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子,遠比你的心誠實。”他脣邊的笑意漸漸放大,輕撫她光潔的額頭,吻上她長而翹的睫毛,嬌俏的鼻頭,還有那兩片柔軟的嬌脣……
凌亂厚重的呼吸,摧毀殘月最後的理智,身子不再受她支配,生澀又淺顯地迴應他。牀第媚術,她曾無數次練習,可以信手拈來,可在他面前,居然笨拙而生疏。得到她的迴應,他居然高興得滿眼笑意,動作亦隨之溫柔起來,輕輕地纏綿地親吻她香甜的身子……
微寒的春風從未關緊的窗子吹進來,撩起薄若蟬翼的紗幔,榻上的旖旎風光時隱時現,羞紅了窗外嫩嫩的花苞。窗外響起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似嘆那尚寒的春風,也似在嘆屋內活色生香的畫面。
天色漸漸亮了,雲離落更衣去早朝。殘月羞澀地窩在被子裡,見周遭一片寂靜,伺候他梳洗的宮女內監已退下。她以爲他走了,悄悄露出眼來,卻看到他就站在榻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殘月當即羞得臉頰緋紅,又趕緊蒙上被子,轉身背對他。
“院子裡的花兒要開了,多出去走走。”他似乎心情很好,居然笑着出門。聽到輕輕的關門聲,殘月才掀開被子,回頭看向緊閉的雕花紅木門。
他……爲何這般溫柔?讓她好像置身夢境般不敢相信,乾涸的心居然有了復甦的跡象,漾上脣角,綻開一抹淺笑。其實,她要的並不多。
碧芙送藥來。漆黑的藥汁上,映着殘月憔悴的容顏。她想嘆,又想笑。明明是他要斬妖妃,現在又自毀身體救她。是他矛盾?還是她矛盾?
“娘娘,再不喝,藥就涼了。”碧芙就怕殘月偷偷將藥倒掉。她原是雲離落安插在皇宮的細作,她入宮爲妃後,便找機會要了碧芙做貼身侍婢。
殘月一口喝下苦澀的藥汁,裡面混着一股血腥味,是他的血。這藥,也不過是維持她的性命罷了。
“以後……就喚我姑娘吧。”殘月放下藥碗,看向窗外遙遠的蔚藍天空。雲意軒應該逃出皇城了吧。
“看我,這兩年一直喚您娘娘,居然忘了改口了。皇上封您爲娘娘也是早晚的事,改不改口都一樣。”碧芙笑得格外開心。
殘月目光一沉,碧芙發現說錯話,趕緊收拾藥碗下去。
殘月住在的院子有兩顆梨花樹。早春二月天氣尚寒,高築的院牆圈住一方溫暖。枝椏上結滿泛着淺黃色的雪白花苞。有些已悄悄綻開雪白的花兒瓣,散出淡淡的清香。
碧芙攙着殘月站在梨花樹下,看着滿樹似開未開的梨花,多日以來,難得殘月憔悴的容顏漾開恬靜的淺淺笑意。
還記得小時候,她還是長樂國的公主時,住的院子裡就有梨花樹。姨娘經常抱着她坐在梨樹下,摘下幾朵雪白的梨花戴在她頭上,誇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公主。她則摟住姨娘的脖子,拖着嫩嫩的長音撒嬌說。
“姨娘也是世上最美麗的姨娘。”
每每這時,姨娘都會一愣,美麗的眼裡盈上一層水色,之後緊緊摟住她,寵溺地親吻她的額頭。
殘月摘下一朵半開的梨花別在發間。雪白的花趁着她憔悴的絕美容顏,愈顯得清麗脫俗似不染凡塵的仙子。尤其是那眼角眉梢不經意流出的病態,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心頭狠狠一酸。
“姑娘真是美得讓人心顫,怪不得皇上對姑娘這般好。”碧芙居然看得也有些晃神,發現殘月面上笑意凝固,碧芙趕緊閉嘴。
殘月微寒的目光掃過碧芙,悶笑一聲,“喜歡?哪個皇上?一個看皮囊,一個看價值。都不是真心。”
“能這麼想就對了!”梨花樹交錯的枝椏後,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
殘月就知道來人是誰。猶自仰着頭,似在看滿枝的花苞,也似在看枝椏交錯間的那一片蔚藍天空。淡漠的聲音,隱着一絲嘆息。“靈伊,好久不見你了。”
“一年多了。”梨花樹後,走出一道青色身影。雪白的臉頰平凡無奇,沒有絲毫情緒,一對清麗的眸子卻異常有神,就如閃爍璀璨光芒的冰凌。
殘月看向靈伊,她曾見過靈伊的真容,也是個絕色佳人,一張平庸的人皮面具盡掩鉛華。“你說,時間爲什麼過的總是這麼快?”若能停駐在兩年前多好,即便時不時要去殺人,至少那時的她沒有煩惱。
靈伊睨了殘月一眼,站在她身側,“不覺得。”
殘月失笑,水眸漾起些許光彩,“因爲你怕任務失敗,死在敵人手中,每天都過得漫長。我以前也和你一樣。”
尤其是在宮裡這兩年,明爭暗鬥猶走刀口劍鋒,稍有不慎不但失了帝王的恩寵,還會死在那些女人的鋒牙利爪之下。真真不如殺人來的痛快,一刀下去,鮮血飛濺。
“影衛沒幾個命長的。”靈伊似嘆非嘆,冷眼睨向殘月,“也沒幾個像你這樣主動尋死的。”
殘月眸光飄遠,染上一抹悲涼。
“哼,真傻。”靈伊隨手摘下一朵花苞,在纖白的指間碾碎。“閻王令,劇毒無比,頃刻斃命,這得多大勇氣。”
他們五個活着走出人間煉獄的人,舌下都埋有這種毒。其中兩個已因任務失敗,咬破毒囊死在閻王令下。殘月能死裡逃生活下來,多虧雲離落及時點住她的大穴,之後又用龍血爲藥引維持。想解這種毒,除非有長樂國的鎮國之寶靈芝桃。而長樂國已在十二年前滅國,靈芝桃也早不知去向。
“就像你之前說的,是執迷吧。”執迷得爲了成全他的大業,而選擇自殺。
冷風吹過,殘月忍不住咳嗽起來。碧芙趕緊取來披風給她披上,之後不住幫她順背。
靈伊瞪着殘月,當年那個殺人不見血的殘月,那個讓人見到半月形刻痕嚇得肝膽俱裂的殘月,雖然冷酷無情卻也活潑討喜的殘月,當下居然自殘到這般病怏怏的地步。靈伊的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怒火,喝道。
“死過一次,是不是該醒悟了!”
殘月一愣,強忍住咳嗽,抿着的脣嚅動下,眼中一片迷茫。
“自作孽不可活!”靈伊氣得緊咬下貝齒。
“是啊。”殘月苦澀一笑。
“你。”靈伊憤恨地指下殘月,“主人在早朝時立了丞相之女林嫣若爲貴妃。你好自爲之吧。”
丟下這句話,靈伊身形一閃,便消失在院中。
殘月孱弱的身體一晃,雙腳虛浮得只能靠碧芙的攙扶站穩。發間的梨花隨風飄落,宛然落地,揚起的墨黑髮絲,淒涼纏繞。
貴妃?殘月大笑起來,“是啊,真的好傻呢!呵呵……”
不是早就對他寒心了嗎?不是早知道他的薄情寡義了嗎?心爲何還會這般疼?疼得呼吸困難?喉口一陣刺癢,一聲咳嗽,噴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地上的梨花……
“姑娘!”碧芙嚇得驚呼一聲,趕緊扶着殘月回屋。正要去找太醫,卻被殘月一把攔住。
“不用管我。”殘月的臉色異常慘白,空洞的目光看向窗外在涼風中搖曳的梨花枝。
林嫣若那可是雲國第一美人啊!呵!現在是他的皇貴妃了!
他居然立了一個恨她入骨的人爲貴妃!
喉間又涌出一大口腥甜,沿着脣角一路蜿蜒,染紅了她淺色的衣衫。眼前越來越黑,失去意識之前,只隱約聽到碧芙的哭喊。
“姑娘,碧芙這就去找太醫,找皇上……”
今天是他立皇貴妃的日子,是他和皇貴妃共度良宵的日子,他怎麼可能會來。
殘月毒發,昏死過去,一直負責給殘月醫病的孫太醫一時束手無策,何況還少了名貴的龍血藥引。
皇上今夜留宿皇貴妃寢宮,也不敢去通報。碧芙急得亂轉,終不顧門外守衛,私自離開梨園直奔皇貴妃的寢宮韶華宮。
殘月還是皇貴妃時就住在韶華宮,碧芙對這裡再熟悉不過。趁無人翻過高牆,來到正殿,去推緊閉的殿門,裡面卻反掛着。
“什麼人!”身後傳來巡夜內監的質問。
碧芙見躲不過,跪在殿門外,“奴婢求見皇上!還望裡面的守夜宮女,通報一聲。”
“趕緊滾!今天是皇上和皇貴妃的好日子,少在這裡唧唧歪歪惹皇上貴妃不悅。”內監提着綃紗燈籠過來,這一照,幾個內監認出碧芙,口齒譏誚地啜笑起來。
“這不是原先那位……被皇上貶爲宮奴的貼身婢女麼!”
新皇登基,頒旨詔告天下,皇貴妃以色迷惑先皇罪無可赦,顧念先皇甚寵其,免其死罪以慰先皇在天之靈,貶爲最下等的宮奴。如此仁慈懲罰,衆朝臣甚是不滿,又不敢直言相諫。只暗道,新皇也被那妖妃迷了心智。
“宮奴的奴婢更下作一等,來來,給爺幾個舔乾淨鞋子上的淤泥。”
“呸!不男不女的狗東西,也敢自稱爺!”碧芙唾棄一口。當初殘月還是貴妃時,哪個見她不是畢恭畢敬。當下失勢,這幫攀高踩低的傢伙,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喲,這不是芙姐姐麼。在裡面守夜的可是我春水呢。”緊閉的殿門打開一條縫,從裡面沒走出來一個宮女。內監們趕緊低頭,恭敬地稱呼一聲,“春姐姐。”
碧芙一見是春水,自知求見皇上無望,正打算離開,春水卻攔住碧芙的去路。
“皇上把你那賤主子藏的真好。回去告訴你主子,我主子原受過的氣,會一筆一筆加倍討回來。”春水咬牙切齒逼近碧芙。
“你也要告訴你主子,皇貴妃的位子坐穩當些,別哪天摔下來,怪沒人憐惜扶上一把。”碧芙轉身就走,身後傳來春水的一陣嬌笑。
“皇上還是寧瑞王時就對我們家小姐有情,當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你說會不會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