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子上,呼吸沉重,面色晦暗:“老胡。”
老胡進來,恭恭敬敬的。
當看到張律師和葡先生在一起時,也甚感安慰——畢竟,誰也不希望葡先生一輩子耽誤下去。
他越快從傷心裡走出來越好。
“老胡,你送張律師回去。”
周到而雙全——對女人那麼照料。
那是一個溫柔的殘酷。
是一種禮貌的疏遠。
當一個男人熱切地喚你約會,你渴望着的是彼此之間感情的靠近,可是,你等來的,卻是一粒藥丸,一次送別——儘管還有一套珠寶。
卻更像是某種屈辱的見證。
張律師自從經歷了小藥丸事件後,對這一切,都不再感到奇怪了——無論做了什麼,都不奇怪。
只是,臉上一陣火辣辣的。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並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
那是對於自尊心的一種挑戰。
就連她,也逐漸地感到了。
你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他,適應他,伺候他……但凡一切,都按照他的習慣,他的愛好,半點容不得違抗。
忽然,她有些同情死去的藍玉致。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自己。
房車很平穩,司機的手藝很好。
張律師坐在車上,緊緊地皺着眉,連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是放棄,還是繼續?
就算再不甘願,再有戰鬥力的女人,也覺得疲憊。
仔細地計算他的好處:他是白馬國王,上沒有公婆嘮叨,下沒有三兄四弟虎視眈眈……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試看這個豪門年代,要進去,多少的條條框框?
大家族裡多少的陰謀算計?
而他是最好的!
只要成功了,一切,便是你的!
連覬覦的人都沒有。
多爽。
她咬了咬牙,渾身的戰鬥力,忽然又凝聚了起來——總要戰鬥下去。不然,今日的屈辱,今日的一切,就白受了。
1925. 慾火焚身
旁邊還放着那個珠寶盒子,她狠狠地扔在一邊。
在心底冷笑一聲。
誰稀罕這個東西啊。
明明有金山銀山,誰耐煩被一個小破銅爛鐵就吸引了?
葡先生這個男人,真是吝嗇小氣得可以。
就如工作的時候,遇到越是棘手的案子,越是有挑戰性。
她好暇以整,準備再戰,至少,他還答應着約會,不是嘛。
就不信,他真的癡情到爲了那個女人一生一世——事實上,他的癡情也是打了折扣的。得不到的才最好而已。
夜色,無邊的夜色。
蘆葦叢邊,一個男人瘋狂的身影。
小湖邊波光粼粼,蘆花飛在臉上,輕柔而輕薄。
他躡手躡腳,不敢喊出來。
就如那天晚上的電話聲音,就如今日看到的哪一個側影。
難道一次次都是幻覺?
或者,就算她變成了幽靈,也在想念自己,想再來看自己一面?
他忽然激動起來——她是來看自己的,一定是。
可是,因爲人多,被阻撓了。
尤其是石宣英。
這個可惡的傢伙。
他有事沒事,和王若琳躲在哪裡幹什麼?
可以說,是肆意地破壞。
這個臭小子,破壞了自己一輩子了。
他忽然恨起來,強烈的。
恨不得把這個人徹底驅逐出自己今後的視野。
秋夜的露水全部降臨他的身上,溼漉漉的。
他的聲音也很微小,帶着強烈的祈求:“玉致……好姑娘……你出來吧……你出來……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好姑娘,你出來呀……”
蘆花晃動。
哪裡是她的身影?
石宣英下車,走在秋風裡。
他的大衣散開,風一陣一陣地吹進來。
身後,嗚嗚的,如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他驀然回頭。
四周空無人影。
那是一種極端的空虛,極端的失落,他喃喃自語:“小羊……你是否在怪我??”
那是一種極端的空虛,極端的失落,他喃喃自語:“小羊……你是否在怪我??”
就如那一通咆哮的電話——他忽然驚覺,她能聽到。
她再一次受傷了麼?
“小羊……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是……你連我都配得上,何況小叔叔……是他配不上你,是他不好……小羊,是小叔叔不好……”
他喃喃自語,彷彿在黑夜裡,要向她解釋——她無孔不入,她能聽到的吧?
“我只是妒忌!小羊,我只是妒忌……”
是的,就是妒忌。
引來無窮無盡的憤怒。
“石宣英,你從來沒有對我好過,你不是打我殺我就是折磨我,我怎麼相信你會愛我?”
他悚然心驚,這是誰在說話?
“我從不相信你愛我……真的,以前你殺我,放毒蛇咬我……從來沒對我好過……”
一直都在放毒蛇咬她麼?
“石宣英,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變好了一點兒,還能夠自食其力了,哈哈,刮目相看啊……真是不錯……我幾輩子沒見你這樣過……”
康河的柔波里,劇院的舞臺上……這是誰在說話?
他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擡起頭,看到家裡亮着的燈光。
無限冷清。
他緩緩地進去。
坐在書房裡。
門被推開,一個老頭兒,幾乎是躡手躡腳地進來:“哇……”
很大的一聲,如驚雷一般。
石宣英哭笑不得:“爺爺,你還玩兒這一套?煩不煩啊?”
白頭髮的老頭兒笑嘻嘻的:“小兔崽子,有沒有嚇到你?”
“幼稚!”
他翻了翻白眼。
人家都說,老來還小,老頑童,看來,不是白說的。
石老頭笑嘻嘻地自顧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柺杖敲着地面,卜卜卜地輕輕響。
“臭小子,你真的要和王若琳訂婚?”
他警惕起來:“爺爺,你是不是也是她的入幕之賓之一?”
石老頭一柺杖幾乎要敲過來:“蠢才,我老人家八九十歲了,再她豔名遠播,也是有心無力。”
原來是有心無力?
如果有力,豈不是真的有這種可能?
石宣英笑起來:“這不就結了,你怕什麼?”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死小子,我可警告你。娶妻第一是身家清白。你祖母,你母親,哪一個走到人前,會被別人嘲笑和輕侮?她們都是一等一的好女人……”
石宣英暗忖,可祖母再好,也改嫁了啊。他當然不敢說出口。
“這個年代,雖然沒以前那麼講究了。可是,你讓我們一般老友聚會的時候,我提起自己的孫媳婦,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身體特徵,牀上表現?”
“爺爺,你和我老子一樣庸俗!”
“這不是庸俗。這個世道就是如此。蠢才,男人,第一要緊的是不能被戳了脊樑骨……就算以前那個什麼藍玉致,也要好點……”
石宣英十分好奇:“如果我娶了藍玉致,你就不怕傷風敗俗了?”
“至少沒人指着她說自己是她的牀上嬌客。”
石宣英撐着頭,一言不發。
石老頭笑嘻嘻地,拿柺杖在他腿上敲了一下。
石宣英幾乎跳起來,怒道:“爺爺,你幹什麼?”
“我纔要問你小子在幹什麼。這一段日子,你從來沒有在王若琳處過夜,她也從沒在你這裡過夜。你好些日子都在公司熬夜加班趕工,可爲什麼要放出風聲,讓你老子勃然大怒?他還以爲你和王若琳已經同居了……”
石宣英大怒:“爺爺,你找人跟蹤我?你真卑鄙!”
“你這個臭小子。你是什麼?就算是翻天的孫悟空,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握了握自己的拳頭,鬚髮皆白,就如一個掌控一切的如來佛。
“臭小子,你的一舉一動,我清楚得很。你說,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惹怒了你的老子,對你有什麼好處?這些日子,他爲了你的事情,食不甘味,我看,頭髮都快白得趕上我了,沒出息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