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過來請人,很細心的多帶了一輛馬車,沈素便與何子衿同乘,很細心的寬慰她,“既是內務司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放心。進了宮,莫多看也莫多說,只管花的事兒就是。要是好拾掇,你就幫着拾掇拾掇,要是不好拾掇,也別攬那活兒。”
何子衿應了,道,“這可真怪,我這樣的小人物,內務司怎麼知道我來了帝都。”
沈素想了想,卻是想偏了,他道,“你去見過太子妃,太子的第二子在內務司當差,約摸是這樣知道的吧。”
何子衿便放下心了。
她去過一次皇子府,再進宮,卻是坦然許多,就是對宮殿的壯闊,也很有些波瀾不驚,不說別個,上輩子去故宮好幾遭呢。所以,皇宮雖大,但在何子衿看來,也就如此了。
不過,宮裡規矩大,在宮門口坐車坐了一段時間,就得下車了,沈素不能再往裡走,那位內務司郎中請沈素去內務司吃茶,何子衿跟着個小內侍改爲步行去了。
何子衿也見着那兩盆綠菊,只是,還有一人,比綠菊更讓她驚訝,她失聲道,“老先生?”這可不就是偶遇了兩次的老先生麼。只是,不同於前兩次三縷長鬚的模樣,這次,老先生把下巴上的鬍鬚都剃了,就留了脣上一撇,不得不說,順眼多了,也更符合何子衿的審美。
何子衿見此人身着深藍色的小毛衣袍,腰間懸一塊美玉,拇指上一件翠綠欲滴的翡翠扳指,除此之下,渾身上下再無別的裝飾。何子衿心下一動,福一福身,卻是沒說話。
“坐吧。”老先生說話很隨和。
何子衿低垂着眼,道,“陛下面前,不敢坐。”
“你怎麼猜出來的?”
何子衿道,“進這殿時,門上就有匾,何況這宮殿正處御道正中,肯定是一處正宮。這樣的地方,自然不會是內務司的衙門。能在正宮裡的,若是官員,肯定着官服。再說,您相貌跟朝雲師傅很像,我第一次見您就以爲您是朝雲師傅的親戚呢。這要再猜不出來,就是裝傻了。”
穆元帝哈哈大笑,道,“坐吧。坐下說說話,昭雲還好嗎?”
何子衿心說,我坐哪兒啊。屋裡就一張榻,穆元帝坐着呢,難道她還能去坐榻上。何子衿不說話,但眼睛裡的神色早就給穆元帝看透了,穆元帝笑斥內侍,“沒眼力的東西,還不給何姑娘搬張椅子過來。”
何子衿道,“我站着也挺好。”
穆元帝顯然心情不錯,笑道,“站着哪有個說話的樣兒,再說,要你站着,讓昭雲知道肯定心裡說朕刻薄了。”
內侍搬了張太椅師,椅中還墊着張虎皮褥子,瞧着就不是尋常人能坐的,何子衿還在猶豫,穆元帝道,“坐吧,你不是外人。現下冷,坐那繡凳不好。”
何子衿便謝了坐,上前坐了。
穆元帝問,“昭雲還好麼?”
“挺好的,就是冬天容易生病,朝雲師傅一生病就咳嗽。不過,過了冬天就沒事了。”何子衿說着就有些擔心,想着,自己在老家時,朝雲師傅還有個說話的人。如今自己來了帝都,朝雲師傅那裡該冷清了。
穆元帝道,“無妨,待過了年,叫夏神醫去給朝雲看看,調理一二,就能大好了。”
何子衿頓時面露喜色,笑道,“那我先代朝雲師傅謝過陛下了。朝雲師傅這病,我請我們縣裡最有名的大夫看過,也不見大好。夏神醫我聽說就是我們蜀中人,可惜以前不知道,要是知道,早就請了。”這麼想着,何子衿又覺着薛帝師爲人不夠意思,夏神醫聽說就是薛帝師教出來了呢。當然,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夏神醫的醫術比薛帝師還要好。
穆元帝微微一笑,“昭雲是朕的表弟,哪裡用你謝。朕知道你們縣城,叫碧水縣,是不是?”
“這也不稀奇,您要是連朝雲師傅住哪兒都不曉得,才稀奇呢。”
穆元帝笑,“朕還知道,你們那兒有個飯莊,極貴的,一盅鴿子湯就要一兩銀子。”
“這是因爲鴿子是精心飼養的,就是燉鴿子用所的材料也十分珍貴,再加上人工,一兩銀子也不爲過。不然,喝湯的也不是傻子啊,誰就那麼容易花一兩銀子喝這盅鴿子湯呢,必得物有所值才行。”何子衿道。
穆元帝道,“這麼維護那飯莊子,不會是你家開的吧?”
“不是。我家開的是醬菜鋪子。”何子衿道,“不過,開飯莊子也不外人,是我表姐夫家。後來,他家飯莊子也關門了。”
穆元帝笑,“你也很會做生意吧?”
何子衿謙虛滴表示,“一般一般吧。”
穆元帝哈哈大笑。
何子衿都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還是說,做皇帝的人,笑點都低。
穆元帝說是想問一問朝雲道長的事,但何子衿覺着,穆元帝問她的事問的更多。什麼她念書的事啊,她購置房產的事啊,她的書鋪子啥的,當然,也問了碧水縣的書院,朝雲道長的道觀。
穆元帝還說,“你怎麼說太|祖皇帝的字不好啊?”
何子衿這纔想起來,頭一次在太平居門口遇着,她正說太\祖皇帝字一般呢。何子衿也沒打算改口,她道,“太\祖皇帝的身份是開國之君,又不是書法家。他的豐功偉績是造福天下百姓,書法家只是書法上的造詣成就罷了。我也沒說不好,就說一般。這也是實話,好不好的,現下人的評論不算。得千百年後,叫後人去評,這纔是真的。”
穆元帝笑,“放心吧,朕沒追究你的意思。”
“我知道,陛下一看就是有心胸的人。”
穆元帝給她拍的又是一陣大笑,何子衿暗道,笑點實在太低啦。
何子衿發現這個皇帝就是喜歡聽她說些鄉間生活,何子衿說的活潑有趣,非但有鄉間生活,還有縣裡的,還有州府的。以及鄉間的變化,“以前我爹唸書時,縣裡沒有書院,就得去私塾先生那裡唸書。到我弟弟他們唸書時,我們縣就有了書院,還請薛帝師來講過學呢。”
“唉喲,你還見過薛帝師不成?”
“豈止見過,我書鋪子裡還賣薛帝師全集呢。我還給薛帝師送過蕃茄醬,薛帝師給我簽過字。”何子衿很是榮耀。
“什麼叫簽字啊?”
“就是在薛帝師寫的書的扉頁寫上薛帝師的名字。”何子衿道。
穆元帝極聰明的人,道,“這樣就能扯虎皮做大旗的,以後你那書鋪子賣起薛帝師的書肯定好賣。”
何子衿笑眯眯地,“一般一般吧。”
穆元帝大笑,問,“你們縣裡書院如何?”
“特別好。”何子衿道,“想進書院唸書是要考試的,得考過了才能去。要是考不上,花多少錢都進不去。我弟弟和阿念一考就進去了。而且,每年唸書好的小學生,前十名都有銀子獎勵。我家阿念每年都拿五十兩的頭一等。”
穆元帝道,“書院收費高麼?”
“一個月二兩銀子,也不低了。”何子衿道,“唸書的都是有些家資的人家,不然怕是念不起。但,如果當真天資出衆,也不怕,書院裡考第一名的,年下能獎五十兩,說來還剩三十兩。這三十兩應付平日花銷,一家子吃喝也夠了。”
穆元帝聽着,不由微微頷首。
一時,內侍來稟,陛下是不是要傳午膳。
穆元帝都覺着,沒說幾句話啊,就到午膳時候了。
何子衿忙起身道,“陛下,民女該告退了。”
“不急,還沒看綠菊呢。先用膳,你嚐嚐,宮裡的鴿子湯,燉得可好。”穆元帝喜歡聽何子衿說話,也喜歡同她說話。雖然知道何子衿有些緊張,也有一些防備,但只要說起話來,何子衿就能把那些緊張拋諸腦外,眉眼豐富的說起種種趣事。
見穆元帝又拿綠菊說事,何子衿心下不大樂意,也不好再拒絕。
何子衿也不是沒吃過好東西,她自家條件有限,可朝雲道長對飲食一向要求高的,鴿子湯什麼的,她喝過好些回。這回喝宮裡的鴿子湯,當然味道也很不錯就是了。
穆元帝很是關切,還問她,“味兒如何?”
何子衿點頭,“很好。湯清色澄,味道又是醇香的,好湯。”
穆元帝命內侍賞了這廚子十兩銀子,又招呼着何子衿吃別的菜,不論什麼菜,何子衿都能說上個一句半句的。氣氛甭提多融洽了,連穆元帝都多吃了半碗米飯。
待用進午膳,穆元帝請何子衿幫他看了綠菊,何子衿是養綠菊的老手,說了些冬天綠菊的注意事項,便告退了。穆元帝命人拿了件銀狐裘,穆元帝親自給何子衿披上,道,“外頭冷。”
何子衿瞪圓了一雙眼睛,都不會說話了。
穆元帝笑,道,“去吧。”
何子衿福一福身,告退。
背後,穆元帝一雙眼睛裡,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絲懷念。
何子衿出宮後,沈素還在等她,還有內務司的那位牛郎中,對何子衿謝了又謝。何子衿也沒多什麼,就是多看了牛郎中一眼,牛郎中面色沒有半分變化。
沈素依舊是與外甥女同乘,在車上,何子衿就把事情同她舅說了。沈素嚇一跳,沒多問,道,“回家再說。”
沈素自己都沒有單獨陛見的經歷,何子衿卻是跟穆元帝呆了半日,還在宮裡留了飯。沈素擔心的要命,一到家就叫了外甥女到書房說話,何子衿道,“陛下是找我問了些朝雲師傅的事。”
沈素鬆口氣,何子衿又來一句,“不過,我早就見過陛下了。就是那天阿玄帶我和阿念在太平居門口遇到過一回,後來,我們去西山汲泉水,又遇到了一回。要不是在宮裡見面,還真想不到那就是陛下。”
沈素又問在宮裡說了些什麼,何子衿大致說了,沈素道,“除了話太多,倒也沒什麼問題。”
何子衿道,“陛下問我,我又不能不說。”
沈素道,“你當少說,能說一字,不要說倆字。”
何子衿表示記住了,沈素也知道對於一個話嘮,不讓她說話有多難受。
舅甥倆正在說話,何老孃已經忍不住過來了,見着自家丫頭就問,“宮裡那花兒還好吧?”哎,說來,她家丫頭這手藝還真沒的說,比宮裡的花匠都強。
何子衿道,“沒什麼事,就是冬天有些冷,讓我看了看。”
何老孃便放心了,眼尖的看到自家丫頭身上的銀狐裘,不禁問,“哪兒來的衣裳。”
“陛下賞我的。”
何老孃眼前一花,險栽地上去,那剛要摸到銀狐裘的手連忙收了回來,再問一遍,“誰?”
“陛下!”
“皇帝老爺?”
“嗯。”
何老孃立刻有了安排,與沈氏道,“明兒咱們一家子都去廟裡燒香。我的天哪,這丫頭哪兒來的福氣呀,竟得見皇帝老爺!我的天哪,你曾祖父的墳上也得冒青煙哪!”說着,雙手合什,朝東拜了拜。
沈氏就不明白,“不是看花兒麼,怎麼還見着陛下了?”
“都是朝雲師傅的事兒,陛下是朝雲師傅的表哥,問一問我朝雲師傅的近況,知道朝雲師傅冬天愛犯咳嗽,還讓等明年讓夏神醫去給朝雲師傅治一治呢。”
沈氏不由歡喜,笑道,“這可是好消息。”不管怎麼說,她家從朝雲道長這裡得了許多好處,自是盼着朝雲道長好的。還想着閨女的確機伶,知道說一說朝雲道長的身體,倘能叫神醫看好了,也是朝雲道長的福氣。
一家子見沒事,何子衿白得件衣裳,也挺高興。
除了沈素,兩家人都覺着何子衿的確是有些運道,這是一定的。
應付完長輩,何子衿私下與阿念說起話,才叫阿念問老鬼,“不是說上輩子做過官麼?難道沒見過陛下?怎麼先前不提醒咱們一聲。”
阿念也這麼問老鬼呢,老鬼只是幽幽一嘆,再無言語。憑阿念怎麼問,他只當自己是個死聾子。你說把阿念氣的,同子衿姐姐道,“問啥都不說!就當他死了吧!”
老鬼:俺本來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