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撕裂的疼痛加劇,殘月一把抓住牀柱,拼命想忍住身體的熱量不斷流失,依然控制不住那越涌越多的血。
她絕望地哭起來,悽絕的聲音好像要將深宮沉寂的夜晚撕碎。
穩婆無法勸說雲離落離開,只能與幾個宮女在榻上幫殘月順利催產。
“娘娘……您用點力,只要用力,就出來了。”穩婆擦了擦頭上的大汗。
“……滾!”殘月固執地喊着,一手緊緊護住肚子,好像只要這麼做,她的孩子還會留在她的體內,還會繼續成長,直到分娩的那一天。
“不要……不要逼走我的孩子……”哭着祈求圍在身邊的宮女穩婆,最後祈求地看向人羣外雲離落冷冰冰繃緊的臉。
“我聽話……好不好?別害他,他是你的……孩子,不是孽子啊……求你啊。好不好……”
雲離落一把推開身前的宮女,坐在榻邊,緊緊抓住殘月冰冷的柔荑。
“月兒。”他的聲音很沉,好似從胸腔內傳出,“聽話,聽落哥哥的話。用力,孩子……我們可以再有。”
殘月彎起脣角,笑得蒼白。雙眼的視線變得無力模糊,伸出手毫無目標地亂摸一氣,好像要撫摸雲離落俊美的臉龐。
雲離落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薄涼的側臉上,她的掌心更冷,好似她的心……
“落哥哥……接月兒回家好麼?月兒……好怕,月兒只有落哥哥啊……”
恍惚間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她剛到密室時的光景,到處一片漆黑,到處屍體的腐臭,她經常躲在角落裡哭,哭着想念落哥哥的懷抱。
爲什麼落哥哥要將她丟在這麼可怕的地方?爲什麼還不接月兒回家?
“殘月,給你。”寒刃拿着半個髒兮兮的饅頭給她。
她卻用懷疑又警惕的目光瞪寒刃。當她狼吞虎嚥吃下饅頭時,卻聽到寒刃餓得肚子咕嚕嚕的聲音……
“寒……寒刃……”她囈語般地呢喃。
譬如死地的絕境中,好像看到了些許希望。
寒刃可以幫她的,寒刃在哪裡?爲什麼不來救她?她好怕。
“月兒……你說什麼?”雲離落沒有聽清楚,耳朵湊到殘月嘴邊。
“寒刃……救我……”
雲離落眼底閃現的溫柔與心疼瞬間凝固,隨即狂風捲過,眼底嫌棄驚濤駭浪。
憤怒地一掌劈下,將殘月打暈,一腳踹開一側幫着順產的宮女,憤然起身離去。
寒刃,寒刃!走了個雲意軒,又來個寒刃!
他憤惱地低吼一聲,“孫太醫務必查出麝香的來源!”
走向正殿,燈火照不亮的暗處,風吟低着頭靜靜站着。
雲離落如一陣風瞬移過去,揮起一拳正中風吟胸口。風吟魁狀的身子被震得顫抖,口中溢出一抹鮮紅。
“是屬下失職。”風吟跪在地上。
“讓你保護她的安全,你是哪了!”
“屬下……失職。”是蓮波突然來通傳,雲離落有任務吩咐,待他趕去蓮波說的地點,卻沒有看到雲離落。
雲離落長喘幾口氣,怒火稍稍平復些許,喚來靈伊,“去將各個嬪妃的宮裡都翻查一遍。”
靈伊應聲而去,身影消失在屋頂的最暗處。
雲離落頹然坐在龍椅上,聽着內殿隱約傳來的嘈雜聲,心如刀割……
那是個女嬰,只比手掌大一點點。又細又小,通體發紫,五官輪廓已清晰可辨。剛生下來時,她還有一口氣息。
雲離落親眼看她斷了氣,卻又無能爲力,生平第二次落淚。
第一次,是親眼看着母妃死時。
嬤嬤將女嬰包好,正打算按照宮中規矩,將她丟到後山的河裡,取意順水漂流再尋投胎之所。
“以公主之禮厚葬,賜名無極。”
裡面傳來雲離落淡淡的聲音,好似疲憊得已無氣力的口氣,卻嚇得嬤嬤直接跪在地上。抱在懷裡的死嬰,瞬間變得尊貴無比,趕緊從像裹着包袱拎着變成雙手捧着。
既然皇上發了話,也別深究這“無極公主”是哪位皇帝的血脈,獨獨這不足月夭折,不但被賜名還以禮厚葬,在雲國可是史無前例。
當初那位“月貴妃”一時間在宮裡又紅火了起來。史無前例的青樓出身,史無前例的越級晉封,史無前例的專寵,如今她的孩子也跟着雞犬升天了!
這月貴妃到底是何方神聖,可以讓兩代帝王對她青睞有加?
先帝在時伺候的宮女內監,不是死於戰亂,就是死於瘟疫,剩下的又多數因皇后入宮大赦天下而離宮,真正知曉這月貴妃的人已寥寥無幾。
一時間宮裡有關月貴妃的謠言四起。
也無外乎就是些,狐媚轉世,妖魅惑主之類。
殘月渾渾噩噩了好幾日,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裡,只知道四周很安靜,除了幾個宮女的喘氣聲,便只有自己微乎其微的心跳。
她不允許在這裡的人發出聲響,剛開始時總能聽到內監在外面高唱“皇上回宮,皇上起駕”之類,她發瘋似的砸東西,誰也勸不動,後來碧芙來了,抱着她哭了好一陣。
她只是淡淡的,靜靜的笑着,好像看到了漫天的梨花……
她說:“噓,你聽,有孩子的哭聲。”
後來她再不說一句話,但凡有聲響,她就將食指放在脣邊,“噓”一聲。
漸漸的,偌大的宮殿再沒有喧雜的聲響,宮女內監們連走路都輕之又輕,生怕發出點聲響惹她不悅。
碧芙精心伺候,送來吃食,她卻水米不動,幾日下來,人瘦的皮包骨,連呼吸的氣力都開始虛浮。
碧芙哭紅了眼勸說,絲毫不奏效。
雲離落也再忍不下去,終於憤怒地來到她牀前,一把將她從榻上撈起來。
她居然虛弱得好像輕飄飄的紙張,讓人心疼又不免惱怒她的不自愛。
“你在折磨你自己,還是在折磨朕!”他質問着,漆黑的鳳目泛起一層紅暈。
她不說話,眸光渙散毫無焦距,模樣憔悴,臉色蒼白。
他抓着她肩膀的大手逐漸用力,點了她的穴道,將補湯補藥連灌下三碗。解開她穴道的那一刻,她扶着牀頭又全部吐了出來。
“碧芙!日後就用這個辦法喂她!”他低吼一聲,一甩衣袖離去。
有皇上的命令,碧芙再不忍心,也只能照辦。
殘月虛弱得向個任人擺佈的玩偶,碧芙每每強迫她吃東西,又都吐出來。碧芙哭着跪倒在牀前,搖着她的身體祈求。
“娘娘,碧芙知道您傷心欲絕。小公主是被人害的啊,您就不想爲小公主報仇麼?”
“不管怎樣,吃點東西吧,您不能再這樣不愛惜您自己啊。”
“碧芙說句不該說的話,小公主也算有福氣,沒有投身在帝王家,您應感到欣慰纔是啊。”
殘月依舊無聲,雙眸空洞地看着某處。
許久。
“公主……”她的聲音沙啞難辨,“我的小公主。”
“娘娘!”碧芙又喜極而泣,“娘娘終於說話了!”
“她在哭,你聽到了麼?”殘月虛弱地靠在牀頭。
又過了兩日,殘月吃下去的東西又都吐了出來。
雲離落詳問孫太醫,卻是她心悶鬱結所致,無方可治,心病還須心藥醫。
“月兒……”他輕輕呼喚她的名字,總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在寧瑞王府的日子,可又總感覺好像什麼東西變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月兒……”他輕輕呼喚她的名字,總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在寧瑞王府的日子,可又總感覺好像什麼東西變了,他們又再也回不去了。
他固執的以爲是有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在作祟,抓住她骨瘦的肩膀,強硬地呼喚她,“月兒,月兒!”
她依舊不說話,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他不存在般。
“月兒!只要你肯吃飯,落哥哥帶你去放紙鳶可好。”盡力放緩聲音,像哄孩子般。
殘月好像恢復了些許意識,緩緩擡眼看向他,空洞的眸子亦有了些許光彩,“紙鳶?”
“對!紙鳶!落哥哥帶你去!你想要什麼都行!”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喜悅,在他心底翻涌而起。
突然有些理解,那些爲博紅顏一笑而不惜一切代價的人,大概也就是他當下的心情吧。
“落哥哥……?”她陌生而又生澀地呼喚着,恍若隔世。
他的心狠狠一疼,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本想說“不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只能更用力地抱緊她。
“無極……落哥哥起的?”她輕輕地問他。
他一愣,點下頭,“長得很像你。”
一個先天不足又未足月的嬰孩,哪裡分得清楚像誰,可他就是覺得像殘月,那對緊閉的眼睛,一定同殘月的眼睛一樣,清澈剔透好像養在水銀裡的黑珍珠。
他話音方落,殘月失聲痛哭起來。
她滾燙的淚打溼了他的肩頭,灼痛了他的心,任由她哭得雙肩顫抖,聲嘶力竭。
更緊地抱緊她纖弱的身子,好似要將她的痛苦嵌入他的身體,由他一人承擔……
自從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之後,殘月開始吃飯,也不在提孩子的事。
雲離落爲了讓她能開心起來,知道她喜歡甜兒,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向太后將甜兒討來給殘月解悶。
“母妃,皇伯父的宮裡怎麼這麼安靜啊?父皇在的時候可熱鬧了!”甜兒趴在殘月的牀頭,歪着小腦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夜空的星子。
“呃……”原來這是坤乾宮。
殘月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處之地。後宮嬪妃的褥期哪有在皇上寢宮之理!大不吉啊!
突然爲雲離落心酸起來。雲意軒還在時,有位嬪妃小產,他不過是去探望,被太后好一番斥責。若雲離落的母親尚在,只怕早就鬧來了,她又怎能如此清靜。
“太后……沒說什麼嗎?”殘月試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