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亮,可是蕭老夫人的臉色卻越來越灰敗,在聽到蕭玉卿的話時,渾濁的目光微微帶了點兒亮光,但是似乎又有些不明白。
蕭玉卿繼續道:“玉兒最喜歡吃雞蛋羹,製作起來很簡單,調了雞蛋放到熱鍋上一蒸就成,再點上點兒醬油香油,再放了碎碎的香菜末,”蕭玉卿歪頭看向老夫人:“祖母曾經親手給玉兒做過,您還記得嗎?”
“可是玉兒記得,小的時候,孃親因爲愧疚不敢見我,很多時候都是祖母帶了吃食送去,我那時候最想要見的就是祖母,因爲只要見到祖母就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漂亮的衣服,尤其是每年的生辰,祖母都送給我好多小禮物,每年除了一個金鎖還有很多玩物,後來才知道女孩子才佩戴金鎖片,男孩子都是佩玉的,那些禮物,玉兒都收在羨美閣的小閣樓裡,只要有時間就拿出來看看,彷彿回到了小的時候,我還記得七歲的時候祖母送給我的是一對小兔子,後來養大了,被人給吃掉了,八歲的時候祖母送給我一隻小狗,養大了又被人給殺掉了,再後來,每一年祖母都送給我小動物,可是卻又總是莫名其妙的被殺掉,我現在想想,祖母其實是想我不要長情對嗎?因爲長久的相處總會生情,祖母用這樣隱晦的手段教給我如何走以後的路,對嗎?”
蕭老夫人微亮的目光慢慢失去光彩,她確實是想要這樣磨練蕭玉卿,可是相處中卻又是真的有情,她之所以讓蕭文卿聽父親的話,是因爲她瞭解玉兒,玉兒性子跋扈,根本不會聽人勸,而且,她不想勸,說她有私心也好,她確實捨不得讓玉兒犧牲。
蕭老夫人輕輕捏了捏蕭玉卿的手:“祖母……都記得,祖母最疼愛的……是……是你!”
確實,蕭老夫人即便是心心念念着孫子,可是那個孫子纔剛剛三四歲就被當成人質軟禁在了秦國,在她身邊長大的是這個孫女。
蕭玉卿以爲自己會恨她,可是當看到這個枯瘦的老人躺在簡陋的牀上,心裡竟然特別的難受,蕭老夫人享了一輩子的福,卻在行將就木之時嚐到了抄家牢獄之苦,就連祖宅都被封了:“祖母,每個家族都是這樣,由貧寒式微之時起步,然後一步一步走向繁盛,與此同時,還有一句話,叫盛極必衰,這是大自然的規律,適者生存,所以,祖母,不要擔心那些事情了,好好看看守在你身邊的人,我們都守在你身邊,感念你一生對蕭家的奉獻,也感恩於您的疼愛之心。”
蕭正然淚水潸然的看了一眼蕭玉卿,有些安慰,他真怕這個女兒不管不顧鬧起來,讓老母親走不安穩。
蕭老夫人即便是有再多的不甘和謀算,可是終究因爲體力和精力有限而作罷。
蕭文卿匆匆出門又帶了御醫進來,聽到蕭玉卿的話低了頭,雖然她覺得玉兒的話有些衝,可是卻沒有反駁,在她看來,玉兒天生有反骨,而且敢於反抗,她需要的就是玉兒身上那股勁頭兒。
蕭老夫人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別說是御醫就算是神醫,也只能是望洋興嘆,不過御醫還是按着套路把脈,然後說了一堆晦澀難懂的話,總結成一句話便是時日不久,無力迴天,接着便開了溫補的藥方。
不管藥方是不是管用,費嬤嬤還是拿了去煎,不過藥還沒有煎好,蕭老夫人就已經駕鶴歸去。
蕭家剛剛被抄家,雖然人被放了回來,可是蕭正然卻已經被罷官,現在各家都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
所以,蕭老夫人去世,蕭家依然人丁寂寥。
在戴國,有人去世是要停靈七天,最短也要停靈三天,所以蕭家離開花都的時間推到了三天以後,正好以護送蕭老夫人靈柩回老家爲由出了京城。
蕭正然一行人離開花都的前一天,蕭玉卿暗夜時分帶了一人悄悄離開了蕭府,那人隱在披風之中,從身形來看是個女子。
兩人一路疾行,沒有去碧桐書院,也沒有去青石巷,反而去了翡翠閣,從後門而入,然後再出來的時候便只有蕭玉卿一人。
這些情況,立刻便被一直盯着蕭府的人報到了龍明秀那裡,龍明秀本就多疑,此時聽了反而覺得有些猶疑:“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在轉移注意力?”
報告消息之人低頭冥想,好半天才道:“主子,屬下……不知!”
龍明秀眯了眼睛,還未等再細想,便聽到尖銳的女子聲音:“龍明秀,你給我出來!”
龍明秀皺了皺眉,對報告消息之人揮了揮手,看到怒氣衝衝的龍明珠,眉頭蹙得更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束髮髻,金釵凌亂,衣衫不整,這裡是戴國,你是東昭的太子殿下,連儀態都不要了?”
龍明珠身子一僵,聽着龍明秀的呵斥頓時有些委屈:“五哥,東昭國內亂,你怎麼還能坐的這般安穩?你都不擔心女王殿下?”
龍明秀臉色依然暗沉:“就算是再着急,也不能如此失了威儀,若是被戴國知道了東昭的情形,你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龍明珠身子一僵,然後縮了縮手腳:“我……”
東昭國內亂,而戴國與東昭毗鄰,雖然還隔着東海,可是兩國都有海軍,若是戴國知道東昭國內情形,說不定就會順勢出兵將東昭攪和的更亂,想到這種情況,龍明珠更加害怕,下意識的向前一步,扯住了龍明秀的衣袖:“五哥,那我們趕緊回東昭。”
“此時東昭正亂,你回去根本就是請君入甕,”龍明秀嘆息:“明珠,諸多皇子公主中,五哥與你最是親近,不管做什麼都是爲你考慮,女王疼愛太子殿下,想必也不會忍心讓你涉險。”
一聽此話,龍明珠更加的難過:“五哥,就是因爲母親最疼愛我,我纔不能不顧她的安危,五哥……”
龍明秀微微一笑:“明珠,你不是喜歡端木槿嗎?現在端木槿入獄,正是可以謀劃的時候,你捨得他?”
“我們走的時候帶着他可以嗎?”龍明珠眉宇中帶着淺淺的愁:“五哥,他是個很有見解的人,到時候帶回東昭,也算是個助力。”
龍明秀微微含笑,想了想道:“既然你想要他那五哥就給你帶回去,不過卻還要費一番功夫,端木槿是皇上的侄子也是質子,不是那麼容易帶出戴國的。”
“可是母親等不了……”
龍明秀擡手拍了拍她:“明珠,你是我妹妹,也是太子,現在七公主叛亂,你回去擒拿了她,便可以名正言順登基,哥哥知道,你手中有不少的人馬,此時回去正好可以一舉拿下,哥哥手中也還有可用之人,你帶了回去救駕,關於端木槿,哥哥幫你!”
龍明珠一把攥住龍明秀的手:“五哥,你對我真好!”
“不對你好對誰好?五哥出身不好,若不是因爲你和你父親的照顧,恐怕早就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負至死了,”龍明秀微微一笑,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塊玉佩:“用此可以調集我手中的人馬,雖然不多,但是卻也是五哥的一份心意!”
“謝謝五哥!”龍明珠低着頭掉了眼淚:“我一直以爲皇家親情淡漠,可是卻沒有想到五哥纔是一片赤子之心。”
“不用謝,只要到時候女王怪罪我沒能去救駕的時候,你能替我多美言幾句就好!”龍明秀看了看身後的人:“東陽,這次太子殿下回去,危險重重,你要時刻陪在太子身邊保護太子!”
一直立在陰影中的人,向外走了一步,微微躬身:“東陽遵命!”
龍明珠咬了咬脣:“五哥,那我明日就啓程回東昭,你……”
“放心,我會帶着端木槿回去的!”龍明秀溫潤一笑,笑容中帶着篤定,還有蕭文卿。
第二日,天氣尤其的寒冷,寒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枯枝樹丫顫抖搖晃,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蕭玉卿一早就收到文左送來的消息,龍明珠龍明秀兩人回東昭了。
蕭玉卿本還提着心,微微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端木槿使了什麼手段,可是蕭玉卿卻是覺得端木槿真是手眼通天了,竟然還能遙控東昭國。
不過蕭玉卿沒時間去琢磨那對怪異的兄妹,就算是沒有和親的打算,可是畢竟是拿着和親做藉口來的,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該是帶一位離開,結果這兩人倒好,就那麼招搖離開了。
東昭的皇子公主來的時候是何等的氣派,離開的時候雖然氣勢依然磅礴,可是卻難免有幾分蕭瑟。
蕭玉卿腹誹完了他們,便立刻安排車輛送蕭家人離開。
打頭的是裝着靈柩的車,然後便是一臉青油布馬車,然後再無其他,相對於以前蕭府的風光,此時可算是落魄至極了,周圍看着蕭家離開的人不免唏噓,雖然有看笑話的,更多的則是感慨伴君如伴虎。
蕭正然帶着蕭文卿蕭玉卿一身麻布孝衣走在靈柩旁邊,對旁邊的人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