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環兒似乎有些沒精打采,回去之後便躲進了自己的屋裡,連林涵宇父子終於報仇回來也不曾出來相見。而宇文佑則也不好在修仙者的地盤久留,很快便帶着魔族的手下們離開了,於是只剩下嵐擎和林涵宇,兩人面面相覷,表情都頗有些無奈。
林涵宇剛一張嘴,嵐擎便立刻搖頭擺手,道:“你自己惹出來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可幫不了你!”說完,趕緊轉身便溜了。
林涵宇張大了嘴,不由哭笑不得,看着他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章環兒緊閉的房門,他深深吸了口氣,硬着頭皮走上前去,敲了敲門。
“環兒,是我。”他輕聲說道。
“宇哥哥,進來吧。”章環兒道。
聽着聲音,雖然似乎沒什麼精神,但卻也沒有生氣的跡象,林涵宇於是鬆了口氣,微微用力,推開了房門走進去。
一進門,便看到章環兒坐在桌邊,雙手撐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愣愣出神。
他甚少見到這樣的章環兒,不由心中便多了幾分愧疚,輕輕走上前去,在她身邊坐下,輕聲問道:“怎麼了?不高興麼?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章環兒側過頭,看了看他,奇怪地問道:“生你的氣?爲什麼?”
林涵宇怔了一下,說道:“難道你不是見到我跟父親報仇的場面,心裡不高興麼?我知道修仙之人最少少造殺孽,但師父也說了,這件事情不了,在我心中便始終是個結,是個隱患,對修仙之路反而不利。想要修成大道,就必須斬斷塵緣,必須了結這件事情。”
章環兒更加奇怪了,看着他道:“師父說得沒錯啊!既然你也認同,爲何會以爲我不高興?”
林涵宇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迴應。半晌,他才苦笑了一聲,舉着雙手說道:“好吧,我投降了!既然不是因爲這個,你這番情緒低落是爲什麼?”
章環兒恍然,隨即聳了聳肩,嘆了口氣道:“我活了那麼多年,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比這更殘酷的復仇場面也不知見過多少了,你們這點東西算什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只不過是想起了還沒有成仙以前的一些事情,一時有些感慨罷了。”
林涵宇恍然,同時也忍不住暗自懊悔。所謂關心則亂,他一門心思想着她爲何會沒了精神,卻忘記了她乃是至高無上的創世真仙。天底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事無鉅細全都在她眼裡,自己父子這點事情還真的是不夠看的!而以她那麼多年的人生經歷,又怎會輕易被這點事情就動搖了心情?若她是如此容易受影響的人,也不可能修成正道,並且成爲獨力創造一方天地的真仙了!
想通了這點,林涵宇便整個人都鬆了口氣,面上的表情也輕鬆下來,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握住她的手道:“凡人之間生老病死、生離死別,都是極正常的事情,你也說自己活了許久、見了許多,卻又爲何還是讓自己陷入這般低落的情緒當中?”
章環兒看了看他,神色有些複雜,突然說道:“你可知道我爲何會託生於你的身邊?”
林涵宇不由一愣,脫口道:“你是故意的?故意在我身邊出現?難道不是巧合嗎?”
章環兒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找你,是故意的,讓你走上修仙之路,也是故意的,幫助你在修仙之路上一帆風順,更是故意的。”
林涵宇不禁心頭一震,只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淋下,頓時冷透了他的心底。
在他們幾人中,章環兒對他乃是最爲特別的,凡事都會先顧及到他,這讓祁鈺、嵐擎和宇文佑他們都忍不住嫉妒不已。他原以爲這是因爲他們之間的感情最爲深厚,她最喜歡自己的緣故,但現在聽這意思,竟然不是麼?
他放開了手,木然問道:“那……究竟是爲何?”
章環兒的眼神很是蒼茫,似乎透過天空看到了久遠的以前,飄渺的聲音彷彿是從時空的另一頭飄過來,緩緩說道:“當年,我還沒有成仙的時候,也跟你們一樣,努力修煉、拼命試煉,用盡了全身的精力去追究昇仙的大道。修仙路上很孤獨,沒有人能夠完全獨自一人走完,因此在我的生命中,也有着那麼幾個生死與共的朋友,因爲有了他們,因爲能夠互相扶持,所以我才能在修仙的道路上走得很遠、很遠……”她微微嘆了口氣,“可是,修仙的路實在太難了!九成九的人都倒在了通往仙界的路上,我的那些朋友們自然也不例外,他們一個個都倒下了……唯有一人,陪我走到了最後,我們一起,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成功晉升了仙界。”
林涵宇靜靜地聽着,雖然不知她爲何突然說起這些,但想必跟自己是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的。
他靜靜等待着答案的揭曉。
章環兒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突然傷感地說道:“人人都以爲晉升仙界就算修成大道了,我們也曾經如此認爲。然而等我們到了仙界,才發現這不過是個美好的願望。仙界其實比修仙界更加殘酷、更加弱肉強食,仙人們也分三六九等,而我們當時,連最底層的仙人都還算不上。”
林涵宇不由呆住了。他也是認爲昇仙就是修煉的終點的其中之一,今日卻從章環兒口中聽到了截然不同的事實,不禁大爲震駭。而章環兒乃是創世真仙,她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欺騙自己啊!
他的注意力已經被轉移開來,不由自主地尖尖豎起耳朵,想要聽個分明。
章環兒果然不負他所望,繼續說道:“我們發現,在仙界依然需要努力修煉,一步一步往上爬,才能真正到達頂峰。而整個修煉的終點並不是昇仙,而是成爲真仙。只有真仙能夠脫離現有的殘酷,能夠創造屬於自己的世界,所以,我們繼續鼓起勇氣,一點一點往前邁進着。然而,”她再次嘆了口氣,“方纔我也說了,仙界是個比修仙界更加殘酷的世界,我們的修煉進行得很辛苦,幾乎每天都身上帶着傷,還有好幾次險些命喪黃泉。還好有朋友陪着我,我們互相扶持、互相鼓勵,終於還是能夠熬下去。”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許久,彷彿是在回憶着那段辛酸但卻又充滿了情義的時光,那時的她,還是個渴望走到頂峰的仙界新鮮人,根本想不到一旦真的到達頂峰之後,那高處不勝寒的寂寥和孤獨。
林涵宇也不曾催促她,只因從她的淡淡的話語中,卻聽得出來那份沉重,令他的心也忍不住沉甸甸的。
半晌,章環兒才又繼續說道:“修煉,除了個人資質、功法好壞之外,機遇也是必不可少的部分。我的機遇終究是要好些,因此漸漸與他拉開了距離,後來,他便索性暫時放下了自己的修煉,全力幫助我成就真仙,從而能夠快些擺脫這種殘酷的境況。最終,我們成功了,我終於達到了仙人們夢寐以求的巔峰,擁有了真仙的修爲。”
林涵宇這時淡淡地插嘴道:“他……是個男的吧?他一定很愛你。”
只有深愛着一個人,纔會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的修煉去幫助對方,這一點,他是有着深刻的體會的。
章環兒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或許是的吧,可是,終其一生,他卻始終不曾對我開口說過這樣的話。”
林涵宇微微一愕,脫口道:“終其一生?他死了?”
章環兒點了點頭,嘆息着道:“因爲他花了太長時間來幫我,從而錯失了自己修煉的機會。後來雖然他也修煉到了很高的境界,但卻始終無法突破最後那條線,終究未能成就真仙。而一旦不能成就真仙,也就意味着生命中就是會走到盡頭的,所以,到最後,他還是離開了我。”
林涵宇沉默着,良久,突然悶悶地說道:“那個人……跟我有着某種淵源吧?”
章環兒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很聰明……沒錯,你就是他的血脈後人。”
林涵宇不禁愕然,難以置信地問道:“這怎麼可能?!”
如果她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真仙,也就是說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她直接或者間接創造出來的,那他又怎麼可能是一個仙人的血脈後裔?
章環兒很是理解地看了看他,笑着說道:“這沒什麼不可能的。我創造了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穩定之後,他便一直與我共同管理着這裡。後來,當他的生命走到盡頭,即將消逝的時候,他本想就此消失,不復存在,走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但我卻不許,我不想讓他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地消逝,我想讓他仍然有機會重來,仍然有機會補回心中的缺陷,仍然有機會再一次從頭來過,這一次,我定會助他成就真仙,跟我一樣,永存於天地間。”她的情緒有些激動,不得不停下來喘了口氣,定了定神,才又繼續說道,“所以,我偷偷取了他的骨血,在凡人中埋下了一顆種子,雖然這樣的方法創造出來的人,不一定個個都有修仙的資質,但我堅信總會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擁有他的血脈的人,能夠代替他再次走上修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