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明摸了摸少年的頭,嘀笑皆非地道:“你宇明哥一看便知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往日裡只會吟詩作對,豈會什麼武功讓你討教?何況你一身武藝盡得槍王沈離傳授,何以說你會沒師父指點?我能建議你的則是找些個身手不差的護院,讓他們不斷給你喂招,對你才大有進展!”
鳳瑾嗣眨巴着眼,不由得撓着頭看向鳳未央:他確實沒師父啊,也不知什麼槍王沈離,他手中不過只有一本《剎那槍錄》,那還都是二姐相贈的!
鳳未央“撲哧”一聲笑了,嬌俏的模樣,玉墜圓盤的笑聲,實乃讓園中的百花都覺得黯淡無光。
少女如蔥削的手指,拿着一塊錦帕小半步上前,寵溺地爲小弟拭汗,還不忘打趣郭家五少爺來:“郭家乃武將後人,世代皆不敢荒廢武功。一向來重武輕文的郭家,怎的到了你這一代,便出了你這麼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來了?”
“宇明慚愧,郭家到我身上倒是被抹黑了。”居然被一名十三歲少女打趣,十八歲的年輕男子,這面上終歸有些微燙。
可縱然郭宇明如何少年老成,溫文爾雅的外面看不出一絲想法,但還是讓眼神犀利到狠毒地步的鳳未央,不經意間瞅到他面色那一抹尷尬。
鳳未央眼神頓了頓,估計是看左了吧,如此一個心機頗沉的人,如何會有這麼一抹青澀羞赧的閃現?遂,輕拍了下弟弟肩頭,道:“快下去歇歇,夫子讓你默的《出師表》你可還一字未寫,你可別光顧着練武而荒廢了學業。”
這打發走瑾嗣,也讓蕊心抱着安哥兒到一旁玩耍,身邊只留下綠柳的鳳未央,才扭頭看向眉目俊朗的郭宇明,開腔問:“不知郭五爺所爲何事而來?”
“其一,看望鳳老爺的身體;其二,是來送喜帖的。”郭宇明實誠作答。
鳳未央入宮一事,鳳銘前前後後沒少動用關係斡旋,可數日過去了仍不見長安傳來任何消息,鳳老爺只好謊稱身體不適,需要兒女於牀前盡孝且一直拖着,誰讓大魏王朝盛行孝悌之道,宮中再如何三令五申,也不敢背道而馳。
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指不定沒過多時,宮中就會派下御醫前來,屆時就由不得鳳銘耍花招了。
“喜帖?”鳳未央擰眉,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這郭家三少爺於下月大婚,喜帖早在這個月初就已送來鳳府。如此又送一張,是爲何?
郭宇明見少女眉宇間掛着疑惑,便好脾氣地解釋道:“朝廷那幫老賊已打上鳳家的注意,郭家豈能坐以待斃?爲了防止事發突然,家父才讓三哥的婚事提前半個月,大婚就在三天後。”
郭宇明突然想起什麼,“哦”了一聲,纔對眼前明媚的少女道:“上次,你不是問我那位馬蹄下救你之人是誰嗎?此人,正是我三哥未來的小舅子——姓宋,名志軒。”
“這個宋志軒乃魏高祖第九世孫,屬於遠支旁庶,祖上出自元帝一脈,封地在兗州上林。祖上從王侯降爲列侯,輪到他父親這一輩,只是縣令這樣的小官員。三年前他父親於文萊縣去世,年僅十四歲的他便和兄妹幾人扶靈回到祖上封地,依靠老家的田產及族人相助,日子倒也不難過。”
“兄妹五人,長兄宋夙鳴,長姐宋玉嬈,二哥宋東巖,還有一個小妹宋雨桐。可我不得不說說這個宋夙鳴,此人性格剛毅,慷慨有大節。”
“自外戚朱氏把持朝政,當朝宰相朱克義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宋夙鳴便常常憤然,時刻懷魏室社稷之憂,便傾盡家產以來結交天下雄俊豪傑而欲圖大事。此人,義薄雲天,不少英雄豪傑慕名來結交,其將來必定有所大作爲!”郭宇明一通話下來,語氣中不失對此人的恭敬和推崇,也想看看鳳未央有何細微變化。
鳳未央一直很安靜地聽着,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心思。倒是一旁的綠柳皺眉開口了:“五少爺,何須把他人家中狀況都對我們家小姐一一告知,這可不合乎禮數!”
閨閣女子講究的是嫺靜貞潔,注重耳無塗聽、目無邪視。此番人來人往的庭院中妄議陌生男子,郭宇明此舉確實不妥了些……綠柳雖是沒大沒小開口,但也是愛護小姐名聲在即。
“綠柳,不得放肆。”鳳未央淡淡地呵丫鬟一句,也同樣淡淡地對郭宇明道:“未央還是得多謝郭五爺相告恩人信息。”
“閒庭有女,不談私語。是我的不妥,宇明在此對未央妹妹告罪了!”郭宇明雙手作拱,十分風度地行了一禮。
今日,鳳未央身上一襲銀紋繡百蝶齊胸長褶裙,外罩着一件淺紫折枝團花領短襦,如綢緞的青絲綰成雙螺,插着數支白玉木蘭花簪,手腕戴着一對赤金刻玉的手鐲,腰間環佩叮噹。華服美飾下,身姿曼妙婀娜,面容姣好略施粉黛,身上每一件東西都價值不菲卻不張揚,渾身上下無不透着一股富貴之氣。
只見鳳未央垂眉斂目,眉宇間恬淡虛無,完全無那種知曉恩人消息後,着急得要遣人去送禮問候的樣子。
這一刻,郭宇明又一次看不透她的心思。身量才及男子下巴高的鳳未央,如玉女峰般籠罩在縹緲的雲霧裡,讓人忍不住去探知一二。
此刻,郭宇明不自覺地掠過一絲惱意,嘴角的笑意一時凝固住。還記得鳳未央九歲生辰那一年,曾言將來要嫁的夫君必是個大將軍的話!
郭宇明此番着重介紹這宋夙鳴,無非是覺得此人器宇不凡,又英名在外,若逢亂世必然有封侯拜相氣候。
可鳳未央未必這麼想,早在之前兩家就有意撮合二人好事,奈何鳳未央對郭宇明一直表現冷淡,如今又聽他這麼着重介紹別的男子,自是認爲她入宮一事,會牽連他的未來的前途,着急得把她推銷出去。
鳳家幼女入宮,只是朝中的一種制衡。
她這一入宮,未必就成了懷帝的妃嬪,何況宓妃的懿旨只道入宮作陪一事,可沒昭告天下定要她承恩於懷帝身下。而且,她有得是辦法在宮中自保清白。
鳳未央笑而不語,同樣襝衽回以一禮,道:“兩家是百年世交,郭五爺何須這麼見外。既然金陵有如此雄才大幹之人,他日有緣,未央必定要與之結識!”魏朝的風氣還算開明,並未嚴加阻止女子出門交友。
如此豪情幹雲的話,出自一個女兒家口中,竟然覺得沒什麼不妥,大概與鳳未央身上所散發的一種不凡氣度有關。
郭宇明眼角的笑意重新舒展開,依舊文質彬彬地道:“沒錯,宋夙鳴大名在外,央央若能與之結識了,定要爲我引見一番纔是。”
鳳未央卻是掩嘴,“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但在垂首掩笑之際,眼中浮現一抹不讓人察覺的嘲諷,心中卻暗忖郭宇明果然獨具慧眼,宋夙鳴確實有帝王面相。那接下來,郭宇明若是追隨宋夙鳴,甘願爲之效力,那以他的奇才絕謀必有一番石破天驚的作爲!
前世天下兵戈四起時,宋夙鳴率領下的起義軍接連大敗朱氏新朝大軍,地盤不斷擴大,隊伍也迅速發展到十幾萬人數。那時的起義軍領袖多數認爲,該是時候擁護一位宋氏宗室者爲皇帝,這樣便於統一領導起義軍,增強對百姓的號召力,能更大規模的推進對朱氏新朝政權的鬥爭。
當時,宋夙鳴可是呼聲最高的一人,他那過人的謀略,卓越的指揮能力,以及號令羣雄的氣勢,坐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位,乃實至名歸、當之無愧!
若不是起義軍其他將領十分忌憚宋夙鳴過於強大,不好掌控,才橫生出宋瑜爲帝一事,並把宋夙鳴斬殺於衆。
不然,若當時是宋夙鳴坐擁天下,何須生出宋志軒被迫南下,非要迎娶顧來儀來拉攏滄瀾江以南的一帶勢力?也斷不會有顧來儀於往後的日子中步步逼死她鳳未央,更害得鳳家三族不留一人!
可見由此推論,這個身懷奇謀的郭宇明,並不打算像前世一樣甘於寂寥,他勢必要在亂世中一展才華,揚名千古!而鳳未央這一笑,自是惹來郭宇明地相問:“可是我說的不對嗎?”
鳳未央放下手,擡眼看着眼前的男子,聲音極爲動聽地道:“宋家的姐兒已被郭家三爺娶之,該是郭五爺您爲未央引見纔是吧?”
郭宇明恍作一愣,隨即打開摺扇笑了起來,“沒錯,是這個理。”
男子這一笑,如春雪消融,滿園生輝,搭上一旁明豔少女的作陪,郎才女貌羨煞百花叢中忙的蜂蝶,這讓丫鬟們不由得看呆了眼。
“玉華園百花正盛,難得郭五爺來府遊園,可此番日頭正盛,暑氣遞增,不妨隨央央到鏡臺一坐,正好觀賞二哥飼養的錦鯉?”鳳未央突然開口相邀郭宇明於園中賞玩,言語中不避諱男女之嫌,只是拿出主人姿態,道出是替二哥招待好友。
郭宇明漆黑的眸子含着笑,卻自始至終都深不見底,只聽他點頭同意地道:“也好,鳳家的玉華園遠近聞名,除卻園子裡的奇花異草,就屬那萬鯉朝天的奇景令人讚歎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