸的綾綢,那便是當之無愧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了。
黃昏時分抵達大歸山,山腳下有個殘舊的茅廬,我們便決定當晚在此休息,待天明後進山。
好在男人們都身手敏捷,打獵這種活難不倒他們,沒多久便打回了幾隻野鴨和兔子,剝了皮後便就在附近的山泉中洗淨,然後架在火上燒烤。
琴兒依偎在周見深的身畔,將自己的頭枕在他的肩上,兩人不時甜蜜地彼此凝望。那廂藍採因也不示弱,和傅飛星親親我我,羨煞旁人。
我看得眼熱,走到十多丈開外的一塊岩石坐下,百無聊奈地看着自己在夕陽下的影子。略過一會,一道高大的影子佇立在我的影子附近不動了。
“坐下吧。”我低聲道。
蕭澤在我的身畔坐下,斜睨着我,聲音有些戲謔:“我不介意讓你靠着我的肩膀。”
“如果是你哥哥,我可能還會靠一下。”我也毫不留情地打擊他。
“我和他沒有區別。”蕭澤突地捉住了我的手,我趕緊抽出但是沒有掙脫,他凝視着我道:“真弄不懂,我母親生的三個兒子都會鐘意你,所以你註定和我們其中一個是有緣的,逃不脫的。”
第一卷 243 你敢捉弄我
次日在山中找了幾個時辰,沒有發現藏寶圖中所示的路徑,而這時我早已走不動路。蕭澤毫不顧忌地強行將我背起,我阻止他不行。我深知,在蕭澤心中並無對我的君臣之禮,他願意來中土,並不是因爲他是太陰星,而是他對我的感情支使。
“主人,大歸山太大了,這樣找下去到天黑也不能找到,我們分幾路同時找,找到後發訊息。”周見深擦着臉上的汗,今日他戴着一頂草帽,是琴兒編織的。
“好,就這樣。”
每兩人一組,自然我和蕭澤一組,其實大家也不願意和他一組,他不太愛搭理人,與衆人也合不來。“你喝點水。”蕭澤將腰間的水袋遞給我。
我渴得喉嚨裡冒煙,一口氣將水袋中的水喝了大半,然後又還給他。
“在這裡休息一陣再走。”他自顧地脫掉我的鞋子,除下襪子,還好,我的腳這次沒磨破。他托起我的一隻腳,輕輕按摩腳底。
“你不用這樣。”我盯着他。
“我願意就行,李無塵,你少管我。”他低喝,眼中又迸出幾點怒火。
我無奈至極,這個人完全沒法控制他,他不聽從我的命令,只按自己的喜好行事。不過,腳底被他按摩後確實舒服了許多,我簡直昏昏欲睡。
過了一會,他又按摩我的另一隻腳,我竟真的靠着樹樁睡了過去。
醒來時太陽西斜,我枕在蕭澤的胸膛,他似乎也累得睡着了,閉着眼睛,濃密的睫毛被山風拂動。我忽起了壞心思,從口袋裡摸出一盒胭脂,用手指蘸了蘸,便在他面頰上寫上了壞人兩個字。
寫完後,我趕緊穿上鞋襪,如果被蕭澤發現我在他臉上使了壞,說不定掐死我都有可能。
我以前也曾這樣捉弄蕭然,但他總是沒有反應,於是每次我意興闌珊。
前面有一條小溪流,我走過去洗臉,剛捧上一捧水,一枚小石子便飛到水中,水花濺了我一臉。“討厭。”我扭頭瞪了蕭澤一眼。
“你睡得真久。”說着,他走了過來,我趕緊移開,於是他走近,我再移開。“你怕什麼?我臉上寫着壞人嗎?”
瞬間我忍不住大笑起來,起身向着山林中跑去。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暴喝,估計蕭澤發現他面頰上的兩個字。“李無塵,你敢捉弄我,我要殺了你。”聽到他的威脅我跑得更快了,慌不擇路,此時山林中光線暗淡,一不小心我便跌倒了。霎時蕭澤趕到,眼中觸及他兇狠的眼神,我直道吾命休矣,不料他卻伸手將我一把提起來。
“你要殺我?”我有些害怕,他可是個說到做到的狠人。
他的右手握得骨骼咯吱作響,忽地便移到我的脖頸上,我不禁駭然,他真想掐死我。忽然他撲哧笑出聲,道:“李無塵,嚇壞了吧,臉都白了。”說着,他便移開了手。
“你捉弄我。”原來他故意看我害怕的樣子。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李無塵,如果你下次再捉弄我,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眯起眼,又開始威脅我。
和他哥一樣沒有幽默感,我咬着嘴脣,如果是上官違心他一定會笑得很開心,然後說些無恥下流話。“我們找寶藏吧。”我只得轉移話題。
我向前走了幾步路,忽然腳下一軟,身子向下一陷,我暗叫不好趕緊看去,只見身子已墜入一個無底深洞中,耳畔有蕭澤的驚呼聲,然後我便看到他也跳下深洞來。
瞬時我跌落在泥土上,接着又是砰的一響,蕭澤跌在身畔。“李無塵,你在哪裡?”
好在泥土鬆潤溼軟,除了全身被震得發麻外並無其他不適。“我在這裡。”洞裡漆黑無比,伸手不見五指,我伸着手在前摸,瞬間便觸到了結實溫暖的胸膛。
他的手向前一抓,我的整個身子都被按入了他的懷中。
“李無塵,你沒死。”他一手按着我的腰,一手按在我的後腦上撫摸我的髮絲。
“沒死,你可以放開我了。”我掙扎着。
但蕭澤沒有放開,他似乎在看我,瞬間鼻尖便觸到他的鼻尖,然後有兩瓣柔軟覆蓋在我的嘴脣上。“啊——”我嚇得大叫,但只叫出一個音,聲音便消失了。
許久他才放開我。
這時黑暗中突地蓬出一團藍色的火焰,原來蕭澤點燃了火摺子,藉着這微弱的光芒我看清周圍的情形,這裡原來是個巨大的山洞,我們墜入的地方是洞口,洞口比較狹窄,但往裡卻好像甚是幽深寬闊。
地面上的泥土頗厚,生長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洞壁十分乾燥,上面依稀刻有什麼東西,我上前摸了摸,甚至眼熟,細想之下發覺原來就是藏寶圖上的路線圖。
“這裡可能就是藏寶洞。”我大喜過望。
火光倏地移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識地瞅了蕭澤一眼,他的嘴脣被我咬出幾個明顯的小血洞。“我們往裡走。”不待他同意,我徑直往裡去,蕭澤緊跟在我的身畔。
越往裡走,道路越來越寬,路面也越來越乾燥,鋪着細細的黃沙。
約摸走了一刻鐘,前面出現了岔道口,這岔道口也極是寬闊,一時令我猶豫不絕。蕭澤不由分說進入岔道口,走了一盞茶功夫後我停住腳步。
“往回走,不是這裡。”
“理由。”蕭澤也變得像蕭然一樣惜字如金了。
“如果這裡真藏有珍寶,那麼一定在乾燥的地方,你看這個岔道口太溼潤了,珍寶放在這裡容易腐蝕。”我分析。
從岔道口退出來,我們沿着鋪有細沙的路前行,這次走了大約兩刻鐘便見兩扇碩大堅實的石門。石門足有三尺多厚,高約丈許,門上並沒有鎖,我和蕭澤用力推了一把,但石門卻紋絲不動,彷彿和洞壁連成了一體。
我心內忖道,興許是有機關。遂在四周找了找,洞壁光禿禿,石門上也空無一物,並無機關,這可徹底難倒了我。思索了半晌不得解,這時呼吸略感困難窒塞,便與蕭澤先退到洞口。
洞底離洞口約有兩丈多高,周圍沒有可借力的地方,要想出去實是困難。蕭澤便在洞內燃放起信號,霎時一道璀璨的光芒從洞口如箭般飛了出去。
第一卷 244 閉上眼走進去
半個多時辰後耳畔傳來周見深的聲音,“是哪位兄弟發的信號。”我擡起頭看,周見深的頭正在洞口張望,洞裡漆黑,他沒有看見我們。
“是我,我們在洞裡上不來,這裡可能就是藏寶所在之地,你等其他人到來。”我忙道。
沒過多久,衆人全部來齊,除留下戚義和傅雲流在洞口把守以防不測外,其他人全部跳入洞中。待來到那扇石門前,衆人也都傻了眼,一齊推動石門,任憑使出全身力氣,那石門依然緊固如牆。
“會不會有機關?”曾行雲蹙着眉。
衆人又在四周摸索,結果還是一無所獲。“也許當初造這門時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讓人進去。”駱霄寒撓着頭髮。
傅飛星沉吟半晌,道:“既然從門裡進不去,不如我們在石門下面挖出一個洞過去。”
這倒是一個辦法,衆人齊齊動手,不料這洞門前泥土有如鋼筋,普通刀劍下去便立即折戟,饒得傅飛星的泰阿劍也是無可奈何,劍落泥土火花四濺。
“泰阿劍削鐵如泥,想不到竟奈何不得這泥土。”傅飛星嘆氣,手撫過劍身便收入劍鞘中。
“我們每個人想個辦法,總有個辦法能行。”駱霄寒拍手鼓勵我們。
這辦法可不好想,大家都愁眉苦臉,一時哪能想得出來。“主人,《十四星訣》中難道就沒有記載關於如何開啓石門的內容嗎?”林仕南瞅着我。
“沒有。”我搖搖頭。
我走到石門前撫摸,將耳朵貼在門上,什麼聲音也沒有。“乾脆用炸藥,我就不信炸不開。”駱霄寒發着狠。
“不行,如果把山洞炸塌了就更麻煩了。”周見深立即否定這個提議。
我閉上了眼睛,既然千年前造這個藏寶地,那麼前輩先人定留下了進出的法子。可是我搜羅腦中所有的記憶,沒有找到關於開啓石門的任何線索。
想着,我氣餒地握拳去捶石門,忽地手臂像往一團柔軟棉花裡面陷去,霎時我驚得縮回了手,眼睛立即睜開。石門依舊緊閉,那剛纔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我試着去推石門,紋絲不動。
我思忖半晌不得其解,遂又閉上眼睛,照剛纔那樣握拳往石門上捶去,不料這拳卻似打在空氣中,毫無阻礙。
“明白了。”我睜開眼。
“你明白什麼?”蕭澤好奇地盯着我。
“這是幻覺,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石門,只要大家閉上眼睛,心中什麼也不想,便能破除石門的幻覺。”我大聲道。
衆人紛紛閉眼效仿,果然感覺如我剛纔一般,但睜開眼後,再去觸石門便是堅硬如鐵。
“那要怎麼進去呀?”藍採因噘着嫣紅的嘴脣,嬌小的身材在傅飛星的身畔儼如小鳥依人。
“閉上眼走進去。”我笑道。
藍採因聽着直咋舌,往傅飛星身後躲去,道:“我怕撞得頭破血流,破了相就難看了。”
“這樣我先來。”我決定以身作則消除大家的顧慮,腳剛踏出一步,身子便被人扯得往後退去。蕭澤瞪了我一眼,閉上眼,搶先一步向石門走去,瞬間他的身軀嵌入石門中,眨眼便消失在石門裡面。
“蕭澤已經進去了,現在我進去,大家緊隨其後。”說着,我閉上眼,屏除心中雜思向石門踏去,接連走出幾步,身子便未感覺到任何阻隔,睜開眼便瞧見蕭澤在黑暗中發光的眼眸。
這時大家魚躍而入,藍採因進來後仍是後怕地按着自己的胸脯,傅飛星體貼地安慰她。
進入石門後,依舊漆黑幽深,衆人舉着手中的火摺子,這時地面鋪有一層白色的粉末,我蹲下身拾起一點細看,晶瑩剔透,舌尖輕輕一舔,鹹澀無比,原來是鹽粒。
鹽有吸水性,使空氣變得乾燥,這大約是造這個藏寶洞的人想出來的。
再往前走一里路,眼前有如萬道金光閃爍,只見黃澄澄的金條整齊地靠着石壁壘放,堆成一座小山包。還有百多口大鐵箱,我掀開一口箱子的鐵蓋,裡面盛放的是各種珍稀的珠寶,剔透的翡翠、碩圓的夜明珠,等等,石洞內輝煌無比,彷彿太陽升起。
“真想不到竟然藏了這麼多黃金和珠寶。”藍採因感嘆無比。
“主人,現在怎麼辦?這些金銀珠寶運出去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我們在京城的附近,想要運出去恐怕很難。”周見深凝視着我。
“全部運出這很難,而且我也沒打算全部運出,先運出部分黃金送到楚地,一部分作軍餉,一部分用作徵兵。剩餘的仍留在洞內,待國家安定後充歸國庫和賑濟災民所用。”
“此去楚地路途遙遠,關卡重重,恐怕不易送到楚地。”
“走陸路當然行不通,連京城都出不去,我們要走水路。”我笑道。
“走水路?”傅飛星眼睛一亮。
“是,走水路,我在幾年前開掘的大運河現在就能派上用場,雖然大運河只是挖掘了一部分,還未徹底貫穿南北,不過這已足夠了。我們先乘船從運河到應陵,到達應陵,我們便可沿夷江去楚地了。”
“妙極。主人,你真是神機妙算,是不是早算到今日之事?”琴兒滿臉放光。
“當然不是。我最初修建運河,只是爲了聯繫南北的經濟,南方繁華,正是爲了促使南方的商人多到北部,另外南北距離相隔太遠,通過運河也可加深對南方的控制。”
“能想到這層已經很厲害了。”琴兒更是欽佩不已,臉上崇拜之色不言而喻。
我們先將三十箱黃金運到洞口,黃金極沉,來回運了數次。守在洞口上的戚義和傅雲流用樹藤先將周見深和傅飛星先拉了上去,底下的人則將黃金箱子用樹藤綁上,這樣一箱箱地拉到洞口。
有好幾次樹藤從空中斷裂,箱子中的黃金砸了滿地,躲避不及的就被砸了頭,駱霄寒便自嘲是天下掉黃金砸了頭。
這三十箱黃金我粗略估計,以每箱一萬兩計算,足有三十萬兩,徵兵人數如太多,這是不夠的,所以也不能只指望這批藏寶,必須要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第一卷 245 是你對我有企圖
馬車運了一天才將三十箱黃金運到山腳,這時幾匹馬已累得不行,任憑抽打只是啃着路邊的野草,周見深和駱霄寒去周邊的農家買來了十多匹馬和車身,每三匹馬拖一乘車,饒是這樣,馬車速度仍是慢得不行。
ωwш ⊙ttκa n ⊙¢ O
走走停停兩日後方抵達京城外十里處的流清河,這條河是大運河的源頭,流清河從大歸山的地下河中發出,終年河水滔滔不息。
“到哪裡去弄船呢?”
這麼一大批黃金,船不能太小,不然承重不起。“不如找華如風吧,他交遊廣闊,也許可以通過他借到一艘船。”我凝視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要想找華如風,就只得再次進京城,我本想帶周見深和傅飛星,但轉而一想衆人中只有兩人稍年長,如帶走他倆恐有不妥,而蕭澤堅持要求陪我進入京城,我權衡再三,與蕭澤一起喬裝混入城中。
“見到華如風,你不許用敵視的眼神看他。”我警告蕭澤。
“他對你有企圖。”
“你錯了,華如風與我只是心心相惜,是你對我有企圖。”
“我對你有企圖,那不是很應該嗎。”
這副口氣簡直和上官違心如出一轍,我忽然想起那夜駱霄寒和琴兒的閒聊,是的,等大業完成後須得想個法子讓蕭澤離開京城。
我戴上了頭巾,將一頭白髮遮住,扮成普通的農婦,蕭澤也粘上假鬍鬚。
華如風這人好飲酒,只要在酒樓便能找到他,沿路找了十多家酒樓和客棧,還是在當初投宿的客棧對面酒樓發現了他。
他正在樓上一手執壺,一手執筆作畫,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一時畫完,不少達官貴人爭搶他的畫作,價錢越出越高。
“原來他這麼出名。”蕭澤臉上仍有不屑。
“當然了,許多人一擲千金只爲他的一幅畫。”
最後,那幅畫以一匹白玉馬作爲交換被人買走,我瞅着蕭澤,臉上既有羨慕,又有嫉妒。那些沒買到畫的人自然不甘心,紛紛請求華如風再作一幅,但華如風已無畫興,握着酒壺就往樓梯處走去。
霎時他的眼神落在我的面上,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拽住蕭澤匆匆下樓。
走到僻靜處我鬆開拽住蕭澤的手,略等一會華如風便悄然出現。“女皇,可是有事須我華如風效勞?”
“華先生慧目如炬,李無塵確有事相求。”說着,我便將來意說了一遍。
華如風略一沉吟,道:“這事好辦,我有一朋友是京城鉅富,他家有三艘遊船,我且向他借一艘,但不知女皇可有行船掌舵之人?”
“沒有,請先生代辦。”
“好,今日黃昏時女皇在流清河頭等待,華如風一定將船送到。”
“如此多謝先生,先生之恩,李無塵再世不忘。”
目送華如風離開,我和蕭澤便打算出城,在街上買了一些乾糧和幾隻燒雞,男人們無肉不歡。這時馬蹄聲響,一駕馬車在身畔停下來,霎時侍女挑起門簾,從馬車裡面出來一位傾國傾城的女子。
她的面上雖有些憂傷,但這更增添了她的嫵媚,真若是人如桃花。
“小妹。”我有些吃驚。
上官子萱只瞧了我一眼,便將幽怨的眼神放在蕭澤臉上,想必是她將蕭澤當成了蕭然。我瞅着蕭澤,他的神色明顯迷糊。
“他不是蕭然。”我壓低了聲音。
頓時上官子萱身子重重一震,不覺退後幾步方站穩身子,於是她的臉色更蒼白了。“大嫂,能否進馬車說幾句話。”
我點頭應允,進入馬車後上官子萱立即握住我的手,道:“他是誰?蕭然又在哪裡?”
“他是蕭然的孿生弟弟,叫蕭澤,從小在日出國長大,是我將他帶到中土。蕭然目前沒有和我在一起,他去了楚地。”我不便隱瞞上官子萱,但我相信上官子萱對蕭然的感情,她斷然不會將蕭然的下落告訴上官泓。
“蕭大哥一定恨死我了。其實那夜我一直想出來救他,可是我被關在樂陽宮中寸步難行。”上官子萱搖着頭。
“小妹你想多了,他不會怪你,他知道你的難處。”我安慰她。
上官子萱打量着我,道:“大嫂,你和哥哥怎麼沒在一起,你的孩子出生了吧。”
“你哥哥帶着孩子離開了,我一直沒見到他。”
“怎麼會這樣?這個傻哥哥,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孩子。”頓時上官子萱眉間如火燒般,一副憂心如焚的樣子。
“小妹別擔心,你哥哥是個有福之人,他不會有事的,只是少不得要吃些苦頭了。”
“大嫂,你們是要去楚地嗎?把我也帶去吧,我一定要向蕭大哥解釋清楚。”上官子萱抓住我的手臂。
我頗感爲難,道:“小妹,你可知,我們與你父親是敵對兩方,你死我活的關係,你能夠坦然面對嗎?”
“能,我能。”上官子萱點頭。
“好,你和我走。”
爲避人耳目,我和蕭澤先行出城,上官子萱緩後一步。出城後,我便在不遠的大石坳等待,半晌上官子萱姍姍來遲,半途中她支開了侍女步行過來。
我和上官子萱合乘一騎,快馬加鞭趕到流清河頭,和衆人介紹了上官子萱,其中傅飛星、傅雲流和藍採因三人在慶雲縣見過上官子萱,藍採因因爲上官子萱是上官違心的妹妹,對她格外親熱,我便讓藍採因照顧她。
此時離黃昏還有一個多時辰,我便坐在河邊的岩石上等待,眼睛一刻不敢放鬆地盯着河面,生怕錯過了船。
河面平靜,水面光芒閃爍,京城的百姓不喜水路,因此河流空置。偶有幾個打漁的出沒,但沒多久便趟到了對岸。
不知不覺光線變暗,白熾的陽光成了一縷縷的血紅的霞光,這時河面上駛過來一艘體積龐大的兩層遊船,我立即站起身。
一刻鐘後遊船在河岸停泊下來,從船裡走出幾名男子,我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華如風。跟他一起的男子將幾塊木板搭成浮橋,華如風迅速走過來。
“女皇,華如風幸不辱使命借到船。”
我也不及多說什麼,只是略微地點頭,便吩咐衆人將箱子擡入船中,直到船離開河岸我這才心裡噓出一口氣。
第一卷 246 給你兩條路
船很快駛出了京城區域,華如風表示願意和幾位朋友一起護送我們去楚地,我正是求之不得。只是蕭澤屢屢對華如風露出敵意,被我警告了幾次才稍微收斂。
華如風設想十分周至,他事先在船上準備了大量食材,省去我們很多麻煩。當然做飯這種事就落到了女人的頭上,不過,除了我,曾行雲是刺史小姐從未沾過陽春水,琴兒也是自小養尊處優,和周見深成親後,這火房之事全落在周見深頭上,至於藍採因是富家小姐,自然不會烹飪之事。
上官子萱是客,雖然她的廚藝也不錯,但我哪肯讓她動手。
火房的活自然地屬於我,還好我早前在官船上做慣了這些,也不覺得爲難,當然,幾個丫頭也不好意思看我做飯,在一旁認真學習。
一連幾天平安無事。
這夜風清雲淡,明月皎潔,星斗如棋,我在火房裡做了兩碟點心,一碟綠豆糕,一碟桂花糕。出來只見華如風正在甲板上對月飲酒,口裡念着李太白的詩句,“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
“華先生,見你獨飲,也無菜餚,特意做了兩樣點心,請你嚐嚐。”我欣然將兩碟糕點用手託放在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中溢出光彩,手指夾起一塊綠豆糕放到脣邊咬下一塊,細細咀嚼,半晌道:“好吃,難得女皇還有如此好廚藝。”
甲板上沒有桌椅凳子,他從我手裡接過兩碟糕點徑直坐在甲板上,我也只好在他對面盤腿坐下。
華如風邊吃邊飲,笑道:“有酒,有糕點,有明月,還有千古女皇,華如風此生足矣!”
耳畔傳來了嘿嘿的冷笑聲,我轉過臉便看見蕭澤黑着臉站在船舷前,華如風依然笑若春風,道:“蕭兄弟,這裡有兩碟糕點,也來嚐嚐吧。”
蕭澤冷臉走過來,華如風伸手托起碟子,道:“是女皇親手做的,味道好極。”
“是嗎?”忽地蕭澤的嘴角便勾出了弧度,腰間的劍瞬間出鞘,寒光閃過,兩碟糕點被打落在地。
“你太過份了。”我氣得站起來。
“過份嗎?”蕭澤斜睨了我一眼,冷哼一聲道:“李無塵,你沒資格說我。”
我氣得心痛,道:“你就這麼一直大呼小叫直呼我的名字嗎?”
“李無塵,你見過我到現在,我哪次不是直呼你的名字。是,我在你心裡,不過是一條要按照你的命令來行事的狗。好,從今天開始,我不做你的狗。”
他的聲音大得嚇人,華如風也趕緊幫忙打圓場,沒想到這更惹怒了他,將火燒到了華如風身上,弄得華如風神色尷尬。
“你就這麼願意做她的哈巴狗,高興時哄哄你,不高興時甩你一臉。”
“蕭澤,你想罵我就罵我,不要像瘋狗似的亂咬人。”我怒不可遏。
“果然,我在你心中就是一條狗。”他眼中閃出怒火,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這時周見深等人也聽到甲板上的爭吵,紛紛出來解勸,我仍是氣得不行,蕭澤毫無服從性,這樣對我百害而無一利。“停船靠岸,讓他下船。”我氣道。
瞬間衆人都是一愣,蕭澤盯着我,冷笑道:“現在你是要卸磨殺驢了是嗎?不需要我這條狗了,對吧。”說完,他向船舷衝過去,霎時身軀縱起就躍了出去,只聽砰的一響,水花四濺。
周見深立即到船舷前察看,轉身道:“主人,你這是何必呢,蕭兄弟飄洋過海到中土,想念家鄉,心情本就不好,你還要趕他走。”
“是啊,雖然他是比較兇惡,也不親近,但主人趕他走太說不過去了。”駱霄寒也插嘴。
“主人,我們十四個人是個整體,缺一個人都不行,還是把他追回來吧。他在這中土,能夠依賴的就只有主人了。”曾行雲扯着我的衣袖。
“其實大可不必與他見識,他從小在日出國長大,未受過中土禮儀教育,自然是心裡不痛快就表現於形了。”傅飛星也勸道。
“這全怪我,事情因我而起,女皇,我看還是我下船,讓蕭兄弟回來吧。”華如風尷尬地搓着手。
“華先生切不可如此說,此事不怪你,是我未經思考說話氣到了他。這樣先停船靠岸,我去追蕭澤,你們繼續前行,此處離應陵不過百里路,我們在應陵渡口相見。”
我走到船舷前看,蕭澤的身軀在波浪中起伏,正奮力向岸邊游去。“他不太像他哥哥,倒和姓上官的像是一母同胞,這脾氣。”駱霄寒小聲地和琴兒嘀咕。
船靠了岸,我向藍採因囑咐,讓她多照顧上官子萱,這才上了岸。
這時蕭澤還在河水中,我沿着河岸往回走,恰好他抵達河岸,我伸出了手。他瞧見我,眼中仍是怒氣橫生,也不理睬我,自己爬上來。
滾圓的水珠不斷從他的髮絲或是衣衫裡淌出,可這仍然不能熄滅他的怒火,繼續對我大加指責。
“你到底想怎樣。”我覺得自己完全對他無可奈何了,就算是上官違心,我也沒這麼累。
霎時,他將腰間的劍抽出塞到我的手心中,道:“李無塵,我給你兩條路,一條你留下我,一條你殺了我。”
我真的頭疼了,他比上官違心還要胡攪蠻纏,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你別這樣行不行,我們好好地商量。”
“殺了我。”頓時他大聲道,將我手中的劍橫在他的脖頸上。“動手啊,只要你一動手,我這個令你討厭的人就徹底消失了。”
我直嘆氣,他這是要逼死我纔對。
“殺我,李無塵,你聽見沒有,快點動手。”他大嚷。
月光照着他盛怒的臉,剔透的水珠滑下他的面頰,我這才發覺這一年來他也瘦削了很多,不禁心地就軟下來。我想起了一年前那個在日出國不可一世的武田澤一,被全國的年輕女子都愛慕的武田澤一,那時的他是何等的氣度瀟灑。
我扔下了劍,雙手擁住他的腰部,將我的臉貼在他的胸膛。衣衫雖然冰冷溼透,可是卻不斷有熱意滲透出來,還有如烈馬奔騰的心臟跳動聲。
他漸漸安靜下來。
第一卷 247 我是一隻蚱蜢
當夜我們就地取火休息下來,清晨後向應陵方向徒步,在路經一個小鎮時購買了兩匹馬,直到黃昏方纔趕到應陵渡口,這時船早就抵達了。
琴兒等幾個姑娘正在渡口遊玩,瞧見我倆過來都笑起來。
華如風在等我們的時間裡,對船進行了食物補給,見到蕭澤他倒先道了歉,蕭澤大約也覺得不好意思,也只得向他道歉。
從應陵開始進入夷江流域,此時順風順水,船速加快,日夜兼程,不多時日已進入荊楚之地。
下船後我本想僱用十多匹馬車直奔漢陽,但華如風認爲我們多日在船上尚不知陸地上的情況,穩妥起見應先派人進入漢陽查探虛實。我思忖之後,打算派周見深和琴兒,傅飛星與藍採因喬裝成兩對鄉下夫妻進城,忽見曾行雲神色忸怩,嘴脣嚅動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便明白了。
曾行雲和廖書玉數日不見,自是想念,她面薄不好意思說出口,於是我便讓曾行雲等四人前去城中。
到了夜間江岸上馬蹄聲得得,似有大批人馬趕至岸邊,衆人佇足在船舷眺望。爲首的一人紅衣如血,在夜色中甚是惹眼。
“我們回來了。”聲音嬌俏動聽,卻是琴兒。
我踮起腳看,半晌終於看到了蕭然,曾行雲和廖書玉沒來,估計是獨自去訴說思念之情了。“無塵。”清冷的聲音灌入耳畔,我欣喜地迎上去。
“蕭哥哥。”我握住了蕭然的手。
將華如風介紹蕭然認識,蕭然也久聞華如風大名,兩人握手言笑。蕭然得知我們運送黃金,便從軍營中帶來了一隊士兵協助。
原來自從我們在安南縣分開後,蕭然帶着五萬兵馬連夜急行,十數日後抵達漢陽,然後攻下漢陽,殺死刺史。
“蕭大哥。”上官子萱倏地從人羣中出現。
蕭然一見到上官子萱神色陡變,道:“子萱,你怎麼在這裡?”
“是我求大嫂帶我來見你,我想和你解釋……”
“等進了城再說。”蕭然冷淡地打斷了她。
我怕上官子萱難堪,握着她的手悄聲道:“別急,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候,待會進城了你再好好和他解釋。”
入城後是下半夜,我們進入刺史府歇息,舟車勞頓這許多日子,身子一挨着堅實的牀板便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精神百倍,洗漱後走至院中,忽見蕭然坐在岩石上發呆。“蕭哥哥,小妹呢,你沒陪她嗎?”我不禁奇怪,蕭然這神情莫非還沒原諒上官子萱。
“她走了。”
我大吃一驚,道:“她一個人走了?你怎麼讓她走了?她特意山長水遠來和你解釋。”
“她是上官泓的女兒,留在軍中不便。”
我小心翼翼審視蕭然的神色,道:“你是因爲她是上官泓的女兒,所以不願意看見她嗎?其實那夜她也想救你,可是她被關起來了。”
“她是誰的女兒並不重要,只是我和她本來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我不想再耽誤她,她對我死了心,以後可以找一個真心實意對她的男人。”
“可是除了你,她不會再喜歡上別的男人。爲了你,她拋棄了她的父母,她的地位,她所有的一切,你怎忍心讓她走。她一個孤身女子,也不會武功,一個人走很容易出事。”
“我現在就去找她回來。”蕭然忽地跳了起來。
“蕭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找她。”我也急得不行,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如果真出了事就一生難安,何況她又是上官違心的妹妹。
在城門口詢問士兵,說半個時辰前有個如此樣貌的年輕女子出城,我們趕緊策馬出城尋找。
城外是一片密集的樹林,我擔心上官子萱想不開會萌生自盡的念頭,便與蕭然進入了樹林。
樹林裡荊棘密佈,馬匹停滯不前,我們只得下馬來步行。此時太陽未升起,樹林裡光線暗淡,剛走出幾步鞋面被露水滲溼,手背也被刺叢劃拉出幾道血印子。
往裡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耳畔忽聽到了女人痛苦的呻吟聲,我和蕭然面面相覷,迅速向那聲音走近,走不及遠,只見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趴在一名女子身上,他大力地挺動身軀,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不時發出痛楚的聲音。
從草叢中露出那女子的半張臉,頓時我如五雷轟頂,全身已不屬於自己。只聽得蕭然暴吼一聲便衝了上去,將那男子一把抓起來,雙拳如流星般擊向男子的腹部。
我回過神,跑到女子的身畔,她全身的衣衫被撕扯得破碎不堪,下肢完全暴露在外,兩腿間血跡斑斑,面上也有青腫的痕跡。
“小妹。”我趕緊解下肩上的披風搭在她的身體上。
上官子萱瞪着眼睛,也不說話,就那麼躺着,我扶着她坐起,她仍是愣愣,眼睛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具被人撕碎的玩偶。那廂蕭然怒火沖天,男子早被他亂拳打死,但蕭然仍不解怒氣,用劍將他砍成了兩半。
“子萱。”
聽到蕭然的聲音,上官子萱呆滯的眼神纔有了些活泛,她張開嘴大叫一聲,然後眼睛緊閉,身子向後倒去。
將上官子萱送回了刺史府,我立即讓人送來熱水,解去她的衣衫,幫她清理身體的傷口和髒物。
“怎麼辦?她一定會活不下去的。”我憂心如焚,像上官子萱那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這樣的打擊會讓她痛不欲生,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都怪我。”蕭然一拳打在牆壁上。
這時上官子萱陡然從牀上坐起,雙眸如定,我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小妹,你說句話吧,別嚇我們了。”
“子萱。”蕭然蹲在牀沿。
上官子萱怔怔地瞧着蕭然,半晌才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那你認識我嗎?”
她歪着頭打量我,搖了搖頭。我和蕭然迅速對視了一眼,這種情況莫非是上官子萱失憶了,我摸着她的面頰道:“那你知道你是誰嗎?”如果上官子萱失憶了,忘記掉一段痛苦的回憶也是老天對她的眷顧。
“我是一隻蚱蜢呀,每次想飛得更高,可我總是離天空很遠。”
聽到這裡我猛是一驚,忽而又聽上官子萱自言自語:“一根繩上拴着的是兩隻蚱蜢,還有一隻去哪裡了?難道他飛走了。”
“還有一隻在這裡,就是我,你不記得了嗎?”蕭然握着她的手。
上官子萱盯着他瞧,漸漸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道:“對,你就是那隻蚱蜢,我還以爲你飛走了。你說過,要陪着我一起飛,飛過高山,飛過大海……”
第一卷 248 我不准許你甩開我
數月過去,漢陽城變得比以前更熱鬧,徵兵也進行得如火如荼。我將運來的黃金一部分用於徵兵和發放軍餉,另一部分用於治理漢陽城,每家每戶都分到了一筆錢。
華如風義賣字畫也籌得不少的款項,分文不剩地交於我,甚至他編了一首歌頌我的民謠在民間傳唱。
與此同時,我鼓勵士兵下田種糧,自給自足,每有閒暇時我便與士兵一起在田間耕種。
晚間,我做了冰糖燕窩端給上官子萱,上天用一種殘忍的方式結束了她的痛苦,也許受的打擊太大,她接受不了,她變成了一個傻子,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傻子,或是瘋子。
我請過許多的大夫給她醫治,可是沒有一點的成效。
曾經的天下第一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可現在她只記得一根繩上拴着的兩隻蚱蜢。我問過這句話的來歷,蕭然告訴我,在他八歲的時候,曾做過兩隻蚱蜢送給上官子萱。
也許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蕭然,不記得父母,至少還記得曾經的夢,這也是好的。
敲開門,上官子萱正在燈下用草繩編蚱蜢,蕭然坐在她的身畔幫她擦額頭上的汗漬。“把這湯餵給她喝吧。”我將碗放到蕭然的手中。
“謝謝你,無塵。”
“你怎麼和我這麼客氣起來。”我有些訝異,細細回憶,自從上官子萱出事後蕭然就與我有些生疏了,語氣也變得客氣。
上官子萱的下巴淌的滿是湯漬,蕭然耐心地拭去,他每喂一口必定要先吹上幾口氣,以免燙着上官子萱。
“你愛上她了嗎?”
“我只知道我心裡很疼,那天是我最憤怒的一天,殺盡天下人也無法平息我憤怒的一天。這或許就是愛吧,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也在那一天我才記起來,她是我的妻子。”
男人若是心疼起一個女人來,那表明他愛上了她。同理,若是女人心疼起一個男人,那也是愛上了男人。上官子萱陪伴蕭然兩年多,蕭然縱然是冰人也會被她的柔情融化了。
“嗯。好好照顧她。”我輕拍着蕭然的肩膀,悄悄走出了屋子。
上官子萱終於得到她想要的愛情和男人,可是她卻不能知道了。
院子月光滿地,空氣裡洋溢着一種淡淡的花香,我的心忽地疼痛難忍,倍覺孤寂。上官違心,你究竟在哪裡?我在心內大聲地吶喊。
可是沒有人答理我,荒蕪的內心長滿了野草,在風中響動。
也許終生都見不到上官違心了。
我疼得蹲在了地面。
“李無塵。”耳畔響起蕭澤的聲音,他徑直將我扯了起來。“你不舒服嗎?”他審視我的臉色。
我搖着頭,看着前面的屋頂,屋頂上有清亮的月光流淌,道:“你能帶我去那屋頂嗎?我想上去坐坐。”
“跟我來。”蕭澤捉住我的手臂快步走至屋下,瞬間我只覺身子如飛燕一般便到了屋頂。屋頂上十分寬闊,視野極好,我在上面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
滿天璀璨的星斗壓在眼眸,瞬間昔日在官船上的往事瀝瀝在目,我兜兜轉轉地走了一圈,到底得到了什麼。
“到最後,其實我誰都留不下。”我自言自語。
“你可以留下我,我不會走。”
我瞧了蕭澤一眼,哧笑道:“你是沒遇到真正對你好的姑娘,等你遇到你就不會這樣說了,你的兩個哥哥就是最好的例子。不信,我們就拭目以待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該有意中人了。”
“李無塵,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像武田信長因感激生愛,也不會像蕭然因憐憫生愛,我只遵從心中的感覺,你能讓我一直想着你,所以我就會愛你,並且永遠。”
“說得太早了,過幾年你就會發現今晚的話很可笑了,你的話不會比露珠長太久。”我閉上了眼睛。
兩日後探子來報,上官泓任命倪從威爲天下兵馬大元帥,領兵五十萬遠征漢陽討伐於我。目前漢陽城內共有兵力二十萬,但這數目相去倪從威的兵馬甚遠。
倪從威曾是蕭然的副將,對蕭然的作戰方法十分了解,因此這對我們很不利。
“我可以在城外佈下陣法。”廖書玉起身。
“可以。不過,上官泓在江湖上網羅了不少奇人異士,這些人當中恐怕也有人精通奇門數術,不能不防。”我點着頭,思忖半晌道:“倪從威兵馬衆多,而且士氣正盛,如果強行攻城,我軍必定有所傷亡。所以,不能使他順利抵達漢陽,須得沿途截擊,使其心理和身體均受挫,兵困馬疲,待其到來時我們正好以逸待勞。”
“不錯,京城相距漢陽一千多裡,倪從威必定是急行軍,依此速抵漢陽只需十天,如今他已行軍六天,不出四天便能到漢陽,因此我們要及時進行埋伏,趁其行軍疲憊時打其措手不及。”
案桌上放着一幅地圖,蕭然走到地圖前查看,他指着圖中的一座山峰,道:“這座山是到漢陽的必經之路,此山山勢險要,且只有一條路,此處可作爲第一處伏擊點。第二處伏擊點是在松山林,倪從威的兵馬到此時應是精疲力盡,我們再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第三處……”
議定完五處伏擊點後,便是商議誰打頭陣,這頭陣必須要打得倪從威心頭驚惶才行,但是在衆人當中只有蕭然和蕭澤有過帶兵的經驗,蕭然須得鎮守漢陽城,我便推選蕭澤。
“我相信你不會辜負我。”說着,我將令旗交到蕭澤手中。
他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周見深和琴兒是第二處伏擊,第三處是傅飛星與傅雲流兄弟,第四處是陸君青、駱霄寒與藍採因,第五處是林仕南、戚義和曾行雲,廖書玉則在城門外佈陣。
每隊各領一萬精兵,此即便整裝出發。
蕭澤的伏擊點離漢陽城最遠,必須最早出發,我將做好的護身符戴在他的脖頸上。“我知道你會勝利歸來,所以我會準備好慶功酒。”
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握着,捏得我手疼,骨骼咯吱作響才鬆開。
“李無塵,我此生只愛你,不管你嫁人於否,不管你是否有孩子,我不准許你甩開我。在我心裡,你不是女皇,你只是女人。”
第一卷 249 軍中有細作不成
等待的時間最爲煎熬。
此仗只能贏不能輸。如今天下已有七處反王,十六路草莽流寇,我若贏,此等人必會與我結盟。婢女送來了點心,撥亮了燭火,沒一會案臺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在寫什麼?”
我擡起頭,蕭然嘴角抿着笑,扶着上官子萱坐在椅子上。“蕭哥哥,我考慮過,此仗至關重要,如果一旦敗仗可能會一蹶不振。吳王李崇山是我遠房同宗,且在荊城,離漢陽最近,我想修書請他背後夾擊倪從威。”
“李崇山膽小如鼠,恐不易說服他。”
“權力面前沒有膽小如鼠的人,李崇山只是隱藏不發而已,我已在書信中威逼利誘於他,他會明白的。”說完,我將信摺疊起來裝入信封中。
“那你派何人爲使?”
“華如風。李崇山極慕華如風之才名,如由他爲使必事半功倍。”
我派人速速請來華如風,言明請他爲使遊說吳王李崇山共同抵抗倪從威,華如風欣然應允,即刻乘快馬去荊城。
翌日午後傳來了捷報,蕭澤在小燕山伏擊倪從威,從山頂上投擲石頭,以及亂箭射殺敵軍五萬餘人,全勝而退。
很快捷報連連,五次伏擊皆勝,共殲敵軍十四萬人。
這時廖書玉在城門外擺下長蛇陣,倪從威兵困馬乏,未敢接戰,在城門外二十里處安營紮寨。三日後倪從威前來攻城,廖書玉的長蛇陣被破,死傷士兵近萬人,我只得掛起免戰牌。
黃昏時颳起東風,倪從威的營帳正處於西面,蕭然便提議趁夜攜帶火箭燒燬倪從威的帳篷。入夜後,周見深與傅飛星等人攜帶淋了酒與油的易燃布條,和五千名弓弩手向倪從威的營地進發。可是,卻在半途中遭到倪從威的截殺,除了周見深和傅飛星等少數人逃出來,其他人命喪倪從威之手。
這個消息對我如致命。
我坐在院子的小池塘處揪着頭髮,頭痛欲裂,原先的壯志雄心因這突如其來的失敗也消磨乾淨,本想着速戰速決,誰知可能會無限期地耗下去,如果不能在一月之內結束這場戰爭,到時城內糧草告罄,只怕我們都要命喪於此了。
“怎麼了,很煩惱?”清冷的聲音從寂靜的夜中傳來,在夜風裡拉長了調子。
蕭然在我身邊坐下來,拾起一顆小石子擲入池水中,只見暗色的水花四濺。我瞅着他,他看起來很是平靜,並沒有爲這次失敗感到憂心,好像根本就沒這回事發生一樣。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只不過是死多死少的問題,你若爲這件事糾結想不開,影響對敵情的判斷與兵法的應用,那麼死的人會更多。”
蕭然又拾起一枚石子投入水中,他怔了半晌道:“昨夜的事很奇怪,倪從威似乎早知道我軍動向,故意在途中截殺。”他轉過頭看着我,臉上這時纔有了一些憂慮。
我猛然一驚,道:“難道軍中有細作不成?”
“可能性極大,那條路雖是條捷徑,可也只是採藥之人才會從哪裡路過,倪從威如何得知這條路呢,除非是有人告知了我們的計劃和路線,這樣才遭到他們的埋伏。”
“蕭哥哥,城門一直緊閉,無人進出,那細作是如何向倪從威通傳消息呢?”
蕭然沒再說話,他仰起頭看着夜空,此時月亮從雲層裡鑽出將清光灑遍人間。陰鬱的心也好比被明月照到,我的心情竟在這一轉瞬間大好,也許目前的這一切都會撥開雲霧見月明吧。
一晚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待天微明便已起身下牀,推開窗一看卻不知何時落了一場小雨,地面已然溼透變得鬆軟泥濘。
我匆匆去了軍中,此時士兵還未起牀,四周仍然很靜,我低着頭輕輕地走在營地裡,一面苦思細作的事情,突然地面上一些細細的印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只見一排像松針一樣細小的印痕,如同人走過的腳印延伸到一處帳篷門口。
“這是鳥的腳印。”蕭然的聲音忽地響起。
“鳥的腳印?難道細作就是用鳥來向敵軍傳遞消息的嗎?”我看着面前的帳篷,依據這隻鳥的走向應該是這個帳篷裡的某人所養,那麼細作也定在這個帳篷裡。
蕭然伸手噓了一聲,低聲道:“無塵,我有個引蛇出洞的計劃,如果你按照我的計劃來我敢肯定今晚就能抓住那個細作。”
“好,這事交由你辦。”
蕭然召來各營長官來廳中議事,說要密遣一支精兵繞到倪從威大軍後面,等我軍同之正面交戰時,可從後面出擊成夾攻之勢,因此各營要挑選身強力壯武藝高強的好手組建這支隊伍。
捱到天黑後,蕭然和我爬上軍中的一株大樹上,這株樹正好對着那隻帳篷。沒多時有一個矮小鬼祟的身影突然揭開帳門走了出來,只見他四下張望,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隻黑色羽毛的鳥向空中猛地一拋,人就馬上縮回帳篷裡去了。
蕭然手裡握着一枚彈弓,聽見“嘶”的一聲,那隻剛飛上半空中的鳥便急栽下來,落在前面不遠處。蕭然跳下樹,將那隻鳥藏在懷中。
回到屋中,蕭然拿出那隻鳥,那鳥只是被彈弓打暈,在蕭然懷中一會已經醒了過來,睜着烏溜的眼珠瞅我們。
原來是隻雨燕,這種鳥的飛行速度極快,如果用它來傳遞信息的確要比人快速得多,怪不得倪從威在短時間內可以得知我軍的動向,並迅速做出行動,原來都是得益於這隻飛行速度最快的雨燕。
雨燕的腳上綁着幾圈小布條,解下布條一看,上面寫着一些文字,正是今日廳中所說的夾攻之事。
我略爲思忖,找出一塊與原來布質一樣的布,撕成布條,模仿那細作的字跡寫上:明日午後,吳王李崇山兩萬石糧草途經小野崗,李無塵已派兵前去接應。
寫完,我將布條纏到了鳥的腳上。
走出屋外,外面的夜色正濃正黑,月與星不知隱藏在那片雲層中,遠處突兀的斑駁樹影像張牙舞爪的惡魔似是隨時都會奔襲過來,雨的氣息已在空氣中掩飾不住恨不得一瀉方休。
我將雨燕輕輕地往空中拋去,只見它迅速地展開翅膀往西面飛去,不一會便消失在稠墨染成的夜空中,只有那輕微的振翅音若有若無地似迴響在耳邊。
第一卷 250 見到的那人形容與他相似
小野崗離漢陽城約有五十里地,距離倪從威的營寨有三十里,倪從威一直未主動發起攻城,主要因爲強攻可能造成兩敗俱傷,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圍城。如果城內糧草不繼,破城之日指日可待。
因此,倪從威一定會想截獲這批糧草,其原因有二:一是倪從威五十萬兵馬長途急行到漢陽,攜帶的糧草必定不多,如截獲這批糧草無疑是提供了補給;二是給我軍造成士氣低落,武力降低,且易生動|亂,攻城易如反掌。
所以倪從威一定會派士兵去搶糧草,那麼我便趁此機會全力進攻他的營地,令其猝不及防。
天未明,全城士兵幾乎傾巢出動,蕭然擔綱主帥,勢必這次要給倪從威沉重一擊。至於那個細作經過審訊後,原來是第五次伏擊時,倪從威特意安排他易容成我軍士兵混入城裡,以防消息泄露,我將他處斬。
我割破手指滴入酒碗中,奉送給蕭然,道:“馬到功成。”
他仰脖一飲而盡,將碗擲於地面摔得粉碎,道:“無塵,幫我照顧子萱,別讓她亂跑。”
大軍出城,只留下近萬人守住城門,我在城樓上揮手,這次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果失敗李無塵便無翻身之日。
心中始終不能平靜,我交待士兵嚴守城門後便去看上官子萱。推門進去,上官子萱還在牀榻上熟睡,白皙的面孔上有着幾絲笑意。
她到底是在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痛苦深淵裡,還是已經獲得了幸福。
我坐在牀沿瞧她,也許她並不知道痛苦,只是我們這些旁人還在爲她痛苦。
枕畔放着兩隻編織得栩栩如生的蚱蜢,用一根紅線拴在了一起,我剛剛伸手拿起,上官子萱便醒了過來抓住那兩隻蚱蜢搶在懷中,嘴裡嘟囔道:“不許你搶我的蚱蜢。”
“好,我不搶。”我安撫她,她這才平靜下來,又閉上了眼睛,但仍將兩隻蚱蜢抱在懷中。
一天的時間我陪着上官子萱,給她穿衣,爲她洗漱,替她梳頭,她現在什麼也不會,似乎也不懂,但卻一直記得如何編蚱蜢。
陪着她編了一天的蚱蜢,用紅線拴起來掛在屋中,滿屋的蚱蜢飛來飛去,令人眼花繚亂。
上官子萱在這滿屋的蚱蜢中甜蜜地睡去。
月華如水,盈盈灑在小徑上,如同寂靜流淌的山泉幽澗銀輝泛泛。夜色不深,卻很靜,一陣陣風從屋檐下繞出,掠過衣袂,掠過手指,掠過臉龐,便又消失。
地面上有幾片落葉,我拾了起來扔入溪水中,水面波光鱗鱗,清漣與月光一起傾瀉,清亮的水音汩汩響起,似有急流在暗中涌動。
我仔細傾聽,不是水聲,那是腳步聲,奔跑的腳步聲。
倏地我轉過頭,從黑暗中飛奔過來一道挺拔的身姿,那俊朗的面容宛若此時皎潔的月光,我站了起來,瞬間便被他擁入懷中,他抱起我的身子旋轉。
“無塵,我們勝了,全殲敵軍二十萬,倪從威現還只剩十萬人馬。”
“我就知道你們行。”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時蕭然放開我,向着前面的屋子狂衝去。我不禁愕然,半晌纔想到他是急着見上官子萱。
“李無塵。”
轉頭又看見蕭澤,他穿着盔甲,手中拿着頭盔,當他走近時我才發現他的臉上有幾點血跡。“我餓了,你給我做飯。”他毫不客氣。
不過我心中高興,並未對他的無禮憤怒,而且這個人一直是這樣倨傲。我趕緊去火房,和婢女着手做飯菜。
半個時辰做出了十五六樣菜,擺放在廳中,我便命婢女去請周見深等人。
衆人歡聚一堂,以水代酒,這個時候還不能輕易放鬆,倪從威會隨時反撲。蕭然貼心地將菜夾入上官子萱的碗中,剔出魚肉中的刺。
忽地我的碗中也多了一塊魚肉,擡起頭,蕭澤若無其事地大口扒飯。
“好熱鬧呀。”門前又進來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我定睛一看正是華如風。
“華先生,請這裡坐。”我當即讓婢女準備座位和碗筷。
“女皇,華如風幸不辱使命,吳王李崇山已經同意出兵協助,前後夾擊倪從威,這是他給你的書信。”說着,華如風從懷中摸出一封書箋。
我拆開書箋細看,信中李崇山言明愧對先皇,愧對李家祖先,決定與我一起抗擊上官泓。
“女皇,還有一件事,我在荊城發現一個人很像上官違心。”
“你說什麼?”我的聲音發顫,下意識地便捉住華如風的衣衫。“你確定是他嗎?”
“不是很確定,我與他之前在越州雖有過一面之緣,但是我在荊州見到的那人形容與他相似,但是十分潦倒落魄。因爲在下身負女皇重託,也不敢耽擱,在完成使命後便先回來覆命。”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華先生,明早你就帶我去荊城,不,我們一個時辰後便去。”我激動起來。
我顧不得飢餓,返回屋中收拾衣物,出來拽住華如風的衣袖,道:“華先生,我們現在就去。”
“無塵,你不能去。”蕭然起身攔住我,他面上神色嚴肅,犀利的眼神掃過在座的衆人道:“現在是非常時刻,你是衆人之主,所有人都看着你。強敵未去,你怎可因私離開,你讓士兵怎肯爲你在戰場上浴血奮戰。”
我愣住了,從華如風嘴裡聽到上官違心的消息,我早把一切都忘記,心裡眼裡就只是想見到他,見到我的孩子。
“如果我現在不去找他,他又走了怎麼辦?”我咬着嘴脣。
“你如果失去軍心,就沒辦法再挽回。何況,華先生也不能肯定是他。”
我猛地一怔,後退兩步,承認蕭然說得有理,可是,上官違心和孩子的模樣一直在我的面前晃動,他們都是我最親密的人。“不行,我必須去,如果這次我不去找他,以後就再見不到他了。”說完,我大步向門外跨去。
耳後風聲響起,脖頸上傳來一陣鈍痛,糟了,被襲擊了。
視線變得模糊起來,身子向後倒去,然後我便躺在了蕭然的臂彎中。“我會殺了你。”我大聲喊道,瞬間,意識喪失。
第一卷 251 原來是我不瞭解你
醒過來時只有藍採因在身畔,我氣呼呼地爬起要找蕭然算帳,不料剛到門前便迎面遇上他。“要殺我是嗎?我已經來了。”他的聲音顯得特別冷淡。
我被他一噎,一腔怒火也發不出來,蕭然伸手按在我的肩膀道:“無塵,你不是小孩子,不能再隨心所欲。三年多了,你要把你的江山交給別人嗎?那你這三年來所吃的苦又有什麼意義?在這三年多裡犧牲了多少人?”
“你不知道,我心中很害怕,這一次不去找他,以後也見不到他了。”我望着他。
“不會的,你在他心中比他的命還重要,他怎麼捨得不見你。”
我無奈地坐回牀榻,此時我就算想走,恐怕蕭然也不會讓我離開,況且這個時候確實不應該離開。李無塵啊!你怎麼變得這麼兒女情長起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夜裡我悄悄敲開華如風的房間,請他再去荊城爲我找上官違心,最好是想個法子將他留下來,待倪從威退兵後便去找他。
倪從威的十萬殘兵向隨縣撤去,離漢陽城約有一百來里路,接到探子密報,上官泓已發兵三十萬增援倪從威。
窮寇莫追,我軍經此一戰也損耗不少,須得再次徵兵進行補充兵力。與此同時,我開始向七路反王修書,派出使臣遊說他們結盟,共同出擊上官泓。
接連幾天暴雨如注,城中地勢低窪的地方積水嚴重,百姓出行困難。我撐着傘到江邊查視,江水暴漲,已接近堤壩的高度。
我不禁心驚,隨縣正在漢陽的上游,如果倪從威在上游江道狹窄處築堰攔水,並修高堤岸,等河水瘋漲之時,他們乘高就船決堤放水,這樣一來處於下游的漢陽勢必被淹,我軍民則成水中魚鱉爲他們所擒。
探子前去隨縣打探,果然如我所料,倪從威正在伐木造船,並且用泥土填充於沙袋或以樹木亂石等置於江中攔截河流。
此時正是多雨時節,不須幾日江水便會漫過堤壩,如果上游再開閘放水,江水必會灌入漢陽城中。
蕭然召集衆人議事,周見深和傅飛星認爲一股作氣,將倪從威消滅。正當我們決定這個方案時,探子又來報,上官泓增援倪從威的三十萬大軍已至隨縣。
“如今的形勢仍是敵強我弱,我軍需要保存實力。我建議在漢陽和隨縣當中尋找一處地方掘開堤壩,這樣洪水便有可泄之處,任倪從威再蓄水也無用武之地。”我沉着地將自己的方法說出。
衆人沒有說話,面面相覷。
“所以我們要將那片地方的百姓遷到安全的地方,要保障他們今後的生活,讓他們安心毫無顧忌的離開。”這纔是這個方法中最爲難的地方,那是他們的家園。
大家一直爭論不休,但到最後還是同意我的方法,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法子。
清晨我便沿上游尋找泄洪水之所,離漢陽城七十里的泗水鎮地勢偏低,人煙稀少,一馬平川,正是最好的泄洪點。
安置工作立即進行,遷居是強制性,須在兩日內搬離,因此我給了每戶十兩黃金,如果家裡人口衆多,安置金可酌情增加。
暴雨連下七日後放晴,淡淡的金光裡揮灑着一股熱意,江水已與堤壩平行,稍微一個浪頭水便漫出來。我估計今日倪從威必會決堤放水,早令人在泗水悄悄挖開了江堤。
我坐在船上,四更過後,寂靜的江面突有萬馬奔騰,徵鼙震地,只見大水宛如從天而降,一瀉千里,以排山倒海之勢席捲而來,頃刻之間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盡淹於水中,驚濤駭浪、洶涌澎湃。
乘船返回漢陽,順風順水,半個時辰便抵達。
此時城中軍民正蓄勢待發,精神抖擻迎戰。昨日我和蕭然議定後,倪從威大軍攻城時,我們正面進攻,吳王李崇山便帶兵去燒燬他的營帳和糧草,並將這計劃快馬傳給李崇山。
“蕭哥哥,我認爲倪從威不會來了。”我笑道。
“何以見得?”蕭然按着腰中的極劍。
“他見到泗水泄洪,便知漢陽未淹,自然不會強行攻城了。可惜,當他回去後發現自己的營帳和糧草都被燒了。”
果然到午時傳來了消息,倪從威在經泗水時突然折返隨縣,另外李崇山盡燒倪從威營帳和糧草,殲敵一萬餘人。
“無塵,我越來越佩服你的神機妙算了。”
我抿脣笑而不語,那些年在他學習兵書時,我可也沒少看。真正神機妙算的是父皇,他早算準會有今日的一切,所以特地幫我找來了蕭然,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成長。
“你也越來越有帝王的風範,我已經無法將你當女人看,或者是當初那個喜歡亂髮脾氣的小姑娘了。”
“蕭哥哥,你這哪裡讚揚我,分明是嘲諷我。”我噘起嘴脣,這人贊人真不好聽。
“無塵,很快你就不需要我了。”他笑道。
我打量了他一眼,道:“你這話奇怪,我怎麼不需要你,說吧,你想要什麼官。”其實,他曾經已是萬人之上,恐怕再大的官也不能吸引他。
“無塵,等天下太平後我打算帶子萱隱居鄉里,不問世事。”
我愣了愣,半晌道:“蕭哥哥,你變了很多,我以爲你是個有雄心壯志、馬革裹屍不回還的男兒。”
“你錯了,我沒變,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這種人,歸隱山林一直是我的夢想,因爲你,我不得不壓下這個念頭。現在,你完全可以獨擋一面,沒什麼可難倒你。”
“原來是我不瞭解你。”我轉過了頭,心中升起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雖然我很想勸他改變決定,但始終沒有開口。
兩日後再收到七路反王的捷報,七路反王共五十萬大軍已經抵達楚地,欲與我軍合圍倪從威。
只要將倪從威的大軍剿滅,就是時候向京城出發了,京城的兵力目前不足三十萬,也無倪從威這樣的將才,重回驪宮指日可待。
不知怎的,我並不是很開心。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便是上官泓的處置。
上官泓是上官違心的父親,我要留下他的命。
第一卷 252 對權力有與生俱來的慾望
蕭然和士兵乘船逆流而上隨縣,戰爭進行了一天一夜。倪從威自感大勢已去,自刎身亡,跟隨他的士兵紛紛投降。
我走在戰場,只見遍野屍首,堆積成山,血流成河,數千只烏鴉爭食,遂命士兵挖掘大坑,將屍首收集於坑內集體掩埋,一個大坑不夠,便掘百十來個坑。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
軍隊休整一月,將降兵及徵兵擴補進來,兵力足有四十萬。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軍隊開始向京城進發征討上官泓,我看着面前整齊的隊伍,只見個個士氣高昂,威風凜凜,精神抖擻,盔甲擦得光亮奪目,真疑似天兵天將下凡塵。
“出發。”
號角聲響起,車轔轔,馬蕭蕭,我乘坐在馬車上揮手別去漢陽。
上官泓喪失了近八十萬大軍後,一時無法徵集到補充兵力,因此我們一路攻城,過關斬將所向披靡,無有不勝,降者皆收編軍隊,甚至還有百姓聽說軍餉俸祿高也紛紛來參軍。
半年後方抵達京城,此時軍隊人數已達百萬之多。
京城人煙稠密,如發生戰爭傷亡必定慘重,且會毀壞這座千年古都,所以最好能將損失減小到最少。我命軍隊在城外二十里處紮營,修書給京城十六衛各統領,希望他們以百姓民生着想,棄暗投明,共討反賊上官泓。
撩人因將地道機密泄露被殺,因此地道內也積滿水,只有周見深和駱霄寒從小在海邊長大,精通水性,兩人將書信用油布包好隔水,潛入地道水中。
幾日後二人再次潛水返回,十六衛中除了千牛衛統領左逢鷹明確拒絕外,左右驍衛、左右武衛、左右威衛沒有回覆,其他皆回書於我表示接應軍隊入城。
左逢鷹是上官泓的弟子,受過上官泓恩惠,他的拒絕在我意料之中,不過千牛衛也不過只有一萬多人,我並不放在眼中。
按照既定的方案,我正面攻城,左右驍衛等將從城內發進起攻,裡應外合。
天朦朦亮,空中猶有幾顆星子,月輪淡淡的輪廓未消散,大軍齊集城門前。弓弩手在後,數百架拋石機推向前。拋石機可以將重達幾斤的石頭拋出幾百米遠的距離,是用來對付弓弩手最好的武器,後來在攻打燕城時蕭然將其改良,使拋石機可以將幾百斤重的石頭也能拋出,這樣投擲出的大石頭可以砸毀敵軍的城牆和武器,甚至以殺傷守城的士兵,具有相當大的威力。
兩個時辰後城牆的鐵門被拋石機砸出一個洞,再略過一會鐵門便被砸倒,頓時軍隊衝入進去。裡面也正打得激烈,到申時城門口的戰爭漸至平息。
我站在馬車上堂而皇之進入城中,軍隊浩浩蕩蕩朝皇宮進發。這時上官泓已是日暮西山,皇宮中僅靠左逢鷹的一萬千牛衛在拼死頑抗。
黃昏時刻,風裡還微微有些熱意,彼時皇宮中所有抵擋已被肅清,左逢鷹也死於蕭然的劍下,我在衆人的簇擁中如衆星拱月般進入了龍成殿。
上官泓和上官夫人身着皇帝與皇后的朝服端坐在大殿中,似乎早在等待我的到來。
“這個位子其實坐起來並不舒服。”我實言相告。
“確實不舒服,不過任何人都想坐上來試試這滋味。”上官泓大笑,而他身畔的上官夫人秀麗的面龐卻一直緊蹙,不無擔憂地看着她的丈夫。
“我爲你們安排了一個很好的去處……”
不等我說完上官夫人便雙眉一皺,厲喝一聲道:“李無塵,你要殺便殺,不要用言語來嘲諷我們,我永遠都不會承認你是我上官家的兒媳。”
看樣子上官夫人誤會我說的很好的去處是殺他們,忙道:“上官夫人,李無塵沒有嘲諷你們,你們是我夫君的雙親,我不會殺你們。”
“我們不承認你,我兒子也和你沒關係。”上官夫人尖聲道。
這時左右翊衛統領狄聲進言:“女皇陛下,上官泓賊子野心,犯上作亂,必須梟首方可鎮軍心,望陛下切不可被親情束縛。”
他剛說完耳畔頓時傳來一聲炸響,有一人大聲怒喝:“誰敢殺我父母,我上官違心定取他項上人頭。”
從殿門前大步流星踏進來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一身黑衣,左手持一把通體黑色的劍,劍尖上猶滴淌着幾點血色,而他的肩上卻揹着一隻竹藤編織的揹簍,在揹簍中竟有一名約摸一歲左右的嬰孩,那嬰孩皮膚白嫩,眉目如畫,十分可愛,一雙肥胖的小手抱在那男子的脖頸上,黑溜溜的眼睛正在打量着殿中的衆人。
“上官違心。”我心中大慟,眼睛彷彿被那把劍給刺痛了,酸澀得熱意淋漓。在漢陽時我曾託華如風去找他,但是華如風再去荊城時,他卻不知下落。
“違心,我的兒子。”上官夫人蒼白的面孔上現出一絲喜色,起身向他衝過去,但只跑出幾步便摔倒在地。
我內心不斷交戰,其實我也很想向他撲過去,但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注視我。
“娘。”上官違心蹲在她的面前,將揹簍中的嬰孩抱了出來,道:“娘,這是你的孫子。”
上官夫人打量着那個孩子,臉上露出了笑容,道:“好好好,我們上官家總算後繼有人了,違心,你將孩子抱給你爹看,他會很歡喜的。”
“嗯,娘,我扶你起來。”上官違心扶着上官夫人,這時那嬰孩竟然自己蹣跚地向上官泓走去,他還太小,走得不穩,搖搖晃晃的,嘴裡咿咿呀呀說着一些任何人都聽不懂的話。
他似乎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向着前面慢慢走過去,揮舞着兩隻蓮藕似的小胖手,然後他就到了上官泓的身畔。但他並沒看上官泓,而是雙手撐在龍椅上,擡起一隻小短腿想要爬上去。
龍椅的高度比他的身子還要高,他自然爬不上去,忽地上官泓抽起他的腿擡高,那孩子便順勢爬了上去,然後端端正正坐在龍椅上。
“哈哈。”上官泓仰天長笑,道:“華陽上師果然沒騙我,上官家族將會有子孫成爲千古一帝。”
我蹙緊了眉頭,這個孩子對權力有與生俱來的慾望。
第一卷 253 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大殿中突地安靜下來,靜得彷彿能聽到胸腔中的心跳聲。上官泓抱起了那名孩子,不料那孩子卻放聲大哭起來,伸着雙手要坐回龍椅上,當上官泓將他放回龍椅上時,他果然破啼爲笑了。
這時,上官泓轉過身盯着我,我也迎視他的目光,半晌聽他道:“李無塵,你看,上天註定上官家要出皇帝,你永遠阻止不了,這個孩子終有一天會取代你,他一定會爲他的爺爺復仇,完成爺爺未竟的願望。”
這句話就像一句象徵命運的可怕讖語,我陡地一陣心驚肉跳。
上官泓又看着上官違心,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違心,以後好好照顧你娘,還有你的妹妹。”說完,上官泓便伸手將他重重一推,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劍,這時上官違心一聲驚呼,他試着想要阻攔,但是上官泓的速度更快,劍在脖頸上輕輕一抹鮮血如泉涌,眼睛瞬間瞪圓了,他的身軀向後倒去便摔倒在龍椅前。
“爹。”
“泓哥。”
上官違心和上官夫人雙雙奔上前,上官泓還留有一口氣,道:“不要傷心,我的任務完成了,是該要離去了。”慢慢他就閉上了眼睛,任憑如何搖晃和呼喊再也不會醒來了。
“泓哥,我們做夫妻這多年從來都沒有分開過,你讓我一個人怎麼活下去啊。”上官夫人淚流滿面,悲痛欲絕,撲在上官泓的身上,良久她突然轉頭看向我,從眼中迸射出的眼神宛若毒蛇的獠牙,“你一定會有報應的。”罵完,她趁上官違心不察,拾起那把上官泓自刎的劍瞬間划向了脖頸。
“娘。”上官違心搶着去救,但鋒利的劍刃已割斷了上官夫人的半側頸部,她倒在上官違心的懷中,喘着氣道:“違心,你要記住,今日你的爹孃是被這個叫李無塵的女人逼死的,我要你殺了她。如果你殺不了她,就不再是我們的兒子了,娘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原諒你。”說完,她的脖子一歪,頭便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心中嘆氣,我本無意殺上官泓和上官夫人,他們卻雙雙在我面前自刎。
上官違心背對着我,高大的身軀不住地顫抖,下意識地我便走上前,手指還未觸到他的肩膀他便瞬間回過頭,五指一伸便抓住了湛瀘劍。
“李無塵,我要殺了你爲我父母報仇。”他眼中噴着火,手中的劍倏地指向我的胸口。
黑色的劍尖在空氣中顫抖,彷彿是充滿疼痛的眼睛,就像他的眼睛,被血溼潤了。
劍尖抵着我的胸口,我卻一直瞧着上官違心,他的身形比以前更削瘦了,滿臉的鬍鬚,臉黑黑的,握劍的手瘦骨嶙峋,一不小心骨頭就會戳破皮膚露出來似的。
我感覺到心裡很疼,不是因爲他要殺我,而是我讓他這麼痛苦。
他咬着薄薄的嘴脣,嘴脣已經被咬破,有血淌了出來。“李無塵。”從他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字眼,彷彿是含着血,他的眼眸中紅得如同打了雞血,濃密的睫毛上已經溼漉漉。
我想要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我竟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這個時候他不需要我的安慰,他只需要我的頭,我的血灑在他的面前。
劍尖往衣衫裡抵去,微微感到疼痛,皮膚不覺向裡攣縮。我低下頭看着胸口,殷紅的血從劍尖處滲出來,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
這個地方曾經被極劍刺過,現在它又嚐到了湛瀘劍。
“無塵。”蕭然衝上來想要阻止上官違心。
我側身向他搖搖頭,蕭然只得黯淡退回人羣中。
腥澀的血味縈繞在鼻端,薰得我欲吐,只要劍尖再往裡刺進去,我一定就感受不到疼痛了。我微微擡起頭去看他,他的神色更痛,英俊的五官扭曲得變形,被牙齒咬破的嘴脣也在滴血。
倏地胸前一輕,那把劍便離開了我的胸口,上官違心大叫了一聲,將湛瀘劍向着前面的柱子擲去,霎時只聽噹的一響,那把劍已完全插入柱中。
“李無塵,從此我們一刀兩斷,湛瀘劍還你,此生不見。”說完,他又衝向龍椅處,上官泓和上官夫人的屍身靜靜地躺在那裡。
此時坐在龍椅上的孩子大約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伸出手抓扯他的衣衫,他置之不理,單手先將上官夫人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無塵,你的傷需要先包紮……”蕭然眼中隱隱擔憂。
“沒事。”傷口的血滲得並不多,我走向那個孩子,將他抱在懷中,可是他不認識我,在我懷中大聲地嚎哭起來。稍過半晌,上官違心復又進來,他仍不看我,徑直將上官泓的屍首扛了出去。
我走至陸君青身畔,悄悄囑咐他跟蹤上官違心,看他在何處落腳,將他的行蹤告知於我。
瞧着那張龍椅,自古有多少人爲它喪命,可是我卻覺得,其實它對我的吸引力並不大。此時我多想追出去,找到那個傷心的男人。
回到寢宮,這是三年多來我第一次踏足這裡,沒有回家的感覺,只有些憂傷。
蕭然請來太醫給我治療傷口,胸前的傷口不深,敷上金創藥後便止了血。“蕭哥哥,還是你比我幸運,小妹什麼都不知道。”我萬般苦惱,上官夫人臨死前命上官違心殺我,那便是恨我入骨,只怕上官違心心中也是如此。
“無塵,不要想太多了,等過段時間他想開就沒事了。”
“他的脾氣那麼拗怎麼會想得通。”我搖着頭。
孩子躺在牀上睡着了,他哭鬧了半天,餵奶後才安靜下來。“蕭哥哥,他連孩子也不要了,自然也不會要我。”
肩上落下一隻溫熱的大手,然後加重了力量。“他只是現在鑽了牛角尖,會清醒過來的,你要相信他對你的感情。”蕭然重重地向我點頭。
“我以前相信,但現在我不相信了,他恨我逼死了他的父母。”以前我嫌他粘得太緊,可目前卻希望他粘着我。
蕭然只是安慰着我,卻沒有半點力量,我以累了爲由讓他回去了。
直到半夜裡陸君青纔回來,他跟蹤上官違心去了城外,上官違心將其父母葬在山林中。他說上官違心在墓前跪了很久,後來上官違心發現了他,將他給打暈了。
第一卷 254 莫待無花空折枝
九月初九,我正式登基爲帝,恢復國號華夏,年號爲慶曆,分封征討上官泓的有功之臣,並大赦天下,免除賦稅一年。次月我又命工匠在無妄山中修築安息臺,以慰那些在征戰中死去的將士亡靈。
與此同時,大歸山中的寶藏被悉數運回,一部分用於賑災,幫助百姓重建家園,其他則全部充歸國庫。
立春前幾日七路反王再反,分七處攻打寧州、越州、呈州、安陽、淮西、燕京、攸州,烽煙又起,我命蕭然等人分七路,各領十萬兵馬前去協助州府刺史。
三個月後七路反王盡被剿滅,自此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這日晚間,我在御書房中批閱奏章,輕輕的腳步聲自門前傳來,我沒有擡頭,這腳步聲是蕭然。“女皇陛下。”果然是蕭然,自從我登基後他不再叫我無塵,而是和其他人一樣稱呼我爲女皇,這種疏離的感覺很明顯。
“威遠侯。”蕭然被晉封爲威遠侯,我也不再叫他蕭哥哥,好像我和他也生分了。
“女皇陛下,臣是來請求辭去威遠侯的爵位。”
我猛地一怔,道:“你是要離開京城嗎?”
“是。現今天下太平,臣留下來的作用不大,而且臣妻一直患病,臣欲帶她尋訪名醫,請陛下恩准臣的辭官請求。”他躬下身深深一拜。
前些日子我去看過上官子萱,她的瘋病比以前更厲害了,非但不記得任何人,還時常趁人不注意便跑出家裡,但幸好每次都及時找了回來。
“好吧,小妹治癒後,你帶她回來。”這樣的理由我不能拒絕,況且蕭然需要這樣一個理由離開我。
“女皇,有樣東西我應該還給你。”說着,他恭恭敬敬將一塊折得四四方方的黃絹放到案臺上,“臣告退。”他後退幾步,便轉身大步離去。
我凝視着他的背影,其實,蕭然不會回來了。從他愛上上官子萱那一刻起,就註定了他離開的命運。
案臺上放着那塊嶄新的黃絹,我攤開來看,上面字跡密密麻麻,正是我計劃的讓蕭然逼宮奪位之事,最後一句話寫着:與君再見時,將黃絹付於我,我方能記得。
可是,他交給了我又有什麼用,我心裡有了上官違心,他心裡有了上官子萱。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兩日後我去給蕭然和上官子萱送行,他們只攜帶了很少的行李,甚至連一名婢女也未帶。當我追問蕭然將去何處時,蕭然吱吱唔唔地不肯說,顯然是不想受到外界的紛擾,又或者是不想再見到我。
他離開凡塵,我卻進入了凡塵。
一個月後駱霄寒辭官,他思念着那個有他師父的無名荒島,決定乘船回到島上。周見深和琴兒回到了他們的故鄉,周見深只肯做一名小縣令繼續父親的遺志,我無法勉強只好應允。傅飛星兩兄弟帶着藍採因去闖蕩江湖,要實現他們的俠客夢和俠女夢。
孤獨,比死還要可怕的孤獨,襲捲了我的全部內心世界。這種可怕的寂寞,即使是我的孩子也不能替我緩解,反而讓我感到更心痛。
我在全國頒佈公告,張貼上官違心的畫影圖形,如能提供此人的線索將會賞黃金萬兩。
回到寢宮,宮女哄着孩子已經睡着了,我屏退宮女坐在牀沿瞧孩子。這孩子剛出生時模樣像我,而現在他卻越來越神似上官違心,那眉目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
我俯下身親吻他的額頭,不料他卻醒了,睜着漆黑的眼珠打量我。他瞧了我半天,忽然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不要哭,我是你娘。”我抱起他,他仍是號嚎大哭,我急了,與他一起哭起來,大約聽到我的哭聲,他反而不哭了,看戲般笑起來。
日子漫不經心地過着,我沒有以前那種沉靜如水,每日心緒煩悶,批閱奏章也力不從心。早朝時邊疆急報匈族又開始蠢蠢欲動,不斷騷擾百姓,望朝廷增援兵馬。我任命蕭澤爲靖邊元帥,戚義和陸君青爲副將,領兵三十萬剿滅匈族,即日起程。
窗外開始落雪,如柳絮般在天空飄飄揚揚,寒氣陡生,宮女爲我披上了狐裘,點上了暖爐。
接連幾日大雪,地面的積雪約摸有半尺深,能淹沒到小腿。我剛回寢宮,宮女帶孩子去御花園玩雪,他現在有兩歲,少傅開始教他念詩,可是他太貪玩。
還未到御花園便聞到了一股幽香,我不禁深吸了一口,只覺神清氣爽。御花園裡數百株紅梅盛開,點點腥紅,燦爛至極。
我找到了獨君,這株梅中之王,自從那年綻開後,每逢落雪紛飛時便是滿樹嫣紅,但這再也不能引起我的好奇。誠然如蕭然所說一樣,獨君之所以不開纔會珍稀,若開花則與普通梅樹無甚區別。
沙沙的聲音響起,有人踏雪而來,我沒有回頭去看,微閉着雙眸養神。
“女皇陛下,已經發現了上官違心的蹤跡。”說話的人是林仕南,我任命他爲千牛衛統領,千牛衛專職保護皇宮和皇家安全,因此需得最信任的人擔任。林仕南因我對他的救命之恩,一直對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而且他對上官違心甚是感激,因此將尋找上官違心的事情交於他去辦。
我立即睜開了眼睛,霎時茫茫的雪色刺入眼中,急道:“他在哪裡?”清明和中元兩節我曾令人在上官泓夫婦墓旁守候,但是上官違心沒有出現。
“在東大寺。”
我的嘴脣彷彿被凍僵,半晌道:“他怎麼會在東大寺?他在東大寺做什麼?”我着急了。
林仕南神色有些異樣,我更奇怪,追問之下才道:“他在東大寺帶髮修行。”
我徹底說不出話來,這時林仕南又道:“我令人買通了一名小和尚,得知上官違心在東大寺帶髮修行已半個月,據說是不戒大師引渡他進入佛門。”
“不戒。”頓時我咬牙切齒。
這個和尚我記得,當日在天機山回聲道長的道觀他就遊說上官違心出家,令他拋妻棄子,美名其曰尋找生死的奧義。
第一卷 255 做和尚的都是無情的人
擺駕東大寺。
東大寺是佛教律宗的祖庭,迄今已歷三百多年,也是京城最著名、最宏偉壯麗的佛寺。前朝穆宗皇帝爲了追悼其母賢德皇后所建,寺院建成後,共有庭院十六間,屋宇近兩千間,僧人約有六百多名。
我剛到廟門,東大寺方丈玄慈便已帶着四大班首和八大執事迎出來,我合手回禮。
“聽說你們這裡半月前來了一個叫上官違心的人,他在這裡帶髮修行,方丈,請讓他出來吧。”我開門見山說出來意,其實,我也沒必要忌諱什麼。
“阿彌陀佛!陛下,這裡沒有叫上官違心的人。”玄慈又合首作揖。
我打量了玄慈一眼,這老和尚也有八十來歲,但是滿面紅光,身體健朗。“方丈,已有人見過他了,所以不必騙朕,請他出來。”
“陛下,確實寺廟中沒這個人。”
這老和尚一再說謊,我即使是好脾氣也禁不住要發火,道:“既然方丈堅說沒這個人,那朕只好讓人搜寺,如果搜到朕會治你欺君之罪。”
頓時五千羽林軍進入寺廟,逐間搜查,所有的和尚被驅逐到天王殿前的庭院中。
“陛下,沒有發現。”林仕南稟告。
“再搜,每個角落都要搜到,將整個寺廟翻過來搜,甚至掘地三尺,他一定在這裡。”我望着前面的塔樓,冥冥中我已感應到了上官違心的氣息。
玄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道:“陛下,您雖是九五之尊,但也容不得對佛祖無禮。”
“無禮?玄慈,這天下是李無塵所有,朕的話就可以高過佛祖。”
“阿彌陀佛!罪過!”說着,玄慈雙膝跪地盤腿坐下來,一手數着佛珠,一面低聲唸經,其他和尚瞧見也紛紛效仿。
我一看來了氣,冷笑道:“林統領,搜仔細。”
“不用搜,我來了。”
熟悉而又冷淡的聲音灌入耳畔,瞬間我的眼睛便模糊了,不覺酸得疼痛。等視線恢復正常後,上官違心已經站在我的面前,他穿着灰色的僧色,腳踏芒鞋,面上的鬍鬚已颳去,但仍是削瘦得厲害,靛黑的眼珠大得幾乎要從眼眶中掉出來,面頰上骨頭突出。
我向林仕南使了下眼色,他會意立即將庭院中的和尚驅趕至別處,不多久庭院中只剩下我和上官違心。
“你還在怪我,我根本就沒想過要殺你爹孃。”
“沒什麼怪不怪。”
“既然你不怪我,就和我一起入宮,我們的兒子長大了,你不想念他嗎?”說着,我便伸手去捉他的手,他的身體立即向後退出幾步。
“女皇陛下請自重。”
“自重?上官違心,你敢讓我自重。”我加重了語氣。
“不敢,你是女皇,我只是罪臣之子,所以請女皇回宮。”
我瞧着他,他的眼神一直都未和我正面接觸,只是看着他處。“你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嗎?你要拋下我們母子倆嗎?”
“抱歉,我忘了,如果你要懲治我,我不反抗。”
他一副淡然事不關己的神色,我氣得胸口血氣上涌,差點吐出一口鮮血,不過我還是強忍下來。“那讓我們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好嗎?”說着,我走到他的身後不顧一切地擁住他的腰部。
但是上官違心卻推開了我,單手合十道:“抱歉,我和女皇既無過去,也無將來,明天,我會正式剃度。”
頓時我勃然大怒,道:“上官違心,你始亂終棄,拋妻棄子,如何能修佛?你的佛是讓你對妻子無義,對子女無情嗎?你不照顧妻子,不撫養子女。你拜的什麼狗屁佛,不懂世理倫常,你們的佛就只教會你們躲避。”
“阿彌陀佛!”
又有人高聲唸佛號,我轉過頭一看,竟是那不戒和尚,他比當日在天機山顯得更加面目可憎,一身寬大的僧袍也掩蓋不了肥胖的身軀。
“就是你引誘上官違心出家。”我咬牙切齒,怒不可遏,恨不得當即將此人碎屍萬段。
“我與上官違心有師徒的緣分,這是天命所示,無關引誘。上官違心願意以身侍奉佛祖,這對他來講是無量的造化。”他拱手作揖。
“不戒,你自己無兒無女,根本不懂得人世間的感情,如果你再敢引誘上官違心出家,朕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我厲喝。
“阿彌陀佛!和尚早把今天的太陽當作明天的太陽,今天有過去,有明天,也有未來。”
“少和朕說這些虛無的話,不戒,朕現在就殺了你。”
“生即是死,死亦是生,不過是佛打了一個盹。陛下既要和尚死,那和尚只好從命。”說完,不戒突然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合十。
許久他沒有動,上官違心伸手去觸他的鼻息,霎時眼裡便噴出火。“李無塵,你逼死我的父母,現在又逼死我的師父。”
“他死了?”我大驚失色,伸手一觸不戒鼻息,果然是沒氣了。
“李無塵,我父母的死可以不怪你,但是你逼死了我的師父,我和你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是你親手了斷了我們的緣分。”他眼神中閃爍着仇恨的火焰。
“果然,做和尚的都是無情的人。”我捏緊了拳頭,這個人招惹了我,讓我爲他生下了孩子,最後他卻離我而去。
這時玄慈和一幫和尚衝入了庭院,玄慈在不戒的鼻息前觸過,便道:“不戒大師已經以身證菩提。”說着便盤腿在地面坐下來,嘴裡唸唸有詞。
我心中的憤怒熊熊燃燒,拂袖出去,在天王殿前遇到林仕南,道:“你留在這裡,五千羽林軍分成兩隊,每隊輪流守住東大寺,不讓寺中任何一人走脫,也不讓有任何人進入寺中。上官違心有什麼動向,立即向我稟告。”
坐上輦車回宮,酥黃的陽光從窗簾中淌進來,我如沐冰水中。
孩子正在宮女的背上騎馬,瞧見我後邁着小短腿跑過來。“娘。”他歡喜地要我抱他。我蹲下身,他摸着我的臉頰,小短腿往我身上蹭。
“日出,你想見你爹嗎?娘帶你去見你爹,好嗎?”我打定主意,上官違心恨我,但這個孩子也許會融化他的恨意,他總不能連自己的親骨肉都置之不理吧。
第一卷 256 不留髮者不留頭
一晚輾轉難眠,天未亮便起來梳妝,每日的早朝是必須的。西域有捷報傳來,蕭澤已經殲滅匈族十萬多人,匈族單于向大漠深處逃竄,蕭澤意欲擒獲單于,將匈族全殲再返回京城。
蕭澤領兵打仗的能力不在蕭然之下,這兩兄弟都像草原上的孤狼,只有戰爭才能發揮他們的能力。
上個月李衍風進京與我見面,曾提到過蕭然,蕭然帶上官子萱向他求醫,可惜他試過數種辦法但始終對上官子萱的病情束手無策。
“治好了又如何?又陷在另一個痛苦的深淵裡。”
我將梳妝上的東西一古腦地推到地上,侍立在一旁的宮女嚇得大氣不敢出,趕緊上前收拾。
“陛下,林統領求見。”
“讓他進來。”
腳步聲進來,我轉過了頭,林仕南行了禮,道:“陛下,上官違心今日在東大寺正式剃度爲僧,並且是要在不戒大師的靈前,屆時由玄慈大師親自爲他落髮。”
“他想出家沒那麼容易,林統領,告訴玄慈,如果上官違心少一根頭髮就殺一名和尚。”我冷笑。
“陛下……”
我瞧着林仕南面有猶疑,道:“還不去?”
“臣告退。”林仕南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獨自坐了半晌方起身,抱起日出乘坐輦車去東大寺,我要看看這個負心人怎樣出家爲僧。剛下車鵝毛般的大雪從天際灑落下來,宮女忙撐起了傘,我伸手撣落日出頭上的雪花,他已經在我的懷中睡着了,粉嫩的小臉蛋上掛着笑容。
寺廟被羽林軍裡三層外三層圍住,便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
不戒的屍身擺放在天王殿後面庭院的柴堆上,一羣和尚坐在柴堆附近唸經,上官違心則跪在柴堆的前面,玄慈手中握着一把剃刀。
我弄醒了日出,將他放下來。“孩子,那是你爹,你去找他。”
這孩子早盼望見到爹,昨日我已經教過他,見到爹後便抱住不放手。果然,他聽說後小臉露出兩個小酒渦,向跪在地上的上官違心跑去。
“爹。”日出傻乎乎地抱住了他。
上官違心的神色稍有些動容,眼中也似乎有什麼東西彷彿破碎了要流淌出來,我冷眼旁觀,任你再無情也不能對親骨肉無動於衷。
“爹。”日出搖晃他的手臂,小身子往他身上蹭去,大約見上官違心沒有理他便張開小嘴號嚎大哭起來。
他哭得很傷心,上官違心伸出手去摸他的小臉,但手指剛觸到他的皮膚便彷彿是扎到針般迅速縮了回去。“我不是你爹,你沒有爹。”
這簡單的九個字讓我大怒,對我無情也就罷了,竟然對親骨肉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修佛修得連親生兒子都不認了。
“方丈,請爲我落髮。師父渡我入佛門,我應在他的靈前完成他的心願。”
孩子在一旁哭得肝腸寸斷,上官違心卻視若無睹,佛家的教義就是無情無義嗎?我憋着一口氣,手指的骨頭捏得咯吱作響,我知道自己無法容忍了。
我抱起孩子交給宮女,走至上官違心身畔道:“你既然如此無情無義,我是不會讓你如願的。林統領,把他們全部押入天牢,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遵旨。”林仕南答應。
“你想出家?我讓你無家可出。林統領,傳朕口諭,將全國的僧尼全部從廟裡趕出來,銷燬佛像,封鎖廟門,凡僧尼者,若想留頭須留發,不留髮者不留頭。”
上官違心凝視着我,半晌道:“李無塵,原來我一直都沒看清你。”
“你看清或沒看清也好,這已經過去,這全是你逼我的。上官違心,你拋妻棄子,始亂終棄,這佛祖能容得你,我容不下佛祖,從此中土再無佛。”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寺院。
回到輦車上熱淚簌簌往下落,我忍住從嘴脣裡發出的嗚咽聲,日出乖巧地摸着我的面頰,“娘,抱抱。”我抱起了他,但眼中的淚仍是如斷線的珍珠般不斷滴淌。
這個冬季雪一直沒停,飛揚的雪花就好像是往事向人的身上撲來,我想起在那個官船上,在那個危機四伏的浩瀚的海上,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纔剛剛發生。
一個人愛你至深,卻同時傷你最深。
雪終於落完了,春天開始了,又是一年的花朝節,我在御花園中採取鮮花加上小米制成糕點分給羣臣食用,然後又令林仕南拿着一碟糕點去給上官違心。
上官違心一直被我關在天牢中,他拒絕見我,我也不想見他。
這幾個月間全國的僧尼都還了俗,而有極少數的和尚不願留髮絕食而死,這其中就有玄慈。終於,在李無塵的眼中,再也見不到令人憎惡的和尚了。
曾經門庭若市的東大寺長滿了野草,成爲鳥禽的歸宿,日夜只聞鳥鳴,不聞唸經聲,不見黃昏暮鼓,不見遊人如織,不見冉冉香菸。
我覺得自己的內心就像那長滿野草的東大寺,一片荒蕪,那裡沒有聲音,沒有鮮花,沒有春色,天知道我有多渴望有生命能闖進來。
回不到過去的自己了。
大臣上書我的殘暴,被我杖責,百姓指責我的不仁,被我禁聲。我爲了一個男人,將自己變成了人人眼中的暴君,可我還是捨不得去懲罰他。
也許將他關一段時間,他會回心轉意。
林仕南託着那碟糕點戰戰兢兢進來,我瞧了一眼道:“怎麼他不肯吃?”
“他、他說……”林仕南吞吞吐吐。
“直說無妨。”
“陛下,他說你手上沾滿了鮮血,他寧死也不會吃你做的糕點。”
其實我也猜到他會拒絕,心裡也沒多少難過,道:“他現在情形怎樣。”
林仕南神色又爲難起來,半晌道:“陛下,上官違心他竟然將自己的頭髮一根根拔下來,已經出家做了和尚。”
“什麼?”我心中不覺又涌出了難以抑制的疼痛,他將自己頭髮一根根拔下來,他真是鐵了心要做和尚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爲什麼沒人稟告我。”
“陛下,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還要一直把他關在天牢嗎?天牢中陰溼寒冷,臣恐怕他不能堅持太久。”
“你出去吧。”我無力地揮着手。
四處又死一般的寂靜下來,我起了身,也許我該要去看看他了。
第一卷 257 超過了曾經對我熱烈的感情
經過大赦天下後,天牢中關押的犯人並不多,寥寥的幾人。上官違心在最裡面的一間,我走過去時他正在盤腿坐在地面,穿着那身破舊的僧衣,手裡握着一串佛珠,嘴裡唸唸有詞。
我凝神傾聽一陣,唸的似乎是華嚴經。
他的身形比以前瘦了好幾圈,下頜尖削突兀,彷彿是被削尖的岩石,面色也黃黑晦暗,只有那兩道劍峰似的眉毛依然漆黑如刷。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背影投射在光禿禿的牆壁上,那就像一個掙脫世俗後入定的老僧。他的頭頂結滿了褐色的血痂,一粒粒地密密麻麻,看得出來是強行扯下頭髮致成的。
在他身後的牆壁上寫着八個大字,顏色已成褐黑,明顯是用血寫的。
身在煉獄,心隨如來。
原來他出家的意念這麼堅決,這比當初愛我還要堅定得多。
他一直在念經並沒有發現我,我也沒打擾他,在一個心裡只有佛的男人,他的妻子早不重要,但是他的妻子可以嫉妒,他越愛佛,越要用身體去侍奉佛,那他的妻子便越會將那個佛給滅個乾淨。
我要在這個世界上看不到和尚。
宣德殿中的案臺上擺滿了亟待批閱的奏章,其中有一篇是關於滅佛,這是禮部尚書王唯文所奏,他說前朝數代皆禮佛尊佛,我銷燬佛像,封鎖廟門,且強逼僧尼還俗實在是一意孤行,大錯特錯,總之將我罵得狗血淋頭。
這王唯文和玄慈是知交,二人常一起交談佛理,對玄慈絕食自盡耿耿於懷。
翌日早朝,我立即罷免王唯文的禮部尚書之職,命他在京城任一道觀束髮終身爲道。你鐘意佛門,我偏讓你去做道士。
“將全國的寺廟全部改建成道觀,國人侍奉三清,不允許拜佛,以道教爲尊。”
退朝後我在宣德殿召見林仕南,令他去天牢放了上官違心,他唯唯諾諾應承下來。
“找人跟住他,隨時將他的動向報給我。”
一時林仕南去了,我便回寢宮,日出正和宮女玩得高興,他現在也有三歲了,長得比一般的小孩子要高大許多,眉清目秀,從他的臉上完全可以想像出上官違心小時候的模樣。
一想到上官違心,心中便如扎刺般疼痛。
窗外日出日落,歲月如流水,端午節前蕭澤帶兵從西域歸來,他擒獲了匈族單于,並將所有匈族全部剿滅,自此邊彊再無匈族之患。我在御花園中爲他接風洗塵,並晉封他爲鎮遠侯。
夜已深,一輪明月高懸,萬籟俱寂,我坐在浴池中沐浴,侍立一旁的宮女向池中撒入了新鮮的花瓣,溫熱的水流滑過赤裸的身軀,疲憊稍稍減退。不知過了多久殿門前有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傳來了爭執聲,我聽出了蕭澤的聲音。
“讓鎮遠侯進來。”我望着佇立在浴池畔的宮女。
宮女領旨出去,霎時蕭澤身着便服大步闖進來,我們隔着浴池對峙。“有什麼話快說,趁我今天心情還不錯。”確實,擊敗匈族是這些日子以來難得的大喜事。
“李無塵,你什麼意思?”他臉上怒氣橫生,恨不得要踏入浴池中。
“你立了大功,賞賜你十位美人,就這樣。”我輕描淡寫地道。
“我說過,不要塞女人給我,我不需要,我不好女色。”
“你也可以留着她們做婢女。”我仍是不以爲然。
“別以爲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塞女人給我,不就是讓我對你不要有想法嗎?李無塵,我這個人生來就是鍥而不捨的個性,只要我不死你就別想甩掉我。”說完,他轉身負氣而出。
當夜蕭澤將十位美人送回了宮中,我只得又將這十位美人分別賞賜給與他一起出徵的大將,又特地給他建了一座鎮遠侯府。
這時沿海一帶海盜爲患,搶劫漁民,滋擾百姓,當地官府不敵請求朝廷支援,我遂又派蕭澤領兵前去鎮壓。
早朝後我獨留下林仕南,詢問他上官違心的近況。
“陛下,他在城郊的一座山裡搭了一所茅廬,然後用木頭雕刻了佛像供奉。有村民去問過他,他好像是想要自己蓋一座寺院吧。”
“他倒真有恆心。”我冷笑。
“陛下,是否要前去看望他,前兩日他生了一場病,估計現在還沒完全好。”
“他死不了。”
儘管心裡仍是恨上官違心,但我還是令林仕南送去衣物和糧食,但是悄悄的別讓上官違心發現。如果上官違心知道是我派人送來,勢必要扔出去。
國事日漸繁忙,夷江流域一帶發生嚴重的水患,數州縣被淹,受災百姓達數百萬人。我立即任命廖書玉爲欽差前去賑災,並從國庫中撥出三百萬兩黃金,攜帶藥物、食物、衣物等,甚至我還徵招京城的大夫一同前去災區。
民間開始有謠言傳出,說夷江水患是因爲我滅佛,從而使百姓無法得到佛祖的庇佑。我立即着林仕南追查謠言的來源,將造謠者在菜市場梟首示衆,謠言風波漸至平息。
在京城的街道常見衣着光鮮的道士來往,各種道觀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道教在此時達到了鼎盛。
清晨令人打開了塵封已久的東大寺,我獨自走了進去。一進入廟門,只見裡面雜草叢生,樹蔭成蓋,地面上積滿了鳥獸的糞便。
進入天王殿,房樑上掛滿了蛛網,佛像被推倒在地,缺胳膊斷腿,幾隻喜鵲在殿中飛來飛去,原來是在房樑上築了窩。
在寺內逛了一圈,最後看到了不戒的墓,當日將他焚化後就地掩埋。
不戒的墓乾乾淨淨,寸草不生,周邊也有清掃的痕跡,我心下奇怪,仔細一看似乎還有人給培過土。我忖奪,必是上官違心偷偷來過東大寺。
果然在藏經閣中,所有經書不翼而飛。
到底是什麼讓他對佛如此執着,這超過了曾經對我熱烈的感情。
我不甘心他不再愛我,讓全國最知名的易容大師將我易容成一名村婦,一頭白髮包裹在頭巾中,我要到山裡去找上官違心,試探他到底對佛有多癡心。
如果他愛佛,那麼我要將他心中的佛給剜出來,我不允許他心中無我。
第一卷 258 怎樣讓我愛的人永遠愛我
清晨霧氣蒸騰,到午後才消散,我乘馬車到良山的山腳,令林仕南和官兵全體速速離去。據說上官違心建的小寺廟在良山的山腰,我踏着簡陋的石階上去。原來良山是沒有石階,上官違心先是在山路上鑿出臺階,再搬來石塊一塊塊壘成。
從山腳到山腰共有345塊石階,這麼多的石頭需要他搬多久才能完成。
我心中又生出憤恨,他越是這樣虔誠,就越表明佛在他的心中佔據了重大的分量。
在濃蔭中有一座還未完工的石頭房子,只初步搭了四面牆,上官違心穿着打着數個補丁的僧衣坐在地上正在削一根木頭。他十分認真,用腳固定木頭,單手削去多餘的枝條。在他身畔的石頭上放着一碗水,還有兩個乾巴巴的饅頭。
兇猛的陽光照着他的身軀,大顆的汗珠從他光溜溜的頭頂淌下來,使得他的頭皮就像是一面鏡子反射着光芒。
我提着籃子走了過去,故意在他身畔停下來。
“大師,請問你怎麼稱呼。”我故意咬着舌頭說話。
他站起身合十作揖,道:“貧僧慧覺。”
“大師,你在這裡蓋寺廟嗎?”我假裝打量這初具輪廓的四面牆,末後道:“蓋寺廟需要很長時間,你看你只有一隻手,又沒有人幫你,這寺廟何年何月才能建起啊!”
“施主。”他又作了一揖,道:“寺廟已經建起。”
“明明沒有啊,你看只有四面牆。”
“阿彌陀佛!佛在我心中,所以我早在心裡建起了一座廟宇,那只有我的佛能住進去,也只有我才能看得見。”
他描述得這樣動聽,我心如刀絞,伸手指着那四面牆。“那這又何爲呢。”
“那是我的心。我的心曾經是污穢的,所以我將它敞出來讓風沐雨淋,讓太陽和月光照耀,讓露水洗淨污垢,然後再迎接我佛入駐。”
“大師,我看你說話頗有禪機,可否請教幾個問題。”
他涵首作揖,道:“施主請問,貧僧盡力回答。”
我放下手中的籃子,眼神向山下看去,山腳下依稀有個趕馬車的人。“大師,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佛爲何不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衆生平等,平凡是福,佛曾賜給每個人幸福,但有的人卻誤解了幸福的本義。”
我頓了頓,道:“那爲何佛讓我每一次都要失望。”
“施主,佛也曾給了你同樣多的希望,沒有希望又哪裡來失望。”
“那怎樣才能讓我愛的人永遠愛我。”我凝視着他,這個時候的他彷彿洗去了面上的疲憊,從眼中煥發出了奪目的光彩,讓他整個人都如金子般閃耀。
這是佛賜給他的光芒嗎?讓他的心如此歡喜。
“施主,人有八戒,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着香華,七戒坐臥高廣大牀,八戒非時食,第九戒,戒永遠。”
既然是戒永遠,爲何他還要對佛這樣執着呢。
我蹙起眉頭,道:“什麼是緣。”
“緣就是你我現在說話,但過會我們會分開,得是緣,失也是緣;聚是緣,散亦是緣。”
他對答如流,侃侃而談,確實是比以前機靈許多,難道真是佛改變了他,但這是智慧,還是殘忍呢。“那我,應該是信佛,還是信緣。”
“那你是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還是信耳朵聽到的。信佛;或信緣;莫若由內心。”
我重重一震,上官違心果然今時不同往日,他的心真變了。心口如中萬箭,我強忍住疼痛道:“大師,你的修爲頗深,小女子其實早就聽人說過,他們說良山上有一位高僧,故而小女子前來試探。今見大師禪機心得見地極深,因此小女子有事相求。”
“施主,請講,只要貧僧辦得到。”
“家父早些年去世,他生前禮佛,時常去廟中與方丈談經。這幾日我屢次夢見亡父滿身血淋,向我撲來,小女子思及,想請大師前去家中爲亡父超度,讓他早日脫離苦海。”
他面上有些爲難,我趕緊道:“大師,現今陛下厭佛,恐怕這天下除了你再沒有和尚了,所以請大師看在小女子一片孝心上。”
“好吧。”他答應下來。
“那現在就去,小女子的家就在山下不遠。”
我引着他下山,林仕南早在山下爲我佈置好一切,山下不遠的樹林中有一處小宅院,我開了門進去,屋子收拾得很乾淨,正對門的龕臺上擺放着一塊靈牌,我瞧了一眼,那名姓應該是我李家先祖。
“大師,我去給你倒碗水。”
“有勞施主。”
他恭恭敬敬,張口閉口的施主,我心中說不出的厭惡。在火房裡我用碗盛了水,他接過去,轉過身才喝下水,然後又交於我。
“大師,麻煩你在此替亡父超度,小女子去準備飯菜。”
“施主自便。”
我瞅了他一眼閃身進入火房,沒一會我隔着門板便聽到他的唸經聲。火房的案板上放着一些新鮮的魚肉,我立即動手起來。不需一個時辰飯菜準備齊全,我便另外收拾了一間房,將飯菜端了進去。
“大師,辛苦了,請先用些飯。”
我躬身請他進入房間,他猶是與我客氣,但走至桌前身體便迅速後退。“怎麼?大師對這些飯菜不滿意?”
“施主,貧僧乃是出家人,不吃葷腥。”
“大師,我聽說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樣的飯菜如何不能食用。”
“抱歉,施主,貧僧先出去。”說着,他轉身欲出。
“大師,你先坐,我再去準備幾樣素菜。”我趕緊將桌上的魚肉端了出去,略微耽擱我便又進入了另外一間房。
房中有一隻大浴桶,裡面盛着大半桶水,我脫掉衣衫赤裸着身子踏了進去。
既然不能引誘他犯葷戒,那便要引誘他犯色戒,只要他犯了戒,他這對佛祖的癡心就不會那麼強烈了。我只要毀掉他的信仰,他就能再次回到我的身邊。
清亮的水漬從光潔的身體滑下來,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響,我笑了起來,出其不意地大叫了一聲。
“救命。”
第一卷 259 前塵往事就如一杯茶
瞬間門前閃過人影,上官違心出現在眼中,他一瞧見我便立即轉過頭。“大師,救我,這裡面有條蛇,我害怕。”我叫道。
“那你別動。”他閉着眼睛,一隻手伸着向前摸索。
“大師,你再往前走。”
他的手觸到了浴桶,慢慢向水裡面摸去。“大師,你的手再往前,蛇就在那裡。”我故意騙他,霎時他的手便摸到了我的乳峰,彷彿火燒般他的手縮了回去,但我卻猛地抓過他的手按在我的乳|房上。
“施主,請自重。”他用力抽回了手,轉身便往門外走。
我一時急了,踏出浴桶便衝了上去,從他的背後擁住了他。“不要走,上官違心。”說着,我不禁淚流滿面。
以前我還笑話他,像他這樣的人是一天和尚都做不了,非得犯戒不可,原來他的自制力是這樣強烈。
“女皇,請你放手。”他沒有轉身,聲音仍是那樣冷淡。
“我不放手,上官違心,你看我一眼好不好,你的妻子要你愛她,你答應她。”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他開始扳我的手指,一根,兩根,三根……
“女皇,我並沒有不愛你,我愛世間的萬物,像愛佛一樣愛着它們,而佛也一樣深深地愛着我。他傾聽我的內心,他明白我的喜怒哀樂,他爲我指引了光明之路。所以,我已將我的終生交給了佛。”
“可佛愛着的人不只你一個,他愛着這世上所有信仰他的人,而你的妻子是獨愛你的啊,你爲何要將終生交給三心二意的佛。”
說到這裡他已將我的十根手指都扳開,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上官違心,我恨你,一輩子都會恨你。”我在他身後叫道,他一直沒有回頭,也沒停下腳步。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前,我滿面愴然地跪倒在地。
這個人我是徹底地失去了他。
回宮後我便生了重病,每日延醫請藥毫不見效,一月餘不曾早朝,再過一月吐血舊症復發。中書令連光甚至奏請我及早立下太子,以免不測。
午後,曾行雲入宮來探望我,去年她與廖書玉成了親,如今已有八個月的身孕。看到故人,身子似覺舒爽了一些,我便讓宮女扶我去御花園。
曾行雲特意爲我帶來了家鄉的顧渚紫筍,在石桌擺上風爐烹茶。這令我不覺回想起當年在越州的情形,那時候那個叫上官違心的男人是多麼地愛我。曾行雲爲我斟了一杯茶,我聞着茶香,還是從前的那個味道,遂一口飲盡。
“陛下,前塵往事就如這一杯茶,喝完了就沒了,何必爲它耿耿於懷呢,當忘就忘。”
“行雲,你不會明白的。”
“都是女人,我怎麼會不明白呢。其實,這一切都是命吧,上官哥哥幼年時就在寺廟做過和尚,他因爲受不了寺廟的苦逃了出來,所以他現在只不過是回到寺廟而已。”
“我不明白,他怎麼可以對我們母子如此絕情。”
“陛下,你是執念太深,說穿了,這世上缺了誰還不是一樣活。我曾經十分鐘情上官哥哥,可我知道他心中沒我,後來遇到了廖書玉,我漸漸也接受了他。陛下,你只是和上官哥哥夫妻緣薄,而和你緣分深的人沒遇到而已。”
“謝謝你,行雲,難爲你大着肚子還要來安慰我。”
“陛下,要保重身體啊!這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你重疾難愈,不日便會駕崩。如今天下才安穩,如果陛下一旦有不測,而日出年幼,難免又會有野心勃勃的人出來爭天下,到時戰火再起。”
“我會的。”
聊了一會我便累了,身不能支,曾行雲送我回了寢宮歇息,剛躺下便咳出一口血,曾行雲趕緊服侍我吃了藥,又留了半晌纔敢走。
往後病情一天重似一天,我漸不能下牀,連飯也不能進食,每日只飲幾口水。中書令連光偕同六部尚書前來宮中,再次奏請我早立太子,我知天命已至,便讓連光擬詔,立李日出爲太子,崔健實爲太子太傅,通告天下。
半夢半醒間耳畔似乎有人在說話,是一男一女,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這是心病,如果想不開是治不好的,只會越拖越重,她到現在已經拖了兩個多月,真怕她支撐不住就走了,連光那幫大臣已經開始爲她準備後事。”
“我不會讓她死。上官違心呢,那個負心的傢伙在哪裡,我去把他抓來。”
“你抓他來有什麼用,我早找過他了,讓他來見一面,可是他不肯,說什麼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這個混帳。”男人咬得牙齒咯吱響。
過了一會聲音消失了,我感覺到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正在我的面龐上流連,然後我的手落在了溫暖寬厚的手心裡。這應該是那個男人的手,他握着我的手在他面上摩挲。
“李無塵,你快點給我振作起來,你真讓我看不起你。你是女皇,這天下有什麼你得不到的,又有什麼你放不下的。”
能這樣直呼其名罵我的人只有蕭澤,我忽然想睜開眼睛看看他,可是眼皮子沉得厲害,彷彿是縫在下眼瞼上,我掙扎得流淚了。
“沒用的女人,我真的很想打你,誰讓你這麼沒出息。”他仍在罵我。
他罵罵咧咧的,我越聽越怒,這時喉嚨裡咕嚕一響,我猛地咳嗽一聲,瞬間眼睛便睜開了。眼前掛着一張男人憔悴的臉,充滿英氣的眉毛,高挺的鼻樑,美好而又倔強的嘴角,眼若星辰,但此時卻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眶周圍有一大片黑色的印痕,從眉骨呈橢圓狀向周圍分佈,使得原本很漂亮的眼睛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嘴脣上甚至還長出了青色胡茬。
寢宮裡只有他,他一臉不屑地瞧我,眼神中滿是鄙夷。
“蕭澤,你敢罵我?是不是以爲我死了聽不見。”說完這句話我大口地吐氣。
“李無塵,你還沒死啊,我真以爲你挺屍了,想着怎樣給你安排後事呢。”蕭澤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便將我的手甩到了被褥上。
“你……”氣得我胃痛。
“我在日出國不但罵你,還打過你呢,李無塵,你能把我怎樣。想殺我的話,你就趕緊好起來,不過我看你的樣子多半要死在我的前面,所以你還是省省力氣,多吸幾口氣死得也舒暢。”
“姓蕭的,你給我等着。”我在心裡發着誓,等身體好了後要給蕭澤顏色看看,當然最好的顏色就是讓他和別的女人成親。
第一卷 260 國寶
身子漸漸好轉起來,但仍是虛弱無力,大半的時間都躺在寢宮,偶爾天氣好的時候會讓宮女扶我去御花園坐坐。蕭澤每日會入宮,不過他不是探望我的病情,而是每次將我罵得狗血淋頭,如果不是我的身體還未好,他大約都會動拳頭了。
奇怪,這個人從來都不顧忌我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他總以爲還是在日出國,他是那個武田將軍,我是那個流亡到日出國的階下囚。
冬至過後身體康復,我又開始每日早朝,所幸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國運昌榮。
近日大月國使臣摩尼攜帶兩百人來訪,進獻寶物,我在御花園中進行國宴,請使臣欣賞歌舞。酒過三巡,摩尼起身,向我深鞠一躬,道:“女皇陛下,微臣摩尼現代表大月國國王卡修向陛下進獻國寶。”
我十分好奇,大月國盛產夜明珠,莫非這樣國寶是夜明珠不成。果然摩尼要求熄燈,他拍了拍手,便見四個人用一塊木板擡着一位蒙着面紗的女子走上來。
那女子儘管戴着面紗,但從露出的眼睛來看應該是名極年輕美麗的姑娘,她的眼睛比起一般人要大上許多,烏黑的眼珠彷彿是兩顆寶石。她的頭頂插着一隻長長的顏色五彩斑斕的羽毛,額頭上用一隻珠鏈串在髮絲裡,珠鏈的中間墜着一粒碩大的夜明珠。
木板被放了下來,那女子站起身,在那粒夜明珠的光輝下,她整個人就像是一片移動的皎潔月光,她略略向前踏出兩步,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向我行禮。
末後她便在場中翩翩起舞起來,她的手臂很長,手指纖纖,柔軟的身體飛速的旋轉,使得那寬大的裙襬像一株優雅的牡丹盛開來。
衆人不斷鼓掌叫好,霎時舞停,她如一座雕塑直立不動。
摩尼再次起身,向我躬身道:“女皇陛下,這就是大月國要敬獻的寶物,古麗公主。古麗公主是我們大月國最美的姑娘,被稱爲我們大月國的國寶,現在古麗公主就屬於中土了。”
在場大臣都面面相覷,我也被弄糊塗了,大月國將最美麗的公主送給我這究竟是何意。
這時古麗公主揭下面紗,頓時在場衆人無不驚訝出聲,摩尼沒有說謊,這位公主膚若白雪,高鼻櫻脣,確實是位難尋的美人,怪不得有國寶之稱了。
“女皇陛下,其實,古麗公主的意思是想在中土尋找一位稱心的夫婿。中土人傑地靈,英雄輩出,古麗公主曾見過中土的一名男子,她對那位男子一見傾心,因此願意嫁到中土。”
“原來這樣。”我這才明白,這位古麗公主也真是大膽。“這是美事,只要公主有意,朕自當成全。不知那名男子現在何處,朕將親自爲他指婚。”
摩尼的視線在周圍環視一圈,又落回我的面上,笑道:“女皇陛下,那名男子現在就在此處,微臣手中有他的一幅畫像。”
“那就請使臣拿出畫像。”我忽覺得有趣極了,這樁姻緣若成的話,無疑就是締結了中土和大月國的和平共處。
摩尼從懷中掏出一副畫軸,命侍從各持畫軸一側展開,只見畫上有一名英俊的男子,眼睛燦若星辰,鼻樑高聳如孤峰,身姿峭拔,一襲盔甲,腰間佩戴着一把寶劍,手持弓箭。
“女皇陛下,古麗公主的意中人便是蕭澤將軍,鎮遠侯。”摩尼大聲道。
我看向了坐在下首左側的蕭澤,他也正緊盯着我,眼中黑色急速涌動,似乎是怒氣,他的手放在桌上已經握緊了拳頭。
“女皇陛下,古麗公主願意下嫁蕭澤將軍爲妻,請成全!”說完,摩尼單膝跪下。
這樁婚事我也倒情願,只是蕭澤野性難馴,我若現在同意他必定會暴走,弄出難堪,不但我下不了臺,便是摩尼和古麗公主都會尷尬。
“摩尼,此事朕無異議,但需得問過鎮遠侯方行。”
“是,婚姻是大事,就請女皇陛下問過鎮遠侯,我古麗公主天姿國色,能歌善舞,與鎮遠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大汗,這摩尼如此誇讚古麗公主,要是蕭澤不同意豈不是自打嘴。所以這事我不能當面問,那傢伙可不會管是什麼場合。
“摩尼,朕明日回覆你,這事也需要鎮遠侯考慮。”
“女皇陛下,這就不對了,男子漢大丈夫,就一句話,願意或不願意,況且古麗公主就在此,鎮遠侯也見過古麗公主,他要做出決定不過是一盞茶功夫。”
摩尼這一番話得到了在場大臣的認同,此時我真有點騎虎難下,只得向蕭澤道:“鎮遠侯,摩尼使臣的話你已經聽到了,你表個態吧。”說完,我向他打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的語氣婉轉點,不要弄得大家都難堪。
蕭澤起了身,果然他無視我打的眼色,直接道:“不願意。”
這簡單的三個字讓在場所有人都呆若木雞,氣氛着實尷尬,我就猜到會有這種結果,他連客氣都不會的。
“鎮遠侯,此事你還是回去仔細考慮,不要匆忙決定。”我忙打着圓場。
“我不願意。”他又道。
那古麗公主忽然面色慘白,眼中弦然欲滴,我瞧着頗不忍心,這蕭澤完全不懂憐香惜玉。“古麗公主,鎮遠侯可能暫時沒有成家的想法,所以還是讓他考慮一段時日。再說,婚姻乃是大事,在中土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立刻答覆呢。”
那摩尼也算是見風使舵之人,也怕不好收拾局面,忙道:“女皇陛下所言極是,既然如此就讓鎮遠侯考慮,微臣相信陛下會給我們一個交待。”
國宴不歡而散,待衆人退去後我立即命人在藏珍閣選了幾樣珍稀寶物,如九龍玉杯、四羊方尊等送到古麗公主下榻的驛館。
沐浴完後我身披紗衣坐在燈前出神,不知怎的,今晚有些心緒不寧,好像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國宴上摩尼對蕭澤拒絕婚事似有發難之意,這些小國一不順意最易翻臉。不同意這樁婚事也沒什麼,但是大月國難免會藉機報復,騷擾邊境百姓,爲此大舉干戈也實不划算。
我忖思,或許該找幾個老臣去遊說蕭澤,讓他答應這樁婚事。
殿門外又傳來了激烈的爭執聲,瞬間門被推開,蕭澤面色鐵青進來。
第一卷 261 殺我?或者愛我?
我屏退了宮女,令其在門外守候,不許任何人進來。其實,我的寢宮只有兩個姓蕭的能夠隨意進來,宮女們也似乎習慣了他們的橫衝直闖。
蕭澤將腰間的佩劍徑直扔到我面前的案臺上,劍被震得稍微出鞘,露出銀色的光芒。
“李無塵,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塞女人給我。”
“這次根本不關我的事,是你自己惹上古麗公主,你應該檢點你自己的行爲。”誰知道他在西域時做過什麼,不然這位古麗公主怎麼會千里迢迢趕到中土要求嫁給他呢。
“李無塵,你別想騙我,絕對是你安排的,我從來都沒見過古麗公主。”蕭澤越說越怒,吐出的氣息幾次欲將案臺上的燭火拂滅。
“我倒是想安排,可是沒來得及。”我無所謂的聳肩。
瞬間蕭澤一愣,半晌眼中噴出怒火,道:“李無塵,我爲你浴血奮戰,征戰沙場,出生入死,你就這樣對待我嗎?”
“這又不是害你,別人想我這樣安排還得不到呢,你應該感到榮幸。”
“榮幸?李無塵虧你說得出口,你把你的男人,你的丈夫拱手送給別人。”他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搖晃。
我被他捏得生痛,伸手推他道:“你不是我男人,也不是我丈夫,你不要亂說。”
“從今晚是。”他惡狠狠地盯着我,眼中兇光暴露無疑。
“蕭澤,你想做什麼?你不要忘記這是在中土,不是日出國,你不是那個武田將軍,你再對我不敬,我會殺了你。”我沉下臉。
霎時蕭澤抓起案臺上的劍,抽出劍塞到我的手心中。“李無塵,你如果不殺我,就要愛我,只有這兩條路,別的無路可走。”
握在手心的劍柄在發熱,燙得皮膚疼,我幾乎抓不住。蕭澤對感情就像是掠奪,是一種瘋狂的佔有,他不像蕭然那樣採用溫和的方式,他就像是大海中的驚濤駭浪,用最危險最可怕的方式擁有。
“李無塵,你給我說話,殺我?或者愛我?”
他搖晃我的肩膀,我瞅着他,他的眼中一片血紅,那像一匹餓紅眼的孤狼急切想要回到巢穴。我嘆了一口氣,將劍放回案臺上。
“說話,你聽到沒有。”
“我不殺你。”我被他晃得頭暈。
“那你是要愛我?”他伸出手指擡起我的下巴。
眼神對峙,他的眼神裡有一團火,瞬間我被他的這種眼神打動了,心裡似乎有什麼悄悄融化,我終於敗下陣。“嗯。”我輕輕應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將頭靠在他的胸口。
他擁緊了我的腰,吐出一口長氣,大約也是緊張壞了。“李無塵,我只要你一個女人,其他女人我不會多看她們一眼。”
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他的話,但是他的堅持打敗了我,我曾嘲笑他的堅持不會比露珠長太久,但現在至少比上官違心要久。
他又擡起了我的下頜,道:“李無塵,今晚我要做你的丈夫,你答應我。”
臉上發燒,這麼直白的話語直擊心底,我羞澀地撇過頭,他卻不放過我,將我的頭扳過來面向他。“說,你答應我。”
如火一樣炙熱的氣息在面頰上流淌,似乎就要將全身的衣衫都燃燒起來,忽然我便想有一種釋放與解脫,渴望有一種空虛被填滿。我在他咄咄的眼神下屈服了,輕輕地點頭。
“我想聽你說願意。”
“我……”我擡起頭看他,他眼中滿是渴望,只得低聲道:“我願意。”
頓時蕭澤大喜過望,旋即身子被他抱起,我伸出手環住他的脖頸,然後一起倒在柔軟的牀榻上,覆蓋在身體上薄薄的輕紗在他的手中被揉成一團,然後拋向了天空。
我緊張地閉上眼眸,他向我眼中吹氣,我受不住癢只好睜開。
“看着我,不許閉上眼睛。”
這個得寸進尺的霸道男人,我只好嘟起嘴盯着他,沒想到他卻撲哧笑出聲。“好了,你還是閉上眼睛,這樣我下不了手。”
我如得大赦般趕緊閉上眼,但是剛纔眼中所及蕭澤赤裸的身軀仍在腦中晃動,不禁心如鹿撞。
噝噝的冷風從雙腿間灌入,瞬間身體受到異物的進入劇烈收縮,我下意識地伸手抓住蕭澤結實的雙臂,在他的手臂上劃下我的指痕。
彷彿有一把鋒利的刀不斷地刺入身體,越是疼痛,我卻越是滿足。
案臺上的蠟燭已經熄滅,寢宮內安安靜靜,我側着身子蜷縮在蕭澤的懷中。忽然我想起了駱霄寒對琴兒說過的話,他說我就是鐘意死纏爛打的人,原來駱霄寒比我更瞭解自己。
蕭澤的手放在我的腰間,整個身子都被他摟得嚴實。
“在想什麼。”他嗤笑。
“麻煩了,我拿什麼人交給古麗公主呢,感覺不交人那摩尼要和我大動干戈。”我故意唉聲嘆氣。
“這我不管,我只負責牀上和戰場。”他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
“真想把你交出去,天下太平。”
霎時蕭澤在我的肩上咬了一口,惡狠狠地道:“李無塵,你要敢把我交出去,我就咬死你,把你的肉一口一口地咬下來。”威脅完他自己又笑了,將我的身子翻向他,左手擡起我的腿,倏地身子彷彿又被利刃刺入。
“武田信長從海上帶回來的是我的新娘,他給我帶來了最好的禮物。”
“胡說,你初見到我的時候並不歡喜我。”我立即駁斥他。
他訕訕地笑,道:“但我對你很好奇,你是第一個引起我好奇的女人,也是我唯一的女人。不是被你的容貌迷惑,也不是因爲你高高在上的身份,我就鐘意那個像母狗咬我的女人,罵我衣冠禽獸的女人,拿我的錢借花獻佛的女人,她還會和我打架。”
“你纔是狗。”我笑罵。
“嗯,我是公狗,你是母狗,所以兩隻狗應該在一起。無塵,有了你,我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快樂的男人,如果武田信長知道他一定會嫉妒死我。”
他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的稱呼我,但從他嘴裡出來的“無塵”兩個字,聲音是那麼溫柔,我忽然感動得熱淚盈眶。
曾行雲說,與我夫妻緣深的人還沒遇到,那麼該會是蕭澤嗎?
第一卷 262 他心中有佛
三日後傅飛星兩兄弟和藍採因到京城,我在皇宮中宴請他們,藍採因的頭髮已經盤起,想必和傅飛星已經成親,不過她仍是像小姑娘一般淘氣得很,似乎便連傅雲流也淘氣了,只有傅飛星還是那般沉穩。
“要不考慮留下來做官?”我很希望身邊能多一些可以信任的人。
藍採因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道:“做官悶死了,哪裡都不能去,哪有闖蕩江湖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着她還擺出一式劍招。
“是啊,我聽說這兩年江湖上有個什麼傅大俠,還有個藍女俠,義薄雲天,可不就是你們嘛。”
“陛下,連你都聽說了,想不到我這麼出名。”藍採因捂着臉,興奮得連脖子都紅透了。
我又看向傅雲流,這小兄弟兩年不見面貌又俊朗了許多,比他哥哥只多不讓。忽而我心頭冒出一個想法,古麗公主大約也只是要一個即英俊又武藝高強的少年郎,如果將傅雲流指給她說不定也是情願的。
“雲流,你大哥已經成親,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鐘意的姑娘。”
“哪會有姑娘看中他啊!黑不溜秋的,我真替他發愁。”藍採因搶先道。
傅雲流被藍採因一激,道:“大哥比我還黑。”
傅飛星咳了一聲,道:“雲流,好端端的你怎麼扯上大哥了。”
“大哥,你整天就護着她,她在江湖上惹事生非,哪次不要你賠禮道歉。”傅雲流極爲不滿。
藍採因在一旁耀武揚威,樂得嘴都合不攏,看樣子傅飛星相當寵她,所以她還是一派天真的模樣。“傅大哥,我餵你吃菜。”藍採因大約是故意氣傅雲流,夾起一塊糖醋里脊送到傅飛星的嘴脣邊。她一邊用眼角瞟着傅雲流,笑道:“這就是有娘子的好處,小子,你等着吧。”
果然傅雲流氣得哇哇大叫。
“雲流,你不用羨慕你大哥,我爲你相中了一位姑娘。”我笑道。
“真的嗎?她相貌如何,對了,只要她的相貌比我這位小嫂子強半分就行。”頓時傅雲流眼前一亮,那廂藍採因卻衝他做了一個鬼臉。
“絕代佳人,而且身份高貴,能歌善舞。”
傅雲流估計是平日常被藍採因奚落,此時兩眼放光,急道:“陛下,她是哪裡的姑娘,我想見她。”
“她是大月國的公主古麗,現在驛館。”
“好啊,把傅雲流嫁到大月國去。”藍採因樂不可吱。
傅雲流白了她一眼,道:“我是娶,不是嫁。陛下,她既是公主,又如何看得上我一介平民。”
“誰說你是平民,我可以封你爲靖國侯,這樣身份上就相等了。這位公主很開明,你也不一定要去大月國,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美,就像是一片月光,美到無法形容。”
傅雲流不再說話,但我看他的眼神,他已經動心了。
翌日清晨我邀請古麗公主一起外出狩獵,讓傅雲流作陪,果然傅雲流見到古麗後便表現出了好感,我刻意讓傅雲流帶古麗打獵以增進他們的感情。
如此幾日後摩尼進宮面見我,聲稱古麗現在看中了靖國侯,靖國侯是她心中真正的勇士,原來那日狩獵時遇到一隻猛虎,是傅雲流殺退了猛虎。
這正好是郎有情妾有意,我立即下旨靖國侯傅雲流與大月國公主古麗完婚。
我爲傅雲流準備了侯府,兩人度過新婚後決定去大月國,傅飛星和藍採因也欣然前往。我一直送到城門外,藍採因悄悄抓住我的手,低聲道:“師孃,你去看過師父嗎?前幾天我去看過他,他好可憐,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山上蓋寺廟,他只有一隻手要蓋到何年何月。”
“採因你錯了,他一點都不可憐,他心中有佛,那是他的光明,是他的信仰,是他的至愛,他苦中也會有樂。”
藍採因嘆着氣,道:“師孃,不管怎樣你們是夫妻,你忍心看他那樣嗎?就算沒愛了,那你們還有一個兒子,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吧。”
“他早就不把我當他的妻子,我曾經去求過他,可是他拒絕了我,因此我大病一場差點死掉,行雲勸他來看我,他不肯。”
“唉!師孃,隨你高興吧,我走了,好好保重身體。”
車隊在陽光下漸行漸遠,只剩下耳畔依稀的鈴聲,我伸出手猛力地揮着,揮掉心頭涌起的惆悵和失落。有些事失去了就再也彌補不了,我忘不了上官違心在我心中留下的傷口。
回到寢宮,蕭澤正在逗日出玩,大約是沒父親的陪伴,日出的性格有些孤僻,也很少笑。
“我們成親吧。”我說了出來,不但是我需要一個丈夫,而我的孩子也需要一個父親,這樣我的家庭纔算完整。
大婚在一個月後舉行,昭告後即大赦天下,免除賦稅一年。
婚禮的儀式是蕭澤想出來的,去年南昭國曾進貢了二十頭大象,一直養在城郊的牧場,婚禮便用大象組成象隊,我和他騎在披紅掛綵的大象上,在京城的主街道繞過一週。
我也挺喜歡這個婚禮方案,倒是連光等老臣覺得有傷體統,我據理力爭,他們才勉強同意。
午時我們騎着大象從皇宮出發,前面是羽林軍開道,一出皇宮便吸引了無數百姓的目光。道路上擠滿圍觀的人羣,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這可累壞了開道的羽林軍。
我和蕭澤分乘兩匹大象,手牽手,並肩而行,不時地彼此凝視。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萬歲,周圍的百姓也山呼萬歲並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人羣中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唯獨他佇立着,他戴着一頂破舊的草帽,身着一襲打着補丁的灰色僧衣,那落寞的形象顯得他與人羣格格不入。
他的大半張臉都在帽沿的陰影下,只有那尖削的下頜露了出來。我只瞧了他一眼便撇過頭去,當象隊繼續前行,快要轉過這條街道時我忍不住又回過頭去,他依舊佇立,身軀挺得筆直彷彿風化千年的岩石。
我握着蕭澤的手更緊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一卷 263 你怕你的母親嗎
三十年後。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中土在我的統治下達到史上最強盛、開放的時期,華夏的“四蕃之國”有近四百個,“自相誅絕及有罪見滅者”三百餘國,京城每年都會迎來大量外國使節前來朝貢,各國商旅絡繹不絕。
花朝節過完天氣漸暖和起來,沐着初春酥軟的陽光,一叢叢寒緋櫻在御花園中竟相盛開,曾經滿園的梅樹被移植到京城的寒山上,如今在皇宮中只有櫻花,在整個春季隨處可見。
粉紅的花瓣被風拂落,我俯下身拾起一枚完好的花放在鼻端輕嗅。櫻花幾乎沒有香氣,但嗅到心裡的是如夢似幻般的感覺。
“母親。”恭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沒有回頭,眼睛瞧着手中的花瓣,嘴裡卻道:“你怎麼來了?如意和風駿沒和你一起進宮嗎?”
“有幾日沒見到母親,心中着實掛念。如意身子不舒服,她倒是想來看母親,是我沒讓她來。風駿在校場和他師父習武,他說晚點入宮見母親。”
我轉過身凝視面前的男子,他是我的長子李日出,不過我覺得每當面對我時他總有些不自然,言語中有些刻意的恭敬和討好。他一臉謙遜地站在我的面前,腰略彎曲,似乎很是畏懼。
“日出,你怕你的母親嗎?”
“日出尊敬母親,所以畏懼。”他的目光盯着地面,沒敢直視我。
有時我也覺得我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哪裡會有兒子如此害怕母親呢。“你可以尊敬你的母親,但無須畏懼你的母親。”
他這才瞧了我一眼,眼珠轉動一圈,似是極小心翼翼揣測了半天才道:“如果母親能像對李中流一樣待日出,日出方能不懼怕母親的威嚴。”
“你是指責母親對你們兄弟不是一視同仁?但是,他有的你全有,他沒有的你也有。”我按捺住怒氣。
“母親,我凡是說一句話,母親都會生氣,我又怎敢不懼你。我的親生父親辜負了母親,母親懷恨在心,一直對我冷淡,而且我的爺爺是謀反的逆賊,我不敢親近母親。因爲母親一看到我這張臉就會想到父親,從而對我更加冷淡。”
我握緊了拳頭,這個兒子和上官違心相貌有八九分相似,每看到他那張臉,我確實會想起上官違心,甚至恨得牙癢癢。
“李中流的父親是興安王,曾爲母親立下赫赫功勳,戰績彪炳,母親愛他,不惜在皇宮中種滿了櫻花樹,只爲解他思鄉之苦。母親愛屋及烏,自然待李中流與我不同。”
“這麼說,你是要把你父親的錯推到母親頭上來嗎?”我厲聲道。
“兒子不敢。”他神色頓時惶恐起來。
“你回去吧。”我嘆息一聲,和李日出的每次見面到最後總有點不歡而散的感覺。凝視他的背影消失在花蔭中,心頭不覺涌上惆悵。
近些日子有大臣秘密啓奏,李日出雖是太子,但性格懦弱,一事無成,其父於國毫無功勳,其祖父更是謀逆反賊,因此要求廢太子,改立次子李中流。
確實李中流比李日出更適合成爲一國之君,他繼承了蕭澤的果敢勇猛,從小便跟隨蕭澤南征北戰,智慧異於常人,是更好的太子人選。
而且上官泓臨死前曾有讖語,李日出日後會爲他報仇,難免又有上官氏奪權的可能,這樣我李姓江山豈不要再次拱手於人。
三月初一,適逢我五十八週歲壽辰,舉國同慶,恰好日出國遣使臣源之康來朝,這是時隔三十八年後中土與日出國恢復邦交,源之康帶來了近五百名人,和日出國的各種特產和物件。
蕭澤十分歡喜,儘管當年他與源之康不睦,但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一切嫌隙不復存在,故人重逢,兩人用日出國語談得甚歡。不過蕭澤多年未說日出國語,早不如當年那般流暢。
國宴過後我單獨接見源之康,問起武田信長及原子,原來二人已育有四名子女,兩人相當恩愛,在整個後宮僅只有原子一名女人,不立中宮、妃嬪、更衣等。
“天皇常憶起那段時光,雖有心前來中土,但國內事務繁忙,因此只念唸了三十多年。”源之康漢語還是極好,吐詞清晰。
“他們身體還好嗎?我們都老了。”可不,一晃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
“還算康健。在日出國,偶爾能聽到女皇的事蹟,天皇對女皇陛下和武田將軍成親頗感訝異。”
我笑了笑,道:“當年我們離開日出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漸漸沒緣的就散了,有緣的就在一起了,其實也並不是很意外的事情。”
“能否給微臣講講離開日出國後發生的事情,天皇應該會很高興能聽到女皇陛下的故事。”
“他還是這麼喜歡聽故事。”我不禁憶起當年在官船上,武田信長令我每夜講一個關於李無塵的故事,如果講不出他便要殺死我和全船士兵。
我興致很濃,便將離開日出國後的事情講了講,但這一講便講到了天明。
“想當初,生死都分不開你們,卻讓緣分阻隔了。”源之康嘆息不已。
源之康帶來的這五百人,我將他們分派到各行各業中學習技藝和文化,同時我又派出數百名工匠、技師、醫師、占卜師等隨同源之康返回日出國。
蕭澤自那日國宴後便生了病,請太醫診斷,說可能是思鄉愁緒鬱結,重逢故人後這股鬱結更加嚴重,然後又觸動了舊疾。
我不允許他下牀,每日令宮女送來人蔘燕窩於他補身。
“女皇陛下,林統領求見。”
“嗯,讓他在殿外等候。”我侍弄蕭澤躺下,給他掖好被褥,他拉住我的手不放,我笑道:“都老夫老妻了還捨不得啊,我馬上回來。”
我爲蕭澤生育了六名子女,二子四女,最小的女兒十八歲,嫁給了中書令連光的孫子,連光早已作古,中書令由謝悠接替。
林仕南在寢宮外等候,他今年也是五十八歲,與我同年,他一直未娶,我曾想將兵部尚書之女嫁於他,但被他拒絕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段三個月的戀情,讓林仕南念念不忘了一生,可是上官違心呢。
“陛下,臣發現源之康悄悄拜訪上官違心,而且他帶來的五百個人當中有一些是和尚,他們戴了假髮。”
三十年間我依然讓林仕南繼續監視上官違心,將他的舉動彙報於我,我知道上官違心的很多事,知道他用一隻手臂建起了一座有五十八間房宇的寺廟,他用石頭雕刻了二十尊佛像。他是全國知名的慧覺大師,妙解禪理,他有很多的信徒,他學習醫術爲窮苦百姓治病,等等。
可是,我再也沒見過他,不長不短的三十年。
那在我大婚日,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一眼,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眼。
第一卷 264 將他禁足在寺廟中
中土四海昇平,繁榮昌盛,唯獨只有一名和尚,那便是上官違心。在李無塵的統治下,沒有人敢去做和尚,甚至連剃光頭都不敢。
“你可知他們談論了什麼。”我本以爲只是普通的敘舊,但是讓和尚假扮普通人這意欲何爲呢。
“源之康帶來的和尚,是日出國年輕一輩中比較出名的,他們在日出國聽說了上官違心的故事,所以這次來中土就是想和上官違心辯經。”
我哦了一聲,道:“那誰贏了。”
“上官違心。”
“林統領,你再繼續監視,我看源之康應該還有動作。”當然,我心知肚明,這必定是武田信長和原子的安排。
回到寢宮,蕭澤坐在牀榻上對着一套日出國的男子狩衣出神,這是源之康帶來的禮物。他雖是漢人但自小在日出國長大,難免將自己當成日出國人,也難爲他飽受三十多年的思鄉之情。
“等你病好了穿吧。”我柔聲勸慰他。
“無塵,剛纔我睡着夢見母親了,她說我很快就能見到她。”
我心頭突突亂跳,道:“別胡說,那只是夢,你心中想念她,自然也就夢見她了。”
“其實這多年我一直記不清母親的樣子,可是我現在能清晰想起母親的容貌,她向我張開雙手,讓我到她的懷中。”
“要不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日出國看你的故鄉。”我握住他的手。
“好啊。”他眼中泛出光來,那就像黑暗中突然出現的一線陽光,但瞬間那束光就消失了。“無塵,其實我回不去了,我心中很明白。”
“不會的,我現在就讓人準備船,只要你的病一好我們立即就走。”我心中着實害怕,蕭澤的神色,以及他說的話都令我有不祥之感。
他點點頭閉上眼,我趕緊扶他躺下,他因爲常年累月的征戰,風餐露宿,而且還受過嚴重的刀傷,太醫說他的身子骨衰弱得和八十歲的人沒有區別。
我下旨令全國所有道觀,須爲蕭澤立長生牌位,每日敬香,十天後蕭澤的病情稍有好轉。
這日早朝後,林仕南猶未退去,我便心知有事。“陛下,源之康今日迴歸日出國,他已說服上官違心與他一同去日出國,然後在日出國講經傳法。”
“上官違心現在走了嗎?”我冒起無名怒火。
“源之康計劃乘坐馬車趕往連州,在連州乘船去日出國,目前已經出了城門,陪同他們的還有太子。”
“他好大的膽子,沒有我的允許竟敢私離出境。”
“要追回來嗎?”林仕南審視我的神色。
“立即追回來,將他禁足在寺廟中,然後太子面壁思過一年。”
林仕南領命出去,我坐在龍椅上氣憤不已,上官違心以爲我不敢殺他,竟然不經我的允許私自偷渡前往日出國,實在膽大妄爲。
一直到午後林仕南纔回來,與他一起回來的是蕭澤和李日出,蕭澤是被擡起進來。
“怎麼回事。”我吃驚不淺。
蕭澤的衣衫上沾着斑斑點點的血漬,面若金紙,牙關緊咬,觸手冰冷,我趕緊命宮中所有太醫都趕來診治。這廂林仕南才向我說明情況,原來他已經截住源之康和上官違心,欲將上官違心帶回寺廟,可是蕭澤卻趕去了,強迫他放上官違心和源之康離開,並且說一切由自己承擔。
林仕南無可奈何,只有放二人離開,不料二人剛走,蕭澤就吐血倒地,他這便擡着蕭澤趕回皇宮。
“太醫,興安王的病情如何?”我心如火焚。
十幾個太醫吱唔了半天,我便瞧着其中一名年歲最大的太醫,道:“周臣,這太醫署由你掌管,你來說。”
“稟陛下,興安王的身體本有好轉,但是今日又勞了神,散了汗,病情急速惡化,非同小可,恐有不測之虞。”
“不要和朕說這話,用你的本事讓興安王身體好起來,需要什麼藥儘管和朕開口。”
那太醫面有難色,道:“陛下,興安王的病目前藥石無靈,且支撐不過幾日。”
頓時我坐倒在椅子上,沉默半晌,揮了揮手,一羣太醫便趕緊提着箱子出去。回頭瞧見李日出垂眉立在門前,我一見便怒火萬丈,罵道:“如果興安王有個好歹,母親這生決計不會再見你了,你還不告退。”
直到晚間蕭澤才悠悠醒轉過來,我令宮女端來清粥,餵了幾口他便吃不下。
“無塵,我放他們走了,你想怪我就怪吧。”他氣若游絲,聲音弱不可聞。
“我怎麼會怪你呢,你是我丈夫,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我眼中酸澀得厲害,大顆的淚珠從眼眶中滾下來。
他伸出手指想要替我擦拭眼淚,但手剛舉起便無力地垂下來,他嘆息一聲道:“我現在連替你擦淚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因爲你的病還沒好,等好了你就有力氣了。”我安慰他。
他瞧着我,道:“無塵,我不希望你像我母親那樣,那都是你的孩子,不要有厚此薄彼。”
我猛然一驚,瞬間如醍醐灌頂,是的,我因爲恨上官違心,所以對李日出態度總有不耐煩,拿他出氣,原來我也變成太后那樣的人。
“我知道的,你就安心養病,等你病好了我們去日出國,看那裡的櫻花和雪山。”
“回不去了,所以我讓他去,他去了,就是代我回去了。”說完,蕭澤又閉上了眼睛。
我嚇得大喊,太醫進來查看,說是虛弱睡着了,我這才稍稍放下心。
接連幾天蕭澤時醒時昏迷,我擔心他隨時會有不測便連早朝也不上,整日呆在寢宮中照看他。幾個孩子也隨側左右,侍候湯藥。
黃昏時分蕭澤又醒了過來,嚷着肚子餓要吃東西,我只當他病情好轉,趕緊喂他羹湯。他吃了一大碗,還吃了兩塊點心。
“無塵,御花園裡的櫻花落了沒?”
“還沒,等明日我扶你去看。”我擦着他嘴角的湯漬。
“現在去看。無塵,你把那套狩衣拿來幫我穿上。”他的面色這時突然變得紅潤起來,聲音也顯得亢長有力,我見他興致高也不忍心拂逆他,只好拿來狩衣給他穿上,然後我也換上了日出國的女子常服,梳了她們的髮型。
天氣很好,只有微微的風,我扶着他顫微微地走向御花園。
第一卷 265 露珠落到草叢裡不見了
御花園中的櫻花已到了落花時節,片片雪白的、粉紅的花瓣在風中墜落,不多時,我們的頭上身上就落了許多的花瓣。
“我們在那邊亭子裡坐會吧。”我瞅着蕭澤,在這園中站了半個時辰擔心他體力不支。
他瞧着樹下,笑道:“我們就坐在樹下吧。”
“那好。”我扶着他在櫻花樹下坐下,他背靠着樹樁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讓人給你拿靠墊來。”
“不用,這樣很好。無塵,我喜歡和你坐在樹下看櫻花,嗯,你比櫻花還要美。”
蕭澤講起在將軍府中看到我第一眼的情形,那時我的臉被小迷抽打得慘不忍睹,他想着我這個流亡女皇怎麼這麼難看,居然還能迷惑武田信長的心。
第二次瞧見我在皇宮中,我穿着中土的衣裙在院子中翩翩起舞,他說看着我幾乎挪不開眼睛。他命工匠連夜趕工給我做了十二支金釵,以配上我美麗的容貌。
“你好像一隻母狗,我現在還能感覺到嘴脣被你咬出血的疼痛。”
“你還說,你不也咬了我。”我笑道。
霞光從雲層中射出最後的光芒,空氣中盪漾着絲絲縷縷紅色的光,使得蕭澤的面龐看起來更加的紅潤。他雖然老了,麪皮皺了,可還是英俊得不行。
“無塵,我一直覺得我比兩個哥哥都要厲害,他們沒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什麼事情。”
“娶你呀!只有我娶了你,讓你做了我的妻子。三十年,我真的很滿足,也很自豪。”
我的眼眶不禁溼潤了,道:“我們不止要做三十年的夫妻,還要做更久呢。”
“無塵,我還記得你嘲笑我對你的感情不會比露珠長久。”
“對不起。”
他摸着我的面頰,笑道:“爲何要對你的丈夫說對不起,沒必要的。無塵,這粒露珠堅持了三十年沒有殞落,現在他堅持不了,要落到草叢裡了。”
“不,不會的,我要你長命百歲。”我大聲嚷道。
“傻呀!哪有人能活到百歲,六十歲已經很長了。無塵,我死後你將我火化了,一半骨灰灑入海中,一半骨灰留在中土,讓我永遠地陪你。”
“你別胡說了,你不會死的。”霎時我急了眼。
他笑了笑,眼眸中閃出一束耀眼的光,道:“你看,那些櫻花,櫻花最美的時候並不是盛開的時候,而是凋謝的時候,一夜之間滿山的櫻花全部凋謝,沒有一朵花會留戀枝頭。”他伸出手指着天空飄飄揚揚的花瓣。
我順着他的手指去看,昏暗的光線中花瓣隨風舞落,然後寂靜地落於塵土。
這時耳畔又聽到蕭澤的聲音,低沉的聲音如訴。“那些櫻花在盛放之際悄然殞落,而不經歷凋謝枯萎,就像以殺伐爲使命的武士,總不免要在人生最輝煌之際驟然戰死……”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不可聞,頭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叫着他的名字,他沒有理睬,不知過了多久,我發覺他貼着我的面頰冰冷如鐵,頓時如遭雷擊,神魂離體而出。
“那粒露珠落到草叢裡不見了。”我想哭,但是喉頭哽咽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到了夜間皇宮的侍衛才發現我們,“不要說話,興安王睡着了。”我輕噓了一聲。
七日後按照蕭澤的遺願將他火化,一半骨灰葬在了皇陵中,另一半骨灰用青花瓶封起來,我令李中流快馬追趕源之康,將青花瓶交於他,讓他帶回日出國安葬,墓碑書刻武田澤一之墓。
同時下詔,全國百姓爲蕭澤守國喪,三年內禁禮樂。
沒有蕭澤的陪伴,日子變得漫長起來,我更加地憎恨起上官違心,如果不是因爲他,蕭澤就不會死,他還會多陪我一段時日。
上官違心,你爲什麼不死。
我每日每夜都在不停地咒他。
咒了十年。
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故人相繼去世,我倍感孤零,而這種孤零感即使是子女也無法彌補,所謂高處不勝寒。
可是上官違心還活着,他活得很好,我安排在日出國監視他的細作每年都能傳回關於他的消息。
他剛到日出國,武田信長攜宰相、右大臣、大納言以下官員百餘人出城迎接他,被敕授傳燈大法師位;第二年爲上官違心所建的東大寺落成,由他進居,校正經疏錯訛;第三年上官違心與日出國的舊教團展開辯論會,使對方心悅誠服授戒,同時武田信長敕命他爲大僧都。第四年,日出國僧衆爲上官違心建那朝提寺,他創立了日出國的南派律宗……
我恨他,恨他恨得要死,因此我也要好好地活着,看他哪天嚥氣,我才能閉上眼睛。
很多時間我都呆在凌波閣中,這是一個四面臨水的樓閣,有三層,在第三層懸掛着十四主星的星象圖和我們十四個人的畫像。如今十四個人只剩下我還在苟延殘喘,其他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
我凝視着蕭然的畫像,當年他帶着上官子萱離開後,再也沒聽說過他的消息,也許他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隱居,也許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駱霄寒在乘船出海回到曾經居住的荒島時,不幸遇到了大風,他徹底地留在海上永伴他的師父。
周見深和琴兒回到隨陽,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在二十年前相繼病逝。
傅飛星、傅雲流和藍採因三人先去了大月國,後來又回到中土,十五年前沒有他們的消息,據說是在大月國的內鬥中遭遇暗算。
陸君青和紫蘇成親後,五年前在汀州病逝。
戚義在二十五年前與高昌國的戰爭中,被人用暗箭射死。
廖書玉和曾行雲有一個女兒,七年前廖書玉感染傷寒病逝,曾行雲絕食殉情。
林仕南終身未娶,八年前被仇家所害。
蕭澤十年前病逝。
畫像中的人栩栩如生,鮮活得彷彿就要走出來似的,我忍不住大聲呼喚他們的名字,可是沒有一個人答應。我油然涌起了一種感覺,很快我將見到他們,十四主星的傳說就要終結了。
也許在下一個千年,我們還會出現,並肩共同戰鬥。
“下次,讓我找到你們容易些,不要像今生那麼難。”
第一卷 266 他們的心裡都會供奉一尊女菩薩
這年的冬季比往年要冷許多,剛入冬大朵的雪花便撲天蓋地打下來,一連落了十幾天,地面上的積雪足有一尺多深。
民間又有謠傳,說望氣師向京城望氣,皇宮內赤氣衰弱,恐是帝星即將殞落。這個謠言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百姓甚是惶恐,四十歲以下的人並未經歷其他帝皇的統治,他們害怕新帝繼位,朝綱震動,現在的太平盛世難以維固。
爲安民心,我只得出面澄清,證明自己的身體康健,還能活上個幾十年。
冬至即到,日出國再次遣使到訪,這次的使臣是源之康的兒子源木人,源木人十年前曾隨源之康來過中土。細問之下,源之康幾年前已經去世,這次源木人是子承父業,他同樣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能詩會賦。
源木人獻上了日出國天皇武田織裕奉送的禮物,武田信長兩年前身染重病,便將皇位傳給了長子武田織裕,他一直退居山林頤養天年。
“女皇陛下,這裡有一封書信是原子太后親筆寫給您,還有一幅畫說是您的舊物。”
我令女官接過書信和畫軸,然後在太平宮中賜宴,酒過三巡我體不能支,便留中書令等大臣款待源木人。
回到寢宮忽而記起原子的書信和畫軸,命宮女取了來。
展開原子的信,我在窗前細細看了起來。
阿塵,見信好,原諒我還是這樣稱呼你。曾經有一個男人愛你如生命,我說的這個人是上官違心。其實,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上官違心已不在這個世上。你一直認爲他拋妻棄子,但在心中他卻從未拋棄你,他是你最虔誠的信徒。
你們的分開是造化弄人,也並非他所願,他每日每夜爲你祈福,在每年你的生辰時會爲你點一盞長命燈。如果你不信,可以去良山的夕光寺看看,每一盞燈裡是否有一張紙條,你看看紙條上寫着什麼就會明白我所言非虛,在那每一盞燈裡都有他對你至死不渝的愛。
當然,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不在世上。
阿塵,世人皆是出家人,每個心裡都供奉着一尊情菩薩。阿塵,你應該相信他,他從來都沒有不愛你,你一直在他心中供奉。
頓時信從手裡落了下來,飄到了窗外,然後又被風拂入池塘中。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魂不附體,上官違心,他是真的死了嗎。這十年來沒哪天我不希望他死,現在他真的死了。
我想哭,又想笑,但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不知呆了多久我纔回過神,打開了畫軸,畫上是一個只畫了半張臉的仙女,是當年我在越州華如風爲我所繪的半面肖像,這副肖像圖先在上官違心的手中,後來又落於原子之手。
爲弄清原子信中所言的真假,我當即坐馬車趕向良山,夕光寺中並無僧衆,只有幾名居士在此清修,打掃夕光寺的清潔。
“陛下。”那幾名居士哪見過此等陣仗,嚇得瑟瑟發抖。
“聽說這裡有個點長命燈的居室,帶我去看。”
走到夕光寺西側的一間屋,這是單獨的一間屋子,四周無相連房屋,周圍挖出了一小片池水,種着幾株芙蕖,如今只剩下幾根枯葉。
我推開了那間屋,裡面點着數盞油燈,數了數共有三十盞。油燈是簡單的上下漏斗形,我吹熄了手邊的一盞油燈,將油倒了出來。油燈的燈盞底部用蠟封住,我下意識地將那塊蠟剝開,只見裡面有個比小手指還細的縫隙,依稀有個捲成細條的紙塞在裡面。
縫隙很小,紙條倒不出來,我一急之下便命侍衛用錘將油燈砸碎,這才取出了紙條。
慶曆五年三月初一,阿塵三十週歲,祈求我佛佑她平安康健,爲此上官違心願意終生侍奉佛祖。”
我仔細看着紙條上的字跡,這確實是上官違心的字,他的字跡我不會認錯的。命護衛砸開了所有的油燈,取出紙條,上面的內容除了時間不同,其他大致一樣,皆是爲我祈福長命。
“慧覺大師十年前去日出國前,交待我們隨時爲油燈添油,不能讓油燈熄滅。”
神不守舍回到皇宮,我將那些紙條一一攤開放在案臺上,然後放在蠟燭的火焰上,看着它們變成灰燼。
夜空中雪花飛舞,一團團地竟相追逐,我仰起頭去看,在那昏暗的天空中意外地看到了紫微星,它比平時要明亮許多,好像要極力煥發出自己最後的光彩。
我拄着柺杖走了出去,兜兜轉轉到了御花園,我佇立在那裡,不及片刻頭上身上撲滿了雪花,落在眼眸裡化成晶瑩的水漬。
腦中浮現出四十多年前的情形,那時我還只是一個二十二歲的一心想要復國的年輕女子,我在官船見到上官違心,他望着我呵呵地笑,那一刻我只覺世界在他的笑容中風輕雲淡。
“阿塵。”恍惚中我聽到他帶着笑意的呼喊。
我答應了一聲,四下尋找卻又不見他的身影,茫茫的雪霧籠罩下來,天地一片白色。
紫微星不知在何時殞落。
“阿塵,你和我走。”上官違心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來。
我伸出手向前摸索,大聲道:“你在哪裡?我找不到你。”我着急了。
“你閉上眼睛,我就會出來了。”
我閉上了眼睛,但並沒有瞧見他,這時我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舒服,身子輕快得彷彿是一片羽毛。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了急促的聲音,有人踏着厚厚的積雪向我奔過來。
“女皇陛下,大事不好,太子李日出謀反逼宮,數萬人已經包圍了皇宮,聲稱女皇如果不禪位,他將血洗皇宮。”
我沒有說話,繼續閉着眼睛,從來沒覺得閉眼會這樣的舒服,身子甚至感覺不到寒冷。我拄着柺杖,這時又感到了幾分睏倦,我知道我該睡了。
累了這麼久,該休息了。
但是我又深知,這次睡去就再也不會醒來。
“阿塵,我來帶你走,你不要睜開眼睛。”迷糊中有一隻強壯的手握住我,他指引着我往前走去。
“你帶我去哪裡?”我低聲問了一句。
“我的心裡。”
“你的心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奇道。
“那裡只有春天的湖色,沒有四季的變化,沒有雨雪風霜,被稱之爲愛的境界。”
那真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我被迷惑了,嘴角抿出一絲笑容,眼皮眨了眨,再也沒能睜開。
畫外音:
某夜,流星劃過,老和尚帶着小和尚坐在涼亭裡參禪。許久,小和尚悄悄睜開一隻眼睛,看向身畔仍是閉目的老和尚。“師父,今天晚課時徒兒瞧見你偷窺女施主,好不歡喜的樣子。”小和尚嘟着兩瓣嘴兒,眼睛彎彎得像一枚新月。
老和尚微微一笑,也睜開一隻眼睛,伸手撫上小和尚光禿禿的腦袋。“智性喲!豈不聞衆生皆是佛菩薩,女施主即女菩薩。爲師歡喜,可不是心裡裝着菩薩嘛。”
小和尚輕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忽然神色一變,另一隻眼睛也睜開了,滿臉着急地道:“師父,徒兒不歡喜女施主,是不是因爲徒兒的心裡沒裝菩薩啊。”
“當然不是。”老和尚愛憐地看着惶恐不安的小徒兒,臉上深得可以夾死蚊子的皺紋中擠滿了笑意,只聽他道:“智性喲!只是因爲你還小。其實,世上的男子都如和尚,不管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聰明的,愚笨的;貧窮的,富裕的;孱弱的,健康的;醜陋的,英俊的;善良的,兇惡的……最後,他們的心裡都會供奉一尊女菩薩。”
全文完
2017.5.22.2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