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這些年,身體已越來越差,柳婧安撫她幾句後,便扶着她安寢了。出來看到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滿了親近的渴望的妹妹,她心頭一軟,抱起冷落多時的小女孩。小女孩顯然很乖,她安靜的倚在姐姐的懷中,只是仰頭看着她。看着看着,她湊到柳婧耳邊悄悄說道:“大哥,你是二姐姐對不對?”
柳婧低頭看向對她的身份耿耿於懷的小妹,不由一曬。她抱起小妹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說道:“不想睡啊?不想睡就與大哥寫一會字玩好不好?”小女孩卻是不喜歡讀書,她拼命地搖着頭,從柳婧身上強行掙下,一溜煙跑遠了。
看到她那逃之夭夭的身影,柳婧失笑搖頭。此時時辰真不早了,她一邊吩咐婢女準備熱水沐浴,一邊朝着自己的寢房走去。
柳婧原本以爲,受了這麼多驚嚇,自己又會像前兩次一樣睡不着了。結果沒有想到,她一躺到塌上,睡意便迷迷而來。而且這一睡還睡得特別沉特別踏實。
第二天,柳婧先是睡到中午才起榻,在用過餐後,便與母親又探望了一次父親,見他腿傷果然好了大半,也給換了一個乾淨明亮了點的牢房,便賞了那照顧父親的獄卒十兩黃金。
這時,去吳縣調查父親一案的僕人們還沒有回來,柳婧走在街道上,一邊把浪蕩子們收集到的消息尋思了又尋思,一邊留意着吳郡人對昨晚之事地議論。
奇怪的是,明明昨晚聲勢弄得那麼大,大半個晚上都有馬蹄聲來來去去,可今天卻無一人提起,彷彿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衆人不提,柳婧自也不會去招眼。轉了一圈回到柳府時,安排在陽河縣裡變賣家產的兩個僕人回來了,見到柳婧,兩個老僕都是喜笑顏開。一人得意地叫道:“大郎,這次老奴總算對得起主母和你了。”另一個則說道:“大郎,房子和租子都賣出去了。”
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柳婧也大爲開懷,她興奮地問道:“賣出去了?都得了多少金?”
兩僕人上前,他們把與買主交易的契條呈到柳婧面前,一個則樂呵呵地說道:“正好碰上個賺了錢回家置業的。房子作價二百兩,店鋪二百三十兩金。大郎你不知道,那坑了咱家的姓趙的豪強在知道這事後,還很不高興呢。呸!那賊胚子就想着一百八十兩金把兩處都拿下,哪知咱柳府氣運就是不竭。”
柳府作價二百兩,店鋪二百三十兩金?恩,這個價錢不錯。柳府也罷,店鋪也罷,都是柳府當年風光時置的,不管佔地還是佈局還在方位,在陽河那小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好。它還真值這個價。
柳婧吁了一口氣,耐心地誇張了兩個老僕一番後,笑道:“那金都給母親收起了?”
“是的大郎。”
加上自己給母親的,這下母親手頭也有五百兩金了。這麼多金,要是父親現在平安,便是在這吳郡,他們也可以置一點業買個普通的院落住下。可惜,父親還在牢裡,還會有大把花錢的時候。
可不管怎麼樣,一下子家裡多了這麼多金,柳婧總算放鬆下來。
這放鬆,是真正的放鬆,前陣子,家裡的生計,像大山一樣壓在她頭上,令得她寢食難安。現在手頭鬆活了,她也就可以放下心神,踏踏實實地謀一條安全又長久的生財之道。
心裡一放鬆,柳婧便覺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她回到房間,細細地梳洗了一番。
先是對着銅鏡中,自己那女子妝容看了半天,最後柳婧搖了搖頭,開始在臉上頸上手背上塗上油。這油就是豬油,她沾了極少極少的一點,再添了一丁點的鍋底灰和勻,給細細地抹在臉上,這油一上,整張臉便顯得黑粗了些,再適當的隱密地修剪描畫一下眉眼,男子柳文景便出現在銅鏡中了。
說起來也是奇怪,柳婧發現,自從自己扮成男子後,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可這皮膚卻比起以前還要水嫩。看來那《神農本草經》裡所說的,豬油能使人面白肌嫩還是挺有道理的。
打扮妥當後,柳婧出門時,遠遠便聽到自家小妹的歡笑聲。
孩童總是無憂無慮的。柳婧笑着搖了搖頭,摸了摸袖袋裡的二十兩黃金,再次踏出了家門。
這一次走到街道上,天空似乎都明亮了些。而來了吳郡這麼久,也直到此刻,她纔有心情欣賞一下來往的人流,街道兩側的店鋪,和時不時擺在路旁的小攤子。
走着走着,她來到了吳郡最爲繁華的春竹巷,這條巷子,兩側店鋪林立,而且各家店鋪都佈置得精緻高檔,路旁處處都是擺放的攤位,來自各地的小吃這裡都能看到。
這時,柳婧一眼看到了一個擺放着玉器的攤子。
望着其中一個手鐲,柳婧突然記起那個被自己當了的母親的寶玉。只是贖回那塊玉,少說也要一百兩黃金,她現在還贖不起。罷了,現在想這個幹嘛?還是全心全意救出父親再說。
想着想着,柳婧來到了那攤子前。
就在她蹲下來,伸手拿向那個似乎品質不錯的玉手鐲時,突然的,一個嬌柔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咦,這玉鐲不錯。”說罷,一隻手伸過來,柳婧的手尖剛摸到那玉鐲,那手已大大方方地從她的手下把玉鐲接了去。接着,那嬌柔的聲音軟軟地說道:“顧郎,你看這玉鐲是不是很好看?”
顧郎?
她說顧郎?
柳婧宛如被什麼擊中一般,慢慢站起,慢慢轉過頭去。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兩女一男,其中正一臉嬌儂地向男人獻着媚,舉着手鐲說話的,正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那日對着陽子遠的三妹冷嘲熱諷的閔府姑子。而另一個少女,美貌還要用過閔府姑子,柳婧卻是不識。
至於被兩女用愛慕的眼光看着,脣角含笑氣度高雅的俊美男子,居然也是熟人,他不正是那個與閔家兄弟走在一塊,被他們刻意清了場,迎請進酒樓,還說要吃酒煮鵝的來自洛陽的那個貴人?
他姓顧?
他來自洛陽,他還姓顧?
柳婧的心,這一刻跳得飛快。
柳婧的男裝扮相相當出色,俊美清雅,隱有奢華氣,這樣的人,雖是一襲布衣,自也不會被一個少女忽略。
所以當她轉過身時,那兩個小姑也都看清了她的面容,舉止動作間,也多了幾分矜持。
見柳婧一雙清泉般的眸子熱切地看着自己,那俊美高雅的男子揚脣一笑,挑眉問道:“這位郎君,我們識得?”他定定地盯着柳婧,那目光專注得近乎探查。
柳婧朝他深深一揖,斯文地回道:“在下姓柳……”這‘柳’字一出,柳婧清楚地看到面前這個男子臉色一冷。
看到他眉目間毫不掩飾的不喜,柳婧心中格登一下。想了想,柳婧繼續朝他說道:“顧兄很是面熟,似是故人,不知以前可是在鄱陽郡呆過?”
男子眉頭再次一挑,他微笑地看着柳婧,笑容卻不達眼底,“不錯,我小時一直住在鄱陽郡……柳兄是?”
柳婧心中突突一跳,垂眸抿脣,笑容溫潤寧靜,“在下柳文景,吳郡陽河縣人氏……”再一次,她在說出‘吳郡陽河縣’幾個字時,柳婧清楚地看到,眼前這俊美高雅的顧家郎君,那眉眼間籠罩了一股陰戾之氣。
這種戾氣讓柳婧打了一個寒顫,沒來由的,她有點畏了。當下柳婧垂着眸笑道:“是在下唐突了。”說罷,她朝着他一揖,清聲道:“顧兄請便,在下告退了。”說罷,她衣袖一甩,挺直腰背朝外走去。
柳婧一步一步走着,直走出十幾步,她還能感覺到背心灼灼,似被人正靜靜地盯着。
不過,一直到她走開,那顧郎也沒有喊住她。
直到走出了雙方的視線,柳婧才停下腳步。她回頭看向剛纔離開的方向,苦澀地笑了笑。
人與人之間,有時候有的話,真的不必說出來。剛纔那個姓顧的,在她提到她的姓氏,提到陽河縣時,那戾氣清楚可辯。那戾氣如此深濃,直讓她話也沒有說完便落荒而逃。這人如此嫌惡自家,冒然求他相助,只會徒勞無功。
不過,看來這人很有可能就是顧二郎了,回去與母親商量過後,再派人去拜訪吧。他們還有婚約在身,避是避不開的。
倚着牆壁,柳婧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後悔年少不知事時的輕狂任性。
柳婧不知道,見到她離去時,顧郎定定地盯着她的背影不放,閔姓小姑好奇地問道:“顧郎,這人是誰呀?怎麼話也沒有說完就走了?”
顧郎垂下眸子,他脣角微揚,微笑道:“這人啊,或許是我一個故交……能在這裡遇上,也真是緣份不淺啊……”宛如絃樂的聲音響起時,不知怎麼的,他身邊的兩女都打了一個寒顫。
雖是這一刻,兩女都感覺到眼前這個來自洛陽的高貴男子陰寒得很,可她們還是嬌柔歡喜地傍着他。畢竟,她們都是吳郡這個小地方的,普遍家世的女兒,以她們的身份,自是不可能成爲顧郎的正妻。不過,聽說這顧郎這麼多年來,一直潔身自好,門風清正。如此她們能夠得到這位顧家郎君的歡心,便是一妾,也能大大提升家族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