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很晚,燈花漸瘦,已是月上中天。
珏王府中中庭臨水,月華如練映在湖中,帶着清雋的柔和。
冷風中,一人坐在輪椅之上望向深遠的夜空,地上淡淡地投下一道孤寂的影子,四周暗無聲息。
四下燈火通明,卻無半分暖意。
沫非緩步靠近,卻也行禮道:“主子。”
月光下,那人容顏絕色,一雙狹長的眸更帶着邪魅之氣,看着天空,亦是淡淡開口。“查清楚了?”
“是,戶部尚書易臨真的以年賦來填虧空,當真是不要命了。”沫非亦是有些惱的,要知曉年賦關係着明年一年的財政支出,而他竟敢連年賦的主意都敢打。
“拿不出銀子,他現在的命都保不住。”夜梓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動年賦,雖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可最後卻只會將他推入地獄的深淵。
“那現在該怎麼辦,要奏報皇上嗎?”動年賦,這樣的罪名可不小。
“大戰在即,皇城不能出亂子,父皇,亦不是那般好糊弄的,靜觀其變吧!”
沫非雖有些愣,但此話也卻是事實。“是。”
擡眸望天,薄涼的聲音卻也緩緩傳來。“皇城到是安靜不少。”
“大軍已出發的差不多了,如今因戰事,便是皇城中的百姓亦是提心吊膽,確實少了些往年的熱鬧。”沫非亦開口。
寒風襲來,帶動他散在衣襟前的青絲和那毫無溫度的語調,緩緩向身後之人飄去。
“此戰是早晚的事,漠北之患,必要解決的。”
沫非亦低着頭,沉聲道:“此事的確有些巧,往年雖又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卻並未真正開戰過,而這次的確有些突然。”
“突然?”薄涼一笑,夜梓珏卻也未打算多言,道:“上次的事可有查清了?”
沫非一愣,這才道:“主子說的不錯,那戴萬茹的確是南苗之人,而上次的事,亦不是她自願所爲,而是有人逼威脅她的。”
“東宮。”夜梓珏眼底劃過一絲冷意,涼薄的聲音輕輕拋擲,凝固了周遭冰涼的氣息,涼風滯澀,令沫非身上的血液也乾涸了三分。
沫非站在原處,看着那抹紫色的身影,主子雖與太子是同胞兄弟,但自從四年前那場大火自後,便也站在了對立面,甚至連提及太子事,主子的神情也會變。
他雖然不知道四年前那場大火是否是意外,可他總感覺,那場大火與太子脫不了干係。
而偏生這又是主子最忌諱的傷,他亦不好提及。
吸了一口氣,沫非卻也道:“算是東宮的意思,可動手的人卻是姚家,而他們真正的目的並非是那藥廬裡的那兩個孩子,而是妤小姐。”
沫非到有些吃驚,爲何姚家要非至妤小姐於死地,若僅是因爲姚舜的事,那爲何之前不動手,而是選擇現在,甚至不惜以蠱毒。
夜梓珏眼眸半磕,眼中卻也劃過一抹嗜血的狠意,看來他也知曉了。
“不過這次戰事與妤府到是好事,若非如此,妤將軍這抗旨不尊之罪,是逃不了的,而穆玄明最近的舉動亦有些怪異,自上次在宮中昏迷過後,近日醒來到像是變了一個人。”
穆玄明醒了?“他是何時醒的?”
“穆廖出征那日便醒了,醒來後卻跟變了一個人一般,整日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將軍府後山,回來後亦只是喝酒,這兩日連早朝都未去上,甚至連新添的小公子都未抱過。”
“呵。”夜梓珏亦是勾起一抹冷笑。
“到有不少人到,穆玄明是被妖媚蒙了眼睛,如今戴萬茹一死,方纔明白心中正真的念想,而更有人言,穆府和妤府,要冰釋前嫌了,若真如此……”
“你覺得妤澤冶會原諒害死他妹妹的人嗎?”
“妤將軍真情真性,而此事亦過了十多年,哪裡那麼好原諒,可卻阻止不了有心之人拿此說事,畢竟妤府和穆府聯合,便是皇上也會忌憚……”沫非一頓,卻也猛的跪在地上,道:“屬下胡言,還請主子責罰。”
夜梓珏到未在意,薄脣清揚,聲音薄涼。“何來胡言?你以爲父皇此次派四人領兵,其中有一個人還是新提攜的校尉,原因是何?”
“那校尉雖之前只是將軍府的奴,但似極受皇上青睞,雖無血緣,但那人好歹也是從將軍府出來的,一門三將,確實讓人有些想不明白……”
“那男子……可非等閒之輩,父皇對他留心亦是正常。”夜梓珏眸光淺斂,嘴角亦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久久卻也開口。“可這不一定是提攜。”
“主子的意思是……”沫非亦有幾分疑惑。
“父皇是難得的明君,可深處高位,有些事情卻不得不妨,有些人,卻不得不疑,穆玄明自行說明蠱毒之事,雖自行請罪,以父皇對蠱的忌憚,如何不對他心生失望?”
“此次妤澤冶抗旨不尊,不必百姓傳去,自有人向父皇煽風點火,雖此事事出有因,可身爲一國之君,他的臣子今日可違他拿人的聖旨,下次違的,便不一定是什麼了。”
“只怕這幾日父皇對妤府和穆府的關注並不會比你少,此次戰役的確幫了妤澤冶不少,因漠北的戰事,整個朝中大將,除了妤澤冶,只怕幫人很難震懾。”
“而如今的一門三將,看上去是提攜,卻也不然,兵分四路,妤澤冶單獨領兵的數量卻減少了,妤澤冶領兵多年,不少將士說是他的人亦不足爲奇,所以父皇不可能再任命他手下的將士領兵。”
“所以纔會選擇一個新提拔的校尉,那校尉雖是將軍府的人,可卻只是奴,此次若說是提攜,不若說是試探,牽制。”
沫非背脊亦是生出一抹寒意,他竟未想到這一層。
“可那校尉若真是妤府的人又當如何?”
“不會。”
“爲何?”
“在將軍府那校尉在意的人,除了妤憶兮,應該沒有旁人了。”
沫非想象,卻也覺得的確如此,那男子見誰都是一抹寒冰模樣,便是妤澤冶面前亦是如此,而偏生在那女子面前,會露出難得的情緒。
“那皇上會從妤小姐這邊動手嗎?”
“父皇只是試探,至於結果,只怕還得等此次戰役結束。”
···
酒過三巡,看着趴在桌上的夜梓逸,擡手碰了碰那趴在桌上的男子,見其沒什麼反應,卻也收回手。
不得不承認,夜梓逸酒量很好,若非她加了些料,只怕被灌醉的就會是自己了。
憶兮亦是抱歉一笑。“抱歉夜梓逸,這次得拿你當擋箭牌了。”
說完,亦緩步走近,自他的腰間摸索着什麼,知道手中多了一枚金牌,憶兮這纔打量確定,這是皇子身上的腰牌,有了這東西,會省下不少事的。
看了看天色,憶兮亦帶好面紗,今日她亦是特地帶了面紗的,還好女子出門偶帶面紗並不顯得出奇。
整理了一下衣物,憶兮卻也倚身坐在座位之上,道:“來人。”
而這時,卻也有人緩步走近,躬身行禮,是夜梓逸府上的人。“妤小姐。”
“你家王爺喝醉了,暫時不能騎馬,你先去備輛馬車吧!”帶着面紗的聲音故意壓低了幾分,憶兮卻也淡淡開口。
那人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夜梓逸,好像是真的喝醉了,未再多言,卻也行禮道:“屬下這便去準備。”
說完,卻也躬身退了下去。
而憶兮卻也猛然起身,忙跑到屏風後,那裡早已站了一女子,身材容顏都與她有幾分相同。
憶兮解着身上的衣物,卻也低聲道:“你記住,待會盡量少說話,最好不說話,扶着逸王上馬車,自己也要上馬車知曉嗎?記住,最好將逸王送到王府。”
那女子面上亦是有些不安,卻也愣愣的點着頭。
接過憶兮抵過來的衣物穿上,髮飾早已是梳好的,憶兮替她戴好面紗,這般看上去,到真與她有幾分相似。
將一袋銀子和一封書信交到她手中,低聲道:“抱歉,我並非有意要讓你替我犯險,此事亦是不得已爲之,若逸王中途醒了,你可給他看這封書信,他不會爲難你,將軍府的人亦是一樣,明白嗎?”
邊說,卻也忙自己穿着衣服,這是一套男裝,便於出行。
憶兮有些抱歉,如此利用別人還是第一次,可沒辦法,她必須想辦法引開十二衛。
那女子雖有些害怕不安,緊攥着那書信和銀子,卻也淡淡點頭,她必須要用這銀子救孃親。
而門外似有腳步聲,憶兮亦忙示意她出去,自己卻也躲在屏風之後,儘量屏住呼吸。
看着那女子扶着夜梓逸離開,她卻也安心不少,那人並未發現什麼。
她一直候在原處,直到這明月坊極爲安靜時,這纔拿了房間中早就放好的包裹,裡面有她這幾年來研製的藥物和器材,比起銀子,這些重要多了。
緩緩推開這雅閣的木窗,正對上皇城的主道,夜已極深,街上並無一人,她淺淺勾起一笑,抱歉,靜候佳音這樣的事,她真的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