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倘若說楊瓚不去開會他還會有些猶豫。楊瓚一旦要去,他則恨不能摟着我的腰在他面前走上一圈。
與田姜前往所謂的水磨坪時,我這才知道這太平寨也有許多個據點,並不是所有人都聚在此處,畢竟人太多了,就算是隱匿於山林之中也還是容易被人發現的。爲了安全起見,太平寨裡大大小小的將軍們也都分散於秦嶺各處,只有每個月舉行例會互通有無時纔會聚在一起。而我現在所處的這處寨子,因沿山而建,包了大半個山頭山腰,算得上是三面環水,這水磨坪就是湖旁邊的一處空地,在空地之上做了一間規模不小的茅草亭,所謂的例會便是在這亭中間舉行。
田姜刻意幫我挑了一處風景不錯的位置,能夠將亭中的物事看得十分清楚。他拉着我往茅草亭中走去,人到近前時,又囑託我兩句之後,這才繼續揚手闊步地往茅草亭走去了。
只是剛纔田姜拉着我這般大搖大擺走過去的時候,茅草亭裡外站着的與會者都或多或少往這邊瞄了一眼,想必一向是可有可無的田姜也享受到了一下被人注目的感覺。
然而田姜給我指定的位置,雖然能夠看得清楚。但卻因爲風向不順,根本聽不見那些人說話的聲音,我在那兒站了半天,眼見所有人都進了茅草亭,我都一直沒有瞧見楊瓚,心裡頭不免有些焦急,當下也顧不得會不會惹人懷疑,瞄中離茅草亭不遠的下風處連着林子有一塊可以遮蔽的大石,這便把身子往林中一藏,偷偷地往那邊靠近。
哪知道我剛剛走近大石,便不由笑了,原來大石背後一棵巨大的老槐樹前也站着一個人,那人顯然也意識到背後有人,返轉頭來一見是我,頗有深意地笑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我往茅草亭瞟了一眼,揶揄道:“陳公子也需要站在這兒偷聽呀?”
“彼此,彼此。”他面不改色地說道。
眼前這男子正是才見過不久的陳公子,這人和田弘站在一處,而田弘對他也十分客氣,看得出這位陳公子身份不簡單,只是沒想到以他的身份並不能夠參加太平寨的例會,而他又極想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那麼就說明兩點,第一,他的身份見不得光;第二,例會上說的事他十分關心。
我想起楊堅曾跟我說過這位陳公子的習慣不像是北周人。倒像是南朝人,而此時南朝梁已經被陳霸先的陳國取而代之,我不由出聲問道:“公子是陳國人?”只怕這位姓陳的公子不止是陳國人,還是一位非比尋常的陳國人。
“我看姑娘也不是一個小小的名ji那麼簡單吧?”陳公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來反問我。然而他雖然不回答,臉上細微的表情卻告訴我,我猜得不錯。
我於是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敷衍地道了句,“彼此彼此。”正說着,亭子裡頭的人說話聲音卻突然大了起來,只聽一人說道:“田弘,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不錯,朝廷待太師的確不怎麼樣,但是太師臨終也沒有讓我等傾覆朝廷,你現在說要領着我們一衆人前往投奔陳國,做這等賣國的事,我乙弗政第一個就不答應!”
我聽了,臉色都白了,陳公子來太平寨的目的竟然是這個!他也瞄上了獨孤信留下的這一大塊肥肉,現在居然策動田弘領着這一班獨孤信的親兵打算投靠陳國。倘若真的被他策動,那麼北周就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田弘不由冷哼道:“笑話!若不是傾覆朝廷。太師佈置我等是爲哪般?乙弗政,你難道忘了,太師和宇文泰原本是平起平坐的,太師心裡頭效忠的一直都不是宇文家的朝廷,而是魏家的元氏朝廷,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與趙貴一同誅殺宇文護?他又怎麼會在臨終前派人聯繫二少爺?無奈二少爺病重,根本無力前往京城,如若不然,我等只怕早已起事,太師也用不着自刎,含恨於九泉!”
“田弘,你莫要在這裡混淆視聽。太師縱然對朝廷不滿,但太祖在世的時候,他爲何不反?你跟我都心知肚明,太師反的不是朝廷,而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宇文護!我記得先天王(宇文覺)還是世子時,我隨太師征戰還,先天王當着所有人的面讚賞太師,‘人人如太師盡心,天下豈不早定’,先天王還命元夫人爲太師進酒,太師那時便同我說,世子定能擔大任!太師遭遇不公,乃是宇文護所爲,先天王與皇上對太師與獨孤家並不薄。你說要我等判周去陳,置太師於何地?置現今的獨孤皇后於何地?”
我恨不能擡頭看這乙弗政一眼,沒想到這個傢伙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倒是句句在理。我心下稍定,卻不知這田弘要如何辯駁。
“提到獨孤皇后,那我可不得不說了。”田弘語調一揚,滿腔怨憤道,“如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宇文護挾持天子,當今的皇上不過是個傀儡罷了,獨孤皇后也不過是個傀儡皇后。我剛剛得到消息,宇文護已經對太師的一衆子女紛紛開刀,太師泉下有知,知道衆子女性命堪憂,還會對宇文朝廷效忠嗎?”
田弘一說,剛纔還紛紛附和乙弗政的聲音明顯弱了許多,田弘又繼續聲淚俱下道:“太師戎馬一生,爲宇文氏打下大好河山,臨到終時,卻是飛鳥盡,良弓藏的下場,就連子女都保不住。我等身爲太師的親兵,在太師生前不能爲他保駕護航,無論如何也該當在其身後爲他報仇雪恨!”
“諸位,難道我們一輩子都要在這裡做草寇,眼睜睜地看着諸位的所學最後都帶進土裡?不爲太師報仇。就這樣安逸地躲在這裡度過餘生嗎?”
田弘這一吶喊,倒是把這些行伍之人嗜血的心給喚醒了,田弘又說道:“如今,陳國臨川王與我爲約,若我等歸附陳國,第一樁事就是舉陳國之力,爲獨孤太師報仇雪恨,討回公道,諸位,也不用再在這山林中間躲躲藏藏,陳國地處富庶的江南。諸位是願意在這窮鄉僻壤過一輩子的窩囊日子,還是出山去封侯拜相,瀟灑地走上一遭!還請諸位示下!”
我聽了直覺得心裡好笑,陳國能爲獨孤信報仇?這不過是爲他們伐周做一次藉口罷了,他們得了獨孤信這麼多兵力,不用來伐周實在太浪費了。我下意識地看了身旁的陳公子一眼,心裡打了個突,難道說這個人就是陳國的臨川王?——
我這段時間,倒也對各國形勢有所瞭解,臨川王名叫陳蒨,乃是陳國皇帝陳霸先的親侄子,深受其賞識,在陳國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倘若他能許諾些什麼,倒也無異於陳霸先親口許諾。
眼見坐上諸人有些已經意動,而身旁的陳公子臉上已經帶了笑意,他顯然正在等待着被田弘尋個合適的機會請出去,給所有人吃一顆定心丸。
我心下暗叫不妙,他若是現身鼓動,定然能讓許多人都把心中的天平傾向於他,畢竟封侯拜相,大好前程,誰人不想?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一人說道:“以周人對付周人,陳國打得好算盤!諸位難道願意把刀戟對準自己的叔伯兄弟,願意背上這等六親不認,賣國賣民的罪名?”
這是楊瓚的聲音?!我不由渾身打了個激靈,立馬就直起身子往茅草亭望去,只見楊瓚一個人匆匆地走來,臉上再不是掛着當初嬉笑的表情,而是一臉嚴肅,“田叔要領着整個太平寨投敵求榮,怎麼着也該跟我說一聲纔對吧。”
他話語裡頭的譏諷讓田弘極其不爽,卻只有按捺着怒氣,向他抱了抱拳,“三少爺,寨子裡頭都找遍了。也沒瞧見你的人,就只好沒等你了。”
楊瓚皮笑肉不笑道:“田叔一箭雙鵰,明知道我去找大哥的下落,根本不可能在寨子裡,就這麼迫不及待地策動大家了。怎麼,大家就這麼想到陳國去建功立業?”他的眼睛掃視了所有人一遍,雖然他平素的形象就是一個吃喝玩樂的二世祖,但是這樣一譏諷,倒是讓好些意動的人又把頭縮了回去。
更有甚者問道:“大公子難道回來了?”
想來楊堅在太平寨裡頭還是有一些擁護者,所有人的耳朵立馬都豎了起來,瞪大眼睛望向楊瓚,楊瓚深深地瞟了田弘一眼,“那就要問田叔了,不知我大哥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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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頭一涼,楊堅到底還是中招了。楊瓚沒等到楊堅,出去尋找未果,不得不返回來與田弘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