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冰天雪地,洞內溫暖如春,洞口數道垂柳爲簾,帶着一絲煙柳江南的繾綣風致,竟似乎連寒風呼嘯之聲一起擋在了門外。
狐扶疏坐在一角,正低頭翻着一卷書,毛絨絨的小麒麟極殷勤的湊在他手邊,他每翻一頁,它就飛快的雙爪幫他按住,一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表情,簡直狗腿到不忍直視。
他終於在翻書間隙漫漫擡手,輕輕揉了揉它的小腦袋,含笑道:“好了,別鬧!”
小麒麟趕緊往桌上一坐,張大圓眼睛,試圖萌死他,一邊搖着尾巴拼命撒嬌,喚他,“呼呼呼!呼呼呼!”
狐扶疏笑出聲來,隨手拿開書,伸指在桌面上隨手畫了幾筆,然後輕輕一敲,一隻油汪汪的大雞腿就憑空出現了,小麒麟於是歡叫一聲,雙手捧着據桌大嚼。
雖然明知是搬運術,可是他總能施展的這麼信手拈來。花寄情託着腮,看着他發愣,狐扶疏忽然道:“小花。”
“嗯?”
他緩緩的翻過了一頁書,並不擡頭:“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經盯着我看了半個時辰?”
“哦!”花寄情小臉頓時悄悄泛紅,臉上卻鎮定自若:“你現在有空嗎?那真是太好了,我不好意思打擾你看書……你瞧這兒,這‘齊鼎之火’、‘沒鼎之火’,‘半鼎之火’都是甚麼意思呢?”
狐扶疏一手支頤,看着她彎了彎眉眼:“這個麼,顧名思義,沒鼎之火,火勢要高過丹鼎……”他細細的解釋完了,才站起身,四平八穩的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小花,你三天前,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所以,你從三天前就已經通讀手冊,卻一直拖着不肯開始試煉丹藥,究竟是爲什麼?”
花寄情輕咳,有些猶豫,狐扶疏等了一會兒,不由得微微凝眉,回手對她比比小麒麟,“你瞧,他們的心思多麼簡單,它想吃東西,就會討好我,我只需要給他想要的,他就會很滿足……而你,”他重新轉回來,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點點斂了笑:“你想要的是什麼?”
其實狐扶疏看上去溫文爾雅,一點都不像傳說中魅惑衆生的狐妖,說起來帝孤鴻比他可妖孽多了……狐扶疏容貌精緻秀雅,眉宇端莊明淨,只笑起來時,一對笑渦顯出幾分風流別致,直到這時四目對視,才覺他一對瞳仁黑到極致,磁石般熠熠生輝,每一流轉間,都似乎帶出深深淺淺的魅惑。
她研究了好久,一直到他偏偏頭:“要我麼?”
花寄情抽了抽嘴角,終於正色道:“你確定要聽?”
她一說這句,狐扶疏頓時想到了什麼,皺起眉,“我不喜歡人家騙我。”
“我沒有騙你。而且,不要忘了,”花寄情有點兒無語,點點他:“那靈丹還在你懷裡。”
狐扶疏一怔,隨即眉眼一彎,坐下來,回手輕撫藏在身上的巨大靈丹,好一會兒才輕輕一笑,仍舊十分的溫文爾雅:“你不要總提起這個,我會不高興的。”
她實在無語,怪不得人家說狐族是世上最促狹的種族,還以爲眼前這只是個異類,沒想到只是假象……那靈丹本來是她的誒,如此珍貴的東西,一給了他,
她就連提都不能提了?而且有那個靈丹押在他那兒,他仍舊對天品靈丹如此的執著,她才提了個頭,他就要翻臉。花寄情無奈道:“那你還要聽麼?”
他低頭思索片刻,笑了一笑:“報歉,我們狐族就是這樣的……我想改也改不了。其實我知道你給我的這枚靈丹,已經很難得,我也知道天品靈丹可遇而不可求,你縱是努力也未必煉的出,可是你既然已經答應了給我天品靈丹,若後來給不了,我就會像……從我的口袋裡拿走東西一樣難過。”
他說的十分文雅溫柔,一邊還眨眨眼睛,一對眼瞳黑白分明。花寄情愣了許久,無語駭笑:“我現在真的相信你是狐狸精了。”他一挑眉,她迅速改口:“報歉,是狐仙。”
狐扶疏不說話,花寄情飛快的道:“我沒有說過不給你,只要我煉的出,我當然不會賴帳。我只是看你的樣子,真的太着急了,恨不得我今天就能煉出天品靈丹,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下,因爲,可能……沒你想像中這麼快的。”
“爲什麼?”狐扶疏想了想,忽然一怔,回手指着小麒麟,“難道那不是神獸麒麟?”
“它是的。”花寄情無語的扶着額:“我已經說了,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的,它是麒麟,它會馭火,只是它現在……馭火的本事尚不太純熟,所以暫時,我還沒法拿它來煉丹。”
狐扶疏皺眉許久:“不純熟?這是甚麼意思?”他轉頭叫:“小靈?”小麒麟迅速擡頭看他,小嘴上滿是油漬肉屑,圓眼睛卻閃閃的十分熱情主動,狐扶疏於是淺淺微笑:“吐個火給我看看,好不好?”
面對眼前這隻優秀飼主+梳毛君,小麒麟立刻放下雞腿,摩拳擦掌良久,然後,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充滿雞腿香味的氣……連一丁點火星也沒有。花寄情不忍卒視的偏過臉,狐扶疏的神情僵了幾秒,然後仍舊溫柔款款:“寶貝,再試一下好不好?”
小麒麟於是聽話的噗噗噗……試了十幾次之後,終於吐出了一朵棗兒大的小火焰……若是旁人早已經放棄,可是狐狸本來就是個特別執著的種族,於是他湊過去,柔聲的:“寶貝,乖,我們再多試幾下好不好?”
不知吐了多少次,小麒麟累的直吐舌頭,花寄情終於忍無可忍:“扶疏!夠了!我還有一百年的時間,只要我在這一百年中煉成就可以!你能不能別折騰我的靈獸!”
狐扶疏失望的坐回來,看了花寄情一眼,不甘心的做最後一次努力:“小靈,最後一次,你再試最後一次好不好?如果你能吐火,我親自抓靈獸烤給你吃。如果吐不出火來,我再不會給你弄東西吃了。”
小麒麟被嚇到了,一骨碌站起來,一狐一獸臉對臉眼對眼,小麒麟精神抖擻的醞釀了許久,然後突出其來的……轟!大片火光向着他鋪天蓋地而來,狐扶疏猝不及防,低呼一聲,急急向外一翻……花寄情急急站起時,他整個人,已經帶着一團火光迅速飛出了洞外。
洞裡一人一獸面面相覷,花寄情一把抓起小麒麟,就躍到了洞外,漫天雪光中,只見一隻人形大火球在雪中滾動,許久不熄。小麒麟吐出的火,當然不是凡火,
傷不到主人,對別人卻不會客氣,狐扶疏滾了幾下都沒能熄滅。
小麒麟也曉得闖了禍,嚶的一聲縮起了身體,只露出一對晶亮的大眼睛,花寄情無語的拍拍它的小腦袋,看火焰厲害,試着雙手結印,攏起一團寒氣,挾着霜花雪霧向他包覆而去。她技法雖不甚足,內息卻是至陰至寒,氣息一到,那火焰登時被壓伏了下去,花寄情一喜,再次催動靈力,眼看那火焰堪堪熄滅,卻不知爲何,猛然一跳,重又熊熊燃燒起來,且越來越烈。花寄情微愕,再次催動靈力,霜雪漫卷中,便見那火焰越燃越高,越燃越旺,色澤漸漸歸於金黃,燦爛之極。
小麒麟吐出的火,是神火,與天火只有一線之差,顏色是極淺的黃,接近於透明,此時卻成了凡火最純正的金黃色。
花寄情忽有所覺,急道:“帝孤鴻!是不是你,你在哪裡?”無人應聲,她急停了手,轉身四顧,道:“帝孤鴻,你出來!”
有人冷笑一聲,聽起來似乎隔了極遠,可是下一刻,那個金袍玉帶的人影,已經出現在了她面前,看一眼洞口垂柳,他微微冷笑,再轉向花寄情:“敢直呼本王的名諱,花寄情,你好大的膽子!”
看他神色冷漠,花寄情也收了焦急之色,靜靜的道:“王爺爲何在此?”
帝孤鴻冷冷的道:“本王在哪兒,還要同你商量不成?”
花寄情微微皺眉,兩人這樣針鋒相對,吵到最後,還是會像那天那樣不歡而散……
那邊,少了他的加持,狐扶疏終於滾熄了身上的火,站了起來,方纔燒了這麼久,他雪色衣袍上卻仍舊光潔之極,甚至連肌膚頭髮,也看不到半點痕跡,只面色十分蒼白。狐族十分在意容貌,他顯然是用內息護住了儀容,以本保標,損耗必定巨大,內傷也必定不輕。他徐徐走了過來,溫文爾雅道:“兩位吵嘴,卻拿狐扶疏練功,當真好興致。”
帝孤鴻連看也不曾看他一眼,直接道:“滾!”
狐扶疏微微皺眉:“如果我說不呢?”
帝孤鴻緩緩的轉回頭來看着他:“很好,那麼,本王就殺了你。”他緩緩擡手,指尖火焰乍起,緩緩的畫出一個奇異的圖騰,鳳瞳中滿是殺機。
正如狐扶疏所說,這巨大靈丹的丹香,會引來數不清的妖物靈獸,在雪域極寒之地還好,諸般生靈都極少,倘若一出了雪域的範圍,必定麻煩不斷。帝孤鴻走之前想說的,就是這件事。誰知兩人一番爭吵,帝孤鴻拂袖而去,一氣之下出了雪域,解開結界上了馬兒,見餘了那一匹馬兒孤零零站在雪中……想及來時雙人雙騎,說笑頑鬧,風光旖旎,這會兒卻又莫名其妙,弄成了這樣子……好生生帶她出來的,難道要扔下她自己一人在此不成?
回來,實在拉不下這個臉,不回來,又實在放不下這顆心。
進退兩難,宸王爺在樹下枯等了三日,甚麼人都沒能等到……實在忍不住,回來看了一眼,她正洞中苦背丹方……回到樹下再等了十日,再來時,遙見垂柳依依,宸王爺一驚不小,急衝進來時,便見室中陳設華美,兩人一坐一站,各自捧書,那情形,竟是十分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