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江太太原就迷之不解的得了太皇太后眼緣, 這就令大半個帝都城看不明白這位江太太有何等與衆不同的魅力了。自何子衿得太皇太后青眼, 便時常能得些太皇太后的賞賜。其實,給這種外臣誥命的賞賜,太皇太后一向有分寸,皆是在恰當的範圍內,哪怕略好一些, 也絕不會出格。
但,這已是令人眼紅了, 不想, 自從這位江太太做了大公主與嘉純郡主的武先生後,嗬, 不只是江太太得賞, 如今她家孩子也跟着沾光了。
大家不見得是眼紅那點子東西, 能在帝都立足爲官的,起碼衣食不缺, 沒人眼紅東西,就是眼紅江家這運道, 以及江太太這份體面。
要說外人如何知道江家孩子得賞賜之事, 這簡直是不用想, 太皇太后當着一屋子太后太妃太嬪的面賞賜了諸皇孫皇孫女, 還有跟着沾光的江家孩子。
而宮裡太后太妃太嬪們, 但凡孃家人在帝都且有資格進宮請安的,每月初一十五都可進宮遞牌子與宮裡娘娘們相見。
這事,再瞞不得人的。
非但有人眼紅江家好運, 就是太皇太后都賜了皇孫皇孫女哪些物什,如今在帝都城權貴圈亦非秘事了。
太皇太后一向待人不錯,平日裡如大公主、嘉純郡主這兩位住在慈恩宮的女孩子,得太皇太后的賞皆是尋常事。便是尚在襁褓中的二公主也時常收到太皇太后給的東西,二公主年小,尚不得用,便是蘇太后幫着收呢。相對的,皇孫們得賞就沒這麼頻繁,不過,太皇太后對於皇孫一向也很關心。
只是,這樣正式賞賜,而且,所賞所賜皆是諸多貴重之物,就不禁令消息靈通的臣子多心了。
如蘇太后她爹蘇承恩公就特意到自己三叔蘇尚書家裡唸叨了一回這事,蘇承恩公道,“可惜二公主年歲尚小,這是多大的恩典哪。”太皇太后的學問,見識過的人都不會小瞧。太皇太后小時候讀過的書籍,想一想就知道有多麼的珍貴了。
蘇尚書道,“太皇太后爲人,一向大方,她又最喜女孩兒的,二公主又是嫡出公主,縱年紀小些,太皇太后也是極爲看重的。”
蘇承恩公爵位雖高,論及官職是拍馬趕不上自己這位三叔的,如今家族裡官位最高的就是三叔,故而,蘇承恩公有什麼事都是找三叔商量。包括先帝病重之時,皇后閨女恰被診出有孕,當時先帝的病就已經很重了,已有臣子上書暗示先帝先行立儲。可那樣一來,讓閨女這位先帝元配如何自處呢?更何況,彼時皆不知閨女腹中是皇子還是公主。把蘇承恩公愁的喲,就是找三叔商量,不曉得三叔如何運作,但,先帝就此答應待皇后生產後再行冊立之事。雖則最終皇后生的是一位公主,但當時如果不是有三叔,這事斷難辦成。故而,今日蘇承恩公聽聞慈恩宮賞賜之事,就過來跟三叔唸叨一二。
蘇承恩公道,“咱們娘娘只一位公主,我心裡是安寧的。只是,有一事,我不曉得是不是想多了。昨日太皇太后賞賜諸皇孫,雖則人人所得皆是珍貴之物,唯韋太昭儀所出六皇子得的是太\祖皇帝批註的前朝史書。這物,是不是太過珍貴了些。”
蘇尚書沉吟半晌方道,“要說珍貴,娘娘手裡比這還要珍貴的東西也不是沒有。你想得多了,要我說,還是陛下所得的那對龍刀鳳劍更爲珍貴,那可是鳳武皇帝用過的物什。太\祖皇帝又是最祟敬鳳武帝的,那對龍刀鳳劍,最宜帝后,何況又是千古名君之物。娘娘對陛下的期盼,皆在這賞賜中了。”
蘇承恩公得三叔句準話,心便放到了肚子裡。倘是太皇太后賞賜別個皇子,蘇承成公不見得要特意跑三叔這裡一趟,要知道六皇子生母韋太昭儀出身韋氏家族,韋相就是六皇子外祖父。不過,韋相一向忠貞,蘇承恩公當然不會對韋相多加揣測。
只是,太皇太后這賞賜,太\祖皇帝批註的前朝史書,實在太過珍貴,叫人不由不多想。
話說,這東西怎麼到太皇太后庫裡去的啊。
是的,這宮裡賞賜人的規矩呢,如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皇后,皆有各自私庫,如妃嬪一流,就是各人的私房。倘誰要賞賜東西,都是從自己私庫或私房裡出。
先不論太皇太后這令人不由多思的賞賜事件,蘇承恩公這等世宦門第出身,一向清肅之人,都覺着太皇太后的珍藏非同尋常。
蘇尚書似是看出侄子的心思,蘇尚書笑道,“不說娘娘多年尊榮,就是想想娘娘的出身,這些東西,你我看來覺着稀罕珍貴,或者在娘娘那裡,只是尋常物什呢。”
蘇承恩公想一想,笑道,“這也是。”太皇太后孃家謝家本就是名門,更爲顯赫的是太皇太后的孃家,太皇太后的母親魏國夫人是輔聖公主與方駙馬愛女,魏國夫人當年下嫁謝家,嫁妝便不遜於公主出嫁,輔聖過逝後,一應財物封存皇室,後來皆是由這位娘娘繼承。輔聖公主當初攝政數年,其府中珍藏可想而知。再加上,太皇太后當初嫁的就是皇子,一直由皇子妃、藩王妃、太子妃、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的做下來,她的私房之豐厚,蘇承恩公都覺着有些難以想像。
這麼一想,蘇承恩公就覺着,三叔的話亦有其道理所在。
蘇承恩公又同三叔說了一事,“前些天,曹伯爵請我吃了一回酒。”
蘇尚書一聽曹伯爵這三字就不禁冷笑,“曹娘娘把個壽康宮建的比慈恩宮、永壽宮都大的時候,曹家怕也沒人請你吃酒。”
蘇承恩公心裡亦是瞧不起曹家的,只是,誰讓如今帝位上坐的是曹家的外孫呢。蘇承恩公道,“我哪裡不曉得曹伯爵的意思,只是,咱們娘娘素來柔順,便是有心爲曹娘娘說話,一切還得看太皇太后的心意。”
蘇尚書冷哼,“你這話是實話,曹家可不見得會領你的情。曹娘娘連太皇太后都不放在眼裡,又如何會將咱家太后放在眼裡。你也莫想着曹家是陛下外家,想想當年胡家,一樣是太宗皇帝外家,如今怎樣?咱們本就是書香門第,子弟皆以科舉立世。我倒不是瞧不上曹家乃暴發之家,帝都多的是寒門出身的人物,忠勇伯難道不是寒門出身,先帝許之以愛女。阿冰的夫家江家,也是寒門出身,家中子弟頗知上進,一樣令人敬重。唯此等不知進退的貪鄙之徒,怎不令人生厭作嘔!”
蘇承恩公嘆道,“何嘗不是如此。大家也不過看在陛下面子上罷了。”
蘇尚書道,“別人怎麼想,不與咱家相干。爲人最忌搖擺不定,你祖父在世時曾說過,當不知道選什麼的時候,選擇大義,再不會錯。”
蘇承恩公細思量祖父之話,頓覺大有深義。
如蘇家,因宮裡蘇太后只得一位嫡親的公主,故而,哪怕太皇太后賞賜二公主豐厚些,蘇家除了受寵若驚外,倒也並無擔憂。畢竟,不論蘇太后這些年與太皇太后的婆媳情分,還是蘇家與太皇太后的關係,便是太皇太后所賜略厚,不論蘇太后還是二公主,都受得起。
但,別家不一樣。
如二皇孫母族戚家,戚太妃母家爲戚國公府近支旁系,說來,雖是旁系,關係亦很是親近。蘇太妃的祖父與當今戚國公乃嫡親兄弟,只是爵位爲戚國公所襲,戚二太爺一支自然就做了旁支。
戚太妃的祖母戚二老太太帶着戚太妃的母親戚太太,就找戚國公夫人唸叨起這事來,戚二老太太道,“嫂子,這話我要說,興許有些小家子氣,嫂子莫笑我。我倒不在乎那點子東西,說來,咱們雖是二皇孫外家,可到底太皇太后纔是親祖母,太皇太后自然比咱們更疼二皇孫,這些皇孫的名字,唯二皇孫的名字當年是太皇太后親自取的。這回所賜,我怎麼覺着,太皇太后厚賜六皇孫。”
戚國公夫人顯然也已聞知此事,見不論戚二老太太還是戚太太都露出不解的模樣,戚國公夫人道,“咱們二皇孫得的是先帝習字時用過的字帖,難道不好?”
“太皇太后所賜,哪裡有不好的。”戚二老太太輕聲道,“不是我臉皮厚,在太皇太后跟前,諸皇孫中,除了陛下,就是咱們二皇孫了。”可這回,六皇孫得的東西,明顯超過二皇孫了。二皇孫算是戚二老太太重外孫子,戚二老太太覺着自己體格還成,就爲重外孫子多操了一回心。
戚太太附和,“是啊。”
戚國公夫人問,“你們進宮,太妃娘娘怎麼說?”這問的是二皇孫生母戚太妃。
戚太太道,“咱們阿囡,啥事都樂呵呵的,我看她挺高興。”
“這就好。”戚國公夫人道,“你們是當局者迷,太過爲娘娘操心了。論位份,宮裡除了三宮之外,就是咱們娘娘了。太皇太后也一向喜歡二皇孫,可要我說,就因如此,太皇太后纔不好在賞賜上顯出偏愛來,你們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
戚二老太太與戚太太先是一愣,後方慢慢想通了,婆媳倆舒了口氣,戚二老太太道,“是啊,嫂子說的是。你說,我這年紀還比嫂子年輕兩歲,怎麼倒糊塗在先了。”
戚國公夫人笑道,“你是太關心太妃娘娘了。”
戚太太道,“何嘗不是大伯孃說的這個理,阿囡進宮這些年,不說老太太,就是伯孃,又怎有不記掛她的。阿囡自小就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以前我還有些個不平心思,可如今想想,宮裡也就蘇娘娘最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青眼,這個是誰都不能比的。如今伯孃一點撥,我忽地就悟了,咱們阿囡得太皇太后這般庇護,也不算沒福了。”戚太太這說的,完全是心裡話,今上爲什麼能被先帝立儲,進而登基,難道是因爲今上有什麼遠超衆兄弟的才幹嗎?不,只因爲今上是皇長子。
而今上這位先帝的皇長子比二皇子年長多少呢?不是幾歲,倆人同一年出生,今上生辰在四月底,二皇子生辰是五月初,相差不到半月。
而當年,曹太后與戚太妃受孕時間相仿,甚至太醫給出的產期都是在五月。偏偏,當年就是曹太后不小心跌了一跤,進而就早產爲先帝生下了皇長子,後來,這皇位就落到了今上的頭上。
這事只要想一想,戚家恨的能把牙咬碎!
可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今上已登基爲帝。
這口氣,不想咽也得咽哪。
今得戚國公夫人指點,戚太太這才覺着,哪怕失了帝位,有太皇太后照應,自己閨女和外孫子在宮裡的日子就不會難過。
戚國公夫人聽侄媳婦的話,一笑道,“太妃娘娘打小就有福,如今平平安安的,更是福氣。不像有些人家,我還是頭一遭聽聞太后之父得伯爵位的。”
說到曹家倒黴的事兒,戚家女人們深覺暢快。
只是,不論蘇家還是戚家,或者,都沒有猜透太皇太后的用意。
至於江家……
嗯,江家雖則現在自是官宦之家,但在帝都的風雲場中,江家還屬於土鱉一族。哪怕阿念這位資質過人的前探花,都是在韋相上折請奏給先帝諸子封王的奏章中,瞬間明白了太皇太后賞賜諸皇孫的用意。不,應該說,太皇太后尤其厚賜六皇孫的用意。
或者太皇太后看中這位皇孫,但,想來,太皇太后與韋相關係不大好也是真的。
擠兌。
就是爲了擠兌。
擠兌韋相這位當朝宰輔。
六皇孫生母韋太昭儀爲韋相親女,六皇孫就是韋相嫡親的外孫。
如果韋相沒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那麼,之後,太皇太后就會繼續厚賜六皇孫,提醒諸人六皇孫的出身。諸皇孫母族,皆不大顯,唯韋太昭儀出身名門韋氏,其父爲當朝首輔。
太皇太后賞賜諸皇孫,是爲了突出六皇孫,而突出六皇孫,就是提醒那些心明眼明之人,韋相不只是首輔,他還是外戚。
如果韋相不作出反應,在太皇太后一次又一次對六皇孫另眼相待之後,未親政的皇帝陛下哪怕不會多想,但多的是想對韋相之位取而代之之人會多想,會提醒未親政的皇帝陛下,你的首輔在血緣上有着天然的政治傾向。
韋相做爲當朝首輔,多年政客,悟性自然不差。
韋相的應對亦是極好,分封先帝諸子,出先帝孝期後,諸子可先行就藩。
這就是韋相聰明之處,一個在先帝諸子中排行行六的外孫重要,還是首輔之位重要,不言而喻。韋相的反擊很漂亮,既向陛下表明自己的忠心,又給了太皇太后一個很好的回擊。
不過一次小小的對諸皇孫的賞賜,竟然有此諸多深意。
阿念心中的震憾可想而知,當晚回去就與子衿姐姐嘀咕了一通。何子衿這一生兩世都覺大長見識,問阿念,“你說太皇太后會同意先帝諸子封王就藩麼?”
阿念想了想,“難說,要是太皇太后同意,豈不是說韋相勝了這一局?我覺着,太皇太后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阿念問子衿姐姐的意見,“你說呢?”
何子衿思量片刻,方道,“我覺着太皇太后不會同意的。”
“那豈不是叫韋相佔了上風?”不論地位,僅以二人來論,皆是成熟政治家,兩位政治家的角逐較量,阿念不認爲太皇太后會遜於韋相。
何子衿道,“這些手段不手段,上風不上風的,我是不大懂。這些日子,我也算對太皇太后略有些瞭解,就說太皇太后對皇孫皇孫女,倘僅以手段來形容,就未夠偏頗。一個祖母,對孫子孫女功課習慣清清楚楚,這不會僅僅是爲了作態,這裡頭也有情分。就以祖孫情而言,哪個做祖母的會希望孫子遠離自己呢?”
何子衿懷疑的問阿念,“你們這些男人是不是想太多了,不就是太\祖皇帝批註的一本史書麼,至於嗎?興許太皇太后根本沒這意思,是你們七想八想,自己差了。”
阿念道,“權利上的事,從沒有簡單的。這事,我斷不會看錯。”
何子衿笑,“不如打個賭。”
“賭什麼?”
“就賭太皇太后會不會讓皇孫留在帝都。”
“成!”阿唸對自己的政治眼光還是頗有信心的,道,“要是我贏了,也不必姐姐做什麼,依我一事就好。”
“孫子都說未慮勝,先慮敗。你這也忒自信了。”
“咱家人都自信。”阿念自信滿滿的模樣,何子衿終於從雙胞胎的迷之自信上找着根兒了。
何子衿瞅着他直笑。
阿念這裡都能猜到,帝都官場,只要腦筯夠用的,基本上都想到這裡了。
大家都等着看太皇太后如何應對,太皇太后再一次出乎人意料的,她老人家拒絕了,而且是直接拒絕,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的拒絕,太皇太后的原話,“尋常百姓之家尚有三年父孝,皇帝身爲天子以日代月既可,但我觀皇帝,如今亦是服素色荷包,以示孝心。哀家這些皇孫,都是一樣的孝心,父孝尚在,就要讓他們封王就藩,從此不得到父陵前一祭。雖則封王就藩是早晚之事,也請內閣體諒一下我們皇家孤兒寡母。孩子們這樣稚小的年紀,皇帝尚未親政,我不論是身爲太皇太后,還是做爲一個祖母,都不會讓他們現在封王就藩。你們暫可死了這條心!”
太皇太后的反應讓不少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太皇太后。
阿念都得請教子衿姐姐,“姐姐怎麼猜得這樣準?”
“還是那句話,別把太皇太后只放在手段二字上,若只論手段,就太過偏頗了。”
阿念仍是不解,“那太皇太后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作者有話要說:要寫一下諸皇孫的出身與形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