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那片桑園,就是當年她嫁給韓四道後,也就只去那看過一次,印象中那片桑園是靠近山澤處,溼度很大。而且裡面除了種植桑樹外,還種裡許多別的樹種,聽說是爲了培育一些稀有的蠶種。只是當時她連蠶房都不曾進去,因爲天生懼怕那些軟綿綿的東西,所以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就走了。後來她也不曾多關注過桑園裡的事,韓四道亦少跟她說,只讓她幫忙外面匹料的生意。
“不到萬不得已別出手”莫璃愈加不解,“爲何爺爺也這般看重”
莫老太太輕輕一嘆:“或許是因爲那是莫家的祖根,也或許是因爲那片桑園曾出過天蠶。”
莫璃怔住:“天蠶怎麼會”
莫老太太點了點頭:“你爺爺曾說過,咱家那片桑園位置很好,兩百年前,莫家先祖曾在裡培育出天蠶。那等蠶吐出來的絲,色如翡翠,所以天蠶絲也叫碧玉蠶絲,織出來的綢緞瑰麗璀璨,還隱隱泛着金光,當時就被取名爲傾世碧顏,曾賣出過天價啊。”莫老太太說着就是一聲嘆息,“莫說是永州這片地方了,就連那些專養蠶的世家都前來求技。聽說那時咱莫家可是無比風光,可惜好景不長,才培育出天蠶不到三年,那整片桑園就被人燒了個精光,接着天下起戰亂,然後那片地就被荒廢了,莫家的香火亦差點整個斷掉。一直到近百年前,天下大定後,咱莫家的人丁才又慢慢興旺起來,並重拾經商之路,最後有了如今這等規模,只是養蠶的本領早已失傳。而到你爺爺那一代的時候,他們親兄弟還有堂兄弟幾個有了矛盾和爭執,於是你爺爺便分了出來,還得了那片地,但不知爲何,你爺爺又在族裡立那那張契書。”莫老太太說到這,停下想了一會才搖了搖頭,接着道,“奶奶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些事的,而你爺爺更是還沒來得及跟我說清楚就忽然撒手走了。”莫璃不知自家祖上還有這麼一段歷史,心裡詫異非常,怔了好一會才道:“天蠶聽說現在就南嶺那邊有,而且是不是真的還不確定,確切的說法是這等蠶種早幾百年前就已經絕種了,就一些古老的蠶書上略有記載。但傾世碧顏,我卻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莫家養出天蠶是兩百年前的事了,而且中間又出過戰亂,所以如今這些事對咱這些旁系來說早成了傳說。傾世碧顏也不過是在兩百年前一閃而逝,或許本家那留有確切的記載也不定,不過你爺爺也曾說過,本家那邊的記載怕也就只是祖上的追憶罷了。”
莫璃想了想便道:“我只知如今最稀有的蠶種是金蠶和琥珀蠶,都是出自姬家,美人緞便是用這兩種蠶絲織出來的,算是絲中極品了。”
莫老太太一笑:“這兩種蠶你爺爺當年也曾提過,聽祖上留傳下來的話,說姬家當年也曾來咱莫家求過培育天蠶的技術,後來他們家才培育出如今的金蠶和琥珀蠶,不過這兩種蠶絲比起天蠶絲還是略遜一籌。”
莫璃詫異,美人緞別說是現在,就是十年後,也沒有任何綢緞能比得上。
“他們許是想重新培育出天蠶,不過你爺爺曾說過,那等東西屬天品,是順天順勢而降。”
莫璃略帶着幾分震驚從莫老太太那走了出來,她從不知原來莫家還有過這樣的輝煌,只是那段歷史距今太過遙遠,中間又出過一段很長時間的斷層,如今別說是她,估計就是本家那邊也沒幾個人是知道的。而且此後十年,那片桑園裡並未出過天蠶,只是莫璃想了想,又微微皺起眉頭,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被忽略了。
算了,如今也沒必要琢磨那麼久遠的事,還是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要緊,莫璃輕輕吐了口氣,就暫時將此事擱下,然後往前院走去。
“公子,莫姑娘來訪。”平安去應了門後,馬上就小步跑到謝歌弦這報了一句,“我已經將莫姑娘請進來了。”
亭中的謝歌弦還是如往常一般,一個人下着棋,此時他正在思忖着下一步,略有些遲疑的時候,忽然聽平安的話,他便擡頭道:“快請。”
莫璃跟着平安進了亭子後,便瞧着謝歌弦從棋案後面站起身朝她頷首一笑:“幸得我今日告假,不然姑娘這一趟就白來了。”
此時還未真正到深秋時節,但這亭子裡竟就燒起了火盆,只是這人也是奇怪,若是嫌冷,爲何又在這透風的亭子裡一個人下棋。莫璃朝謝歌弦點頭後又打量了他一眼,便見他已換上初冬的衣袍,重錦的深衣外還套了一件闊袖的紫緞罩衣,衣緣和衣袖上皆綴有華貴的黑色風毛。或許是閒在家的關係,他發上未戴冠,只用一條與衣服同色的錦代束着,垂下的長髮落在肩上,看着有些隨意,但襯着那張俊臉,卻有種說不出的風流貴氣。
“冒昧前來打擾,望謝公子莫怪。”莫璃話一出口,又頓了頓,然後道,“或者我該稱呼謝公子爲謝大人”
謝歌弦淡淡一笑,請莫璃在自己對面坐下後才道:“什麼大人不大人,我不過是掛個閒職罷了,姑娘若不見外,直呼我的表字元白即可。”
莫璃沒什麼表示,只是垂眼看了看案上的棋盤,然後停了一會才道:“謝公子真有雅興。”
謝歌弦看了她一眼:“姑娘可願與在下對弈一盤”
莫璃輕輕搖頭:“我不會這個。”
謝歌弦打量了她一眼,正好這會平安送上茶,莫璃接過道了聲謝,然後又往亭外看了一眼,紅豆正一個人候在亭子外,阿聖沒跟進來,只在外頭的馬車上等着。
謝歌弦便吩咐一句:“平安,請莫姑娘的丫鬟到側廳那坐一坐,再去外面將阿聖請進來。”
莫璃忙道:“謝公子不用這般客氣。”
“應該的,那日多虧姑娘和那位兄臺,不然在下如今哪還能好好坐在這下棋品茶。”謝歌弦待平安領命出去後,又打量了一身素白的莫璃一眼,然後嘆一聲:“莫掌櫃的事很讓人惋惜,希望莫姑娘能節哀順變。”
莫璃點了點頭,然後看着手裡氤氳的茶水,沉默下去。
謝歌弦也不問她爲何而來,重新執起一粒白棋,思忖了一會就輕輕落了下去。
阿聖從外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亭中的那兩個人影。
秋日的陽光下,精巧的涼亭內,硃色桌案,青銅火爐,暗金坐墊,青華茶盞,衣着華貴的男子丰神如玉,素衣墨發的女子顏色無雙。阿聖往亭子那看了幾眼,便問了平安一句:“是我家姑娘有事叫我”
“不是,是公子請壯士進來坐的,說是讓壯士在外面等着太失禮了。”
“叫我阿聖就好。”阿聖有些怪怪的看了平安一眼,然後左右看了看,“沒事那我就在這等着。”他說完便自行走到一邊的走廊那,往欄杆上一坐,然後接着管平安打聽道,“你家公子整日裡都這般閒着”
“不是,公子有公務要忙的,只是今天身體不適,告了假。”平安笑着回了一句後,就道,“你還是進側廳坐一坐吧,你就坐在這,一會公子該說我了。”
“說不了你,你去吧,不用管我。”阿聖說着就趕蒼蠅似的朝平安擺了擺手。
平安正要勸什麼,結果紅豆卻從側廳那走了出來,然後就快步走到阿聖這道了一句:“你也進來了,姑娘叫你了”
阿聖搖了搖頭,眼睛卻看着亭子那邊,紅豆也往那看了一眼,然後就嘆了口氣:“也不知姑娘這次能不能唬住那些老爺子呢,早上我在前廳外頭聽了他們那些話,心口一直就怦怦跳着。”
平安站在那看着這兩人,一時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紅豆說完後就瞅了平安一眼,愣了愣,然後小聲道了一句:“我在說我們小姐家的事呢。”
平安無語地看了紅豆一眼,心道這還有一個比自個更愛多嘴的,但他面上卻是禮貌地笑了笑,然後轉身避開了。
亭子內,謝歌弦手裡拿着一粒黑棋道:“眼下白棋勢大,對黑棋有摧枯拉朽之勢,黑棋機會不多了。”謝歌弦說着就將那粒黑棋放在莫璃前面,然後拿着扇子往棋盤上的一個位置指了指,“不過也還沒走到絕路,此棋若是落在這,藉着前面佈下的勢,輕易便能吃掉兩粒白棋,然後由此給自己爭取到喘息的機會。”
莫璃輕輕拿起那粒黑棋,卻只捻在指中,並未有下一步的動作。
謝歌弦笑了笑,又指向第二個位置:“若是落着這,面上看着是黑棋將自己逼入死路,只是棋路廝殺,往往會有置之死地而後生,就看有沒有這個耐心去走,真走過了,便是海闊天空。”
謝歌弦說完,擡起眼看着莫璃,然後又垂下眼,看着她手中的棋子:“姑娘會如何選擇”
玉蔥般的手指拈着那粒亮澤的黑棋,強烈的對比,有種異樣的吸引力,謝歌弦微眯了眯眼,那隻芊芊玉手就將那粒黑棋輕輕落在第二個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