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司隸臺而言,查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難事,何況是查一個在青天白日收買過那麼多少女爲他辦事的人。可當數十張畫像擺在面前時,別說趙重陽,連劉煜也有些凌亂了。
每個人口述的畫像竟然都不一樣,甚至還有性別年齡上的差異。幾十張畫像光從五官看,硬沒一處相似的。頭一次,司隸臺衆人開始懷疑人生。
“也許並非他親自出面僱人。”趙重陽只能得出這個結論,“只要找到畫像中這些人,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摸到那個宋先生。他總不能再收買幾十個人去叫這些人辦事吧?”這絕對有違常理。
當晚劉煜留宿司隸臺,但第二日,當他早朝從皇城出來時,那一幕再度重演,只是少女全變成了少男,那震懾力直讓同時出皇城的同僚們盡皆側目。
劉煜逼格高遠、神態悠然地接下所有的花,心裡捏死那個混蛋的心思都有了。一時間,泰康城有個宋先生在狂熱追求豫王殿下的消息,不僅街知巷聞,甚至傳到了朝堂之上。偏偏司隸臺卻查不出這個宋先生是誰。
小徒隸們幾乎翻遍了泰康城,明察暗訪用遍,找出不少跟畫像有幾分相似的人,但最後都被那些少女少男否認是僱傭她們的人。
趙重陽越發迷惑了,這怎麼可能?一個人憑空消失他可以理解,但幾十個人突然出現再憑空消失除非是遇到鬼了。
聽完稟報,劉煜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趙重陽愈加惶恐,難道真的鬧鬼了?
“屬下並不是很明白,請殿下指教。”
“易容。這幾十張畫像都是那個所謂宋先生易容而成,你哪裡能查到真人?”
趙重陽恍然大悟,但能在短時間內易容出幾十張臉孔的卻是聞所未聞。一則說明他技藝高超,二則也說明這些易容所用的面具都是現成的,側面應證他經常易容行事,要找這樣一個千面人,比找一個無面女屍還要困難。
這次,看來是真遇上對手了。而且還是一個相當難纏的對手!
趙重陽驚悚地發現自家殿下竟然在笑,而且是那種春風化雨般的笑容,被他眼角餘光掃到,都有一種自己是死人的錯覺。
敢當衆覬覦他家殿下的好色之徒,可不是跟死人無異嗎?
幸而這個笑容稍瞬即逝,不至於讓趙重陽這個莽漢晚上做噩夢,劉煜好心情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轉換了語氣,道:“那具無名女屍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既然搶了京兆尹的差事,就要辦得漂亮。
趙重陽遲疑了一下,“屬下已經分派人手去查,但屍體面目難辨,身份難以確認,是以要多費些時日。”
劉煜點點頭,泰康城秦樓楚館,歌舞教坊,沒有幾千也該有幾百,何況還有不少掛牌子的姑子,一翻查探,失蹤的有,但最後驗證都是跟人私奔或者潛逃的,一時間難有決斷也在情理當中。
這邊剛說完,那廂曹沫便揣着一本畫本進來,強壓住興奮,幽幽說道:“我想,這個案子已經破了。”
“什麼?”
曹沫默默地將漱玉齋新出的畫本奉到劉煜案前,委婉地表示:“這個案子,漱玉齋已經先我們一步破了。”
一時間堂上兩人都沒反應過來,曹沫生生站出一身傲骨,很有幾分得意。
他是畫骨先生畫本的忠實讀者,漱玉齋每每出畫本,他必然頭一個扎進人堆,再顧不得什麼君子風儀。對於他這種行爲,司隸臺衆從事是萬分不屑的。即便他明裡暗裡表明多次畫骨先生的畫本是很有用的,但都沒引起他們的一點注意。以前畫骨先生都是搶京兆尹的案子,這回終於輪到司隸臺了,作爲畫骨先生的忠實擁護者,曹沫怎能不興奮?這絕對是向同僚證明他眼光的好時機!
再看這兩位此刻的反應,心裡別提多受用了,現在,終於知道畫骨先生的厲害了吧?
劉煜盯着那本畫本遲疑了一下,事發才兩日,畫本已出,畫本的畫印時間,加班加點也得一個晝夜,那麼,畫骨先生花的時間不過一日,一日,破無名女屍案,這效率着實有點駭人。
就拿確認毀容女屍的身份,司隸臺效率再高恐怕也得至少三日,漱玉齋是如何做到一日破案的?
這個引領泰康城乃至天下風評的書齋,到底有多深的實力?
劉煜翻開畫本,因爲只是畫本,自然沒有過多的文字和人物說明,要從中知道準確的人物身份並不容易,但無疑,它的指代卻很鮮明。
歌舞教坊的樂姬,身份高貴的世家子,不爲人知的私定終身,迫於無奈的分離,之後是反目,流產,死亡,拋屍。女子由愛生恨,男子由起初的喜歡到最後的決絕狠辣,一個表情一個線條,便將人性的醜陋刻入骨髓。
劉煜腦中突然冒出一個詞:刻骨畫像。
一個念頭閃過,他像是醒悟了什麼。
能先京兆尹一步破案不稀奇,但每次都能搶在人前頭破案,這案子若不是他做的,那必然是有一門不爲人知的秘密訣竅的。
“漱玉齋的畫本你可都還保留着?”在趙重陽還在發懵時,劉煜像是已經知曉一切。
曹沫眼前一亮,這位殿下終於知道畫骨先生的價值了嗎?
轉眼數十本畫本堆在了劉煜的書案上,每本畫本影射的什麼人,什麼案子,曹沫如數家珍。劉煜很快看出一個共同點,“屍體都是毀容的?”
曹沫只說了不到十本便聽得自家殿下詢問,細一思量,還真是如此,幾十本畫本,果然不是毀容便是陳屍多年化爲骸骨無法知曉生前容貌。這類案件通常最難突破的關口便是確認死者身份,如果真有人能刻骨畫像,這優勢是不可估量的。
“難道……”曹沫瞪大眼睛,表情悚然,原本,他以爲畫骨先生選這些只是爲了吸引人眼球,沒想到竟然……
“難道什麼?”趙重陽一臉懵逼,看着兩人對望,彷彿已經知曉一切的模樣,更是急得抓耳撓腮,他突然好想爬進他們的腦袋裡看看,他們到底明白了什麼。
趙重陽左看看右看看,顯然沒人體諒他的愚鈍。
“本王終於明白畫骨先生爲何叫畫骨先生……”原來這個答案早就藏在他的名字裡,只是從未有人敢如是揣度。人人都知道畫骨先生畫活人惟妙惟肖,卻不知道他竟然有本事讓白骨復生貌。
刻骨畫像能復白骨生貌,似乎,那日的小變態正是這樣說的。
劉煜閉眼,仔細回想了一下那日小變態畫的畫像,憑藉着印象,勾勒出來一個大概,能像他這般,只是無心看上一眼的畫像能再畫到這種地步,這世間也沒幾人了。
“照着畫像探查。”劉煜將畫像交給趙重陽,趙重陽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領命而去。
如果他的推測是真的,這個畫骨先生的本事絕對不可小覷,而那日出現的小變態必然是漱玉齋的人。她竟然以京兆尹的仵作身份前來,看來京兆尹長期被坑,這仵作的長期招聘真是功不可沒啊。
有了畫像,的確省事不少。翌日,劉煜剛早朝回來,趙重陽急切地衝到他面前,秉道:“找到了。”
劉煜一震。
“死者杜秋娘,是古月坊一名樂姬,五日前失蹤,因她是官家沒籍教坊,坊主怕擔責任,沒敢上報,只命人私下裡尋找。”
果然如此。
“那與她來往頻繁的世家公子可有消息?”
趙重陽斟酌了一下,“去古月坊的皆是世家大族公子,與杜秋娘來往頻繁的不下五人。屬下已經命人暗中查探。”
劉煜點點頭,卻並不滿意,畫本上可沒畫兩人在教坊相遇,相反,他們見面的地方似乎是寺廟。如果只有寺廟,那便要將古月坊的常客排除。
劉煜很不想被一本畫本牽着鼻子走,但爲了還原案件真相,卻不得不命人去查寺廟。他終於體會了一把趙誠不停換仵作的氣鬱了。
這剛憋了一口氣,那廂便有人來報京兆尹府尹趙誠又來了。果然,那位一進門就是一副笑模樣,不請自入也就罷了,還往旁邊一坐,自顧自地倒了一盞茶,笑眯眯的看着劉煜,“豫王感受如何?”
畫本一出他本就想來看笑話的,但十分體貼司隸臺頭一回遭遇到這種事,可能還反應不過來,所以,直到今早發現小徒隸拿着畫像去教坊,他便知道,時機成熟了,這不等人一下朝就來賀喜了。
被畫骨先生擺一道,這的確值得慶賀。兩個人被坑,怎麼也比一個人掉在坑底爬不出來的強。
劉煜本來是打算提醒一下這位以後別再招仵作給人留空子了,可此刻看他幸災樂禍模樣,生生將那話給嚥了回來。以趙誠被坑得如此悽慘的過往,恐怕,他找仵作這件事並非一時腦熱,而是有心人故意攛掇。沒記錯的話,這位跟漱玉齋那位李宓是莫逆之交,悲劇的開始極可能是李宓的籌謀。
想及此處,劉煜的鬱氣倒也紓解開來,懶懶答道:“能有人當對手,這滋味也是不錯的。”
一直自認爲是劉煜對手的趙誠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分明是對自己赤.裸裸的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