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下地,身子晃了晃,勉強還能站穩。
走到屋外,金輪西沉,正是一日之中,日落的最美光景。
左邊有聲響傳來。我走了過去。
這裡是一間廚房,做燒的廚具是那種農村的土竈,夏蟬正坐在竈門口,往裡頭加入柴火,白信玉坐在她的旁邊,時不時同她說幾句話,她笑得不行。修靈在靠牆的桌案上切菜,伴隨着“哎喲”一聲,又切到了手。
廚房的另一邊,還有一個門。
門後邊可以看到綠色的菜田,師父彎腰在田裡摘了一棵小青菜,放入田梗上的菜籃子裡。菜籃子裡頭原本還有蘿蔔,韭菜,西紅柿。黃瓜……
我輕輕笑了,原來這就是師父所謂的“採草藥”啊。
師父摘好了菜。走進廚房,洗乾淨菜。把菜遞給修靈,修靈切好了菜,師父掌勺,在鍋裡翻炒。
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那麼溫馨。
我站在另一邊門口,看着他們,窩心的甜蜜。
半了小半個小時,師父停下手中的動作,我連忙回屋,在牀上躺下。剛躺好,師父就進來了,先是在我額頭上撫了撫,然後在我耳邊低喃:“小佛,起牀吃飯了。”
“嗯。”
我假意纔剛醒。隨師父去廚房。.сОМ
廚房桌子上擺了滿滿一大桌菜餚,色香味俱全。
我們五個人圍着小小的一張桌子吃飯。
修靈剛開始的時候總是唉聲嘆氣,夏蟬不停地朝他打眼色。師父又看了修靈一眼。似是警告,我看他倆目光交集的時候似乎隱着許多東西,細看時,又什麼都沒有。,我疑惑地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們又忙說沒有。
飯到中旬,修靈突然道:“白老闆,你現在還是滴酒不沾吶?這可不行!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你好歹也陪我們喝一杯。”末了又神神秘秘地同白信玉道,“喝酒辦事,效率高哇,小叔你說是不?”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修靈一腳,“什麼大喜的日子?你要嫁人了麼?”修靈支支吾吾不肯說,我也沒強逼他,朝白信玉道:“小叔,論輩分你可是長輩,欺負晚輩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白信玉笑了:“姻禾,白老闆是你師父,我是你小叔,輩分是平等的呀。”
夏蟬一愣,哈哈直笑。
我臉上火燒一樣:“那個……沒聽說過嘛,一日爲師,終身爲夫,這是我的夫,是你侄女婿,可不……可不就是比你矮一輩嘛。”說完這話,我把腦袋低到飯碗裡去,不敢去看大家的表情。
周圍死一般地寂靜。
修靈用敲子敲了敲碗沿:“小禾苗說得有些道理啊……哎喲!”
我擡頭一看,夏蟬正擰着修靈的耳朵,修靈疼得直叫喚,場面很好笑。
白信玉皺了皺眉頭,朝我道:“就算……白老闆輩分比我低,可是現在講究人人平等,我們請白老闆喝酒那是瞧得上他。”說完,看着師父,“白老闆,你說是不是?”
“喝啊,爲何不喝。”師父轉身到碗櫃拿了兩個小杯,一個給我,一個他自留,“小佛,今日不醉不歸可好?”
我怔住:“哦……好啊。”
白信玉給我們每人都倒了滿滿一杯,然後把杯子舉到桌子中間,大聲回:“來!敬我們同生共死。”
我笑笑,小叔說得有點誇張,哪裡有同生共死啊?
嗯?莫非是我進入夢魘的時候,他們幾人又遇到了更驚險的事?
沒有多話,我把杯子舉起來,與小叔的杯子輕輕碰撞。他們也同樣將杯子舉於胸前,碰杯。
“幹了……”
“幹。”
師父朝我淡淡一笑,仰頭,一飲而空。
頭一回跟師父喝酒,是在雲間城,師父說那是他的家,我們坐在他家院裡的梨花樹上,賞月,喝酒,聊天……最後,還偷偷吻了師父。
如果這回喝了酒,不只是吻一吻師父,還能摸摸這裡捏捏那裡,那該多好啊。
偷偷瞄了眼手機屏幕,七點鐘。
生命又少了一個小時。
接下來,又是幾杯下肚,小叔突然道:“等一下,這樣喝多沒意思啊,來……我們換一種方式。對對子。”
夏蟬直接噴酒:“小叔,你喝多了吧,對對子!有沒有搞錯。”
修靈得意地搖頭,臉上一坨紅暈:“對、對、對對子是吧,貧僧在寺裡還沒有遇到過對手。”
小叔站起身,走到碗櫃取了一個外表很普通的茶色罈子回來,坐下,用手指着那罈子嘿嘿直笑:“女兒紅,誰輸了誰喝這個!”邊說邊將罈子酒開封,倒是沒有聞到誇張的酒香。我低頭朝罈子裡看了一眼,隔這麼近還是沒有任何香味,跟白開水一般,哪裡是傳說中那種血紅顏色、香味甘醇的女兒紅啊。
我斜睨小叔:“你這女兒紅莫不是假的吧?”
小叔急了,倒了一杯出來,“不信你嚐嚐,入口留香。”
我很好奇,於是淺淺嘗了一口,沒什麼味道,又喝一口,還是沒味道,我含笑地看着小叔:“哇……真的咧,好好喝哦,比剛纔的老白乾好喝多了。”
修靈怒道:“什麼老白乾!那是貧僧珍藏了十多年的茅臺!那個,小叔,這女兒紅真的那麼好喝?給我嘗一口!”
夏蟬也兩眼放光,躍躍欲試。
小叔把酒往身後一藏:“說好了對對子,誰對得上,就歸誰喝。”
修靈把腰一撐:“來呀!”
小叔笑了笑,道:“天近山頭,行到山腰天更遠。”
我懵了!低下頭,很自覺地喝修靈珍藏多年的老白乾,哦不,茅臺!師父撫了撫我的頭髮,我問道:“師父,你說我小叔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現在還有人對對子喝酒的麼?頂多也是猜謎啊!”
師父道:“小佛可答得上來?”
還沒等我回答,修靈一拍胸脯,“不好意思啊各位,貧僧想出來了。月浮水面,撈到水底月還沉。”
夏蟬一驚,?掌:“夏瑪巴,有兩下子嘛。”
修靈得意:“那是……”
接着,小叔給修靈倒了杯酒,修靈一飲而盡,怔住半晌,道:“好酒!好酒!入口醇香,回味甘甜,上等佳品吶!再來再來……”
小叔將酒瓶放在桌上,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這一回,修靈想也沒想,就答:“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
“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須梅。”
“童子看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先生講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一舟二櫓,三人遙過四通橋。”
“萬瓦千磚,百日造成十字廟。”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弟、忠、信、禮、義、廉。”
“荷花莖藕蓬蓮苔。”
“芙蓉芍藥蕊芬芳。”
“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楊柳。”
“細水淼淼,江河溪流湖海。”
小叔點點頭:“好,不錯,這位小和尚有點意思。來,幹了。”
修靈也不客氣,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我在一旁看熱鬧,聽到修靈是答出了小叔出的所有的對子,也不由有點佩服他來。於是舉杯,與修靈相撞,師父眉頭一皺,把杯子隔在了中間,夏蟬也不示弱,插了進來,小大笑,也加入。我們幾人各自說了祝福的話,仰頭喝酒。
小叔道:“小和尚,我還有最後一個,你要是能對得上來,這壇酒全是你的,怎麼樣?”
修靈豪氣:“小叔承讓。”
夏蟬輕哼一聲:“牛什麼呀!都是前人對過的對子。”
修靈道:“前人對過的對子,也得有後人去記載,去發揚啊。你看我國有多少老工藝、老手藝、老才藝失傳吶,現如今……”
夏蟬不耐煩:“行了行了,一喝酒就提你那些藝!對不起,本姑奶奶不感興趣。”
修靈把頭伸到我面前:“嘿嘿,小禾苗感興趣不?貧僧可免費教你。”
我撇撇嘴:“小叔,趕緊出題吧,瞧把這和尚給得意的。”
小叔清了清嗓子,道:“樹已千尋難縱斧。”
修靈張口準備說話,突然愣住,撓了撓腦袋,又低頭思索,半晌後,道:“想不起來了。”
小叔輕哼一聲:“還有誰答得上來?”
我埋頭吃菜,不敢接話。
夏蟬想了想,道:“花卻一枝眠于田。”
我心說好厲害啊,才女啊。
小叔搖頭道:“斧是器具,田是方寸,不對不對,再來。”
我苦思冥想,希望能答上來一兩句,哪怕是錯的也好啊,可是越急,忘記的詞語就越多,到頭來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師父將那個茶色的酒罈拿了起來,小叔忙摁住:“白老闆,得按規矩來。”
師父笑了笑,拂開小叔的手,將自己的酒杯裝滿,淡淡道:“果然一點不相干。”說罷,仰頭喝了個乾淨。
小叔讚道,“不錯不錯,正是清代的對子,哈哈。”
夏蟬不滿地道:“玩古人的有什麼意思,我的是自己想的。”
修靈諷刺她:“那你想的,是對的麼?”
夏蟬氣結:“我……”詞窮,狠狠踢了修靈一腳。
我嘿嘿直笑,向師父投去崇拜的目光,師父撫了撫我的頭髮,道:“夜深了,小佛該休息了。”
“啊?我才喝了一口,我還要……”
“乖,該睡覺了。”
“可是我還沒吃飽。”
師父站起身,突然將我打橫抱了起來:“未吃飽啊……那吃師父可好?”
“啊?”
我心裡一驚,“師父,你喝醉了吧。”
“從未有過哪一刻,如此清醒過。”師父在我臉上落下一吻,“走,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