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噼裡啪啦的打在屋檐上,然後墜落,破碎, 濺起了一地漣漪。
“雲辰, 你真的不能再折騰自己了, 先把藥喝了吧。”看着韓雲辰那副衰弱的樣子, 黎雅眼眶有些發紅, 端着藥碗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着。“我知道,這一切都怪我,如果沒有我, 公主就不會誤會,沒有誤會就不會匆忙跑走, 沒有跑走, 她也就不會被火燒……”
“瑟兒沒有死!”韓雲辰厲聲說道。
黎雅被韓雲辰突如其來的狠厲表情嚇着了, 在他印象中,韓雲辰一直就是個儒雅卓然的翩翩公子, 何曾在他臉上看到如此冰冷的神情。
“對不起。”韓雲辰知道自己開始失常了,緩了口氣,才低低地說道,蒼白的臉上有着深深的疲倦。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都是因爲我的一己之私, 才……”黎雅低着頭, 將藥碗放在了桌上, 對韓雲辰輕輕說道:“你休息吧, 我不打擾你了。”
“嘎吱”一聲, 伴着木門的轉動,韓雲辰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
“黎雅, 我真的不怪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以爲她會懂……我不說,她也會懂……可沒想到原來是我錯了,錯的離譜。”低沉的聲音中夾着淡淡的委屈。
黎雅緊緊地抓着門閂,指尖摳進了木縫中,忍下那一次次想要反悔回頭的衝動,在韓雲辰下一句話響起的時候,打開了門,衝了出去。
“黎雅,對不起。”韓雲辰看着黎雅逃出去的背影,良久才說道,“……我愛她。”
李莫言就站在過廊的另一頭,身體朝外,靜靜地看着黑夜中的雨簾。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他要經過這裡?”
“這不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嗎?”李莫言伸出手,微涼的雨滴打在手上,似乎帶了點輕微的疼癢感,李莫言眉毛微皺了下。
“你——你知道我的意思。”黎雅情緒有些激動,語調也上揚了些,“你早就找到我們母子了,爲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告訴雲辰?”
“這樣纔會有驚喜,不是嗎?”李莫言回過頭,臉上那流露出的成熟老練的表情居然有些不像之前那個傻傻的,只知道跟在韓雲辰背後的青年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黎雅看着眼前這個人,心裡居然有了些害怕。
“我不想做什麼。”李莫言走到黎雅身邊,慢慢說道:“你對雲辰本來就還有情,不然也不會在那個地方苦苦守了四年。我現在只是給你一個機會,現在,那些障礙物都沒有了。難道你就不想回到雲辰身邊嗎?”
“……不會。”不是不想而是不會。黎雅低着頭,猶豫半晌,才緩慢而堅定的答道,“是。就像你所說的,就算再過五個四年,十個四年,我還是愛他。我這次聽你的話,裝作碰巧偶遇他,我也只是想見他一面而已。我已經不再幻想,不再期望。能偷偷地看他一眼,已是我最大的奢求。”
“可是……老天怪我太貪心了,但我真的是忍不住纔會與他相認,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慕瑟公主雖說不是因她而被擄走,卻是間接的因她而死亡。雲辰一直說是他自己的過錯,可是誰又能否認,這裡面沒有她的因素?看着雲辰虛弱頹廢的樣子,她只能悔恨莫及。
“話不要說得太滿。這裡的事一了,雲辰就會返京,而云辰身體肯定還未康復,到時候少不了人就近照顧。你,放得下嗎?”
“我……”
“他剛纔又淋了大雨,恐怕會發高燒。我去看看他。”李莫言不等黎雅說完就往韓雲辰房間走去。
“你是不是雲辰永遠的朋友?”黎雅帶着不確定的口氣問道。
李莫言腳步一頓,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回道:“應該……是吧。”
應該是吧……
走到韓雲辰門口,李莫言猶豫了一下才開始敲門。
“咚咚,咚咚……”敲了十幾下也沒見着有人迴應,李莫言心裡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雲辰,開門!”
“雲辰,我知道你在裡面,快開門!”
喊了許久,房內也沒有人答話,李莫言生怕韓雲辰這時候出了什麼意外,情急之下就開始用身體撞門。
暗黃的燭火輕輕搖曳着,燭火旁那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就像黎雅離開前一樣,靜靜地呆在那兒。韓雲辰睜着眼睛躺在牀上,那個香囊被他緊緊地攥着手裡。房門一直在顫動,李莫言的聲音不斷從門外傳來,可是他卻是像毫無知覺的木偶一樣,任由外面喧譁吵鬧,不管不答。
撞門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李莫言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雲辰,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可是,你心疾復發,又高燒不退,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了。回來的時候,安安還在問他乾爹在哪兒。我就給你一晚的時間,明天你就得給我起來了。要知道,皇上還等着你回京呢。而且,慕瑟公主的後事,你也應該親自主持……”
聽到慕瑟的名字,韓雲辰手指動了動,因高燒而變得渾濁的眼睛也馬上變得清亮起來,可是很快,那眼睛又變成了灰色。
“瑟兒,瑟兒……啊…”韓雲辰嘴裡呢喃着慕瑟的名字,突然額上青筋暴起,整個像是經受了巨大的痛苦般,蜷縮成一團,連面孔都變得扭曲起來……
房內還是沒有傳出什麼動靜,李莫言也沒有再開口。仔細查看了四周,確認韓雲辰仍在房裡,才完全停下了撞門的動作。慢慢地靠在韓雲辰的房門前,李莫言低着頭從袖口裡摸出了一個銀簪。
銀色的簪子帶了些他的體溫,摸上去還是溫溫熱熱的。簪尖上沾了些黑色的污漬,李莫言知道那是韓雲辰的血跡。那時,韓雲辰昏倒在地的時候,簪子也掉在了地上,他是趁機將其撿了起來,然後藏進了袖中。
爲什麼會這麼做?李莫言輕輕地觸摸着那簪子,禁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因爲它是慕瑟的遺物,他才藏起來,還是因爲上面有韓雲辰的血跡他才偷偷放進自己袖中?
這感覺就像雲辰大婚那日,看着堂中那對金童玉女,心裡就無端的憤怒起來一樣。
他不知道是因爲雲辰娶了慕瑟而憤怒,還是因爲慕瑟嫁給了雲辰而憤怒。他分不清,也鬧不明白。
難道我真的是因爲心有不甘纔會產生這些情緒嗎?……那我這般做,又對嗎?李莫言眼中露出了一絲脆弱,但很快那絲脆弱就被深深的黑色給覆蓋了。
“李叔叔,醒醒,醒醒……”安安一邊搖着李莫言的肩膀,一邊附在他耳際大聲地喊着。
“啊!”李莫言嚇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安安那胖小子立刻拍着手板笑起來。
“安安?怎麼是你?你娘呢?”
“娘在廚房給爹爹熬藥。”
“安安,你應該叫他乾爹爹……啊,雲辰你——”李莫言失聲喊了出來。
韓雲辰眼神毫無光彩,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那一頭齊腰的青絲全部變成了銀白色。安安笑着跑了過去,高興地說着:“乾爹爹,你怎麼睡了一覺,就變成了老爺爺?”
“砰”一道碗碟破碎的聲音響起,端着藥上樓的黎雅捂着嘴,臉色竟然比韓雲辰還蒼白。
“雲辰,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李莫言從地上跳了起來,拉住韓雲辰就要去找大夫。
韓雲辰被李莫言拉着手,可是身子卻絲毫都沒有晃動,他淡淡地瞥了眼自己的頭髮,說道:“頭髮怎麼了?”
“你的頭髮全白了,你不知道嗎?!”
“無妨。只是頭髮白了而已。”韓雲辰風輕雲淡地說着。
黎雅捂着臉,終於忍不住了,哽咽着對韓雲辰說了句,“我再給你去端碗藥。”抱起安安就走下了樓。
李莫言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韓雲辰,半晌沒有說話。
“我要先處理了這樁事,才能回京,請你稍等待。”見李莫言不出聲,韓雲辰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平平淡淡的語氣裡帶了些淡淡的疏離,李莫言敏感的聽了出來,看着韓雲辰並無異樣的神色,李莫言只好黯黯的放開了自己的手,說道:“沒關係,我會向皇上說明的。”
“謝謝。”韓雲辰開始下樓,下了一個臺階後,又回頭對李莫言說道:“瑟兒沒有死,只是生死未明而已。”韓雲辰說完,深深地看了李莫言一眼,然後回頭往下走。
李莫言聽着他的話,呆呆的站在原地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