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重說我是“縮骨大法”實在謬讚!我這只是最簡單的縮骨功,在六品門中稱之爲硬縮,硬縮是盜墓必備技能。從小就要練習的。
“快……放我……下來……”我再從牙縫中擠出這五個字時已經渾身抖索,冷汗如注。
好像隨時要痛死過去。
陸九重抱着我挪了個地方,把我輕巧放下來。
他大概以爲我怕他身上帶毒,對我柔聲道:“你放心,我的手能化毒,你若是沾了毒,我能幫你化去。”
他說完後,把我放在地上,在感覺到陸九重將我放下後。我立刻面色慘白的伸出手----
隨着“喀喀喀”的骨頭摩擦聲,伴隨着我的一聲低吼,然後,是頭、脖子、肋骨。在上半身完成後我已然虛脫。
接着,是下半身。
那骨頭一節節,伴隨“咔咔”聲,全搞定了,我已渾身都是冷汗,站都站不住腳。陸九重目中帶着崇拜,嘖嘖咂舌,“寒霜啊寒霜。你可真厲害,居然還會縮骨大法!看你這模樣,少說練上二十年……真牛啊!佩服,佩服!”
我喘着粗氣不予作答。
我哪兒會什麼縮骨大法!
縮骨大法是一品佛少林寺的獨門秘笈,伴隨佛門的心經內功,可隨心所欲地收縮筋肉,將骨骼收攏重迭,身體各部乃至全身均可行雲流水般收放自如,江湖也稱之爲縮骨神功。
可我不能收放自如,行雲流水更是天方夜譚。
此刻,我簡直是痛不欲生。
我沒有內功心法。縮骨功非真將骨頭縮小,而是將全身之骨有序地迭排緊密,縮小骨之間隙。這樣一來,空隙沒了,人身體自然小了。呆嗎叨亡。
也許,稱爲“縮身法”更確切。
陸九重似乎發現了不對勁兒,皺起眉道:“你……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試問哪個人能夠把所有骨頭全部拆開重新拼裝能好受?陸九重看我這幅摸樣終於反應過來了,猛然站起來道:“你這是‘硬縮’嗎!你瘋了!”
耳邊同時傳來的還有池琛聲音,他也下來了。
“哦?”他語氣微微上揚,帶着訝異,“‘硬縮’?沒想到,你還有三分本事。”池琛毫不在意的語氣,氣的陸九重張口就罵----
“江戶川!你良心給狗吃了麼!寒霜是你主人,把你救出來,你就這麼對他!”池琛嗤笑一聲,淡然走來,腳步聲中,不屑至極。
“怎麼,你沒吃飽?”
我一怔,睜開眼。
陸九重也呆了,繼而我和他都反應過來,池琛在變着法子罵他是狗呢。
“你!”
陸九重似乎想說什麼,此刻,我已經緩過來勁兒了,扶着牆站起來道:“不要吵。棺材不在這裡,下面怎麼辦?”
我們所處的並不是主墓,又是一個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空曠墓穴。
除了那條蟒,什麼都沒有,更沒有棺材!
我看着直挺挺倒在地上的雙頭蟒,這雙頭蟒和之前圍攻陸九重的兩條死狀不一,它是被砍掉了頭。陸九重恨恨的看了我一眼,咬牙道:“算了,是我多管閒事!”他說完後,又瞥了一眼那蟒道:“我下來的時候,這雙頭蟒已死。”
陸九重的話我並不意外。
我看向池琛,等他回答。
我想池琛應該知道陸九重的手能化毒;也知道陸九重會救我,所以才踹下我。
我死了,對他沒好處,他是在試探陸九重罷了,在池琛身邊,所有的人,都會是棋子……
那廂池琛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麼。
我則審視着那剁下來的蟒頭,嘴邊上有子彈灼傷痕跡,顯然,上次咬住老鼠和繩子的始作俑者,就是它。
陸九重還沒忘了剛纔的事兒,自言自語道:“我真是狗!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看了他一眼,依舊沒做聲。
但我心裡卻記下了陸九重這人----
不是他多管閒事,而是我必須當上六品校尉。我必須要找回禽獸,不爲那可笑的愛情,只爲韓祁白這個人。
我知道,韓祁白他需要我,帶他回家。
那廂,池琛閉目,擡起手,感應着什麼,睜開眼的時候,池琛終於開了金口,“屍王就在腳下,這裡應該有機關可以打開墓室,都找找。”我看着那無比粗大的巨蟒就佔據了接近二分之一的地方,道:“萬一機關在蟒下面呢?”
陸九重終於不再計較剛纔的事兒,肯定道:“有可能。”
池琛蹙眉,和陸九重走過去。
這會兒兩個人倒是默契起來了,一人拖拽一個端掉的蟒頭往前頭走。
我在原地呆着,突然耳朵一動,聽見了機關的細微聲----
“快躲起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吼了出來,我不知他們碰到了什麼機關,但按道理來說,這裡現在沒有蛇,應是絕對安全!
可凡事沒有絕對----
說時遲那時快,牆壁上突然出現無數小圓洞,淬着綠瑩瑩毒液的短箭飛快的射出來!
“到蛇下躲着!”我大聲喊着,離得很遠,池琛無法救我,我就地一滾,到蟒蛇肚子下。
一片密密麻麻的短箭後,牆上機關又喀喀喀的關了。
池琛直接跑了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確定我沒事後,才鬆了一口氣。沉聲道:“從現在開始,跟在我身邊,別亂走。”
我怔了一怔,點點頭。
回頭,我看着那蟒背上密密麻麻的箭……皺起眉,這間墓室裡,是絕對沒有機關的,否則,這麼多年,這麼大的雙頭蟒,要是碰到籍貫,早被射死。
唯一的可能就是----
我們腳下,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在操控機關。
若是蛇在操控,有陸九重,我們無需擔憂。
只怕----不是!
蟒蛇挪開後,果真露出來的一方圓形小石蹲,顯然是機關所在。
“跟在我身後。”
池琛是個死人,自然不怕死,這會兒,他沒有坑陸九重,自己朝那石墩走去……
我屏着呼吸,隨時警惕,而就在我們要到石蹲邊兒時,突然石墩自己打了開,一個渾身黑衣舉着黑劍的男人提着一個……血淋漓的糉子腦袋,跳了出來!
同時而來的還有他一身嗆鼻子的硫磺和酒味,看來,這冢裡的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了!
男人帶着黑色的面罩,黑頭披肩,凌亂無比,直接單膝跪在了我們面前,聲音無比的嘶啞----
“小姐,中屍毒,我要,救她。讓我走……謝謝。”
男人聲音是從牙縫裡傳出來,好像是含着東西一樣。
而我看着他手中血淋淋的屍王頭,那嘴巴已經被掰開了,男人似乎想到什麼似的,把屍牙掰下來了兩個放在面前。
顯然,屍玉就在這男人的嘴裡。
“求你們……”
男人聲音帶幾許暗啞,僅露出的一雙眼滿是祈求。
早知蛇冢裡機關在腳下,剛纔箭羽應該是這男人搞的鬼……他反映倒是快!我不是善良之人,尤其是這個男人剛纔還想要我們的命。
可是----
當我目光掠過他推送屍牙的手背上,那密密麻麻被蛇咬出來的小孔時,突然間心就軟了下來。黑衣男人收回手,從他身上不斷的往下滴着血,他應該也是遭受着極大的折磨,我不知他一個人是怎麼做到砍下屍王的頭。他手裡握着的黑色劍,乃是寒玄鐵所做,這男人……應該也有些背景。
屍王還會再有,可人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我要屍玉是爲死人,這個男人卻是爲了救人。
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癡心妄想。”我和陸九重都沒說話時,池琛冷哼一聲。
顯然,池琛不打算給。
這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男人絕望的擡起頭,從他身上突然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悲愴氣息,我看着那凌亂黑髮下,眼底劃過的痛苦之色,心裡越發的不忍。
“打得過我,我就放了你。”
而池琛,還在挑釁!
男人持劍,顫抖着站了起來……
開什麼玩笑!這個男人,獨闖了百變蛇冢不說,還殺了蟒和屍王,池琛顯然是在強人所難。
我在池琛擡腳的瞬間,從後面猛然抱住了池琛的腰,對那男人吼道:“快走!”
男人愣了一愣,我又道:“快啊!”
池琛顯然沒反應過來,那男人掃了我一眼後,迅速提着劍和屍王腦袋,沿着繩索爬了上去,他跑走的地方,留下一地血……我鬆了一口氣,也很慶幸,陸九重沒有攔住那個男人。
池琛猛然把我甩了開,我“砰”的一聲甩開數米,摔得骨頭要散架了。
我早就料到了,那邊兒池琛一步步面色陰沉的走過來,“你倒是心善?嗯?”我不顧痛的坐起來,咬着下脣道:“我是你主人,這件事,我有權利拿主意……”
下一秒,池琛劈手把我從地上又抓起來,揪着我的衣領將我提了起來。
我雙腳懸空,喘着粗氣,看着他。
他眯起眸子,連道了兩聲好。
“好,很好,你奶奶的命,別想要了。”
“你……敢!”
我從牙縫艱難的擠出來這兩個字。
旁側,灰影一閃,陸九重把我救了下來。
“他是不敢。你別怕,一鬼爲僕,爲全家之僕。他不可能傷及你的親人。”我微微一怔,那廂池琛冷笑了聲,“哦?是麼?”
我心下一涼,池琛絕對是翻臉無情的人。
我是奶奶撿來的孤兒,並無血緣關係。
如果池琛真要傷害我奶奶……
第六十七章 桃枝又斷一次 爲打賞金額66666加更,致謝八月未央!
我信池琛陰晴不定,真的會殺了我奶奶。畢竟,他手裡有兩個人質。就算他殺了我奶奶,那八卦鏡子裡,還有徐祖堯……
屆時,爲了徐祖堯,我一定還會服軟。
不遠處,池琛盯着我,那雙頗似哥哥的眼眸裡滿是不屑和嘲弄。
我知道他在等我求他。我便乖乖低下頭,態度卑微至極,“二少。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說話時,從墓洞上方吹來的風。陰冷刺骨,地上兩顆屍王之牙,鮮血淋淋,隨風晃晃,也像在嘲笑我。
旁側,陸九重沒再說話。
池琛則冷冷哼了聲,也不知是什麼想法,就那麼漠然轉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還想說什麼,陸九重拍拍我肩膀,“算了,多說無益。他是我見過最難纏的困死鬼,唉,你要是個女人就好了。”我微微一怔,錯愕的看着陸九重,“什麼意思?”之前我就聽陸九重說什麼相伴一生。
陸九重搖搖頭,笑的依然美好,“用美人計唄,困死鬼愛上主子的事兒太多了。唉,不過我跟你說了也沒用,把屍牙拿着。走吧!”
屍牙肯定要拿的。
我將屍牙收在口袋裡後,看着池琛的背影----
美人計?
就算我是女人,我也不會對池琛那種陰晴不定的王八蛋用美人計。
……
一行三人出了蛇冢後,陸九重手機突然響起來,在靜謐的大廳裡尤爲響亮,把我嚇了一跳。我現在真是草木皆兵了。
陸九重尷尬的笑笑,走到旁邊去接電話。
我這邊兒卻來了一熟人----
木青鸞。
木青鸞看見池琛的瞬間,表情甚是歡喜。
想必木青鸞看見了陸九重發的那則消息了,因爲他剛開口就道: “看到圈內消息,我還以爲出大事了……”
池琛淡漠的掃了木青鸞一眼,他心情並不好,一個字也不想說。我在旁側站着,也不敢說什麼。 木青鸞繼續笑着:“看二少沒事,我就放心了!那邊兒那位,就是鼎鼎有名的陸九重了吧?”
木青鸞說着看向陸九重,目光裡有幾許羨慕和崇拜。
畢竟陸九重小小年紀就頗有作爲,木青鸞到四十多歲逐漸站穩腳跟。
那邊兒,陸九重接電話的表情很不耐煩,卻依舊耐着性子連連“嗯”了幾聲。
好不容易,電話好似掛了,他才鬆了一口氣。表情一收,又笑眯眯走過來,嘴角的笑,卻是帶着一絲歉意的。
“寒霜,馬上過年了,我看你們也沒什麼事,我暫時就不跟着你們了。”呆嗎役扛。
他說着,拿出名片來,分別遞給我和木青鸞。
“久聞木前輩大名,這是九重的名片。”
木青鸞迅速接過去。
“哪裡哪裡。”
陸九重對我道:“我回道門處理些事,完了後過幾日來江城找你們,繼續陪你兜圈。”
他說話時刻意看了看池琛,池琛沒理他。
木青鸞與陸九重又寒暄兩三句後,陸九重離去了。
我目送陸九重的出租車消失在拐彎處,跟着木青鸞的車,回江城。蛇的事,已全全交給揚州公安機關慢慢處理,估計文物局又要大賺一筆,蛇冢裡頭什麼寶貝都有。
只可惜,我看到的都是空墓。
現如今,我對錢已經不感興趣了。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擺脫池琛這隻困死鬼----心裡更是後悔當時怎麼就沒有問清楚,如何把他幹掉!神秘男有段日子沒來了,我在心中自嘲:我竟會把希望寄託在這樣一個詭異的人身上……我是有多絕望。
池琛一路上沒理我,我也沒有再自討沒趣。
車快到江城時,我還是有些開心的,不管怎麼樣,春節還是趕上了。奶奶年紀大了,能多陪着一會兒是一會兒。
江城飄着小雪,一片詳和,瑞雪兆豐年。看着窗外熟悉的小院,我雖面無表情,心裡卻翻江倒海,此次南下揚州,猶隔半生。
我的摯友,我未曾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初戀,都隨韓祁白一起死去。我曾經以爲是普通姑娘的溫娘子,也搖身一變成了九品紅葉門下人。
原來我早已身在江湖中,只我一人未曾發覺罷了。
車入了江城主鎮時,我小心翼翼道:“二少,我能見見徐祖堯嗎。”我知道,我剛招惹了池琛,害得他沒了屍玉,我不該問這種問題。
果不其然,池琛理都沒理我。
木青鸞更沒理我。
車過了我家路口,池琛打算一直帶着我?我沒再問。只是乖乖的等着,然後我第二次到江宅。
江宅門前站了一排人,黑壓壓的一片,甚是壯觀。爲首的江夫人,一襲火紅色的狐裘裹着妖嬈的身段,比上次見,瘦了些,但依然是那麼美。
“川兒!”池琛剛下車,江夫人就投入了他的懷中。
“終於回來了,嗚嗚,媽媽擔心啊,這次別走了,別走了……”江夫人邊說邊哭,哭的梨花帶雨,十分惹人憐愛,我都想去幫她擦淚,旁側那些家丁也個個都捏着拳頭,目露不忍。
池琛輕輕拍打着江夫人肩膀,目光一掃過那些人,似乎沒找到想要找的人,又恢復前段日子的羸弱之態,十分虛弱道:“我身上髒氣未清,你還是離我遠些……”
“不,媽媽不怕這髒氣了!聽說你回來路上出了車禍,生死不明,我----總之,下次再走,帶媽媽一起走!”我記得初見時,江夫人還有些忌憚江戶川身上髒氣,猶豫了兩下才扶住江戶川,現如今一點都不怕了。
果真是親生母子。
前頭,木青鸞推開車門下了車,語重心長道,“夫人鳳體自然百毒不侵,但二少身體羸弱,如今南方之路已經走妥,現在正需靜靜修養,這外頭風大還是趕緊進屋的好。”
“嗯,我知道了。”瞬間,江夫人就停止了啼哭,看得出江夫人真是對江戶川極好的。
她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一聽到江戶川身體羸弱,立刻轉變了態度。
我一直在池琛身後站着,江夫人對我道:“寒霜,快把川兒背進房裡去!”
……
作爲主人,我是最倒黴的主人。作爲陽童,我是最倒黴的陽童。今年,絕對是我的本命年。好在背池琛對我來說還是很簡單的。
上四樓後,我把他放在牀上時,他突然就把我拽了回去。
我一個不設防直接跌在他懷裡----
鼻尖碰撞在一起,脣,更是摩擦了一下。
我驚呆,他則一腳把我踹開。
我毫不設防,被踹出去好遠,痛的直咧咧嘴,卻還要繼續對他笑:“池少,您這是怎麼了……”我假裝沒有感覺到剛纔脣的摩擦,
“滾。”他冷聲說着,解開了褲腰帶。
我心下一慌,他卻是把改良繩索從腰間拿出來,丟在了地上----
“趁着我沒改主意,快滾!”
我明白了什麼,迅速抓着那繩索,轉身就從窗口跳了出去!
……
我一路飛快的跑着,朝着家中跑。一別快十天,從前我有一個月沒回來,也沒有這次來的歸家心切!
“奶奶!”
我飛快的跑到樓上去,頂着一身雪,大聲喊道。
樓上一片歡聲笑語,被我打斷。
鶯鶯,鶯鶯媽媽劉紅,還有幾個阿婆,大家都在,熱鬧圍着小爐子烤着紅薯,奶奶就在衆人中間,樂呵呵的,還滿臉紅光,精神好的很。
我鬆了一口氣。
鶯鶯拿了溫熱的毛巾朝我走過來,笑的極其溫柔,“寒霜哥,你忙完了呀?”我點點頭,目光一轉,突然從旁側鏡子裡,看見了一個黑色影子。
一個很模糊的黑色影子,盤旋在我脖子上,就像是一條圍脖,又像是一條蛇。
鶯鶯的手,就要碰到那影子時,我猛然打落了她的手,轉身飛快往樓下跑去!
“別等我吃飯!該幹嘛幹嘛!我出去一趟!”
我“咚咚咚”的快跑下樓,直跑到堂前八卦鏡下。
可八卦鏡裡那影子,卻又沒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左右看了看沒人,迅速去門上拿桃枝----
哪料我剛拿起桃枝,桃枝“啪”的一聲,自己斷了兩截!
穿堂風夾着雪吹過,我捏着斷掉的桃枝,脊背嗖嗖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