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擡起頭來看向錢進和錢小姑。這兩個人,老的雖是一臉猶豫之色,可那眼中精光四溢。
至於錢小姑,她看向柳婧的眼神中,如其說是歡喜,不如說是挑釁……
柳婧又轉頭看向柳成。
柳成顯得很緊張,他正緊緊地瞪着柳婧,牙根暗咬。他甚至因爲過於緊張,因爲太過害怕柳婧會拒絕此事,那緊握的拳頭圓瞪的雙眼劍拔弩張的,彷彿下一秒便會砸到柳婧的臉上來!
朝這三人瞟了一眼後,柳婧尋思一會,說道:“茲事事關重大,能不能允我思量三日?”
她這要求合情合理,那錢進連忙說道:“自是應當,自是應當。”說罷,他給了錢小姑一個眼神後,兩人策馬離去。
依依不捨地看着錢小姑離去,柳成想要追上,又回頭看了柳婧一眼。對上柳婧疏離的身影,他心中又沒了底,不由策馬朝着柳葉駛去。
這一邊,錢小姑與錢進兩人一離開,錢進便瞪了錢小姑一眼,低聲斥喝道:“你剛纔是什麼眼神?那柳文景再不喜,他也是你以後的叔叔,是你要嫁的丈夫的堂弟……而且觀其舉止才學,也不是個普通之人。在這當口,你那是什麼眼神?”
聽到伯父的斥喝,錢小姑委屈地低下頭來,她紅着眼眶低聲泣道:“那柳成一個莽夫,他怎麼配得上我……”
“既然認定他配不上你,你又怎麼要去勾搭於他?剛纔又怎地同意伯父前來提親?”錢進冷聲說到這裡,見到侄女眼眶更紅了,生怕她不顧場合的啕啕大哭,錢進低嘆一聲,好聲好氣地說道:“伯父剛纔沒有跟你說清。那個柳府的底細,伯父已經摸清了。他們有個三伯父是在汝南當大官,便是這個柳文景的主公,也是個洛陽有名的權貴……孩子,人要有自知之明啊,咱們一家,伯父我罷,是個沒有幫襯的商人,這沒有官家背景行商,在這世道有多難你可知道?伯父也就罷了,你父親呢。還只是個鋪子裡的掌櫃。你說說,咱們這樣的家庭,在正常情況下。要與柳府聯姻,是不是還不夠格?而且那柳成忠厚老實,又對你一心一意,你嫁給他可不正好拿捏着?再則,你嫁給了柳成。連帶我們錢府,都算是與柳文景的主公套上關係了。”
錢進苦口婆心地說到這裡,眼見都到了自家隊伍,侄女還是冷着一張臉,便朝迎上來的婦人說道:“史嬸子,這事還是你好好跟她說道說道吧。”說罷策馬離去。
史嬸子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長得一張帶笑的馬臉,她安靜地迎着錢小姑上了馬車後,倒不忙着說話。而是從一側拿過繡棚,一邊不緊不慢地繡上幾針,一邊用一種閒聊的語氣說道:“三姑子,你母親當年的事,你聽過麼?”
錢小姑本是冷着一張臉的。聽她提到自己母親,倒是起了興致。不由轉頭問道:“我母親當年什麼事?”
史嬸子咬斷手中的線頭,然後才慢慢說道:“你外公家是僱農,這你是知道的。”在錢小姑點頭中,史嬸子繼續說道:“三姑子你呢,在你們四姐妹中,是長得最美的。而你四妹,長得最像你母親年輕時。”
她這話一出,錢小姑詫異地叫道:“我母親年輕時,那可長得一點不美啊。這怎麼可能?”她記得她父親從年輕時就是個掌櫃,而且現在人到中年也還是長得斯文俊秀的,家境也好呢,怎麼她母親差這麼多?
史嬸子一邊眯着眼睛繡花,一邊慢騰騰地說道:“當年,你父親家境好,人也生得好,又總是被人誇獎聰明,所以性情受不得激。他那時與一個姓姓木的小姑好過一陣,結果姓木的那家人家攀上高枝,那小姑也就棄了你父親。你父親一怒之下,便隨意相了你母親,說要娶她。當時呢,誰都知道你父親是開玩笑的,都沒有當真。不過你母親就不一樣了,從那天起,她繡着各種精美的荷包給你父親,幾次跪到道觀爲你父親祈福給雨淋倒。而她繡花賺到的錢,一文也不給你外婆了,而是悄悄給你父親置他喜歡的東西。有一次你父親無意中經過你家,聽到你外婆因此事打罵你母親,給感動了。那時嬸子是你父親的婢子,當時聽到你父親跟人說,你母親一心一意對他,值得人敬重。於是你父親便硬是娶回了你母親。”
頓了頓,史嬸子繼續說道:“你外婆家,你母親是大姐,她下面還有六個弟弟妹妹,當時你母親過門時,大夥都說,你母親肯定會拿婆家的東西貼補弟妹。可沒有人想到,你那些舅舅找上門時,你母親總是把他們打出去,她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幾乎都用在你父親身上,她自己可以穿十個鐵錢做成的葛麻衣裳,給你父親準備的,則是幾兩金子才能賣到的錦繡好裳。”
聽到這裡,錢小姑不解了,她奇道:“不對呀,我記得我舅舅每次來,母親都給他幾兩金的,還有姑姑也是,幾個表哥表弟,連成親的錢都是母親給的。”
史嬸子聞言一笑,她慢慢說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當時你母親不曾嫁給你父親時,她可以爲了向你父親表達心意,而淋雨病倒,也可以爲你父親忍受你外婆的責打。後來你母親進了錢家的門,但立根不穩,所以她三番四次的趕走前來求助的弟弟妹妹,有幾次甚至是讓人亂棍打出你舅舅的。到了後來呢?你奶奶死了,你父親也分了家,你們一家子,都由你母親說了算,於是你母親就開始貼補孃家了。你應該知道,這些年,你幾個舅舅姑姑,都是靠你們家撐起來的,上次你父親還說你母親,說是把錢家的財產搬了一半回孃家了,你可記得?”
錢小姑究其根底,和史嬸子一樣出身市井,錢小姑並不認爲這樣談論自己的母親有錯,當下還大力地點了點頭,一臉怨氣地說道:“母親這事上,是做得太過了。”
史嬸子倒不點評,她只是說道:“嬸子今天跟你提起這往事,就是跟你說,你母親是個真聰明的,你應該學學她……像那柳成吧,一看就是個好拿捏的,你就算再討厭柳文景,也得忍一時之氣,先入了柳府,拿住了柳成,再拿住了柳成一家的財產,再可以進一步拿捏整個柳氏一族。不是嬸子說你,你剛纔明明答應了柳成的,既然答應了,你就當慎重其事了。以後對上柳成,不得再驕矜,你就算心中再看他不起,也得把他當英雄一樣地傾慕,等到把他完全掌握在手心裡,你才能說其它的。像剛纔,你明明應了婚事,又在柳文景的面前使小性子,這種事,以後可不能做了。”
說到這裡,史嬸子又道:“像你母親,與她同樣出身的小姑,都嫁的是農夫,要不是你母親當年會謀會算會忍,又怎麼會有今天的富貴如意?”
她說到這裡,見到錢小姑沉思起來,不由笑了笑,拿起繡棚認真刺繡起來。
這一邊,柳成跟柳葉磨了一陣後,兩兄弟策着馬向柳婧的方向趕來。
看着他們頻頻投來的目光,柳婧眉頭微蹙,她頭一轉,驅着馬向鄧九郎所在的馬車駛去。
果然,柳成兩人見狀,也不敢上前了。
柳婧這般與鄧九郎並行一會後,馬車中傳來了鄧九郎有點慵懶的聲音,“何事鬱郁?”
柳婧尋思了一會後,說道:“假如有一個頑劣的,不知輕重的朽木之材放在那裡,郎君覺得對待它,是將其繼續放置在黴爛之境,讓其腐朽後發出新芽的好,還是幫它擺脫那黴爛之地,將其置於陽光下一點一點打磨的好?”
這問話倒是有趣。
馬車中,鄧九郎低低一笑,道:“我向來沒有那個心力去幫什麼打磨成材,如真是朽木,就讓其自生自滅,或置於黴爛之境,要是能發出新芽來,再拿出來好生看待不遲。如果不能髮式,它也對我無用,任由腐爛便是。”
這個想法,倒是挺冷酷的。只是她們柳氏一族,不要說可用之人,便是連年輕的,也沒有幾個啊。
柳婧想到這裡,暗暗嘆息起來。
尋思了一會後,柳婧咬脣說道:“我先試着搬運到陽光下吧。”說到這裡,她招手示意吳叔等人過來。
在他們靠上前後,柳婧低語了幾句。
在幾人得了她的命令,一一離去後,馬車中,鄧九郎低笑道:“又在使壞了?”
柳婧聞言倒是難得的臉一紅,過了一會後她輕聲說道:“是……我明知那錢氏女是不安於室又工於心計之人,要是什麼也不做就讓她入了我柳府的門,我實是心不甘。現在這個計策,她要是純良就不會上鉤,要是上了鉤,就怪不得我手段陰狠了。”
這話一出,馬車中的鄧九郎突然低聲說道:“阿婧這樣很好。”他笑着說道:“這樣不管事大事小,是使陰謀手段還是無恥之策,都不再試圖瞞過我的行爲很好。”他輕輕的,溫柔地說道:“恩,我很滿意。”最後幾個字,簡直是溫柔似水。柳婧聽到耳中,臉不由自主又是一紅,轉眼她連忙策馬逃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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