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大人,你可讓我好等啊……”
合着的窗櫺被一把推開,君冽含笑坐在窗沿之上,一隻腿支着,眉眼之間春風微漾,頗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看到朝夕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他這才拍拍手跳下窗沿,打量了這內室一眼,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的,一副來此參觀的樣子。
朝夕抱着天荒琴走到琴案之前,將琴放在案上方纔轉身,“這幾****去哪裡了?我還以爲你要逛遍巴陵的畫舫樓臺纔會出現,今日你倒是出現了。”
君冽笑笑,左右一看尋了一張躺椅躺下,那躺椅之上墊着一張十分舒服的狐裘,君冽翻了個身,一隻手支着腦袋,舒服的嘆了口氣方纔道,“你這說的話我便要不開心了,瞧你這意思,我來巴陵就是爲了和蜀地的姑娘們打情罵俏的?”
朝夕擡了擡眉頭,“難道不是嗎?這幾日見了多少美人?”
君冽不由的想起此前帶着朝夕去見那巫族地下買賣之時的確帶她去了一處鶯歌燕舞之地,可這也不代表他就是那種整天流連花叢之人啊,他眉眼微眯笑着道,“見是見了,卻只見了一個,說起來蜀國的姑娘還真是溫柔可愛些,說不上幾句話就會面紅耳赤,明明被我逗弄的一顆心小鹿亂撞卻還要故作矜持的樣子真是讓我更想去親近她啊!”
君冽素來口若懸河,可聽着這話朝夕皺了皺眉,“你搭上了哪家姑娘?”
朝夕說着轉身去看書架上放着的冊子,自然沒看到君冽的眼神閃了閃,他隨即又笑起來,一雙本就細長上挑的桃花眼更是迷的好似狐狸一般,“什麼叫我搭上了哪家的姑娘?我這樣風流倜儻的少年英傑但凡往那裡一站便有無數的姑娘想搭上我纔對!”
朝夕在書架上拿了個什麼轉身落座在書案之後,這才擡眸看了他一眼,“你這樣性子的人,就該去那些畫舫之地,那裡的女子也會喜歡你,環肥燕瘦各有不同,還能陪你開開心心的吃喝玩樂,可你若是招惹了良家女子卻不對人負責,那便是作孽了。”
君冽眉頭一皺,“嘖,看看你這一本正經教訓人的口氣,往常你怎麼沒有這麼多的心腸去關心我有沒有作孽?我想想……莫不是你近來****和商玦在一起受了他的感化不成?聽說燕國的百姓奉他爲神佛,怎麼,你忽然也有慈悲心腸了?”
朝夕被他嗆一下也不惱,只是翻看着手中的小冊子,“我是怕你將來遭報應,你若是不怕,那你儘管去招惹別個,我自不管別人的死活。”
君冽挑眉,不知想到了什麼眸色微深,卻又是笑開了道,“行了,我這些風花雪月的事還要你操心嗎?你知道我來是爲了什麼,眼下整個巴陵傳的滿城風雨,可是真的?”
這一下朝夕連頭也不擡了,“墨鳳來問我真假,我該如何回答?”
君冽到嘴邊的話被堵回來,忍不住一嘆,“這……這不是想聽你親自來說?宮中當真死了兩個人?那十一公主的死狀當真悽慘無比?我聽着送來的消息,倒是想到了淮陰……”
朝夕合上手中的冊子,終於看着君冽,“殺人者都是利劍,且手段殘忍。”
君冽眨了眨眼,隨即卻生出幾分疑竇來,“我知你懷疑什麼,可是當初朝暮殺淮陰侯世子尚且還有個緣故,這一次又是爲了什麼要殺十一公主呢?”
爲了什麼殺十一公主?朝夕斂眸一瞬,將楊蓮心今晨的詭異模樣告訴了君冽,連同她說的每一個字,等她說完,君冽不由的睜大了眼,他倏地坐起身來,“不瞞你說,眼下我忽然覺得背脊有些發寒,若是有朝一日我對你生出什麼不軌之心,我是不是也會死於非命?”
朝夕根本不理會君冽的話,可君冽卻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暗中的朝暮是一定要保護她的,她本來一直也覺得朝暮沒有殺鳳念芷的理由,可聽到了楊蓮心今晨的話之後她卻覺的朝暮殺鳳念芷也是有理由的,對她有歹念的人大都在沒下手之前便自己先死於非命,而此番楊蓮心和鳳念芷或許都有些歹毒念頭?她雖然沒和鳳念芷相處過多少時間,可她敏感的知道,鳳念芷並不喜歡她這個人,不管是因爲什麼,不喜歡就更容易起歹心。
朝暮或許正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用了這樣的法子,且將她們的每個念頭和打算都應驗在了鳳念芷的身上,讓楊蓮心痛苦絕望恐懼懊悔,沒有什麼比這樣更折磨人的了。
君冽蹙眉想了幾瞬,“這麼說來,不管是在趙王宮還是在淮陰都生出過慘案,且死的人的確都對你不利,如你所想,朝暮已經到巴陵了?且還在王宮之中?”
朝夕心跳莫名一快,遲疑一瞬點了點頭,“他一定就在我身邊。”
君冽聽着這話下意識的有些異樣的跪奇之感,朝暮已經離開多年,卻一直護着她,他是朝夕的雙生哥哥,護着朝夕自然再正常不過,只是他次次殺人的手段實在稱得上殘忍暴戾並且一直不曾主動現身,這樣的朝暮,若是真的出來見朝夕,又該是何種模樣?
君冽心中念頭一瞬而過,自然不會把這話說出來,“聽說廷尉府接手了這次的案子這個孫昭我昨夜去查過了。”說着話,君冽擡手將一個信封扔給了朝夕。
朝夕沒想到他動作這般快還頗有些訝然,打開信封,便看到一張信箋上寫着百十個小字,她一掃而過,待看完信上的字面上的意外便顯露出來,“竟然不是孫氏之人。”
君冽聞言也點點頭,似乎他也沒想到,在大殷氏族觀念尤其重,不管是在鎬京還是在巴陵亦或是在離國,但凡是名門望族總是一顆可以乘涼的大樹,氏族之中的嫡系子孫將來必定繼承家中的權勢地位,而其他人受到氏族的庇佑,輕輕鬆鬆便可以出仕入朝青雲直上,如此一來,便有許多人想要借氏族的光,即便不是本族之人,只要是同姓亦或是和族中某人沾親帶故便都能有幾分說頭,而氏族想要壯大自己,也十分歡迎自己的家族涌現精良不斷壯大,朝夕原本以爲孫昭就算不是孫氏之人至少也是孫氏舉薦或者提拔的,可君冽這信箋之上說的明明白白,孫昭乃是寒門之中的少年英才,從前只是廷尉府中的小令一個,乃是由朝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聯名舉薦而被鳳欽看重,先後接手了幾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之後徹底讓鳳欽刮目相看,之後短短一年便成爲了廷尉,如今已經做了廷尉一年之久。
算起來,孫昭此人的官路格外和順平坦,在被舉薦之前或許有幾年鬱郁不得志,可到底很快便被伯樂發現,看了看那信箋上說的舉薦孫昭的幾個名字,朝夕心底不由的微震,舉薦孫昭的幾人都並非氏族勢力,而是蜀國已經隱退的治學大家,這些人大都做過帝師,鳳欽此人雖然年紀越大治國越無禮,卻在尊師重道之上做的不錯,而這些帝師大都心高氣傲並且大都退隱朝野不問政事多年,孫昭是憑什麼讓這幾個人聯名舉薦他的呢?
想到孫昭那張雅正的臉,朝夕只覺得此人忽然深不可測起來……
又或者,他雖然不是出自孫氏,卻不能說明他和氏族沒有關係,看看巴陵,段氏,楊氏,孫氏,朱氏,林氏……稱得上氏族的有許多,這些氏族在蜀國立國這麼多年起起落落互有高低之分,卻從來沒有真的覆滅過,孫昭或許就是其中一族的人也不一定……
這麼想着,朝夕對孫昭的注意便多了兩分,這邊廂君冽看着她沉肅的表情一笑,“不過是一個廷尉而已,反正又不是你殺的人,你管他怎麼查,只是從風評來看此人似乎是個鐵腕無情之人,嗯還有些死腦筋,這種人是把雙刃劍,用的好了自然有妙處。”
朝夕放下那信箋,身子往後一靠開始沉思起來,她目光早就從那信箋之上移開,然而卻好似還在想孫昭的事,連君冽說的寬慰之話也不理,君冽換了個姿勢靠着躺椅,搖了搖頭道,“看來這個孫昭給你的影響很大啊,不過你應該能擺平他吧?”
朝夕仍然沒什麼動靜,君冽看的眉頭微皺,“喂,難不成在他那有什麼麻煩?”
朝夕沒有擡起目光來,卻緩緩的道,“這幾日燕國有什麼事嗎?”
君冽一愣,不是在說孫昭的事嗎?怎麼好端端的又扯到了燕國了……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想道,“我倒是有注意燕國,只是消息還沒送來,怎麼了?”
朝夕似乎有些醒過神來,擡眸看了看他道,“適才商玦收到一封信報之後急急離開了。”
君冽挑眉,細長的眼微眯,面上一片恍然和戲謔,“嘖嘖嘖,你這是開始關心別人了?難怪就覺得你有些不對勁呢……怎麼?你懷疑是燕國出事了?”
朝夕不管他面上的戲謔,只平靜的道,“他離開燕京太久了,即便他在燕國如何強勢,可離開的太久總會有隱患,我雖然不瞭解燕國如何,可還是能想到會出什麼問題,而他最近的確遇到了什麼事的樣子,除了燕國的事,我想不出他對別的什麼這麼用心。”
君冽聞言又咂咂嘴,“那你爲何不自己問他?”
朝夕抿脣,“你知道,我沒有多管閒事的習慣……”
君冽哈哈笑一聲,“那你現在在和我說什麼?”
朝夕被這般一睹眉頭頓時一皺,隨即揚了揚下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朝夕回答的倒是快,且合情合理,君冽忙點點頭,“對對對,這纔是你的風格,燕國我是早早就盯着的,有鬱坧和龍野在燕國看着,應該不會生亂,說起來,商玦整個人身邊有這些重臣良將,也難怪燕國會緊緊的握在他手上,這一點,你該向他學着。”
朝夕眉頭微擡,似乎對他這話有些疑惑,君冽面上雖然還是帶着笑意,可目光已幽深了許多,“文有鬱坧武有戰九城和龍野,有了這三人,燕國的江山先穩了一半。”
見朝夕略有沉思,君冽也不把話說的太白,只是又輕哼一聲道,“說起來,我離開離國也已經這麼久了,你怎不問問我離國有沒有事等着我去做?”
朝夕擡眸,敷衍的問,“那離國有沒有事等着你去做?”
君冽聽着這話,下意識便是一個白眼,“是不是隻覺得燕國是五大侯國之首所以燕國的事就格外重要些?離國那羣老東西也沒個安分的,我出來這些日子,還不知怎麼暗地裡搞那些小動作呢,偏偏我還來了巴陵,啊,我若當不成離國世子,你給我在巴陵準備個位置吧?”說着話他轉頭看了一下內室後窗的位置,“這櫻園不錯,你缺不缺花匠啊?”
君冽生性風流,這“花匠”二字用在他身上倒是十分絕妙,朝夕睨了他一眼,“我知你愛‘花’,不過你愛的卻不是我這裡的花,這花匠你是做不了了。”意味深長的話說完,朝夕定了定神語氣又嚴肅起來,“離國若是有事,你只管回去便是。”
君冽眼神落在窗口,聞言喃喃道,“捨不得走。”
朝夕聽清楚了,蹙眉看着他,“所以你真的招惹了別個良家女子?!”
她這聲輕喝聽的君冽一笑,他便又回頭用手支着腦袋笑看着她,“你別說,我雖摸遍了各處的青樓妓坊,可這良家女子還真是從未碰過,這次一碰這滋味竟然叫人十分着迷,嘖,原來良家姑娘是這般的,你不知道,有時候姑娘在男人面前蠢一點笨拙一點也很可愛……”說着看着朝夕的目光頓時嫌棄起來,不斷搖頭道,“算了算了,你是沒希望了……”
朝夕聽着他那長段話本就不快,這時竟然說起了她更是不悅,君冽話音還未落,她已抄起桌案之上的硯臺朝他扔了過來,躺在躺椅上的君冽見狀笑意一滯,一手撐起空中一個旋身,那硯臺夾雜着勁風,堪堪從他胸口一擦而過,君冽笑一下,手腕一轉卻把那即將撞到窗戶的硯臺撈了住,而後衣袖一拂穩穩落地,他穩穩將硯臺託在掌心,面上笑意彷彿十分得意他沒被打着,而這邊,朝夕又作勢抄起了一旁的鎮紙,這下君冽不敢玩笑,將窗櫺一開人便跳了出去,他跳出去又將窗櫺合着,在外大笑,“你打我呀……”
朝夕放下鎮紙,搖頭不已,君冽有時候真是幼稚荒唐至極!
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朝夕的動靜,窗外的君冽終於又將窗戶推了開,窗臺齊胸口,他便半靠在窗臺之上,手中仍然在把玩着那硯臺,硯臺之中沒有新墨,他在指間玩出不少花樣,一擡眸,朝夕在書案之上又打開了什麼書冊,根本沒有搭理他的功夫。
天穹仍然是雨後的陰灰之色,風也帶着昨夜的溼氣涼意,君冽指尖那硯臺越轉越快,某一刻,他再將硯臺穩穩的握了住,“你們定了婚期,等到立冬那日,你真的會嫁去燕國?”
朝夕看着書,又去拿筆,拿了筆才發現硯臺被扔出去了,連個磨墨的地方都沒有,這才擡頭看着君冽,不,準確的說是看着君冽手中的硯臺,君冽見她這模樣眉頭一皺,眼底忽然閃過兩分意味深長的微光,“鳳朝夕,你對他動心了嗎?”
朝夕拿着筆的手一頓,看了君冽一眼,一轉手又要抄起一旁的鎮紙,君冽知道她要打人了,趕忙又將窗戶一合哼道,“沒勁,我去找我的良家小嬌娘了……”
朝夕根本沒有拿起那鎮紙,她搖了搖頭又翻了翻手邊的冊子,那冊子卻不是什麼書冊而是一本琴譜,她連着看了幾頁,才發現窗外真的沒了聲音,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筆這才起身走到那窗前去,推開窗櫺,撲面而來的是一陣夾雜着泥土味道的櫻花清香,昨夜一場大雨,櫻園的櫻樹也被打落了滿地的花瓣,這時候風一起,那花瓣便飄飄悠悠的落在了她窗臺之上,幾點藍紫色的花瓣,一方漆黑如墨安穩放着的硯臺,君冽卻是真的不見了。
朝夕拿起來硯臺,腦海裡又浮現出他的那句話來。
鳳朝夕,你對他動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