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有妖生之

“方纔那女妖就是徐氏?”方進問道。

侍燈朝他眨了眨眼。

“可那徐氏是人,怎會變成妖?她從錦涼城中離去後究竟經歷了什麼?”

侍燈掩脣笑道:“小相公你問我作甚?我如何能知曉,你去問她呀!”

見侍燈拿方纔徐氏的口吻打趣自己,方進登時紅了臉,連忙擺手:“仙姑莫要說笑,我只是一介武夫,沒有你們那般通天的本事,哪裡能找得到那害人的妖怪。”

侍燈看他面皮薄便不再取笑他,揮揮手,悠悠然朝門外走去:“那便明日再說,今兒我困了,你也早些休息,老夫人枕下的兩枚香囊還可再用一晚,明日我再來尋你。”

方進想攔住她,急道:“仙姑留步,要是那徐氏今晚再行兇當如何是好?”

侍燈嗔怪地白他一眼,伸出細白如蔥的手指點向他腦門:“你這呆子,若今晚徐氏心懷殺意,你早被她剁了扒皮剔骨。你且放寬心,我在她身上種下了火種,可隨時掌握她的行蹤。”

方進這才稍稍安下心,謝過侍燈相助,恭敬將她送出去,又按着她的意思將香囊分別放在方母與自己枕下,自是一夜無話。

再說西月閣那邊,侍燈匆忙回到西月閣後便站在閣外等候,不多時深巷裡傳來馬蹄踏落之聲,一輛馬車匆忙行來,從閣中走出兩排侍婢手執宮燈相迎,侍燈從馬車裡扶下青黛,宮燈些微晃動間,映照出一張疲憊的臉。

“閣主,薑湯。”侍燈爲青黛換好乾淨的衣裳,又將盛着薑湯的碗捧到她面前。青黛搖頭,閉上眼靠在美人榻上。她眼下有一圈濃重的陰影,已是倦極。侍燈將安神香給她燃起,擔憂地望着她。

這些日子裡,青黛爲聶江寒陷入地下雪城的幻境一事擔憂奔波了不知多久,幾乎沒有能安心歇息的時候。她此時的閉目養神,也不知能否養足一炷香的光景。

一名侍婢手裡捧着卷書冊站在門外往裡瞧,侍燈看見她,走出房門同她低聲耳語:“這是何物?”

侍婢將書冊捧到侍燈面前供她翻閱:“姐姐,這是閣主吩咐在書房裡找到的,二十年前範思騰一案,就記在這本冊子裡。”

侍燈粗略翻閱幾頁。這本書冊是妖界的記載,與人間的自然不同。人間範思騰一案二十年未破,成了懸案,而這上面記着當年殺死範思騰的是妖而非人。

那妖名爲剔骨妖,嗜血成性,喜愛將人血肉剔去保留骨頭存起來。當年它在錦涼城中時,遇見趁着打更與一女子私會的範思騰,兇性大發,殺死範思騰後卻不知爲何只將他血肉抓爛,數月之後纔再度行兇,將一家夫婦扒皮剔骨,藏於門前槐樹中,後被西月閣發現死於那株槐樹下。

上邊所說侍燈都爛熟於心,在她看來都是些老生常談,沒什麼新鮮的話,總算看到一行她沒記得的,細細琢磨一番,從侍婢手裡接過冊子捧到青黛面前,輕聲道:“閣主,這裡寫着個有趣的事。”

青黛睜開眼,支起身子翻看。

這上面記載的範思騰之事並無特別,特別之處在於那剔骨妖之死,書冊上記載,在剔骨妖死去的地方發現大量屬於凡人的血肉,但並未尋到新的屍首。

侍燈指着這行小字同青黛道:“閣主,我已確認過,這些日子在錦涼城中行兇的確是剔骨妖,是當年範思騰之妻徐氏。”

青黛揉了揉額角,頗爲頭痛:“當初那隻剔骨妖的屍首我去看過,沒有生還的可能。凡人不會輕易成妖,成妖者皆經受過莫大痛苦,何況徐氏當年體弱多病,失去過多血肉之後再以凡人之身殺死剔骨妖取而代之更是難於登天,這事有古怪。”她合上書冊,疲憊地閉上眼:“將徐氏盯緊些,若她管不住兇性,你便幫她管。”

侍燈應下,見青黛閉上眼,便滅了燭火悄然退出房間。

自打徐氏操縱人皮偶同方進見過一面之後,接連幾日錦涼城中風平浪靜,無人慘死。倒是那李昌與吳氏死後爆出不少他夫妻二人的醜事。

那李昌本是個混混,好色好賭,欠下賭坊不少銀兩,爲償債逼自家婆娘吳氏向吳氏母親討要。吳氏母親攢了大半輩子才攢出這點棺材本,哪裡肯給,一時爭執不下,李昌竟用磚頭將吳氏母親砸死,謊稱是吳氏母親走路時不當心摔倒,頭磕在石頭上摔死。

吳氏心中哪能不有所懷疑,可她畏懼李昌打罵,當時的縣令又是個昏官,不愛聽勸誡,底下人幾乎全被他換成只會吹捧的草包,加之李昌買通仵作,無人能爲她伸冤,只得將怨恨往肚子裡咽。

後來李昌還不清賭坊的債,竟與人做起買賣幼女的勾當,從外地或拐或買來幼女,將其中漂亮標誌的賣入勾欄院中,不好看的賣去當苦力,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的女兒。吳氏也是被銀子迷了心,竟幫他打點起這類生意,二人家中漸漸殷實,吃的無不是人血饅頭。

而暗中爲他們在官家打掩護的,當中正有死去的捕快老新。

底下也曾有過流言蜚語,但李昌勢大,無人敢明着與他作對。直到李昌夫婦身死,這事才廣爲人所知,聽過之人多感嘆大快人心,真真是世有報應。

但這事改變不了方進將那妖怪捉拿的決心。

與他而言,害人終究是害人,不管是好人或壞人,殺人者償命。

五日後,徐氏終於再度找上門來。

這日外頭出了個賊,折騰方進等人整整一日,直至入夜他纔回家,家門未鎖,裡邊也沒有燭光亮着,空蕩蕩黑漆漆一片。方進登時心提到嗓子眼,拔出腰刀小心翼翼探進門。

“娘?”他對着屋裡輕輕喚了聲。

裡屋牀上躺着個人,方進過去查看,見是自己老孃,且呼吸綿長均勻,顯然是正睡着,才略略放下心。他走到桌旁剛準備點燈,後頭便吹來一股冷風。

方進將刀猛然揮過去,刀劈了個空,回過頭時看見徐氏正坐在桌子旁,懷裡仍舊抱着油紙傘,替他將燈點亮。

燭火昏黃,照着她似泣非泣的眼和略帶病容的蒼白小臉,輕咳幾聲,道:“小相公,你在找我嗎?”

方進將刀指着她,道:“我尚且未來得及去緝拿你,你來此作甚?”

徐氏將一條藕臂搭在桌上,柔柔托起臉頰,道:“他們死有餘辜,你何苦爲難我呢?”

方進不聽,刀穩穩託在手上,筆直指着徐氏的脖頸。徐氏幽幽嘆氣,無奈道:“憑你一人拿不下我,小相公,我要你幫我捎句話,若此事能替我辦成,我便束手就擒任由你處置,可好?”

方進略一思索,道:“何事?”

“你見過西月閣的閣主吧?”徐氏道:“我要你替我給閣主帶句話,問她,可否認得一個叫‘生之’的妖?若認得,他如今身在何處?”

“你找他作甚?”

“其他你莫要管。”徐氏站起來,用油紙傘隔開他的刀,朝他嬌柔一笑:“可記好了,小相公,明日此時我會再來,你可要準備妥當,不然,我可是要生氣的。”

她身姿聲線無不柔媚婉約,全然不像個將人剝皮剔骨的惡妖,就連威脅也軟軟得幾欲讓人酥了骨頭,若不是方進親眼見那些人死去的慘狀,加之心志堅定,恐怕真要被她迷惑了去。

徐氏走後,侍燈從方家房樑上下來,囑託方進切莫打草驚蛇,便回去西月閣向青黛稟報。青黛聽她所複述之事,手下一頓,道:“確認她問的是‘生之’?”

侍燈點頭。

青黛垂下眸子,淡淡道:“生之是八方妖主中唯一坐鎮妖界的妖主,常年待在妖界,她本是凡人,如何能認得生之妖主的?”

侍燈轉動杏眸,笑道:“她一個作亂人間的妖,竟然敢問起生之尊上,我瞧着她的神色,猜想她大抵是不知道生之尊上的身份呢!有趣,妖主,這事真是有趣得很!”

青黛將手中的書簡收起來,敲了下侍燈的腦袋,道:“生之妖主那裡不同於其他妖主,若非天大的禍事莫要去擾他,此事別跟徐氏提起,你明晚想辦法讓她說出與生之妖主的淵源,再做定奪。”

侍燈躬身作揖:“是,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