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盈盈從睡夢中醒來時,是卯時正。
身側的男子就這樣抱着她睡了一夜,此刻雙眸緊閉,平日冷毅的面部曲線柔和了不少,淡淡的沉水香氣味讓她安心。之前他數度用內力幫她,雖然也是整夜整夜的相處,可是她從來沒有離他這樣近。
顧盈盈忽而一笑,當日江城初見,誰又能料到他們居然會在一起?
他睜開眼,看着微笑的她——那是世間最美的微笑。
“盈盈,怎麼醒了?”楊毅涵溫柔出聲。
顧盈盈把手放到他臉上,有些恍然,指尖描摹着他英俊的五官:“平日都是這個時候醒的,習慣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軍營都是這時候晨操。”
顧盈盈一笑:“我該回去了,天都亮了,再不走便走不了了。”再不走,青天白日的就沒有夜色掩護了。
他捧起她的臉頰,雙脣覆上她的,卻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你小心。”
她有些羞赧地閃躲:“嗯,我辰時進宮,估計太后娘娘午睡我就會離開慈寧宮,去藏墨閣,那時候你來找我。”說着便戴上兩張面具。
“好,在宮裡小心些。”楊毅涵不捨地目送她離去。
午時末,顧盈盈蓮步輕移,從慈寧宮走向藏墨閣。鵝黃色的裙襬在暖風中飄揚,眉心的黃水晶花鈿襯得她雙目熠熠生輝。
楊毅涵走到藏墨閣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幅圖畫。遠處款款而來的,正是兩心相悅的女子,眸中閃過不經意的溫柔。
“楊將軍。”顧盈盈禮數週全。表面功夫要做足,宮裡的眼線可不是一般的多。
楊毅涵只同往常一樣。並不多言,微微頷首,走了進去。
“唐姑娘,又來了?”小太監打着招呼。
顧盈盈頷首。
“楊大將軍也來查東西?”小太監發現一旁的黑色身影。
“楊將軍和我來找一些兵防資料。”顧盈盈禮貌微笑。
“這樣呀,兩位大人真是辛苦,請!”
兩人來到上次顧盈盈發現端倪的房間,關上門,顧盈盈走到書架前,伸手觸動機關,現出盒子。
楊毅涵走過去。掃了一眼上面的謎面:“這個機關。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對才疏學淺的人,是百思不得其解。對你這樣才高八斗之人,就太容易了。”
顧盈盈笑嘻嘻湊過去:“那對你來說呢?”
楊毅涵似乎不滿她看輕了自己:“我好歹也是你哥的同科進士。有那麼差嗎?”說着揉了揉她的頭。
顧盈盈一撇嘴,看他思索一陣,打開機關。
“其實,那天我太笨了,既然放在這裡,沒有記檔,帶出去看不就好了?這是我後來纔想到的!”顧盈盈有些自怨自艾地點點下巴。
“你聰明的時候很聰明,笨起來無人能敵!”楊毅涵眼角是戲謔的笑容。
顧盈盈委屈地撇嘴:“曜,你這張嘴,是不是被承瑞帶壞的!我都不知道你那麼會罵人!”
“和他鬥嘴多。自然學會了,要怪就怪他。”楊毅涵拿出書冊,一共八本。
“還會推卸責任了!”
“今日,你帶兩本,我帶兩本;剩下的,擇日再來。我進宮比你頻繁,要不了兩日就能帶出去了。”楊毅涵遞給顧盈盈兩本書冊。
顧盈盈收好,看了自己一圈:“還是寬袍大袖比較好,要是像宮中女子個個把衣衫裁得無比合體,就沒那麼方便了!”
楊毅涵看了顧盈盈半晌,不禁想到昨夜她裸露的纖腰、裸足和玉臂,當下俊臉微紅,不自在地別過頭去:“遮了也好,省的老有人惦記你。”
顧盈盈不滿,又變冰醋酸了:“好啦,我們去兵防那邊裝一下樣子吧!”
兩人把這邊搞定,去了兵防書冊放置的地方。顧盈盈翻閱的是武器方面的書,?她發現,這個時代的武器其實有很大的改良空間,不禁想起前世《說岳全傳》裡的鐵浮屠、柺子馬,嘴角勾起一絲自得的笑容——穿越人士的好處又顯現出來了。
楊毅涵則在看各種軍情記錄,許久後纔開口:“盈盈,回去吧?這些軍情記錄,當年的事情也悉數被抹去,查不到什麼東西。”
“嗯,”顧盈盈答應着,“那就回去吧,晚上我去你府裡,把書冊給你!”
楊毅涵頷首,鷹眸裡是不捨的目光。
顧盈盈回到茗園,交代了一番羽畫成親的事宜。之前墨言來提過親了,婚期定在五月十八,於是顧盈盈拿出聚盈錢莊百分之五的股份,又添置了許多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其隆重程度堪比官家小姐。
羽畫一面自責於不能再照顧小姐,一面又不安於嫁妝太豐厚。顧盈盈心中本來就沒有什麼下人地位低的封建觀念,再則羽畫一直忠心耿耿,所以堅持要隆重。
等這些俗務忙完已是夜晚,她練了一會兒武功,就換上曼陀羅裝扮,去找楊毅涵。
兩人來到昨夜的密室,開始查閱書冊。
顧盈盈摘下黃金面具,瀏覽着當年的事情,看到重點就折一個小小的角,這樣等下交換書冊後,楊毅涵能夠找到重點。
半個時辰後,顧盈盈把第三、第四本書都通讀了一遍,楊毅涵還在看第二本。她坐在他對面,撐着腦袋,靜靜打量眼前的男子。
他讀書的時候,比平時更加沉靜,多了幾分清雅的氣息。她不禁在想,有多少個夜晚,他就這樣挑燈夜讀,讀四書五經,讀兵法,讀公文,讀軍報……
楊毅涵擡起頭,看着她似乎有些癡楞的眼光。盯着自己,又不知在想些什麼:“又看傻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顧盈盈這才醒悟,無奈嘆口氣:“我認爲我是得了職業妄想症了!”
“什麼是職業妄想症?”這個小女人總是會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詞。
“嗯,就是因爲平時經常做一種事。比如你帶兵,比如我做生意,然後就會形成習慣,無論生活中發生什麼事,都會用這些習慣來思考。自從摻和進了朝廷,我心思比以前可是多了許多。所以我現在,一想到什麼東西,就會開始前後左右地聯想,接着就會想到很多,越想越遠……”
“盈盈。我不希望你那麼累。”一聲嘆息。
顧盈盈搖頭:“汝非魚。安知魚之樂也?”
楊毅涵鷹眸裡是溫柔:“卿即乃魚。吾甘爲水,無論苦樂,相依相伴。”
她不意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久久不語,只是握住他的手。他輕輕摩挲着她的溫軟的手心,長嘆一聲。
顧盈盈知道,他雖不說,但是他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心。那些書冊裡記載的內容是沉重的,此時的他必然是在傷心,卻只能化作一聲長嘆,什麼也不能改變。
楊毅涵深吸一口氣,把書換了過來。顧盈盈靜靜看着前兩本書,楊毅涵則發現了她折出的書頁。心中不禁動容。
若得她相伴,夫復何求?
顧盈盈看完,對前半部的事情大致有了一個瞭解。
當時皇貴妃楊瑾瑜在宮中是最受寵的,楊家又手握兵權,被皇上顧忌,被大臣和后妃嫉妒,實在是難以避免。而後製造出的一系列謀反跡象,虛虛實實,反而讓皇上更加疑心。
后妃之中,皇貴妃和當時還是靜妃的淑妃關係最好。與皇貴妃境況比較相似的,是賢妃。賢妃的哥哥當時是御林軍都指揮使,賢妃在宮中也像如今一樣跋扈得很。
所以當年的形勢基本上是,皇后中立,皇貴妃和靜妃一派,賢妃和太子生母貴妃喬氏以及當日還是昭儀的德妃一派。後來,便有了南疆大亂,楊忠謀隨皇上御駕親征,後宮就出現了契機。
顧盈盈思索了半晌,看見楊毅涵合上書,纔開口問:“鄂城那次,是不是賢妃或者趙王派的人?”
楊毅涵點頭:“不能確定是賢妃還是趙王,但是是他們無疑。”
“賢妃母家趙家原本是御林軍都指揮使,也是隆慶六年之後才撤掉的,現在是外放青州刺史,也很多年沒有動過了,看來和這件事脫不了干係。可是,賢妃和趙家再厲害,也不可能獨力謀劃這麼大的事情,同謀是肯定還有的。”顧盈盈說着自己的猜想。
“我會查下去。”楊毅涵堅定地說。
“現在可以肯定一件事,趙家和楊家估計是勢不兩立,所以,曜,你要小心。”顧盈盈還是擔心他的安危,雖然他現在武功高強、百毒不侵。
“你放心,我擔心的反而是你!你看你,每次只要我不在,都要受一些大傷小傷回來——”
顧盈盈把食指放在他脣上,阻止他說下去:“好啦,你下次陪着我好不好?”
“那你還會趕我走?”楊毅涵眼神裡是責備。
“再也不趕了,”顧盈盈微笑搖頭,“我就賴着你,成不成?”
楊毅涵卻只是半晌不說話,許久纔開口:“其實你們顧家最聰明。”
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顧家先祖陪太祖皇帝打江山,是張良和蕭何的綜合版,自是明白權謀鬥爭。家大業大,不領兵才能獨大。”
楊毅涵輕握女子的一縷青絲,把玩着:“你們顧家的家訓,真是太奇怪了,而且太祖皇帝當日就默許了你們的家訓。”
顧盈盈滿心稱讚:“其實,我也很想見見顧家先祖,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想出這麼有道理的東西。”
“不如你給我解釋一下道理何在?”楊毅涵輕嗅着她的青絲。
顧盈盈點頭:“那我就說說自己的理解。不能領兵,否則會遭皇上忌憚;不能有庶出,一方面是防止嫡庶相爭內耗,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保證子嗣質量,畢竟顧家只是顧家,不能像皇上後宮一樣,妻妾個個都是才貌雙全、聰明伶俐的女子。
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當家主母必須是國子監祭酒府裡的嫡出,其實是爲子孫後代着想,因爲孩子的聰明程度,四分之三是由母親決定的。而且你們男子都在外爲功名奮鬥,女子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子女教育基本上是由母親決定的,飽讀詩書、明白事理的女子,才能教出好子女。”顧盈盈結合了一番現代的科學和社會學研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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