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通話說的有點兒薄涼,絲毫不過問鳳未央自從福熙閣回來後過得好與不好,只是擔心襁褓中的五皇子從安昭儀那兒回來後,習不習慣她這位母妃。
昔日最爲受帝寵的皇長女宋毓秀,自天花褪去後,宋志軒也沒說過要來看一看,反倒是對皇后顧來儀所出的皇次女,變得關懷備至。
鳳未央面色如常,沒有異常變化,對宋志軒的薄涼置若罔聞,抱起搖籃內伸腳踢腿的五皇子湊過去,“瑜兒,你父皇百忙中來看你了,快隨母妃謝過父皇的厚寵。”
吹來一股風,揚起軟煙羅裙襬,夾着黑如潑墨的髮絲,朝着歲月靜好的方向舞去。
宋志軒臉色變得絲絲苦楚,滿目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聲音嘶啞:“你爲何沒有一絲一毫的埋怨,明明是朕對不住你,對你薄涼如斯。”
鳳未央臉上的笑容變得枯竭下來,她也是笑得極爲辛苦,而且也沒想到他會問出,她對他到底有沒有怨恨一詞。
“怎能不怨?可過多的是怨自己,怨自己當初爲何要進宮來!”鳳未央抱着孩子仰頭看向他,這一時春風迷亂人雙目,放佛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宋志軒嘴邊盛開一絲苦笑,就是寧願她對他有一絲怨恨,也不願她把所有感情都收藏起來,不讓他覺得自己離她越來越遠。
可以同甘苦,卻不能共富貴,宋志軒當年辦不到不接她入宮,而且他也需要她還能在自己的身邊,默默的支持着自己。
這一生,唯一有過要一起走向白頭的人,也只有她鳳未央一人。
所以,把她困在宮中,他不覺自私或者有何過錯。
宋志軒上前把人摟進寬厚的懷裡,她還是如此削瘦,彷彿一隻紙鳶,只要風稍微大一點兒,就會折斷他手中的細線,把她吹向無望的天涯。
相敬如賓不相睹,大抵莫過如此。
宋志軒未免自責地道:“朕自知負你太多,朕也曾許諾護你一生安好,不讓你受盡一絲委屈。朕以爲,以自己的方式能守好你,但是朕卻錯了,錯得很離譜。不僅沒能守護好你,反而連平樂都差點兒失去,談何做好你的夫君,一個好父皇……”
鳳未央伸手捂住他的口,忙道:“皇上這是做什麼,臣妾豈會不明白您的良苦用意?可與江山社稷相比,臣妾與孩子們受點兒委屈又有什麼。
如今大魏王朝能夠重新在宋氏手中,也不算辱沒魏高祖當年的打下的基業,皇上此刻該大展拳腳,重振大魏王朝昔日雄風,讓百姓安居樂業,四海昇平,纔是身子天子首要重責。
所以皇上無須記掛後宮諸事,後宮有皇后把持着,自是沒什麼亂子,而天下太平,百姓共享繁華,臣妾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委屈了。”
這一通話,從識大體懂大局的鳳未央口中說出,不足爲奇。宋志軒雖聽得十分欣慰,可心中也不是個滋味,爲何天下安好,要靠一個女子的委屈來求全?
他如今朝堂上的每一步決策,都事關着他今夜會寵幸哪一位妃嬪。甚至去皇后留宿,他亦覺得心中有愧於鳳未央。
正因越覺得虧欠,越要給她無比的尊貴,而今唯一能給她也只有一個個降世的孩子,讓她在宮中有枝可依。
宋志軒出奇地留宿在紫蘭殿,第二日還罷了早朝,這是勤勉政事以來的孝武帝,第一次不早朝現象。
雖沒有早朝,可中午還是把大臣都宣進宮,繼續商議政事,如今匈奴侵擾邊境,以及擾亂西域各國和平,大魏王朝必須做出應對。
而王才人的定奪仍是沒有下達,只是着令王才人先且安胎,把孩子生下來再論罪。
只是,王才人沒有移回靜月軒,也沒能留在長樂宮,而是鳳昭儀自攔重擔,把人接回了紫蘭殿照料着。
如此以怨報德,宋志軒十分欣慰,本着長公主是鳳昭儀的女兒,這包藏禍心要害長公主的王才人,自然交由鳳昭儀來處置,所以也不反對鳳未央的此舉。
這一命令下達後,各宮妃嬪,乃至皇后顧來儀都不得有何上議。
王才人雖還擔着才人的位份,但她只能攜帶一位嬤嬤和一位貼身宮女,各拿一個簡易的包袱正站在紫蘭殿的大門外。
白芍出來把人迎了進去,王才人自然要先去叩見一宮之主的鳳昭儀,“嬪妾叩見昭儀娘娘。”
鳳未央放下手中的書,並讓嬤嬤抱起搖籃內熟睡的五皇子到偏殿去,這才起身過去扶起地上女子,柔聲道:“看你,面白無血色,腹中的胎兒豈能好的了?我已吩咐小廚房給你燉上雞湯,這幾天就先將養着,把身子養好纔是正事。”
“娘娘……”王才人微擡首,雙眼露出怯意,不敢相信對方的好意。
鳳未央莞爾一笑,“怎麼,害怕我會害你?”
王才人埋下頭,囁嚅地道:“嬪妾害怕也無用,如今我人已是進了紫蘭殿,生死全在昭儀您手中。皇上雖沒明說,但讓昭儀娘娘您全權處理我的事,想必也是認定我就是那個害長公主的罪人……”
看得她如此沮喪,鳳未央不經搖頭嘆氣,“既來之則安之,何況你還有腹中這個附身符,我動不了你分毫。反而你腹中孩子有個好歹,我才落不得個好。”
說完,鳳未央就讓蕊心把人帶下去歇息着,此刻王才人最重要的是休息,她之前剛動了胎氣,此刻身子正虛得很。
蕊心把人送去後,回到便不得不問:“娘娘,您爲何要接這麼一個燙手的山芋回來?”而且自家娘娘也說了,王才人腹中的孩兒有個三長兩短,娘娘也是撈不到個好。
“你不懂不打緊,我倒是怕心思單一的王才人不懂我的好意。”鳳未央拿起桌子上的書,重新看起來。
“她若是不懂,姐姐可以讓嬪妾去給王才人說道說道。”紀春華可以說是與王才人同時踏入紫蘭殿的。
只是膽小怯懦的王才人之前在長樂宮被衆人圍攻,落下不大願見宮中其餘妃嬪的毛病,所以紀春華纔在外面等候着。
此刻聽見蕊心的問話,以及鳳未央若有所指的答覆,便也明白鳳未央爲何接王才人回紫蘭殿的用意了。
“王才人在宮中無結交,她如今搬到紫蘭殿受我照拂,可我眼下卻是有兒有女須得照顧,自是分不出多餘的時間去開導勸慰她,反而是紀淑儀常來紫蘭殿走動,你也好去多看看她,正好替我寬解寬解王才人。”鳳未央挑眼看着前面的女子,笑道。
紀春華掩嘴巧笑,道:“聽太醫說,孕婦需要保持心情敞亮,身心愉悅,孩子才能夠平平安安的誕下來。放心,嬪妾往日閒着也是閒着,除了常來紫蘭殿陪着姐姐,倒是還能尋個人多嘮嗑幾下呢!”
鳳未央溫婉打趣道:“是啊,宮內就你最閒了,還不快去陪一陪王才人,我倒是怕她初到紫蘭殿會多想,她多想不打緊,但帶累了腹中胎兒可就不好了。我可是向皇上許諾過,要讓王才人給他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兒來。”
“是是是,嬪妾這就過去看看,看王才人可還有什麼所缺的,然後回來向姐姐回稟。”紀春華說完,起身往王才人所居住的偏院走去。
看着紀春華離去的背影,鳳未央純澈的目光轉爲幽深,視線久久拉不回來。
王才人坐在凳子上,看着帶過來的一名嬤嬤和一位宮女正在整理東西,而門外的一位鳳未央派給自己使喚的宮女白芍,正走進來通報:“才人,紀淑儀過來看望您了。”
呆滯中的王才人趕緊回過神,面帶不安的神色起身,向走進來的紀淑儀屈膝行禮,“見過紀淑儀。”
紀春華接着充裕的光線打量嬌小的王才人,一臉心疼的走上來握住她的雙手:“大家同爲皇上的女人,往後就以姐妹相稱吧。看來你頗得鳳昭儀照拂,指給你這麼一個安靜院落,屋子裡的採光還是如此極好,想你在這裡也定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孩子也一定能平安誕下的。”
“借姐姐吉言,妹妹也希望能把腹中孩兒平平安安的誕下。”一提到孩子,王才人纔沒面露怯色,此刻正低頭撫摸着尚未凸顯的小腹。
正如鳳昭儀所說的,如今腹中的孩子纔是她唯一翻身的關鍵,她務必要平安誕下這個孩子,沒準皇上因這個孩子的到來,會聽她一番解釋,畢竟她是真的被願望的,她並沒有包藏禍心,無端去害才四歲的平樂長公主。
紀春華收斂起臉上的表情,一臉鄭重地道:“妹妹,難道你還不夠明白?你若想平安誕下腹中胎兒,也唯有鳳昭儀能夠保全你。所以你該慶幸的是自己此刻身在的是紫蘭殿,而不是長樂宮,也不是你那靜月軒!”
王才人驚覺擡首,一雙清澈懵懂的眸子愣愣望着紀淑儀,張了張口啞言着,似懂非懂對方的話。
紀春華搖了搖頭,嘆氣地道:“是誰要害長公主,鳳昭儀心如明鏡,宮中也就這麼幾個女子,她還能夠不清楚是誰所爲嗎?而你身爲一個才人,能有什麼理由要去害皇上的皇長女?”
“那,那鳳昭儀是相信我是冤枉的嗎?爲何皇上……”王才人結巴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