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醒酒湯嗎?”夏池淵看着埋頭只顧翻書的莫醉, 雖然因微醉而有些頭沉,還是走到了她身邊,笑着問道, “你抱着它送了過來, 只是讓它陪着你看書嗎?”
他站得與她極近, 氣息吹在她的耳邊, 酥酥癢癢, 她心頭一跳,忙閃到一旁,大氅下的紅衣飄然而動。
夏池淵一伸手, 驀地將她攬在了懷中,伸手便要替她解下大氅。
雙頰發燙, 莫醉忙抓住了他的手, 低聲道:“不用了, 等你喝了,喝了醒酒湯, 我,我一會兒就回去。”
夏池淵唔了一聲,手停了下來,卻沒有放開她,將頭埋在了她的脖間, 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低聲道:“今天你留下陪我說話, 只是說話, 好不好?”
兩人相處時, 他從未對自己做出逾禮之事,爲了讓她過得清淨, 在宮中也極少與她出現在衆人面前。她今日淡妝紅衣,本就揣了不好的心思,想趁着他醉酒而歸,讓他開口留下自己,這樣在他喝下醒酒湯之後也能名正言順地留在龍吟宮。
可他讓自己留下了,卻只是想讓她陪他說話。
莫醉心中羞愧,卻只能點頭應下。
外面天寒地凍,裡面卻是暖意盈盈。
兩人相偎相依,靜靜站着,一個不動,另一個也無聲。
突然,不遠處的鞭炮聲震天響起,驚了一地的寂靜。
她驀地回神,遲疑地看了看那罐醒酒湯,心中一橫,搖了搖他的手:“湯快涼了,快些喝了吧。”
夏池淵嗯了一聲,鬆開了手,神志雖然仍然清醒,但雙眼已然惺忪朦朧。
她端起瓷罐,將醒酒湯倒入了杯中,雙手微顫,遞給了他。
他並未發覺她的異常,微微一笑,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再擡腳去放杯子時,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
她忙伸手扶着他坐在了牀榻邊,方要讓他躺在牀上,他卻伸手一攬,將她抱在了懷中,兩個人齊齊倒在了牀上。
臉正好貼在他的胸口,她臉上燙得厲害,想用力掙開,卻沒想到他雖然醉了,氣力卻很大,絲毫不給她亂動的餘地。
她無奈,只好老老實實地縮在他懷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與他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莫兒……”過了半晌,畢竟自己在醒酒湯中下了少量的迷藥,他又醉了,足夠他昏睡不醒,原以爲他已經睡着了,她正猶豫着要不要起來,卻聽他模模糊糊地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那麼久,久到我以爲,以爲再也不會見到你……”
她一愣之後,心中暖暖,擡眼,看到他已經合上了雙眼,不知是還沒有睡着還是說的夢話。
“我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更怕找到了你,你又離開……”他的聲音愈來愈低,但語氣中的無可奈何卻深深如海,“然後,然後再也,也,找不到……你……”
最後的一句話,斷斷續續,已無氣力,殿內隨着他無聲的嘆息又靜謐如初。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她不解地皺了皺眉,想來他是酒後胡言,便也未放在心上。
不多時,他的氣息便均勻有序,顯然已經熟睡。
小心地從他的懷中起來,她替他脫了靴子,將錦被蓋在他身上,愧疚地看了看他疲憊的俊容,心中道了聲對不起,神色一正,先出去告訴郭喜自己要留下照顧他,然後緊閉了房門,脫下了大氅,開始四下裡搜尋。
但剛開始,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
她只猜到金匙是在龍吟宮中,卻不知它究竟藏在何處。
倘若只是放在什麼隱蔽的地方也就罷了,這一夜,有的是時間,可萬一有什麼暗格,那自己就算將龍吟宮翻個遍,恐怕也是無功而返。
算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找不到,再想辦法。
她定了定心神,開始了四下查找。
龍吟宮的寢殿雖然比其他宮殿大了許多,但卻佈置得極爲簡樸,毫無帝王奢華之享,不過多久,她便躡手躡腳地將抽屜書櫃都翻了一遍,還好都沒有上鎖。
果然沒有。
她不死心,又重新翻找了一遍,每個角落都沒有放過。
還是沒有。
她不禁有些喪氣,心想自己也太過大意了,因爲心裡對他歉疚,連探一下口風都忘了。
再次環視了四周,除了地下,確定每個地方都已經找過了。
牀榻上的夏池淵突然翻了下身。
聽到動靜,她的目光一轉,看到了被他翻身時無意間推開的藥枕,心中不由一動,卻又搖了搖頭,二公子說過,只有她這種無知的笨蛋纔會將東西藏在枕頭裡。
在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上和牀榻上找了一遍之後,她的目光還是放在了藥枕上。
總要試一下。
她下了決心,將藥枕拿到手中,只見這藥枕做工精緻,一看便是上品,但不知爲何,接合處竟開了線,雖然是極小的口子,卻足以將藥枕拉開。
小心地拉了個小口,慢慢將枕中的幹藥倒出,藥香四溢,她仔細瞧着,桌子上的草藥越堆越多,枕中的越來越少,仍然沒有發現她想要的東西。
她原本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心中的失落愈來愈深了,眼睛瞧着從枕中倒出的藥草,心中卻在盤算如何才能從他口中套出金匙的下落。
突然,昏暗的燭光下,一點金芒倏然閃過,隱沒在了隨之便傾下的各種暗色草藥中。
她只覺眼前一閃,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方纔好像看到了什麼,猛然停了手,在已經一堆的草藥中仔細翻找。
當將金匙拿到手中,反覆瞧着,看到上面鐫刻的細小的“藏”字,她呆了半晌,才如獲珍寶般將它緊緊攢在手心,心中百感而至,臉上卻仍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竟來得如此容易?!
過了半天,她才漸漸收回了恍惚的心思,將金匙小心收到了袖帶中,把藥枕的縫隙拉大,將藥草塞到了枕中。
藏經閣與宮刑司相鄰,與龍吟宮相隔有一段距離,雖然今夜她便可拿着金匙和命書去藏經閣,但如有萬一今夜到不了藏經閣,還需另尋時機,所以,在離開之前,一定不能被他看出金匙已經被偷了。
她沉思片刻,拿下掛在牆邊的一柄利劍,小心地將衣袖劃開了一個小口,開了門,對值夜的宮女說自己剛剛發現衣袖破了,請她去給自己拿些針線過來。
沒過多久,藥枕便縫好了,留下了幾乎和原來一般大小的口子。
將藥枕放在他的頭下,看着他在昏睡中依舊緊皺的劍眉,她低聲一嘆,心中生出萬般不捨。
只怕自己一進藏經閣,過不了多久他便能得到消息,到時候,她該如何向他解釋?
也許根本不需要解釋,她騙了他,就是在利用他。
他會生氣吧?到時候,他會不會再也不願理她?
也許今夜過後,他對她心灰意冷,再無情意。
如果真的那樣,對他而言,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他把她忘了,立了柳如蜜爲皇后,爲大周開枝散葉,那民間的流言蜚語或許會不攻自破,到時候,蘭容王便沒了叛亂的藉口。
“對不起,對不起……”手指撫過他的眉目,一隻手輕柔地握着他的左手,她努力想說服自己他忘了自己會過得更好,但心底的留戀卻毫不留情地涌上心頭,逼得她潛心多年的等待只在瞬間便化爲萬般的糾結。
悄然無聲的靜夜被突然響起的“噼裡啪啦”聲震得粉碎,她被嚇得一顫,還未反應那便是鞭炮聲,門外便似從高處傳來了一連串的哈哈大笑聲。
“二皇子,二皇子喲,這裡是龍吟宮,不得大聲喧鬧啊!”郭喜火急火燎的聲音隨着那人的笑聲愈來愈遠,“老身陪您去御花園……”
原來是華飛影在宮中胡鬧。
她一皺眉,想起小姐對她提及的雪蓮教的秘密,心想若有機會,所有的疑問也應該找這個身份行蹤都詭秘難測的魔教教主問個清楚。
又擡手替他拉了拉錦被,她心下一橫,一鬆手,驀然起身,轉身欲走,卻不想手突然被他一把抓住。
她心頭一跳,以爲他已經醒來,一轉頭,卻見他仍然緊閉着雙眼,只是卻擡起了左手將她的手拉住。
莫醉鬆了口氣,輕輕掰開了他的手,正要放回錦被中,卻突然看見他的雙脣微動。
“莫兒……”他的聲音極低,卻清晰可聞,“留下來,不要走……”
望着他緊皺的雙眉,她心中一痛,想起在卓府時兩人的初識,在玉寒摟他的默然相伴,在內務府他的鼎力相助,在雨中他的突然而至,在錦繡園兩人的生死相依……
“好,我不走。”她微然一笑,晶瑩的淚水悄然滑落,滴在她和他相握的手中,“今夜,我陪你說話。”
脫下鞋子,她靜靜躺在他身邊,縮進了他的懷中,笑容燦若夏花。
“從哪裡說起呢?”她擡袖,一把抹乾了眼淚,歪着嘴角想了想,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就從在歡落屋時我以爲你是被二公子劫過來的孌童說起吧,那時候你雖然比現在落魄許多,但看起來可十分好看呢,不然我也不會誤會你是……不過,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我爲了照顧你,連阿虎去西山都沒有去送,你卻時不時便對我冷言冷語地嘲笑。不過,還好後來球球跑了過來,看在它那麼可愛,就饒了你了。但是,球球跑去哪裡了,它好多天都沒有回來了,你竟然也不出去找找它,真是太不負責了……”
她開始喋喋不休,開始嬉笑嗔怒,開始細數往日的種種,似乎短短的幾月時日,便是不渝不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