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鄧九郎握住了柳婧的手。
感覺到他噴在頸後的呼吸聲,柳婧平靜了些許,正準備喚他時,突然的,前方的地道處,傳來了一陣不疾不緩的腳步聲。
伴隨着腳步聲的,還有一點盛放在黑暗中的小小亮光。
看到那亮光,聽着那回音陣陣的腳步聲,柳婧一凜:顧呈來了!
她聽得出顧呈的腳步聲,這是他過來了!
處於黑暗中時,柳婧並不知道自己貼着的這面牆壁,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孔,直到那光亮透了進來。
不由自主的,她貼近一個大點的孔洞,通過洞口,看着那點越來越近的光亮。
舉着光亮的,是穿着一襲鑲着紫邊的藍紋袍服的顧呈,他右手拿着一隻蠟燭,在燭光的映襯下,他那麼俊雅的臉孔越發的蒼白,眼神也越發的幽寒。彷彿知道她和鄧九郎正在看着自己,顧呈朝這邊望來的雙眼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恁地讓人直打寒顫!
被顧呈這笑容激得手心冒汗的柳婧,不由轉過頭看向鄧九郎。黑暗中,她哪裡看得清他?她只是能聽到他沉穩輕微的呼吸聲,就在她身側不遠處響起,只是感覺到自己緊緊握着的那隻手,依然沉穩有力。
鄧九郎的沉穩,令得柳婧也平靜下來,就在她又安靜地看向那點亮光時,顧呈已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在他走到離兩人只有三四十步遠時。顧呈把右手食指放在脣邊,尖聲囁叫起來。
這地道狹窄而容易迴音,隨着他這一聲口哨傳出,轉眼間。幾個腳步聲出現在了顧呈的身後!
轉眼間,幾個黑衣大漢出現在了顧呈的身後。
這些人到來後,顧呈繼續上前。又走出十幾步後,他閒閒地停下腳步,冷冷地說道:“把石牆擡開!地道煙大,可不能嗆到了貴客!”
“是,郎君!”四個黑衣大漢同時應了一聲後,提步上前,他們分站一角,伸手擡起了石板。隨着一陣吱呀呀的響聲傳來。不一會。巨大的石牆被四人合力拉開,露出了站在石牆後面的鄧九郎和柳婧。
燭光幽幽中,顧呈似笑非笑地朝着鄧九郎打量而來。
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後。顧呈聲音悠揚地說道:“九郎好風度!灰頭土臉,衣裳破爛,卻依然神定氣閒,佩服佩服!”
說到這裡後,他也不等鄧九郎回話,右手朝前一揚,極有風度地說道:“九郎乃是貴客,顧某平素可是想請也請不到的。請,請!”
而在顧呈的聲音落下時,那四個黑衣大漢已齊刷刷走到了鄧九郎身後。手按劍鞘冷肅着一張臉。
鄧九郎笑了笑。在陰暗中,他淡淡說道:“顧二郎也就會這點狗苟蠅營的手段。”一句話說得顧呈臉色一冷後,鄧九郎哈哈一笑,廣袖一甩,大步朝前走去。
柳婧連忙追上幾步,走到了鄧九郎身側。
看到她緊挨着鄧九郎,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地擦肩而過,顧呈突然伸出了手。
他伸手扣着柳婧的手臂,冷冷說道:“柳氏,別忘了你的身份!”
柳婧轉過頭去。
燭光中,她的臉色不甚分明,只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平靜。這種平靜,令得顧呈不知怎麼的手一鬆,放了她離開。
柳婧一得到自由,便緊跑幾步,追到了鄧九郎身後。
望着柳婧那亦步亦趨的身影,顧呈慢條斯理地把手中的燭火交給一個護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一行人在黑暗的地道中摸索着前行,因此走得甚慢。
也不知走了多久,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或者,是三個時辰?
突然的,兩人的眼前,出現在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那是一個半天然半人工修飾的大洞,地面甚是平整,頭頂上還懸掛着一些柱狀的水滴樣東西。而在大洞的右側,深達幾十米的深澗裡,流淌着一條看不到底的陰河。那陰河水正在流淌,走在上面,可以聽到流水潺潺聲。
在這地下空間走了幾百步後,黑衣人腳步加快,不一會,一個修整過的山洞出現在眼前。這山洞形如宮殿,一眼望去看不到邊。而山洞的左右兩側,黑壓壓地跪了數百上千個彪形大漢。
……當今之世,便是面對皇帝,行跪拜禮的也甚少,於普通權貴,更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架式!
而這一刻,這滿洞滿殿的黑衣大漢,卻是齊刷刷跪在地上,向顧呈行着這跪拜之禮!
這一刻,不止是柳婧,便是鄧九郎,也給震住了!
顧呈廣袖飄搖地走上前去。
當他走到衆黑衣大漢之前時,他們同時聲音一提,齊刷刷地大喝道:“參見主公!”
顧呈目光如電地掃過衆人,慢慢雙手一攤,喝道:“都起來吧。”
“是!”
黑壓壓的一片,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這些黑衣人光是站在那裡,便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血氣。在這種血氣令得山洞的氣息都變得沉窒時,顧呈清雅的聲音悠揚地傳了來,“都退下!”
“是。”又是一陣震得人耳嗡嗡直響的齊聲應答,應答過後,衆黑衣人躬着身,緩緩朝後退去。他們身後的兩個洞口,彷彿是兩個無底黑洞,容着這些人一個一個退出,一個一個不見。
當衆黑衣人一個不見時,這可以容納五六千人的巨大山洞,重又風聲嗚咽,水聲潺潺……
站在大殿正中,在通明的燈火照耀下,顯得格外沉凝神秘的顧呈,這時緩緩轉過頭來。
他以一種冷漠的,毫無感情起伏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着柳婧兩人。盯了一會後,顧呈在主榻上緩緩坐下,他雙手放在兩側的榻沿上,以一種漠然地姿勢注視着柳婧一會。轉向鄧九郎。
他那黑得見不到底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鄧九郎,過了一會,顧呈那悠揚的聲音纔在山洞中迴響,“鄧九,你落到我手中了!”
他嘴角略彎,在蕩起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後,顧呈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在山洞中悠悠傳蕩,“負天下盛名,身爲天下第一世家最優秀的子弟。鄧擎。你定然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落到我的手中,生死再也不能自主吧?”
他的嘴角噙起的那朵笑容,在慢慢的漾開。他的聲音中,也在漠然中帶着一種得意。
面對顧呈地詢問,鄧九郎沒在回話,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顧呈。
很顯然,能夠擒到鄧九郎,對顧呈來說實是一件高興事,他微微側頭,認真地端詳了鄧九郎一會後,雙手一合,清雅地喝道:“來人!”
幾個女聲傳來。“主公?”
“今日能夠了去宿願,那是大歡喜之事,去,把酒菜擺上來,我要爲鄧郎痛飲三杯!”
“是!”
顧呈的聲音落下後,一陣環佩叮噹,不一會,於胭脂香中傳來了酒肉香,只見六個美貌的少女端着木製托盤,盛着酒肉,婀娜而來。
不一會功夫,在柳婧和鄧九郎身前,便擺上了一桌酒菜。
看着那熱氣騰騰的酒肉,自進了山洞後,一直沒有吭聲的鄧九郎,突然說道:“四年前,益州大旱,流民涌入江州,殺了江州郡守,要不是江州衆遊俠兒挺身而出,流民幾乎洗劫了江州各大富戶和官邸……實際上,煽動流民殺死江州郡守的,是一夥遊俠兒,鎮壓暴亂的流民保護江州富戶的,也是那夥遊俠兒。誰也不知道,江州在那場災變後,各大勢力被重新洗牌,直至如今,真正掌控江州的還不是地方郡守,而是那夥遊俠。顧呈,這事是你在後面策劃的吧?”
鄧九郎的聲音,低沉磁寒,緩緩而來,因他身居高位慣了,這平常的語調,在此刻吐出,經過山洞一回響,直有一種迫人的力量。
在這種力量之下,顧呈不得不嚴肅以對。他放下手中的酒盅,深黑的眼定定地迎上鄧九郎,不過沒有回話。
略頓了頓後,鄧九郎的聲音再起,“三年前,揚州疫疾剛起,便被人傳得沸沸揚揚,幾乎令得鄱陽一郡全城皆空。等衆人發現不過是謠言,重回鄱陽郡時,卻發現城已易主,所有原勢力全被剪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批來自洛陽的世家子弟……顧呈,這也是你的手筆吧?”
燈火通明中,在鄧九郎地緊緊盯視下,顧呈慢慢一笑,他好整以暇地從懷中掏出手帕拭了拭脣,清雅地回道:“不錯,都是我。”
聽到他承認,鄧九郎一笑。
慢慢的,他斂起笑容,又道:“二年前,益州地震,五縣同災,這時有一股遊俠兒挺身而出,他們救濟災民,劍殺權奸,直到如今,那五縣還是那夥遊俠兒的大本營……”當他說到這裡時,好整以暇的顧呈,那俊雅的臉終於慢慢沉了下來。
似乎並不知道,自己隨口便道出了顧呈的勢力所在,鄧九郎依然不疾不緩地說道:“不過區區四年,你顧氏一族便飛速崛起,由一名不文而成爲天下清流的魁首,可以號令七八個州的遊俠兒……顧呈,我一直很佩服你!”
這一次,鄧九郎的聲音一落,一陣‘啪——啪——’的掌聲便傳了來。卻是顧呈雙掌一合,給鼓起掌來。
於清脆的擊掌聲中,顧呈那悠揚魅惑的聲音輕嘆着傳來,“我還以爲我掩飾得很好,世間無人得知呢,原來瞞不過你啊?可惜,可惜,這麼手眼通天,權勢無雙的鄧九郎,還是落到了我的手中!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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