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流音伸手想要握住穆勁琛的手腕,只是剛碰到他,男人就猶如驚蟄般將手收了回去。
他攏緊身上的毯子,但他坐在地上,毯子也溼了,他咬着牙關,似乎很冷,很冷。許流音看到他的嘴脣哆嗦,整個人都在發抖。“穆勁琛?”
她說話聲顫抖着,想要上前抱住他。
身後一隻手伸了過來,教官按住她的肩膀,“許小姐,不要碰他。”
“爲什麼?”
“總之,現在不要碰他。”
許流音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她想要不聽勸阻上前,穆勁琛容不得別人近身,難道連她都不行嗎?男人眼睛微微睜開,似乎看到有手伸過來,他用力將她的手拍開。
“快把穆帥帶回房間。”
木屋內的水從門檻處嘩嘩往外淌,穆勁琛靠在那,整個人歪斜了下,差點栽倒,他用手撐在身側,感覺到手掌心內觸及到的淤泥和積水。穆勁琛擡起手掌看了下,滿手都是髒污,就跟他一年前下了江水,一把把掏出來的東西一樣。
穆勁琛忽然縮起雙腿,狠狠甩着手掌,他兩腿前後亂蹬,只是後背抵着木屋,根本沒有退路。
許流音看到他急躁起來,站也站不起來,好像被困在了自己的一個世界裡面。
他喉嚨裡發出了類似於呼吸不過來的掙扎聲,許流音看到他大口吸着氣,卻好像不知道吐出來,一名教官迅速上前,照着穆勁琛的人中處使勁掐下去。
“快,快送回房間。”
離開了這個地方,他應該就能好很多。
一名身材健壯的男人上前,彎下腰來,“快。”
另外兩人攙扶着穆勁琛,將他送到男人的背上,“好了,走。”
許流音跟着幾人快步往前走着,來到她和穆勁琛居住的二樓,門口的人見到這樣的情景,忙將門打開了。
教官揹着穆勁琛進去,另一人將牀上的被子掀開,男人將穆勁琛放到牀上,將他身上的毯子拿走。許流音呆呆站在原地,看到他們快速地脫下了穆勁琛的鞋子、衣服,還有褲子。
這個時候,誰都不會想到尷尬二字,他們動作迅速,更加不像是從未處理過這種事的樣子。待將髒衣服都丟到地上後,一名教官用被子裹着穆勁琛。
“好了,可以了,訓練場那邊還需要人手,你們趕緊過去。”
“好。”
許流音站在牀邊,有些不知所措,教官從不遠處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守在穆勁琛的牀前。
男人裹着被子,這會好像安靜多了,許流音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睡覺,她想要過去看看。
她屈起一條腿想上牀,教官見狀,忙拽住她的臂膀。“不要去。”
“爲什麼?”
“說不定他會無意識地打傷你。”
許流音站回牀邊,教官盯着牀上拱起的人形問道,“你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
“聽說過,說是因爲我。”
“你很難想象得出來,他會這樣吧?”
許流音心裡忍不住發酸。“在跟他一起坐車的時候,見到過一次,那時候下大雨了,但是遠遠沒有這次這樣嚴重。”
“這次,他是被堵在了木屋裡,那幾乎是一個密閉的空間,僅有的一扇門開着,他也不敢出去。”
許流音見穆勁琛在牀上躺着,他這會安靜極了,眼簾緊閉,可能是意識到了現在這個環境是安全的,所以他不再掙扎,也不會緊張到忘了怎麼憑着本能去呼吸。
“我真沒想過他會這樣。”
“他那時候以爲你死了,指認現場的時候,他也在,你呢,你知道他以爲你死了嗎?”
許流音一直不願意想起那時候的事情,“知道。”
教官聽到這聲回答,難以置信地盯向了許流音,“你知道?你既然知道,爲什麼不告訴他你沒事?你自己活着,卻讓他半死不活的,你這女人心也太狠了!”
許流音面上發白,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她那時候失去了自由,她是被穆成鈞給關起來的。
“我看到了新聞報道,也看到了有人指認現場。”
“你是想說,你沒看到穆帥,是嗎?”
許流音輕搖下頭,那時候穆成鈞跟她說,得知了她的死訊,穆勁琛說她活該,這差點成了將許流音活埋致死的最後一把泥土,但她終究是掙扎着活過來了。如今聽到教官這樣一說,她心裡其實早就明白了,當初穆成鈞是在騙她。
“不,我相信我死了,他也會傷心難受。”
“何止是傷心難受,那還不如說,是剖開了他的胸膛,將他的心血淋淋地挖走了。”
許流音呼吸微窒,怔怔坐向牀沿。
“穆帥手上有一條疤,你注意過嗎?”
穆勁琛牽她手的時候,他的手掌粗糲,她一度以爲那是穆勁琛不小心受的傷,許流音輕握着自己的手,“我看到了,只是我沒問,他也沒有主動說起過。”
“那是他下江找你的時候,被割傷的,手掌硬生生給割成了斷掌。”
許流音雙手交握,十指緊攥,“我以爲我死了,他頂多就是覺得有一點點難受,或是替我覺得可惜而已。”
“原來在你的心裡,穆帥是不夠愛你的,是嗎?”
“我……”
“你只有有了這樣的想法,纔會得出那樣的推斷。”
許流音鼻尖發酸,“那時候讓他以爲我死了,也挺好的,我始終抱着這樣的想法。”
“一年前,得知你的死訊後,穆帥幾乎棄訓練場於不管不顧,穆太太很是痛心,一邊又擔心着他會不會出事,誰都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看着穆帥。可只要他一失蹤,穆太太就會找我們,我們見多了穆太太的眼淚和無奈,也見多了穆帥的毫無理智,他那時候活得還不如個瘋子。”
許流音目光落向穆勁琛,教官坐着沒動,“原來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我想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你可以選擇忘記,但是發生在穆帥身上的,它是真實存在過的,你憑什麼也能忘了?”
許流音肩膀微微顫抖,教官話語發冷,“還是說它只是發生在穆帥身上,你只要不問,就可以什麼都不知情,是嗎?”
“我——”
“許小姐,穆帥的心理陰影是怎麼來的,我一清二楚,你想聽嗎?”
許流音下意識害怕起來,“我知道是因爲我。”
“聽聽,多麼簡單的一句話,當然是因爲你,但你不知道他是怎麼把自己逼成這樣的!”
許流音眼眶發熱,擡起手掌輕拭了下。
“一年前,還是穆太太給我打得電話,說穆帥駕着車離開了……但我們誰都知道,想要找他並不難,他肯定是去江邊找你了。”
一年前。
一輛黑色的車子開到堤壩跟前,那邊有泥濘,還有雜草,男人下了車,從後備箱內拖下來兩大張木板,他墊在了車前,然後開着車下去。
江邊不完全都是以石塊填固起來的,也有自然形成的沙灘,只是很淺很淺,與其說是沙灘,那還不如說是個沙潭。
穆勁琛的車搖搖晃晃往前開,車輪很快碰到了江水,水逐漸漫過車身,漸漸的,淹沒了半輛車。
穆勁琛的車窗開着,渾濁的江水從窗外往裡跑,車子還在繼續向前,水嘩啦啦一下全部衝進來,車輪猛地抱死,車子就停了下來。
男人看着江水淹過了他的腳面,很快沒過他的膝蓋,又很快到他的胸前。
穆勁琛調整下座椅,身子往後躺,車頂的天窗也是打開着的。
被泡在水裡面的感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到了,他渾身酒氣,狹仄的空間內很快都是這種濃烈的味道。
教官開了車來到江邊,一眼望去,毫無收穫,“沒看到穆帥的車子。”
副駕駛座上的另一人探出頭去,“看,穆帥的車子在水裡面。”
兩人很快下了車,並朝着穆勁琛所在的方向跑去。
下了水,往前的速度也被拖慢很多,教官來到車旁,看到車窗是開着的,只是一眼望進去,卻並沒有發現穆勁琛的身影。
他腦袋探進車內,待看清楚了裡面的情況後,大吃一驚。
穆勁琛分明是在車內的,只是他仰躺着,水淹沒過他整個身體,包括他的臉。教官大驚失色,伸手揪住穆勁琛的衣領,將他強行拉起來。
“穆帥!”
穆勁琛雙目緊閉,髒污的渾水從他的俊臉上往下淌,教官伸手搖晃着他的上半身,“穆帥,穆帥。”
男人將他的手推開,“別管我。”
聽到他還能這樣說話,教官心裡一鬆,“您快出來。”
穆勁琛閉着眼,身子再度往後躺,後背躺在了水面上,然後整個人使勁往水裡面壓,黑色的髮絲很快浸入水中,如正在掙扎的水草,不過一會,水面恢復了平靜。
教官看在眼裡,知道他心裡難受,卻不能任由他這樣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他再度伸出手,將穆勁琛從水裡拽了出來。
男人大口喘着粗氣,雙眼猛地睜開,眸子內透着一種複雜的情愫,“我看到她了,我真的看到她了。”
“穆帥,您別這樣,人死不能復生,您放了她,也放了您自己吧。”
“我爲什麼要放了她?”穆勁琛問道。
“穆帥,付流音已經死了。”
穆勁琛整個人泡在水裡,有些事實不想接受,他好想逃避,但是逃不了怎麼辦?
“我知道。”
“您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這樣?”
穆勁琛擡頭朝他看看,“我不敢說她還活着,但是我想見她,我只有跟她一樣進了這個江水裡面,我只有跟她一樣被束縛住了,我才能見到她。”
許流音當初是被人捆住了手腳丟進江中的,他呢,他現在綁着安全帶,被困在車內,穆勁琛面上露出期待。“真的,我真的見到他了。”
“穆帥,您醒醒!”
“你們都讓我醒醒,我自己心裡最清楚,我醒着,我真的醒着,別管我,你們都走開。”
穆勁琛重新將自己淹進了水中,兩名教官對望眼,急得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纔好。
男人聽不到外面的說話聲,耳朵裡嗡嗡的,他想要睜開眼,可是江水中混着泥沙,迷了他的雙眼,他痛得沒法將眼睛睜開。
但他好像真的看到許流音了,那麼真實,彷彿就在他的面前,只是他的雙手擡不起來,也摸不到她。
他想喊她一聲音音,穆勁琛看到許流音拉着行李箱從穆家離開。
穆勁琛沒能喊出她的名字,但是她回頭衝他笑了。他剛要跟着笑,卻看到許流音被人推了一把,她跌進了江水中,開始掙扎,可是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綁着,一塊巨大的石頭拉拽着她,瞬間就將她拉到了江底。
許流音痛苦極了,面目猙獰,身子扭動着,無奈石頭太重,穆勁琛看到她掙扎的時候,四周的水都混了。
她的絕望和害怕都寫在臉上,她一定是想要開口喊穆勁琛救命的。
他看到了她的嘴型,對,喊的就是他。
穆勁琛想要過去,但他動不了,他沒法呼吸,胸腔內由於憋氣,痛得就跟要炸開一樣。
許流音掙扎不動了,那塊大石頭紋絲不動,一羣魚遊了過來,停頓在許流音的面前,不確定她是死了還是活着。
許流音沒再動,一條魚大着膽子上前,游到了她的頭頂上。
穆勁琛身子猛地抽搐起來,站在外面的教官眼見不對勁,伸手將他拽出水面。
他上半身搖晃下,竟是沒能自己坐着,他身子倚向車門,腦袋鑽出了車窗,他臉上都是水,眼睛通紅,他卻不知自己早就是淚流滿面。
“穆帥!”
穆勁琛看着眼前的水,他忽然害怕起來,他雙手擡起遮住了自己的臉。
教官說完這些的時候,穆勁琛還沒醒。
“穆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被他自己一步步逼出來的。不光是這麼一次,他還開着車去江裡祭奠你。我從來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但你能把他折磨成這樣,也是你的本事。”
許流音垂着頭,沒說話,只是手不住在臉上抹着。
“起初,他連洗澡這關都過不了,整個人都臭了,我們見慣了他高聲訓斥的模樣,卻把他最狼狽的樣子,也都記住了。”
“搜救隊一直在找你,從最開始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到最後的一定要見屍,蔣家都放棄了,穆帥還在堅持。搜救隊一直飄在江上,一無所獲,所有人心知肚明,都說你已死無全屍,怕是葬身魚腹了。但是這樣的話誰都不敢講……”
許流音咬着牙關不想哭,教官兜裡的手機傳來震動聲,他看眼來電顯示後起身。
“今晚訓練場的任務不能臨時取消,你照顧好穆帥,我先下去了。”
許流音點下頭,教官推開椅子起身,他走到外面,將房門關上。
許流音瞬間淚流滿面,她上了牀,扳過穆勁琛看了眼。他跟平時睡着後的樣子並無兩樣,只是頭上、臉上都是泥。
她進浴室打了一盆水出來,用溼毛巾替穆勁琛擦臉、擦手,將身上也簡單清理了下。
許流音關了燈,鑽進被子內,緊緊地抱着他。
穆勁琛醒來的時候,都快後半夜了,他身體動了下,睜開眼看到屋內一片漆黑,他想要坐起身,卻被許流音抱着腰。“醒了。”
“幾點了?”
“不知道。”
許流音更用力地抱住他,“訓練場還有別人,你不要擔心,快睡吧。”
“我……”
她將腦袋在他胸前摩挲着,“穆勁琛,你以後再也別害怕了,我又沒事,我不都說了嗎?我好好地活着呢,一年前我也沒有被人推進江底,那都是假的。”
男人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她緊擁在懷裡,“我知道,我現在抱着你的感覺纔是最真實的。”
“心理那關是不是克服不了?”
“當然能克服,”男人很明顯嘴硬起來,“這點小事,能難得住我嗎?”
“你就想着,我沒事,我現在活着……”
穆勁琛將下巴貼着許流音的額頭,“我知道,可是遇上那種情況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是空的,我甚至想着即便你現在沒事,但是以後……”
“以後也不會有事的,”許流音腦袋往後輕退,擡手捂住穆勁琛的嘴,“有你在我身邊,不怕。你呢,再也不會不要我,我怎麼可能會出事呢?”
穆勁琛伸手將她擁在懷裡,許流音腦袋往他身前拱了拱,“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爲了找我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跟你沒關係。”
許流音伸出手,十指同穆勁琛交扣,掌心緊緊貼着掌心,她摸到了他手心內的那條疤。
“我以爲不告訴你我還活着,你很快就能把我忘了,我也很快就能把你忘了,是,終究還是因爲我覺得你不愛我,對不起。”
“那你覺得我愛你嗎?”穆勁琛問道。
許流音眼圈再度泛紅,“愛,當然愛了,愛得不得了。”
穆勁琛手掌落到許流音腦後,薄脣貼到她耳側親了親。
“我在民政局見到你以後,我就去找了那個把你推進江底的人,我單獨跟他見了面,他其實已經被判刑了。”穆勁琛貼着許流音的臉,緩緩說道,“我問他,他是不是真殺了人,他說他跟付京笙有仇,純粹是要報復。而且他一口咬定,你就是死在了他的手裡,屍體也被丟進了江底。”
“爲什麼會這樣?”許流音有些不解,“他沒有動過手,怎麼會心甘情願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呢?”
“我事後查過他家的底,原本他家的條件很差,但後來卻忽然之間買了房。”
穆勁琛手掌改爲握住許流音的肩膀。“你現在的身份變了,我也不能說你沒死,我懷疑過,他是不是在替別人隱瞞什麼。”
許流音擡起手,手指畫過穆勁琛的眉頭。
她自始至終沒有提起穆成鈞,人跟人之間都會有些秘密,哪怕是夫妻之間也不例外吧。那件事,許流音確實不想再說,“事情該到水落石出的時候,總會被人知道,最重要的是我沒事,我沒死。”
穆勁琛抵着許流音的額頭,她笑着皺了皺眉,“臉上一股泥水的味道,擦都擦不乾淨,去洗個澡吧。”
“你跟我一起洗。”
“好吧。”
許流音起身,穆勁琛掀開被子,她伸手打開燈,穆勁琛朝自己身上看看,嘴角噙了抹壞笑,“你給我脫的?”
“不是啊,是兩名教官,三五下就給你扒光了。”
穆勁琛暗罵聲,“一個個脫上癮了,以爲我好欺負是不是?”
“他們經常趁着你意識不清的時候,扒你的衣服嗎?”
“我沒有過意識不清的時候。”
“你今晚就是。”
穆勁琛脣瓣處緊抿了下,“我裝的。”
“那我喊你,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你是被擡回來的,你也知道嗎?”
穆勁琛點頭,“知道。”
許流音輕輕嘆了口氣,“你是被教官揹回來的。”
男人不說話了,許流音起身,穆勁琛跟着站起來,看了眼自己身上,特別狼狽。許流音儘管給他擦拭過了,但泥漬的痕跡猶在,一條條的,顯得他整個人特別髒,還有股說不明的泥土腥味。
他跟着許流音走進浴室,許流音穿着睡衣,“其實我早就洗過了。”
“你答應的,要跟我一起洗。”
她二話沒說脫了睡衣,站到淋浴區,許流音將頂頭最大的那個花灑打開,溫熱的水從裡面噴射出來,她頭髮都溼了,眼睛也有些睜不開。許流音擦拭着臉,“快過來。”
穆勁琛盯着她看,許流音沒給他往後退的機會,她上前拉住他的手,“過來。”
男人邁上前一步,水花濺到他的臉上,他下意識想要閉眼。
“你平時洗澡都是怎麼洗的?”
穆勁琛摘下放在牆上的花灑,“用這個,不對準我臉的話,會好很多。”
“那洗頭呢?”
穆勁琛彎下上半身,“可以這樣,我的眼睛能睜開。”
許流音將他手裡的花灑接過去,重新掛回牆上,她將穆勁琛拉上前一步,讓他完全站在衝淋區。
男人的頭髮瞬間溼透,溫水順着他的臉龐往下淌,這樣本來就會有種窒息感,穆勁琛面上露出緊張,許流音伸出手,替他將臉上的水一遍遍擦去。
“勁琛,你看我,看看我。”
穆勁琛勉強睜開眼簾看向許流音,她輕笑下,“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回蘇州?”
“隨時都好。”
“明天好不好?”
“真,真的?”
許流音見他眼睛再度要合上,她用手掌在他眼簾上抹着,“真的啊,我跟師傅師母打過招呼了,他們熱情地歡迎你,明兒一早,我師母還要去早市買菜,你有沒有一點緊張感?”
“你現在纔跟我講?”穆勁琛握住她的手掌,“我什麼都沒準備。”
“不用準備厚禮,我師傅喜歡喝茶,師母喜歡聽戲、穿旗袍,我前幾天去商場看過,看到一家旗袍店,我給了尺寸,想要送師母一個驚喜,她們今天給我打了電話,說明天就能去取。到時候,我就說你送的,好不好?”
穆勁琛輕笑,“好,那我再去給你師傅選幾樣禮品。”
許流音踮起腳尖,前額同他相抵,她伸手握住穆勁琛的肩膀,這才發現他在抖。
“勁琛,你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麼事?”
“從蘇州回來後,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穆勁琛想要往後退,許流音握住他的肩膀不肯鬆開。
“你想想,等到我們有了孩子之後,你想不想給他洗澡?”
“想。”
“等他稍稍大一些後,你想不想教他游泳?”
穆勁琛嘴角輕揚,“想。”
“如果是個男孩,依着你的性子,你肯定特別想帶他去野泳。”
“這一點你都想到了。”
許流音前額同他靠着,“當然了,但是勁琛……你怕水,你怎麼帶他出去?別說是野泳了,就算是去游泳館,我都不會放心讓你帶他去的。”
穆勁琛沒說話,許流音摸了摸他的臉。
他牙關輕咬,眼睛一直是閉着的,水淌過了他高挺的鼻樑,順着他堅毅的下巴處往下掛。
“我想看你親自帶着他,你帶出來的孩子,肯定不會差的,但前提條件是,你要無堅不摧,這樣才能給我們的孩子一個最好的保障。”
穆勁琛吃力地點下頭,他手掌在許流音身上輕推下,想要從衝淋區退出去。
他面色有些發白,許流音一手一邊按住他的手臂,她腳尖踮起,在他脣瓣上親吻着。
穆勁琛濃密的睫毛顫抖下,許流音主動加深了這個吻,她雙手索性抱住穆勁琛的脖子,兩人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許流音覺得有些好笑,因爲她怕她太激動的話,會嗆了水。
她主動發起的攻擊,卻又是她主動撤退的。
穆勁琛意猶未盡,湊上前想要索吻,許流音小臉躲開,又笑着上前抱住他。
她雙手攀住穆勁琛的脖子,她親吻着他頸間的動脈,一下下、一口口,酥麻的令人好像要飛起來。
穆勁琛伸手將她擁緊,許流音小臉同他摩挲着,又猛地張嘴咬住他的耳垂,穆勁琛倒吸口冷氣。“你是不是學壞了?”
許流音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跟你學的。”
男人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低頭封住了她的脣瓣,頭頂的水花還在往下灑,但穆勁琛好像沒顧及這麼多。
許流音好不容易將他推開,氣喘吁吁道,“穆勁琛,你能感受到嗎?你現在抱着的、親着的都是我,是活生生的我,你摸摸……”
許流音說着,拉起穆勁琛的手掌,讓他摸着自己的臉,“是不是特別真實?”
“是。”
“所以,以後再也別擔心我了,我好好的。”
穆勁琛的手掌順着女人的臉往下,滑過她的鎖骨處後,來到她的胸前。
許流音看了眼,將他的手推開。穆勁琛笑了笑,手又放回去,“是你讓我摸着的,我感覺到了,是,特別真實。”
許流音笑着撲上前,害得穆勁琛往後退了一步,她伸手將他臉上的水漬抹去,穆勁琛嘴角展開,許流音也笑了。
穆家。
蘇晨今天早早地就睡了,穆成鈞被趕出了主臥,她將門反鎖後,覺得心裡特別踏實。
小薯片肚子被喂得飽飽的,一覺睡下去特別沉,蘇晨翻個身,今天不用束手束腳的了,整張大牀都是她的,她想怎麼翻滾就怎麼翻滾。
另一個房間內,穆成鈞並未睡着,他肚子裡存了一口氣,怎麼都消不去。
蘇晨這不算主動算計他,但是她這順水推舟的本事,他是佩服的。
男人在房間內走來走去,看眼時間,都是後半夜了。
穆成鈞知道穆太太早就睡了,他拉開房門走出去,來到蘇晨的房間跟前,他擡手想要敲門,但是想到小薯片還在裡面,萬一驚擾了他,心疼的不還是他嗎?
穆成鈞想到蘇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掏出手機給蘇晨打了電話,蘇晨睡得正沉,猛地聽到震動聲傳到耳朵裡,她帶着孩子睡,所以手機不敢開聲音,蘇晨睜開眼,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拿過手機。
她看眼來電顯示,是穆成鈞。
蘇晨立馬睡意全無,她不想接,但是又生怕穆成鈞明兒找她麻煩,蘇晨只好接通了電話。“喂。”
“開門。”
蘇晨下意識朝門口瞅了眼。“都幾點了,你還沒睡?”
“對,開門。”
“穆成鈞,是媽不讓你進來睡的。”
“你別一口一個媽,叫的真是好聽,蘇晨,她保不了你一輩子,你要是識相的話,趕緊開門。”
蘇晨坐在牀上沒動,“我不會給你開門的。”
“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有每個房間的備用鑰匙,你現在若給我開了門,萬事還好商量,一會等我進來……”
蘇晨完全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她再度緊張起來,她掀開薄被站到地上,穆成鈞擡起手指,在房門上輕輕敲打了兩下。這陣聲音完全不會吵醒小薯片,卻一下下敲進了蘇晨的心裡。
她杵在原地,沒有上前。
穆成鈞繼續說道,“把門打開。”
“你……你要真有鑰匙,那你就自己開了門進來吧。”蘇晨說完,趕緊掛斷了通話。
穆成鈞盯了眼手機屏幕,揚了揚手,但還是將手收了回去。
後半夜,蘇晨幾乎沒怎麼睡,她總覺得穆成鈞會開了門進來。她小心提防着,躺在牀上,時不時朝門口看去,好不容易耗到早上,月嫂敲響了房門,蘇晨走過去開門。
“大少奶奶,您下去吃早飯吧,我來看着孩子。”
蘇晨點下頭,先換了套衣服,再去洗漱。穆成鈞一會就要去公司了吧,等他走後,她可以好好地補一覺。
蘇晨走出房間的時候,明顯一張睡眠不足的臉,她頂着兩個黑眼圈,來到樓梯口,身後傳來咔嚓一聲,她回頭看去,看見穆成鈞從房間內出來。
男人帶上門,還未有開口跟她說話的意思,穆成鈞就看到蘇晨逃也似地下了樓。
他臉上難道寫着要吃了她幾個字嗎?瞧她害怕的樣子!
穆太太早就起牀了,正在餐桌前幫忙收拾着,蘇晨上前幾步。“媽。”
“起來了,昨晚睡得好嗎?”
蘇晨眼皮有些重,嚴重的睡眠不足,但她還是點着頭說道,“嗯,睡得很好。”
穆太太看到穆成鈞下了樓,“準備吃早飯吧。”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穆太太拿過小碗,看了眼對面的幾個空位,“勁琛不住在家裡,還挺冷清的。”
“媽,等小薯片大一些後,他就能陪着你吃飯了。”穆成鈞將手邊的小菜推向穆太太。
“是啊,再過幾個月就行,到時候弄張寶寶座椅放在我身邊……”
穆成鈞看也沒看蘇晨一眼,她也只是顧着自己吃早飯。穆成鈞眼見穆太太今天心情不錯,忙開了口說道,“媽,晚上見不到兒子,我覺都睡不好,您要不把小薯片放我房間?”
“瞎說什麼,你能餵奶嗎?”穆太太問道。
穆成鈞咀嚼下,臉頰微動,修長的手指撕着手裡的麪包。“不能。”
“那就是了。”
“但我想他,您要不同意小薯片跟着我,那我就跟着他……”
蘇晨擡下頭,穆成鈞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穆太太喝着碗裡的粥,不用蘇晨反對,她就開了口,“不行。”
“爲什麼啊?”
“成鈞,你還是自我檢討檢討吧。”
“我檢討什麼?”
穆太太還是搖着頭,“過段時間再說吧。”她視線看向旁邊的蘇晨,然後又落回到穆成鈞臉上,“還有,家裡的備用鑰匙我都讓曹管家收起來了,你不用找了。”
穆成鈞聽到這,手裡吃剩下的半片面包放回了盤子內,他一語不吭,鐵青着臉推開椅子起身。
蘇晨聽到這,心裡一鬆,怪不得穆成鈞昨晚沒有開門進來,原來是騙她的,還害得她半夜沒有睡着,戰戰兢兢。
穆成鈞去上了班,蘇晨心裡暗自高興,吃過早飯,她回了自己的臥室,美美地睡了一覺。
午後兩三點,穆成鈞回來了。
穆太太在樓下看着電視,見到他回來,穆太太輕擡眼簾。
“媽,我回來了。”
“嗯。”
穆成鈞上前幾步,坐到了穆太太身側,他伸手輕攬住穆太太的肩膀,“媽,您看看我,有我這樣的好男人嗎?按時回家,按時跟您報道。”
“行了,”穆太太朝他推了把,“這話說出來,你就不怕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來嗎?”
“您孫子在樓上嗎?”
“當然,要不然還能去哪?”
“我想他了,我去抱抱他。”
穆太太聽到這,臉色一鬆,至少穆成鈞還是顧着家的,有了這個兒子,他確實也比之前好多了。“去吧。”
穆成鈞起身上樓,蘇晨正在房間內做一些康復運動,這也是月嫂教她的。
門口傳來腳步聲,蘇晨扭頭一看,看到穆成鈞正快步走來,她趕忙起身,穆成鈞掃了她一眼,“媽讓我晚上別在這過夜,可沒說不讓我碰兒子。”
蘇晨沒有搭話,穆成鈞徑自走到小牀邊,小薯片剛醒,正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他。
穆成鈞心裡一軟,莫名覺得溫暖,他彎腰將兒子抱在手裡,“寶貝,爸爸回來了,想爸爸嗎?”
蘇晨朝他看看,穆成鈞坐向牀沿,逗弄着懷裡的孩子。
她走到一旁喝水,穆成鈞看了眼蘇晨的背影,“一個人睡,爽?”
“嗯,”她應了聲,嚥下口水後說道,“爽啊。”
穆成鈞勾起抹笑,“挺得意的,是不是?”
“沒有,我就是覺得分房睡真好。”
“那你就不介意我出去再找一個?”
蘇晨當然不介意,她張下嘴,但是想到上次的教訓,蘇晨立馬改了口,萬一穆成鈞屢試不爽,又來個錄音怎麼辦?“我們是要過日子的,有矛盾可以慢慢解決,你不要老是威脅我。”
蘇晨說完這話,背過身去。
小薯片踢了兩下腿,蘇晨的手機就放在牀上,穆成鈞聽到震動聲,他扭頭看了眼,屏幕上顯示有條短信進來。
蘇晨顯然沒聽到,穆成鈞起身,小心翼翼將兒子放回了小牀內,他拿起手機走到蘇晨旁邊,一把抓過她的手,蘇晨還沒反應過來,她的食指就被穆成鈞按住了。
他將她的手指按向指紋解鎖的地方,屏幕瞬間就開了。
穆成鈞用力丟開蘇晨的手臂,他手指在屏幕上一點,那條短信跳了出來:考慮得怎麼樣了?
穆成鈞再一看,沒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