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哪裡?”妙如雖知被熟人救了,具體是誰,她還是一時想不起來。
??小丫鬟十一、二歲,蘋果臉紅撲撲的,甚是喜人,笑嬉嬉地答道:“這裡是神威將軍府薛家,姑娘是被我家大少爺在春狩時救回來的。您回來時可嚇人了,發着高燒,身上還帶着傷,昨天暈迷了一整日!”
??“昨天?今天是什麼日子?現在是什麼時辰?”妙如心裡一驚,有些懊惱地迭聲問道。
??“今天是三月十九,此時辰初剛過!”小丫頭奇怪地望着她,還沒見過一醒來,不問自己傷勢病情的,只關心日子和時辰的。
??“你家薛少爺可在府中,能否請個主事的,幫我捎個信回家,免小女家人擔心!”
??“姑娘請放心,今天一大早,大少爺就派人去鍾府送信了。鍾大人想是馬上就會趕到。”她安慰着妙如,一回頭,就看見了自己家主子,叫出聲來,“大少爺!”
??妙如望了過來,正是見過兩次的薛斌。
??見到妙如醒了,他好似很高興,問起了她身體的情況。再把大夫交待的注意事項,一一說與了她聽。
??兩人一番道謝和客氣,薛斌就把救她回來的過程,詳細描述給了妙如聽。
??“鍾姑娘,在下有點不太明白的,想弄個清楚!”他收起笑容,望着妙如的眼睛,認真地問道。
??“薛公子請講!”
??“姑娘怎麼會半夜到山崖那邊去的?”
??妙如把當晚的意外講述了一遍。
??“中間可發生過不尋常的事?例如前面過不去,馬車停下來等一等什麼的?”
??“好像是停過一次,說是要等南邊來的那頂官轎先過去。WWw.YZUU點com旁邊還有個小販跟車伕搭了幾句話。
??“馬是什麼時候發狂的?”
??“那頂轎子過去後,沒過多少,街邊傳來炮仗聲。我還在納悶,這既不過節,又不是大白天的,怎麼會有炮仗?正想伸出頭去看,馬車就失控了……”
??問完詳情,薛斌讓她好好休息,就離開了房間。
??當春日的暖陽透過窗棱照進來時,把妙如曬醒了。她這才發現,父親就坐在自己的牀頭,眼睛滿是痛惜、哀傷和悔意。
??妙如一見到他,淚意不覺地涌了上來。
??劫後餘生,親人相見,是人難免都會鼻子酸酸的。
??一陣傷心難過後,妙如安慰起父親:“爹爹忘了,妙兒命中該有此劫,師傅算過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看,又沒缺胳膊少腿的!”她爲了轉移話題,問起了白氏進門的事。
??“爲父一聽到你失蹤了,哪還有心情納妾。通知賓客,都取消了!”鍾澄輕輕帶過,不欲談論此事,神色陰鬱得像暴風雨前黑雲壓城的情景。
??妙如所不知道的是,昨天半夜,當步搖悄悄敲開春暉齋的大門,告知這一消息時,他當時的心境。
??連夜趕到汪家,後來又在汪峭旭陪同下,找到了懸崖底下那癱血跡。當想到女兒渾身是血,在黑夜裡孤零零躺在那裡,呼救無門時的情景,他就心如刀絞。
??鍾澄感到在這世上,他最終還是成了孤家寡人。再沒任何東西值得他在乎了。
??回到鍾府時,楊閣老已等在了他家中。
??“賢婿想是已經知道了,老夫也不瞞着你了。對妙兒的事,老夫深表抱歉!”眉頭都不擡一下,楊景基面色平靜地對他說道。
??鍾澄望着他的表情,突然發覺,好像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人一般。
??“除了抱歉,首輔大人可還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壓仰着怒火,鍾澄沉聲問道。
??“勿需再解釋,是她中途自己要一個人回來的,意外誰都不想發生!”
??“那是誰把她支出去的?一句‘不想發生’就能洗清她的嫌疑嗎?這是第幾次了?”
??楊景基無言以對。
??隨後鍾澄狀若瘋癲,仰天長嘯:“乾淨了,都乾淨了!兩清了!當初你託人救回祖孫倆,把她們送回我身邊。如今這兩條命,全都葬送在你女兒手裡。我鍾澄當初一介布衣,本不該受你們達官貴人的恩惠。不僅累及先祖清名,到最後還落得個母逝女喪,家破人亡的下場。”說着,兩行清淚從面頰上滑落了下來。
??“兩清了?此話是什麼意思?”楊景基死死地盯着女婿,隨之聲音拔高,“你想清,就清得了嗎?”
??“你急於納妾,別以爲老夫不清楚你的想法!不就是想擺脫我嘛!你撇清得了嗎?當年答應老夫對雅兒隱瞞婚史時,就已經上船了。在彭澤、杭州,你那些同僚們,若知道妙兒是你親女,會怎麼想?若老夫倒了,自有人拿出來傳播,攻訐你爲巴結本相,賣女求榮的好名聲,到時……”
??聽聞此言,鍾澄一時怒火攻心,幾欲跌倒。指着對方,顫聲問道:“你……你……原來你是故意的!假裝着怕音娘鬧……騙取我們母子的同情……”
??“不然,你以爲呢?”輕蔑地望了他一眼,楊景基眼中射出陰厲的精光,“若不是你有個當諍臣的爹,曾保當今聖上而亡,這身份還有點用處。老夫怎麼會看得上你,大費周折的……”
??鍾澄當下只覺得五雷轟頂,還沒從女兒出事的傷痛中抽離出來,又遭遇了另一重打擊。頓時感到萬念俱灰,心灰意冷……
??“你我早已綁在一條船上,若賢婿回到正軌上來。善待雅兒,等孩子出生後,老夫再幫着想想辦法,爲你謀個好位置。咱翁婿倆互相幫襯,十年後,以你的背景,必會成爲一方大員,說不定到時也能入閣拜相。如今妙兒已不在了,也沒人隔在你跟雅兒中間了,一家人正好和和美美過日子……”他換了種語氣勸解道。
??“澄還沒冷血到,踩着親人的屍骨,往上爬的地步……澄明日就遞交辭呈,回淮安去教書。若音娘還願跟着,把孩子養大,就一起回去。如若不願,等孩子生下後,是義絕還是和離,悉聽尊便!澄此生再也不踏進京城一步。”說完也不等他迴應,匆匆離開了房間。
??楊景基一臉愕然。
??原以爲,這些年來在官場,他已經磨得懂得進退,知道取捨了,沒想到還跟他爹一樣,是個玉石俱焚的性子。
??當年那人怎麼沒把……也一併……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取消了?”妙如一喜,心想總算還來得及,不然世上又多了個怨婦。她偷睨着父親,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延後,還是放棄了?”
??鍾澄也沒正面回答她,正色向她問道:“爹爹想辭官回老家,你可願意?”
??“回老家?”妙如忙拉着父親的手問道:“是回淮安老家嗎?”
??望着她臉上掩都掩不住的驚喜,鍾澄長嘆了一聲,望着她的傷腿問道:“很疼吧?!”
??“當時有些痛,不過很快就感覺不到了!”見父親不解,一臉疑惑地望着她,妙如又笑着解釋道,“因爲暈過去了,痛也感覺不到了……”
??望着她故作輕鬆的表情,鍾澄心裡的苦澀又涌了上來,嘴角扯了扯,也跟着擠出了個難看的笑容。
??“爲何突然想着辭官?”妙如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爹爹以前在地方上,不是幹得好好的嗎?離開彭澤時,當地百姓還送過萬民傘。”
??“爹爹本來考科舉,就是爲了替你祖母重新掙回誥命,讓她過上好日子。而今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還留在京裡幹什麼?況且……”他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告訴女兒。
??妙如眼巴巴地望着他,見停住了,替他接話道:“況且因爲祖父的關係,您現在夾在中間,很爲難!”
??“你知道了?”鍾澄眼裡滿是震驚,他也是最近被人拉着,聽過父親生前一些往事。女兒是哪裡知道的?
??妙如把昨天朦朧中聽到的幾句,和自己的推理全數告訴了父親。
??“那白師傅一家人呢?豈不是要壞了她的名聲?”
??“發出的請柬沒寫姓氏,旁人不知內情。就莊翰林一家知道是她,跟他們打過招呼了。爹爹打算跟她結爲異姓兄妹,再託人幫她找戶好人家,送副嫁妝給她。”
??“這能行嗎?”妙如不確定,白氏一家想要找個官身的女婿,把祖傳店鋪重新開起來,這會兒上哪兒找好人家去?
??正在苦惱着,門外有小丫鬟進來稟報,說大少爺聽說鍾大人來了,他在正廳候着,有重要事情跟鍾大人商談。囑咐女兒好好養傷,鍾澄隨後就出去了。
??“你是說,那馬受驚一事,並非意外?!”鍾澄臉色大變。
??“在下查過馬的屍身,也問過令嬡。有人中途在馬身上,用針刺進大量讓畜生興奮的藥。家父長年在邊關駐守,在下也跟着學過一些戰馬的知識。”
??鍾澄心下了然,他一直謹小慎微,女兒也是乖巧懂事,從不與人結怨。
??最想她出意外的,無非就楊家人了。汪家人倒不大可能,他們家還有個躺在牀上的,等着妙如牽線搭轎,幫着救醒呢!
??問過女兒的病情,謝過他的搭救之恩,鍾澄就要把女兒接回去。
??“鍾大人,鍾姑娘剛退完燒,腿傷還沒好,現在冒然挪動,恐怕不妥!況且石太醫臨走時,特意交待,腿骨沒長攏,絕不能輕易搬動。您不希望鍾姑娘,今後腿腳上有什麼毛病吧?!”薛斌極力挽留。
??他把醫囑都搬出來了,鍾澄只得讓步,對他千恩萬謝後,離去了。.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