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鍾氏此類詩禮傳家的江南世家,安生立命之本就是謹守禮法,尤其是尊卑、嫡庶、長幼的規矩。
楊氏公然藐視禮法的行爲,加上之前有她要趕走元配所生嫡長女的傳聞,使她在族中維護正統的長老們眼中形象並不好。回到家中後,鍾家老族長鐘鼎銘特意找來鍾澄,跟他說起了此事。鍾澄不好在外人面前,數落自己妻子的不是。趕忙打圓場地說,自年初她生了那場病後,一直沒好利索。墳場那種陰氣較重的地方,怕是不好多去云云。
五房這些年一直在外面,跟本家來往並不多,老族長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提醒鍾澄說,你想要在仕途上有所進益,禮法上千萬別讓人揪住了錯處。楊閣老把持朝政十多年,也沒個後繼之人。今上看來也不是個平庸無能之輩。動不了老的,順手收拾一把小的,還是很容易的。你們五房一向離權力之爭太近,千萬別讓御史們抓住了不妥之處,以免到時遭受池魚之災。鍾澄連聲稱謝,告辭退了出來。
回到槐香院,楊氏剛巧躺在正屋臥室的軟榻上。
見鍾澄回來了,她呻吟了兩聲,正要起身。鍾澄忙按住,示意她繼續躺着,不用起來了。
“你好好養病!爭取在除夕那天祭祖時,能好起來。之前林氏的墓,還沒遷進祖墳,就沒安排你去廟見。年底時把這步完成了!老拖着也不是個事!”
?“什麼?!”楊氏剛纔還是一副虛弱的樣子躺在那裡,聽到這話,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原來你打的是這主意?!之前一直不讓我廟見,就是在這兒等着我啊?是要我給她的牌位敬香,行妾禮嗎?”她氣急敗壞地對鍾澄吼道。大文學www.dawenxue.net
鍾澄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理應如此!廟見是要確認你鍾家婦的身份。雖然遲了點,但也是承認你名份的大事,禮數不可廢!不然,吃虧的人是你自己。”
“那她呢?她廟見過沒有?沒行廟見之禮,就不是鍾家婦!那我爲何還要向她行妾禮?爲何我還要尊她爲長?充其量,她只相當於你的外室!跟私奔的差不多!”楊氏怒火攻心,咄咄逼人地渾說起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在屋裡響起,把兩個人都驚得懵了。
楊氏左臉上,立即出現了五根鮮紅的手指印。只見她目光呆滯,過了半晌才放聲大哭起來!
手指着鍾澄罵道:“好你個鐘澄,忘恩負義的東西,竟敢打我!長這麼大,爹爹都沒對我動過手!我要跟你義絕!”說着,大聲把崔媽媽和自己的貼身婢女叫了進來。吩咐她們收拾起東西,叫嚷着要回京。
打完這一巴掌,鍾澄也呆了。他生平向來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教條。這也是他第一次出手打人!打完後,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剛纔打人的是他?!他低着頭,垂着肩膀,顯然有些後悔此種衝動的行爲。
眼下這局面真是難解!能勸住楊氏的,都不在身邊。?大家都還在孝期,如果楊氏一時衝動,真收拾了行李,自行回京了,最後的局面就難以收拾了。
不發一言,鍾澄轉身離開了正屋,走出院門,來了到前院的書房內,把自己關了進去。
而正屋這邊,崔媽媽把楊氏扶上了牀,遣退了下人,也關起門來,開始勸解自家主子。
“小姐,千萬別衝動啊!好不容易在彭澤吃完三年苦,眼看着又快把孝期熬完了。大文學www.dawenxue.net明年年底就可以回京,跟老爺夫人團圓了。小姐這一走,前面的那些苦,不是都白吃了嗎?而且小姐在夫家喪期就要離家出走,那你讓老爺和姑爺的名聲還要不要?”崔媽媽急了,從正反兩面加以勸阻。
“我還管他的名聲幹甚?我都要跟他義絕了!”楊氏停下抹淚的動作,聲音顫抖地喊道。
“還在耍小孩子脾氣!都有妤姐兒了,義絕了,小姐打算把她怎麼安置?”崔媽媽提醒她還有個女兒。
“當然是我帶走了,難不成留給後孃去折磨。”楊氏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小姐義絕了以後呢?打算嫁給誰去?依靠誰生活?一次退親,一次義絕,還有個拖油瓶,小姐今後想再找一個稱心如意的,恐怕會有點難了。”崔媽媽知道這是個關鍵時刻,也顧不上什麼主僕尊卑了,強逼着她主子自己面對,衝動可能帶來嚴重後果。
“那就不嫁了!難道爹孃會把我趕出門去?”楊氏想也沒想,抵死不鬆口。
“現在是不會。但老爹夫人百年後呢?小姐就是想依存俊少爺生活,以後他成了家,娶了媳婦。小姐母女倆,以什麼身份留在楊家呢?小姐難道想後半輩子,過着寄人離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崔媽媽把此種選擇的結果,裸撕開了,提前擺在她面前。
楊氏絕望了,靜下心來,想了一想,自己離開鍾澄後,路確實也是不太好走。
?“小姐只要再忍上一年,到時就是跟姑爺鬧翻了,也沒人動得了小姐。況且,何必跟一個亡人爭名份呢!她再有體面的身份,也沒過上一天體面舒心的日子。連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一眼都沒見過。”崔媽媽苦口婆心地寬解她。
“難道就這麼算了?這口氣讓我如何咽得下去?”楊氏愣愣望着自己的乳母,心中怨怒難消。
“其實小姐爭這個閒氣,真的沒必要!只有小姐能得到姑爺的信任,把內院交給小姐掌管,到時再生個哥兒。以後不管是姨娘還是子女,命門都捏在小姐自己手心裡。至於那林氏,有誰還記得她?至於那個小人精,早點把她嫁了,或是讓她不要出現在人前,不就得了?!”崔媽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不出現在人前?上回藉助道長的力量,那麼好的機會,都沒成功!還有什麼辦法?”楊氏猛地擡起頭來,不確定地盯着她的乳母。
“辦法還是有的,只是小姐不要操之過急。不着痕跡地慢慢來。等到明年年底前能出個結果就行了。”崔媽媽目光陰森地望了望西邊廂房那個方向。
此時西廂房內,秦媽媽把嘴湊近妙如的耳朵,把正屋那邊的動靜,悄悄地傳給了她。
“什麼?!動手了?”妙如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印象中,最不可能打人的,就是爹爹這種文弱書生型的男人了。又問道:“媽媽可知道,是因什麼事引起來的?”
“什麼事就不知道了。只聽說老爺出來後,就進了書房。太太叫來崔媽媽和那幾個貼身的,說是要收拾行李回京。”秦媽媽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答道。
?這麼嚴重?!
妙如不禁暗自思量,從今天楊氏沒出席她生母的入土儀式上看來,這頓爭執,十有跟林氏的事有關。自己還是不要瞎摻和的好,免得弄巧成拙。最好找個機會,避出去,躲過一段時間。不過,快過年了,在外面也住不了多久了。
第二天,林恆育前來告辭時,妙如趕緊主動跳出來,說是要邀請舅舅上雲隱山,介紹自己的師叔給他認識,順便幫他看一下身體。她想陪舅舅上山住一段時間。
鍾澄忙問小舅子的身體怎麼了?
林恆育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並表示他也想上雲隱山,找慧明大師把把脈。
鍾澄想到家中現如今的狀況,也沒有加以挽留,就同意了女兒建議。
迅速收拾好了東西,妙如就帶着範媽媽和錦繡,又住回到了靈慈寺方丈禪房隔壁的廂房內。
把舅舅和他的朋友們引薦給慧明大師後,妙如就看見師傅,挺着個“能容天下難容之事”的大肚子,滿臉帶笑地走了過來。
跟衆人見完禮,慧覺大師習慣性地摸了摸妙如的頭頂,打趣道:“淨曇這麼快就想爲師了?還是要爲你的亡母祈福?”
妙如漲紅了臉,羞赧地望了望師傅,癟了癟嘴,小聲說道:“師傅就喜歡取笑人家,人家明明……”
其實她是想說“無家可歸”了,但考慮到林大舅在一旁。爲了少給他添些擔心,就沒說出口來。
恰逢第三天是臘八節,也是佛祖釋迦牟尼的成道之日。慧覺大師就留了林恆育等幾人在寺裡,要他們參加完後,再下山去,林大舅欣然同意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離林大舅離開寺院下山的日子,已有半個多月了,妙如自己明天就要下山,回家過小年了。
林恆育臨走前,不僅在慧明大師那裡,求得了針對自己體質的調養之法,還被妙如偷偷塞進了不少她親手搗制的補丸。最有收穫的,是被慧覺大師的精深道法所折服,參悟了一些之前糾結於心的佛法,林大舅這趟上山,可謂是收穫頗豐。
妙如收拾行李,在慧明大師佈置了一堆功課後,就帶着僕婦下山去了。
回到家時,已是黃昏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