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寄情這些日子或爲歷練,或爲求醫,足跡遍佈天下,此時五大洲是動盪過後暫時的平靜,處處人心惶惶……京城在神殿整肅之下尚算安寧,但離京愈遠,便愈是紛亂敗落。出了京城不久,遙遙便見一騎馬兒立在道邊,見到她,便帶馬迎上前來:“情情。”
她見慣了他一身金袍,從未見他穿過這樣料峭的青袍,明明極簡潔,反而愈襯得眉眼花開般妖孽美好。花寄情不由得一怔,隨即便是一皺眉,撥馬便走,他順順當當帶馬跟上,花寄情不由着惱,回身道:“帝孤鴻,不要跟着我!”
帝孤鴻溫言道:“我說過,從此不會再瞞着你任何事,所以我不願隱身跟隨你,但這種時候,我怎放心你一人離京,而且又是去東臨部洲……所以我一定要陪你一起。”
花寄情冷笑道:“我一人去原本很安全,但與王爺一起去就未必了。”
他微微挑眉,鳳瞳中光華一閃:“你放心,神殿與京城,我仍舊會照應着,不會有事的。”
她是成心拿話刺他,他卻這般答,答的如此理所當然,花寄情一時竟有些無措,又有些沒來由的着惱……縱是在天下人面前搶了這個神主,可其實,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帝孤鴻從未從那個位子上走下來過……帝孤鴻靜靜的道:“情情,我從未奢求你會原諒我……可既然我一時還未死,該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你就當做我不存在,你仍舊想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話說的出奇坦白,花寄情竟愣了一愣,惱道:“王爺這算甚麼,耍無賴麼?”
他不答,緩緩的擡起眼,看着她,仍舊是她熟悉之極的長眉鳳瞳,花開般妖孽絕麗的眉眼,可是換了這樣料峭的青袍,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清瘦單薄,好像他的生命,已經不足以支撐這樣的風華與絕豔,盛放之後,便會是迅速的枯萎與凋零……不詳的感覺涌上心頭,明明毫無來由,卻又如此清晰。她竟不由得心驚,怔望着他出神,帝孤鴻微微偏頭,柔聲道:“怎麼?”
花寄情微微挑眉:“我發現,一個人氣質怎樣,果然不是衣服的問題。”
他了解她,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一句話,她其實爲了掩飾她這一刻的想法……那麼,這一刻,她其實想了甚麼,讓她會用這樣近乎調侃的語氣來撫慰他?帝孤鴻一怔,隨即微微彎脣,他俊顏蒼白,眉眼倦怠,可是這一笑,卻仍如春風拂過百花……鮮明爛漫至眩目,他隨即輕聲道:“我本來就是個紈絝……”
他能算是個紈絝麼?他雖似坐擁天下,其實卻一無所有……她微微凝眉,一聲不吭的帶馬,身後蹄聲答答,他已經跟了上來。
她從頭到尾當他不存在,也不與他說話,一路曉宿夜行,不幾日便趕到了東臨部洲與度玄部洲交界處的東臨山脈。度玄部洲號稱懸浮大陸,四面都是崇山峻嶺,花寄情置辦了一些乾糧,便趁夜進山。東臨山脈山高林密,愈是向裡,愈覺得氣息蒼茫,似乎人跡罕至。約摸走了三日
,入了夜兩人正在休息,便聽得林中悉悉率率,似乎有甚麼野獸正慢慢接近……拴在樹下的馬兒開始躁動不安。
帝孤鴻在樹下坐起,隨手打了個結界將馬兒護起來,一邊躍到樹上,花寄情卻仍舊躺着不動,她一向學以致用,既然學了馭木就一定會用上,就算是林中露宿,也會務求舒適,所以現在正躺在兩樹之間的吊牀上,離地約摸兩丈。
不一會兒,就見林中緩緩的現出了數點綠瑩瑩的光,然後緩緩接近,花寄情微訝,心想難道是狼?可是,爲何總覺得氣息有異?
她在吊牀上坐了起來,嚴陣以待,便見羣狼慢慢接近,一直到聚集到了樹下,不住轉着圈子……林中古樹茂密,遮了月光,只能隱約看到滿林都是黑影聳動,約摸總有幾十之數。不大一會兒,就聽領頭的巨狼嗷嗚一聲,便向上一撲,竟直撲出一丈多高,堪堪撲到了吊牀之下,花寄情急馭木將吊牀升高些,一邊低頭看去,下面羣狼爭先恐後的躍起,血盆大口中滿是腥氣,但除了中間圈中約摸十幾頭狼之外,外圍的狼羣卻安靜的站着不動……
奇怪,那些狼怎麼了?花寄情一分神之際,忽聽得一聲馬嘶,急回頭時,已經有數頭狼撲向了馬兒,馬兒長聲慘叫,轉眼就被羣狼吞噬乾淨,花寄情不由得一驚,帝孤鴻也是詫異之極,他一心關注花寄情,並未在意馬兒,可是他打的結界雖然十分潦草,但應付幾隻野獸還是沒有太大的問題的,就算撲擊之下有些不穩,也完全來的及修補……這分明是有玄術師瞬間破掉了他的結界!帝孤鴻微微凝眉,但度她心意,未必願意他出手,且這幾十頭狼對她來說也完全不算甚麼,所以仍舊隱身不動。
羣狼見血,更是瘋狂,靜夜中獸嘶聲此起彼伏……花寄情也不去理會,飛也似的轉眼,在四周轉了一圈,林間俱是一片黑暗,以她的靈識,居然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敵人的存在……她微微皺眉,再把目光轉回狼羣,腳下黑影穿棱來去,紛紛向上,遠處仍舊安靜過分,只偶爾挪動。
花寄情忽然明白過來,一挑眉,冷笑道:“見過人裝神弄鬼,倒沒見過裝狼扮獸的!”
狼羣中毫無迴應,她一擡手,驚鴻劍瞬間暴出一團寒芒,輕輕鬆鬆的打了個弧,把一頭正在撲上來的狼刺了個對穿,然後是第二頭,第三頭……終於有人輕叱一聲,狼羣中站起一個人影,一擡手,一柄短刀迎了上來,撞向她的驚鴻劍,驚鴻劍的速度和路線絲毫沒受影響,仍舊從容的刺入了下一頭的狼身。
這的確是來自玄術師的力道,但最多四五階,對她簡直沒有半點威脅,花寄情輕輕擡手,將驚鴻劍招回。羣狼瘋狂衝上,分食同類的身體,那人向前幾步,見狼羣搶食之下兇相畢露,也不敢上前阻止,便道:“你是甚麼人?”
花寄情淡淡的道:“過路人。”她打量了他幾眼,他身上穿着狼皮,從頭到腳都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對眼睛,於是她道:“你又是甚麼人?爲何要在此扮狼
害人?”
“這個不用你管!”那人硬聲道:“我不會傷你,你走吧。”
她笑了笑:“我當然可以走,不必你同意,你是甚麼人,我也懶的管……可是你的狼吃了我的馬,你說該怎麼辦纔好?”
他一怔,猶豫了一下,才道:“那又怎樣?”
花寄情徐徐的道:“要麼你賠我馬兒,要麼我就把這些狼殺光泄憤……哦,對了,”她做勢想起:“是你破壞了我的結界,所以狼羣才能吃掉馬兒,所以我應該把你也一起殺了!”
有人怒斥出聲,外圍的“狼”紛紛站起,原來都是人類假扮了,足有二十幾人,紛紛怒道:“這女人簡直不知死活,大哥,殺了她罷!”
之前那人一聲不吭,他們不懂,他卻心知肚明,就憑剛纔短劍相交那一招,十個他,也不是她的對手……花寄情只微微含笑,她放出神識感知了一下,除了之前說話的這位“大哥”身上有玄術師的修爲之外,其它人都是普通的人類,戰鬥力也許還不如一頭野狼……而她也當然不是要追究馬兒,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這些人爲甚麼在這兒扮成狼……若只是想生活在深山,那直接做獵戶就好,若是想求財,在這兒扮狼,根本不會有幾個人闖進來。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此時怎麼說她也是掛名神主,碰不到便罷了,既然碰到了,倒可以順手管上一管。
她坐在吊牀上好整以暇,吃光了狼屍的羣狼又開始轉來轉去,之前說話的男子忽然仰首向天,發出一聲古怪淒厲的狼嘯,狼羣躊躇了一下,便紛紛聚集,然後緩緩後撤,那人隨即上前幾步,走到了吊牀下面,拱手道:“姑娘,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害了姑娘的馬。但是我們的確沒有馬賠給姑娘,也沒有銀子……姑娘不像是手頭拮据之人,還請姑娘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在下感激不盡。”
“放過你們,也不是不可以,”花寄情悠然道:“但是我很好奇,你們爲何要在此扮狼?”那人苦笑搖頭,神情雖隱在毛皮下,卻顯然極是無奈,花寄情忽然想到甚麼,於是續道:“你若不想說,就算了,等我出了山,問問旁人就是。”
那人急道:“不成!不可!姑娘這樣會害了我們的!”旁邊人又不由得鼓躁起來,花寄情躍下吊牀,轉身就走,那人急擋在她面前:“等等!”
她微微一笑:“想你也留不住我,我也不過是好奇問問,並無惡意。”
那人苦笑道:“姑娘,我知道我不是姑娘的對手……可是姑娘又何必強人所難?若是有可能,誰會想做狼呢?我們只是爲了活命罷了,姑娘若當真氣不過,殺了我就是!我不敢還手!”
花寄情微微挑眉,見他態度並不是故做慷慨,語聲不由得溫和幾分:“我說了我沒有惡意……”一邊說着,她環顧衆人:“殺人不過頭點地,哪有逼人做狼的?正如你們所說,若有可能,還是做人的好……你不如說說看,我也許可以幫你們,我沒有必要騙你們的,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