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斐然上門提親,上官榮很高興。
他立即叫了他的兩個嫡女出來,還有大夫人、二太太、三姨太和五姨太。
而他的三個女兒,則坐在他的身側。
除了上官長青沒出面,上官家的主要成員都到場了。
柳氏是北平一帶出了名的媒婆,據說她長了一張巧嘴,和一雙老辣的眼睛,嘴能說親,十有九樁親事能達成。眼睛閱人無數,能看出女子是否有旺夫的命格,甚至是婚後的生育情況。
總之,一般提親的男方,若能請到這柳氏,對女方家來說,都是極有誠意的,因爲這柳媒婆確實很有本事,收取的媒介費也是高得讓人瞠目結舌。
柳氏尖利的眼睛在三個上官家的姑娘掃了一圈,而後點頭笑說:“早聽聞上官家乃是舊時的名門望族,今日一看,上官家的三位姑娘,果然是名門教養出來的淑女。這品貌和氣度,都是一等一的好啊。”
上官榮欣喜,有意讓她爲女兒們點評一番。若能得柳媒婆稱讚,日後還能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於是他問:“柳嬸子覺得,她們三個都好在哪裡?誰又更好一些?”
上官榮自顧斐然和柳媒婆進門,絕口不提他要求娶哪位女兒。他認爲這般閒聊着,一來顯示他做主人家的熱絡和涵養。二來,則體現他的不急不緩,對這門親事的淡然。
殊不知,柳媒婆這人精早就看出他表面的淡然裝得太過刻意,瞧他頻頻捏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就知道他心裡興奮着,且十分急迫。
“這三位小姐,容貌上佳。有着名門閨秀的氣度。至於誰更好些,我一個老婆子,怎麼敢隨意定論?小姐們都是出色的!”
上官芸聽到人家誇讚她,她本身是高興的,但聽到盈袖和她一樣是“出色的名門閨秀”,她就不服了。她可是嫡長女,上官盈袖這個庶女豈能跟她相提並論?
上官榮聽着柳媒婆那話。便順勢說到主題上去,“我這三個女兒,平時都是嚴加教養,自然都是一樣的好的。目前最主要的,是符合顧先生的擇偶要求。”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
上官芸、上官菲以及盈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
與那兩位姐妹的期待不同,盈袖的腦子正迅速轉動。看顧斐然的樣子,這門親事大概是衝着自己來的。
不過,她也無需慌張,她已經被慕奕定下了,上官榮一定會拒絕顧斐然的求親的。
這麼一想,她也放鬆了許多。心中暗罵顧斐然的貪婪無恥!
顧斐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盈袖身上,她烏髮白膚,清麗秀美,這樣美好的姑娘,他一想到即將能迎娶她進門,從此日夜相伴,他的心就柔軟得不可思議。
打了半天的太極,他總算開口了,“顧某鍾情上官家的三姑娘,在登門造訪之前,顧某已經瞭解到,三小姐尚未定親,所以顧某今日來,就是想向上官老先生您,求娶三小姐盈袖爲平妻。”
他的聲音是溫和有禮的,像潺潺流轉的泉水,令人舒心。
可還是讓上官榮震驚得臉色大變,他沒想過顧斐然求娶的是老三!
他私以爲,定是上官家的嫡長女的美名傳到外面去了,所以纔會引得上海這位大老闆千里迢迢來到北平求娶。而這個自小就被放養在偏院,不爲人知的庶女,又是有什麼本事,引得貴人們爭相求娶?
先是權勢滔天的慕少帥,後是家財萬貫的顧先生!
上官榮愣愣地看向盈袖。
而盈袖的姐姐們。姨太太們。也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上官芸很生氣,在這個氣度溫雅的男人踏入家門時,她就已預料到他求娶的是自己。雖然他模樣長得也好看,各方面的條件也能滿足她作爲女人的虛榮心,但她已是心有所屬。
一見少帥誤終身,她的心早已被那個強勢霸道的男子征服了!
可眼前人也是個不差的,她還是希望他求娶的是自己。然後她再高貴冷豔地拒絕,如此方可彰顯她上官芸自身的魅力。
然而,萬萬沒想到會是盈袖,她一個嫡女竟然比不過一個庶女!
幾位姨太太也是匪夷所思,這位大金主,竟然放出這麼優異的條件——
娶爲平妻!
只有這些做妾的姨太太們,才知道平妻之位,有多難得。
上官榮震驚過後,便開始盤算,分析利弊。
雖說老三是被慕少帥預定的,但他沒有下婚書,給聘禮,一個沒名分的女子,怎麼說也不像定了親的。所以現在,他若應承顧斐然的話,也不算對不起少帥。
而且顧斐然這樣的條件,實在是個很令人心動的誘惑。
嫁過去就是平妻,地位高,有保障。當然,這嫁女的禮金也高。
“不知道上官老爺,可滿意顧某的條件。同意將盈袖嫁與我呢?”顧斐然看出他的猶豫,心道他這般低姿態地迎娶他的庶女爲平妻,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這……”上官榮發誓,這絕對是他生平最糾結的選擇了。
到底抵不過高額禮金的誘惑,上官榮咬了咬牙,就要答應時,大夫人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幹什麼?”他不悅地看大夫人。
大夫人壓低聲音說道:“老爺。您可要想清楚了。若這麼把盈袖許給顧先生,您想,那位慕少帥若回來北平了,還能放過咱們嗎?”
上官榮臉色一白。
這就是他糾結的所在啊!那個姓慕的,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而且他的權勢能壓死人,若是貿然把老三嫁了。依那慕奕強勢暴戾的性子,就是掏槍崩了他這把老骨頭也有可能。
但,上官榮又抱着僥倖,說不定那位慕少帥,已經另有佳人,把老三拋到腦後了呢?
所以他嫁女,他也不知道了吧?
況且都三天了。慕奕還沒來接盈袖,說明她被遺忘了!
上官榮越想越有可能,遂重新拾起笑容,正要答應的時候,他的嫡長女也插上一腳了。
上官芸私心底不希望盈袖嫁得好。相比做富貴人家的平妻,她還是希望盈袖做高門裡一個卑賤的、無名無分的女人!所以她對上官榮說道:“阿爸,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與您說。”
上官榮很不耐煩這一個兩個都來阻擋他。想不顧上官芸的意見,就看到她凝重的臉色。
上官榮不知爲何,突然一陣氣短。於是他對顧斐然歉意地說道:“顧先生先坐着,由我太太招待你們,我與長女有事相商,先離開一會兒。”
顧斐然也不在意,頷首。
“你要說什麼?”上官榮皺着眉瞪着長女。
上官芸直截了當地說:“阿爸,您可還記得,三妹已經和少帥同房了?”
“同房?”上官榮失聲叫了起來。話一出口,他忙住了嘴,環顧着人跡寥寥的走廊。
上官芸生怕他想不起來,提醒道:“上個星期,他在咱們府上留宿,不是跟您指定,要和三妹同房嗎?當時您還允許了,就在南苑……”
經她這麼提醒,上官榮瞬間就想起來了。是了是了,那丫頭是跟慕少帥睡了的,已經是他的人了,就算無名,卻也有實。如此。就更不能將她嫁給顧斐然。
即便慕奕真的忘記了盈袖,不會再來找她,也還是不能將盈袖嫁給他人的。
萬一到了新婚洞房夜,被丈夫知道她已非完璧之身,那怕是要退親的吧……?
那樣真的是太得不償失了!
上官榮覺得很懊悔,也很痛心。
等他再進客廳,他就說:“方纔和長女商量了一些事,我想了想,還是不能將盈袖嫁給您。”
盈袖微微挑眉,她就知道這些女人不會讓她好過的,自會想辦法拒了這門親事。
所以,她根本不用費心思去拒婚。
顧斐然顯然是沒料到上官家會拒絕他,畢竟他這條件,已經是十分的好了。
柳媒婆意味深長地看了上官芸一眼,說:“我還是頭一回知道,一個大家庭,竟是一個長女在做主。”
也不知她說了什麼話,竟然說動了她父親。
上官芸很氣,想反駁,卻又找不到話來。柳媒婆這話的意思,是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就這麼強勢,不顧長輩的意見,隨便插手家事。
這種太愛管事的女孩子,是沒幾個婆家願意要的。
上官榮也聽說柳媒婆的意思,心下生怒,想破口大罵,卻又顧忌着她這張嘴要到外面亂說,搞得他家的長女名聲不好。
壓下怒氣,他儘量心平氣和地說:“倒也不是芸兒愛管家事。我只是覺得她向來聰慧,聽聽她的看法也是有利無害的。方纔她跟我說了些事情,非常有道理。所以,顧先生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同意這門親事。”
“不知大小姐跟上官老爺說了些什麼事情?”顧斐然柔中帶鋼地問道。
上官榮自然不會抖出盈袖非處子的醜事的。他咳了咳,說:“其實。她已經有心上人了,我向來愛女,絕不會枉顧她的意願,就嫁給了別人。”
看來,上官榮是不會說出實情的了,什麼心上人、向來愛女,顧斐然在來提親之前,已經調查過她在上官家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了——是個備受欺凌的庶女。
他看向盈袖,溫聲問道:“你心裡,也不想嫁我嗎?”
他以爲盈袖只是因爲被家人脅迫,不敢嫁他。
他也認爲,盈袖是願意和他在一起的。嫁給他做平妻,也比做別人的妾好多了。
盈袖看着他這張清雋斯文的臉,這張臉曾經承載了她少女時所有青澀的愛戀。
她認識了他好多年。也努力了好多年,還是沒能讓他愛上自己。
可是如今,他跟她才認識不到幾天,他就對她表露出了、當年渴望又難以得到,心心念唸的愛意。
多麼諷刺!
她垂着眼眸,狀似難爲情地點頭。
這一刻,盈袖忽然想。嫁給他也好,這樣,她就不必依附着慕奕的勢力,能以最快捷的方法報仇了!
但是,這門親事,還是被上官榮拒絕了。
這也許是老天也不願意讓她作踐自己,用終身的幸福去做一場輸贏未知的豪賭吧。
顧斐然見她也不願嫁給自己。心頭有些失望。
他帶着柳媒婆離開了。
錯失了這隻金龜婿,上官榮也很不好受,多好的一門親事啊,就因爲他這個非處子身的女兒給壞掉了!
於是他把怒氣發在盈袖身上。
“好你個不知廉恥,傷風敗俗的賤人,給我跪下!”
他的脾氣發得猝不及防,姨太太們嚇了一跳,而上官芸則很滿意,她早知道提出那件事,阿爸一定不會饒了盈袖。
盈袖的腰桿挺得筆直,目光生冷地直視着上官榮,“我爲何要跪!”
上官榮怒氣反笑,他對長女道:“我已無顏說這種話。芸兒,你來跟她說!”
上官芸上前一步,鄙視地瞧着盈袖,“你可知道阿爸爲什麼拒婚?就是因爲你之前和慕少帥同房共寢,喪失了清白,若嫁過去被揭發,我們上官家的臉,都會被你這個不知恥的丟光了!”
姨太太們震驚了。
原來,剛纔大小姐跟老爺說的。就是這番話?
不過也確實,盈袖上回是真的和那個男人一起睡了的。
盈袖氣得冷笑,“敢問當時是誰,允許未嫁的閨女和一個男人同房的?又是誰,不知羞恥地、半夜去敲男人的門?我且不知你們是這樣顛倒黑白的!”
“混賬!”當時確實是他上官榮允許她跟慕奕同房的,也是他指使芸兒去爬牀勾引慕奕的。他嫌貧愛富,趨炎附勢,但是被女兒當場揭穿,上官榮惱羞成怒,當下就要發威,“你這個不孝女,竟然敢頂撞你老子?來人,拿扁擔來!”
這就是要家法伺候了。
上官家是舊式的家庭,自然還保留着家訓家規那一套。
有僕人從庫房拿了一管六釐米寬,三釐米厚的扁擔來。
上官榮上前兩步,奪過了過來,走近盈袖,厲喝:“給我跪下!”
盈袖下巴微擡,矜貴冷傲,“不。”
上官榮氣得發抖,舉起扁擔就要往她筆直的腰桿打下——
在它即將落下時,一股勁風從身後涌來,然後,盈袖纖細的腰身就被人一把摟住,帶到邊上。
聞到那強烈的陽剛氣息,盈袖怔住了。
只聽見頭頂上響起一個盛氣凌人的聲音:“她男人還沒死,幾時輪到你們來教訓她?你們算什麼東西!”
今晚八點,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