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東行,直到天色已晚。
靠在一處巖洞的石壁上,顧盈盈有些疲憊地微垂眼瞼:“昭兒,怎麼樣了?”從昨夜到今晚,她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問出口。昭兒現在名義上只是她的兒子,卻也不能改變有一半的基因來自於他的事實。而兩人此時又關係這般尷尬地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
想罷,她不禁自嘲起來:顧盈盈呀顧盈盈,你說你怎麼總把你的人生,搞得能多尷尬有多尷尬?
李曜深深地看着她,鷹眸裡閃過愛戀、無奈和憂傷,卻又很快掩飾過去:“我把昭兒託付給了葉家大小姐和暖陽,並且,長安太危險,我讓葉家把昭兒帶回了紫煙莊。”
顧盈盈聞言,稍稍放心些許,這件事情,他沒有和她商量,卻做得和她的想法八九不離十:“紫煙莊,我很放心,只是,我從不是一個好母親。”
她懷着昭兒的時候,時常神志不清,不願吃東西,幸而後來絮佳想出了灌燕窩粥的方法,昭兒出生的時候,也不算太輕,好歹有個六斤;昭兒剛滿月,她就帶着他一路奔波至京,如今又和他這般分離……
李曜看着她,鷹眸中閃過若隱若現的淚光:“你這樣說,我豈非天底下最壞的父親?”他直到昭兒滿月,才知道,他原來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而心愛的女子懷胎十月受盡苦楚,他也全然不知,甚至還讓她落於李嵐之手,靠喂自己毒藥自保……
顧盈盈下意識想要反駁:昭兒不是你的兒子!可是,微微張嘴,卻沒有說出口,神色鬱郁地不再多言。
晚風吹拂……
“盈盈,再向前就是目前朝廷和叛軍的邊界了,等今晚到了陳倉,你就好好休養。剿滅李嵐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你別再操心了。”李曜對懷中的女子說。
顧盈盈眩暈不已,加上有傷在身,還有十分折磨人的殘花敗柳,早就精疲力竭。虛弱不堪。此時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作爲迴應。
李曜看着她蒼白的臉色,愈發心痛,終究沒有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顧盈盈只覺得額頭上似乎有了熟悉的溫度和氣息,卻只是一晃而過,居然讓她生出了一絲不捨——
等等,不捨?爲何會不捨?
還沒等她想清楚這個問題,只聽見附近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大羣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現,將他們包圍起來。
李曜的腳步在聽到聲音之前就頓住了。來者人數不少,而且都是高手。如今盈盈這般虛弱,他有傷在身不說。又是寒症發作,該如何是好?最重要的是,這些人,是不是李嵐派來的?
“糟糕,李嵐在附近!”顧盈盈搖了搖逐漸清醒的腦袋,倒吸一口涼氣。
“盈盈。等下交給我就好,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李曜堅定地看着懷中臉色發白的女子。
顧盈盈遠山黛微蹙,掙扎着下了地,擡頭看着他,低聲說:“笨蛋。到時候肯定是你先跑,李嵐有多恨你,這些年對你下了多少殺手,你要是落到他們手裡……而我,起碼他不會殺了我。”
李曜看着她關切擔憂的神情,心中突然涌上一絲滿足,同時又生出一絲憂慮:“盈盈,我會帶你出去的,和你一起。”
他說着,就要走上前,和包圍圈漸小的黑衣人對峙,然而下一瞬,手心忽然被她緊緊攥住。他感覺到了她在微微顫抖的手,也感覺到了她放在自己手心的東西。
“李嵐自以爲把我所有的武器、毒藥收走,我就毫無辦法。殊不知,我在他秦城府邸的花園裡,拿着幾種植物,配成了能讓人肌肉僵化的毒藥九九冰寒,只是在他的地盤,我最大的威脅來自於他,最大的庇佑也來自於他,所以我一直沒有將最後的藥引下到他身上。不過今日,你可以。”顧盈盈低聲說着,語氣冰冷無情。這就是爲什麼,她在秦城總是什麼都不做,卻一定會每天逛花園採花。
李曜接過手中的藥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捏了一下顧盈盈的手,力道不重,卻讓她安心些許。
“盈盈,你還好嗎?”突然出現的李嵐,雙眼緊盯着不遠處白衣已經斑駁的女子。她的衣襟上帶着已經發黑的血痕還有塵土,略顯狼狽,可是那張比皓月更加明亮柔美的臉龐,依舊美得動人心魄。沉靜的她,似乎永遠是那樣仙氣盈然、雲淡風輕,和身處何地,面臨怎樣的困境,都沒有絲毫關係。
顧盈盈靠着樹幹,沒有理會他,只是低垂眼瞼。
“我知道你沒有死,因爲我身上的菟絲花還有反應。你們沒死,肯定會一路東行,所以我早就在這裡等你們了。盈盈,和我回去吧。過去的事情我不在意亦不會追究,你和我回去吧!”李嵐面有痛色,他差點再一次失去她,他怎麼能再承受這樣的打擊?
只是顧盈盈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
“回去?你禁錮她自由,讓她受殘花敗柳的苦楚,還差點害她喪命!”李曜沉聲說着,鷹眸中利芒射向李嵐。
李嵐似乎這纔看到一旁也是白衣盡污的男子,露出複雜的神色,久久才說:“從小到大,你總是和我爭!你運氣是不是也太好了,每次都大難不死?不過今日,我親手解決,你可沒那麼好運氣了!”話音未落,他的眼中已經露出猙獰。
顧盈盈扶額嘆了一口氣,許是她自己都覺得,這兩人實在是,恩恩怨怨數不清。如今狹路相逢,李嵐明顯在人數上佔了上風,到底該怎麼辦?
李曜依舊一臉平靜:“不是我總要和你爭,而是你想要的太多了!”
“哈哈,”李嵐大笑,“我想要的太多?天下給了老三,你得到了盈盈,爲什麼獨我一人一無所有!”
顧盈盈微微蹙眉,擡頭看着李嵐:“你本來可以有很多,是你自己毀了這一切。”如果當初他不曾嫁禍顧家,不曾掩飾趙家往昔的罪行,那麼隆慶六年舊案一事,至多是把賢妃和趙家扳倒,李嵐根本不會受到什麼牽連。那樣的話,李筠的皇位,她恐怕還要費好一陣子功夫。如果當初在西山秋獵,他不曾派人刺殺李筠、李曜,她也不會有機會發現他數年來在西山所犯罪行。至於她自己……
“你一無所有?趙王府那成羣的女人,是什麼?”李曜毫不掩飾話中的譏諷。
李嵐語塞。
“我再不濟,可是我敢在這裡說,我這輩子只有盈盈一個女人,以前,現在,未來,都是如此。可是你呢?你連自己有過多少女人,都數不清了吧?”
李嵐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李嵐,你不瞭解我。一個不瞭解我的人,談什麼愛我。”顧盈盈平靜地說。
李嵐雙眉緊蹙,那冷淡疏離的女子讓他越發心痛:“你且說,我如何不瞭解你。”
顧盈盈站得累了,靠着樹幹坐下:“你把我禁錮在你的府邸,就是不瞭解我。世人皆道,聖陽郡王有着天下第一的美貌和才華,卻不知,我從來視世俗禮教、三從四德爲無物。你用菟絲花把我綁在你身邊,就以爲我會屈服了嗎?你可真正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李嵐苦笑着搖頭:“我知你不會屈服,可是我沒有其他方法留住你。你想要的,你在宮宴上和赫泰已經說過了不是嗎,而我也已經答應了!”
“答應?”顧盈盈嗤笑一聲,“你今日殺了李曜,他日你如何面對昭兒?你怎麼對昭兒說,你殺了他的生身父親?”
李嵐沉默良久,看不出在想什麼,卻突然大笑:“盈盈,你今日和我說這番話,不就是爲了保住李曜嗎?你這麼在乎他,我又豈能留他!”
顧盈盈一副搖頭嘆息的樣子:“李嵐,你已經瘋魔了。”這個人控制慾太強,而且不笨,她從來沒有指望能兩三句話說動他,只是希望他能有個顧忌罷了。
李曜擔憂地看了顧盈盈一眼,轉過身來望着李嵐:“怎麼,是你的手下一起上,還是車輪戰?”
李嵐看了一眼似乎漠不關心的顧盈盈:“盈盈,你倒是很自信他能贏。”
“自然是相信的,除了我和承瑞,沒有人能夠打贏他。”顧盈盈淡淡地說着,一眼也沒有給前方對峙的兩人。
“那我會讓你看着,我不輸於他!”李嵐此話一出,就是在暗示要單打獨鬥了。
聞言,李曜和顧盈盈都是暗自鬆一口氣,看來她迂迴的激將還是有點效果的。
黑衣人都向後大退一步,而李曜和李嵐,已經開始出招了。
一道張揚烈焰的紅影和一道不能稱之爲白的白影纏鬥在一起,招招狠辣,招招致命。自然是要拼命的,因爲兩個人都清楚,他們在爭的,是命。卻又不僅是命,還有,她——誰贏了,誰就能活下去,並且帶走她。
對於這一點,顧盈盈早就想的十分清楚,卻也更加無語。這當下的局勢,實在是複雜過了頭。而李曜有傷在身,還有寒症發作,他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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