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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鳴山一役,匈奴三萬伏兵全軍覆沒,但大梁也損失了一名主帥。

沈捷死了,一箭穿喉而死。

屍首擡回大營,全軍憤慨,士氣空前高漲,揚言要血洗匈奴爲主帥報仇。

“世子,只要你一聲令下,我立即帶兵跟你走!”

賀參將紅着眼睛道,他是沈捷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沈捷極其忠心。

旁邊七位將軍裡,五位紛紛贊同,只有兩個四旬左右的將軍沒有出聲,被賀參將虎目瞪了一眼,其中容貌較爲儒雅的李將軍才沉聲道:“主帥被匈奴偷襲,我跟大家一樣急着替他報仇,但打仗不是兒戲,最忌諱衝動,我覺得還是先上報朝廷,等皇上任命新的主帥後,再共同商議。”

另一位董將軍沉思片刻,朝沈應時道:“世子,此去京城一來一去要用六天,太耽誤功夫,此時我軍士氣最盛,出兵將事半功倍,且匈奴剛吃了敗仗,正是士氣低迷之際。只是,我等出兵,是不是要請示殿下一聲?”

“請示他做什麼?”如被觸了逆鱗,賀參將怒氣衝衝跨到董將軍身前,攥住他衣襟便質問了起來,“董由,你曾經是顏家的部下,是不是看主帥走了,便想投奔舊主去了?”

“我董由駐守邊疆幾十年,只知道盡忠職守守衛西北百姓,從不知什麼舊主新主!”董將軍一把推開賀參將,氣憤地轉了過去。

賀參將狐疑地盯了他一會兒,再次朝沈應時走了過去,“世子,到底怎麼着,你說句話啊!”

沈應時恍若未聞,看着父親的屍首,依然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死了。

他是怨父親,怨他對不起母親,但這是他的父親啊,親手教他習武撫養他長大成人的父親。

“世子,殿下請您過去。”盧俊停在十步外,朗聲傳話道。

沈應時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除了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與平時倒沒有太大的區別。

沒讓其他人跟着,他單獨去了王帳。

“他死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蕭元站在輿圖前,背對他問。

盧俊在外面守着,偌大的營帳裡只有他們兩人,沈應時朝輿圖走了幾步,盯着蕭元側臉問道:“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蕭元脣角微揚,轉身走向他,兩人相隔只有一臂之遙時,他才停下,毫無感情地回視眼前的名義上的表弟,“如果他在陷害顏家之前死,或是在擊退匈奴大軍後再死,我會更高興,其實我最希望他早死二十幾年,那樣顏家衆人不必冤死,姨母也不必委身仇人,更不會生出你這樣不孝的兒子。”

他話很平靜,平靜地就像在陳述一件事實,沈應時看着他只有嫌棄鄙夷的眼睛,心頭那一絲絲不受控制的懷疑忽然就沒了。

是啊,如果蕭元想殺父親,他不會選在兩軍交戰之際。

父親死了,他不想再評論他生前的功過,視線落到輿圖上,沈應時公事公辦地道:“殿下找我做什麼?”

蕭元看他一眼,領着他去了輿圖前,伸手指向一處,對着輿圖道:“他活着,戰事輪不到我操心,我便是有良策,你們也未必會採用,但現在他死了,全軍士氣高漲,我不想爲他報仇,卻想趁此機會徹底擊退敵軍……”

說着,將他的戰策簡單又清楚地說給沈應時聽,末了道:“你若同意,便去安排你那些將領吧,他們更聽你的。”

沈應時還在震驚他詭譎的兵術,忽聽他要將功勞推到他身上,目光變了變,低聲道:“你意在大位,爲何不趁這次兩軍交戰立功揚名?既得軍心,又得民心。”

蕭元笑了笑,轉身看他,“我的功勞越大,父皇就會越忌憚我,貪功有何用?而且我也無需貪功,戰事一結束,你馬上會繼承侯府,繼承他手中的兵權,既然你先前保證過兩不相幫,只守西北,那西北對我來說就是安全的,我需要對付的只有京城裡的人。”

沈應時抿了抿脣,想到父親對顏家對母親的虧欠,默認了此話,轉身要走。

“等等,”蕭元叫住了他,“不過我確實有一事相求。”

沈應時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等他說。

蕭元慢慢走到他前面,臉上罕見地帶了點笑,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多了點人情味,“明天安排些人手給我,我也出征,回頭你上呈戰報時略微給我記點功勞,然後再派人給你那位取代你親姨母的皇后姑母帶個口信兒,就說我繼續留在西安恐怕會贏得越來越多的民心,如此一來,我便能回京了。”

沈捷已死,沈應時還年輕,沈皇后肯定不放心讓他在這邊培養勢力。

“我說過誰也不幫,你想回京,自己想辦法。”沈應時沒理會他話裡的諷刺,冷漠拒絕。

“我回去不僅僅是爲了謀位,也是爲了娶瀾音。”蕭元有些無奈地道,“謝徽回京了,瀾音一家已經動身去了京城,她留信給我讓我去京城娶她,而我一個王爺想回京,必須有聖旨。應時,看在她們姐妹與你的一番交情上,你幫我們一次?”

謝家母女回京了?

沈應時心口忽的一空,隨即想到,如果蕭元也回去,母親……

都走了,就剩他一個。

“好。”

幾不可聞地回了他一字,沈應時大步離去,背影孤寂。

蕭元目送他出門,不知爲何,罕見地生出了一點同情。

不過有的時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會活得輕鬆些。

~

西北的戰事,一直忙着趕路的蔣氏娘幾個並不知情,只在快進京的時候,道聽途說匈奴吃了敗仗,正節節敗退,大梁凱旋在望。

國泰民安,戰事要停了,百姓們都鬆了口氣。

“娘,好像又要下雪了。”謝瀾音稍微扒開一絲窗簾縫隙,見外面陰沉沉的,扭頭同母親笑道,“真是奇怪,去年咱們回舅舅家也趕上下雪,這次來京城,竟然也要下雪了。”

去年父親長姐遠在海外,一家人剛剛受了委屈,她心情沉重,眼下即將與父親團聚,小姑娘心情當然也不一樣了,緊緊身上厚厚的狐毛斗篷,似乎都不覺得多冷了。

蔣氏心情也很輕快,笑道:“瑞雪兆豐年,下大點纔好呢。”

謝瀾音嗯了聲,俯身去逗乖乖裹在襁褓裡的弟弟。晉北前日剛滿五個月,下面冒出了兩個小小的牙尖,一笑就愛流口水,坐馬車的時候最愛姐姐們逗他玩,這會兒就笑彎了眼睛。

“晉北像爹爹,幸好比爹爹愛笑。”謝瀾音稀罕地將弟弟接過來,低頭親了小傢伙一口。

蔣氏瞧瞧兒子,贊同地點頭,對着長女笑道:“瀾亭是容貌脾氣都隨了你們爹爹,小小年紀就繃着臉,好像誰欠了她似的,瀾橋瀾音就都愛笑了。”

謝瀾亭清冷麪容不變,只有目光柔和了些,謝瀾橋則伸手跟妹妹搶弟弟,“該給我抱會兒了!”

謝瀾音笑着將弟弟送了過去,謝瀾橋剛逗了小傢伙一句,外面薛九突然興奮道:“夫人,大爺來接你們了,旁邊的好像是表公子!”

娘幾個一聽,謝瀾音立即挪到了車門前,謝瀾橋動作比她不慢什麼,一把將弟弟塞回母親懷裡,她也湊了過去,姐妹倆一起朝對面馬上的俊美男人喊爹爹,一個聲音清越,一個嬌軟動聽,合在一起聽得謝徽心都快化了。

“爹爹,我好想你啊!”父親越來越近,謝瀾音望着久別重逢的父親,眼裡忍不住轉了淚。

謝徽身披石青色大髦,面如冠玉,趕到車前見小女兒眼睛水汪汪的,若不是年紀大了要避諱,謝徽真想將兩個女兒都抱到馬上稀罕稀罕,這會兒只能壓抑着思念之情勸道:“別哭,外面風大,仔細皺了臉。”

謝瀾音乖乖點頭,努力將眼淚憋了回去,再擡眼見父親旁邊多出了一個十八.九歲的俊公子,白袍外繫着華貴的貂皮披風,脣紅齒白清俊端方,正默默笑着打量她們,與記憶裡的少年模樣重合,她笑容更甜,親暱地喊道:“展表哥。”

舅舅家裡三個表哥,親姑母家裡就唐展一個,因姑母厭惡陳氏,出嫁後再沒回過杭州,謝瀾音便只在小時候進京時與唐展相處過,論親密,是遠遠不如與蔣懷舟三兄弟的,但那並不影響表兄妹間的親情。

謝瀾音可不是內向的人,只要是她喜歡的親戚,便能甜甜地打招呼。

唐展上次見表妹們還是三年前,如今表妹們都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由衷誇道:“瀾音瀾橋越來越好看了,若不是舅舅領着,我都不敢認了。”

謝瀾音抿脣一笑,高高舉起車簾打趣道:“大姐也好看,展表哥快誇誇她。”

唐展順勢看過去,對上大表妹酷似舅舅的冷臉,哪敢隨便誇,朝謝瀾亭點點頭,翻身下馬,朝最裡面的舅母行禮:“舅母遠道而來,景揚未能遠迎,還請舅母恕景揚不敬之罪。”

“起來吧,都是一家人,瞎客氣什麼。”蔣氏將兒子抱緊了些,看看一表人才的外甥,再瞅瞅眼中含情的丈夫,柔聲催道:“行了,這邊太冷,咱們先回去,進了屋再好好敘舊。”

唐展點點頭,恭敬地退到了一旁,重新上馬。

而此時的武定侯府,謝定領着一家人已經在廳堂等着了,子女孫輩的都在,唯獨他旁邊那個屬於陳氏的位子,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