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傷口被撕開,朝夕此言委實挑釁!
站在窗邊的人久久未言,就在朝夕以爲他會不答之際,那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身上!
商玦緩步朝她走來,語聲如外頭的夜風一般寒涼,“曲本無意,聽者有心,你能從這曲子裡聽出格外的悲切,深困與過去噩夢之中的應當是你,剛纔你夢到了什麼?”
他停在榻邊,目光深重的落在她身上!
“是巴陵王宮?是你的父王母后?”
“還是……你那同胞的雙生哥哥鳳朝暮?”
朝夕平靜的表情忽的一變,那張絕美的面上頓時生出凜冽之意來!
商玦的語氣仍然波瀾不驚,“他和你一起離開巴陵,之後卻棄你而去,你恨他嗎?”
朝夕粉拳一攥,商玦已悠然坐在了她的身邊,“莊姬公主出自皇室,後嫁入蜀國爲後,她爲你們兄妹二人取這樣的名字,實在很耐人尋味。”
朝夕咬牙冷笑,“出自皇室又如何?貴爲王后又如何?今時今日,早已黃土白骨,世間人心,無不是朝夕易變,母后之意,不過在警告我們兄妹警惕變幻莫測的人心罷了。”
微微一頓,朝夕驟然抿脣,“哥哥並非棄我而去,他一直在護佑我。”
“是嗎?看來世上之人你只信他?”
朝夕微揚下頜,“我們兄妹同生,我自然只信他。”
商玦微微一默,“據我所知,鳳朝暮八年前便離開了蜀國,且至今都查無所蹤!”
他語聲平靜,朝夕聞言搖了搖頭,“哥哥並非逆生,母后死後乃是被我所累,蜀國不知多少人都在尋哥哥的蹤跡,哥哥又豈會輕易被他們發現?他們忌憚哥哥爭蜀國王位,卻不明白哥哥根本就不曾將那王位放在眼中,我不知哥哥在何處,可我知他必掛念與我。”
稍稍一停,朝夕又道,“世子也想插手蜀國爭端?”
商玦淡笑一聲,“趙國未平,我怎會插手蜀國之事?”
那趙國平了之後呢?
朝夕咬牙忍下了問出口的衝動,商玦卻又問她,“在你心中,蜀國的王位當是誰的呢?”
朝夕眉頭一皺,“世子此話何意?”
窸窣聲響,朝夕聽到商玦上了榻,他似放下了帷帳,而後便躺了下來。
“可知我此番離營是爲何?”
朝夕當然是知道的,她本該不語,可她還是答了,“是爲了向朝廷供奉奴隸。”
商玦輕“嗯”一聲,“八千人,八千個奴隸。”
他語聲忽然蒼涼一瞬,倒真有那麼幾分慈悲意味。
“這八千人即將背井離鄉去往鎬京,他們當中並非全爲奴隸,有賤民,有平民,甚至還有別國俘虜而來的貴族,可一旦去了鎬京,所有人便只能做最低賤之事。”
“而決定他們命運的人,是我。”
商玦的語氣始終平靜,並不給人耀武揚威之感,好似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卻又叫人聽得心頭髮緊,朝夕皺眉,不知他到底想說什麼。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你既知我曾流落在宮廷之外,便能想到我見識過的苦楚不會比你少,從很久之前我便知道一個道理,只有把人踩在腳下,他們才知臣服仰望。”
朝夕心頭一跳,下意識轉頭朝向身側。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商玦是看着她說出這句話的。
然而這話之後商玦再未言語,不多時呼吸聲便已綿長……
朝夕隱隱有些失望,可她心底卻覺得商玦和她的相似之地又多了一處。
怔怔坐了片刻朝夕便再度躺了下去,帳外的風雪呼號聲越來越大,她卻第一次覺得這帳中安穩,她尚不知商玦是否真的要將她送給殷幽帝,亦明白商玦口中之語不可盡信,可她卻忽然覺得她和商玦並非一定要分出個敵友來。
她二人間的定義,或許可以是同類……
“姑娘眼部的毒已有消減,這敷眼的帶子不得取下。”
醫者溫聲吩咐,朝夕自然應下,子蕁在旁笑嘻嘻道,“唐先生,這藥太苦啦,姑娘喝的時候臉都要皺在一起了,先生能不能放點甜的藥材呀?”
幾日相處,朝夕已知眼前這位聽聲音不過而立之年的醫者名叫唐術,聽到子蕁這小兒之語唐術溫聲一笑,“這可使不得,世子言明姑娘的眼睛乃是當務之急,眼下所用藥材都是燕國最好的,再加些旁的可要影響了藥性,眼下在軍中,條件委實有限……”
朝夕不願爲難自己,更不喜爲難旁人,聞言便道,“唐先生不必費心,一碗苦藥我尚可嚥下,子蕁年紀小不知禮數,還請您別見笑。”
朝夕說話時刻意保持禮數,卻還是擋不住骨子裡的冷漠孤清,這話雖是好意,卻還是讓帳中氣氛一滯,唐術忙道,“子蕁姑娘是爲您着想小人明白,只是營中……”
話語有些作難,朝夕心中嘆了口氣,“先生無需將此事放在心上,營中需要先生的地方只怕還有許多,先生且去忙別的吧,朝夕這裡讓您費心了。”
“不敢不敢,小人都是謹遵世子的吩咐。”
“既然如此,小人先行告退了。”
腳步聲遠去,唐術已一溜煙出帳去了……
子蕁將朝夕扶在帳中的矮榻上落座,語聲揶揄,“唐先生跑的好快,他都不敢看姑娘的臉吶,姑娘生的如此之美,又是世子要的人,唐先生緊張的臉都紅啦。”
朝夕脣角微抿,頗有些不解風情沉默着。
子蕁不以爲意,將枕頭抽過來靠在朝夕身後,而後便照着唐術的吩咐爲朝夕按摩起額角眼周來,一邊按着一邊道,“姑娘,世子回來快十天了,您說燕軍這一回攻打趙國會贏嗎?”微微一頓,子蕁又道,“姑娘,您還記得咱們到西庸關那日見到的奴隸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