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9章

姽嫿聽了,低語道:“我過去探路如何?”對面那個攖寧子的石偶突然朝了姽嫿橫衝直撞過來,眼看避之不及,皎鏡“啪”地撕開靈符扔去。半空中騰地伸出一隻金色手臂,捏住石偶的脖子,轉瞬間轟隆作響,石偶又粉身碎骨散在了地上。

異熹再也按耐不住,從一根石筍後露出半張面孔,指了四人對身旁的人大叫:“烏荻,你等什麼?還不把這些雜碎給殺了?婆婆媽媽的,丟人現眼!”

烏荻冷淡地應了。如此膽小卻貪婪的僱主,她絲毫瞧不起,不過酬勞很好,也就罷了。她本不會現出真身,只是一來有狐嘏的示警,說夙夜留在了青蓮院,二來異熹非要她露面保護,纔信她真的在旁。好在來者身上不過攜帶了夙夜的靈符,肉體凡胎並不難對付。

她到底多疑,當姽嫿用銀針破去異熹分身時,曾以爲夙夜在側,再仔細看了,發覺只是沉檀香末染有靈法師的氣息而已。真個遇上襲擊,姽嫿並無什麼出奇制勝的手段,方令她安了心。她封住洞口的石頭,有隔絕法力的禁制,那個人應該無法追來了。

烏荻白衣勝雪,足不沾塵地飄在了空中,雙手合十,默默唸動咒語。四人悚然一驚,速速靠攏了一處,只見一道紅色的血光從烏荻指尖飛起,如長虹貫穿全洞,直插四人頭頂。

彷彿有看不見的手攔住了血色長虹的去向,烏荻清冷的面色一變,借了百濯香隱匿身形的夙夜,已用咒語鎖住了異熹的身形。烏荻回首望去,異熹咿啊亂叫着,手舞足蹈,整個人如被無形的繩索綁在了石筍上。

烏荻暗恨自己失策,竟忘了先用法寶護住異熹。她忙用靈識追看,始終找不到夙夜的痕跡。相反的,洞中不知幾時瀰漫了濃烈的百濯香氣,一呼一吸間,全少不了這妖魅的氣味。

“有我在,你毫無勝算。”夙夜淡漠的聲音又在她心底響起,“若早聽了我的話,就不會有這下場。無謂再鬥下去,你走吧。”

烏荻面無表情,用心念問他:“狐嘏呢?”

夙夜道:“他很懂得如何逃命。”

烏荻沉下臉,最後望了一眼異熹。異熹張大嘴,拼命指着自己的心,夙夜微覺奇怪,烏荻已消失不見。血虹黯然退散,璧月、墟葬、皎鏡、姽嫿四人只覺身上一輕,正疑惑間,夙夜露出身形,丟給姽嫿一道靈符,“這是穿地符,你們帶異熹走。”遙遙一指,困於石上的異熹立即栽頭掉下。

四人上前擒住異熹,再看夙夜,已打開藏在山石裡的密室,迎出一個人來。

傍晚時分,夙夜與一個錦衣青年現身在青蓮院,令留守的五師終於放下心事。

那人神采奕奕,一雙黑眸熒熒發光,面容俊俏可喜。陽阿子與丹眉見了,當即行禮道:“見過山主。”紫顏仔細端詳攖寧子,見他看似弱冠少年,與湘妤堪稱絕配,由此想到年過四十的異熹,嫉恨父親如此模樣,也是合理不過。

夙夜見紫顏完好無損,放下心事,道:“我們追了兩個時辰,總算尋到最後一個洞窟,山主果然就在那裡。”紫顏惦着那個美麗的靈法師,問道:“烏荻呢?”夙夜淡淡地道:“有姽嫿和皎鏡助我,她一個人逃了。異熹被我抓住,沒有人再付報酬給烏荻,像她那樣愛財如命,纔不會跟我們拼命。”頓了頓又道,“墟葬他們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墟葬四人帶了異熹從地下冒了出來。姽嫿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夙夜你再給我一張穿地符,回頭我就這樣進霽天閣,嚇一嚇我師父。”

夙夜冷冷地道:“我師父和你師父是好友,你以爲蒹葭大師會被這點小伎倆嚇到?”姽嫿好大一陣沒趣,扮了個鬼臉道:“你是說,你的法力不如兜香大師,不能讓我師父有一點驚喜?”夙夜瞪她一眼,想了想,掏出另外一個符咒給她,“你回去用它試下,也許會成功。”

姽嫿見符咒外面套了一個黑色絲囊,上面寫了“不可說”三字,知道這是符咒的名字,不由大喜。

異熹滿臉土色,跪倒在地,頹然地不想看任何人。攖寧子也不理他,拉了墟葬的袖子問:“我的夫人呢?她在哪裡?”左看右看,發現躺着的青鸞,就想趕過去。青鸞忙從牀上坐起,手忙腳亂地抹去易容。

攖寧子見她起身,心中興奮,繼而見是他人易容,情緒很快低落,難過地道:“夫人她沒有被毀容吧?千萬、千萬要留住她的臉!”

他愛的是軀殼,還是她本人?墟葬心裡微覺彆扭,道:“山主不必憂心,湘夫人一切安好。”向夙夜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無須再吊人胃口。

夙夜故伎重施請出了湘妤。攖寧子撥開其他人,撲到她的身上,嬌豔的容顏毫無損傷。他長出一口氣,這纔回頭直視異熹,冷淡地道:“孽子!你還有什麼話說?”

孽子,這兩個字分外刺耳。異熹擡頭,注視着陌生的父親,語氣同樣冰冷,“你真的想聽嗎?從小到大,你不顧我的死活,如今,會想聽我說話嗎?”

攖寧子一怔,英俊的臉頰泛起了惱人的紅暈,喝道:“你說什麼?”

異熹再不看他,惡狠狠地瞪着不遠處湘妤的軀體,眼中的怒火像是要燒燬他的整張臉。他捶着地,氣沖沖地說道:“我活着,你心裡從來沒有我。那個女人死了,你卻一直惦記。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背叛你?我不能讓你救活她,我不想看她奪走我的家!我是你兒子,你所有的東西都該是我的,那女人不能醒來,她根本就不配和我平分你的一切!不過,我已經不稀罕有你這個爹了,我只要你的家業,這崎岷山莊早就該由我繼承。你和這個女人,都該死--”

他猛地咬破中指,對了湘妤喊道:“我要你死!”

夙夜叫道:“不好!”

湘妤突然飄到半空,繚繞的青絲漫天飛舞,像被雷電擊中一樣地顫抖。夙夜睜大眼透視異熹的體內,一團白色的影子從他的心臟處慢慢顯現出來。烏荻沒有走,她躲進了異熹身體裡,逃過了夙夜的追蹤。哪怕領不到她該得的獎賞,靈法師的尊嚴不容許她就那樣輸在夙夜手中。

她爲異熹準備了一個血咒,以命償命。被血咒點中了的湘妤等於走進死神的懷抱,屆時她的身體將因血液過分充盈而爆裂,殘留的魂魄也將散盡,不復有重生的可能。

夙夜憤怒地望着寄身在異熹體內的烏荻,他施展任何法術對付她,都有可能殺死異熹。其實用不着他動手,血咒展開後沒多久,他就將血竭而死。到時,也是烏荻不得不脫身而出的時刻。

湘妤在那一刻睜開了眼,異熹的血源源不斷穿越空間,通過咒語直接涌入她的體內。有了活人鮮血的充盈,一下子驚醒了她沉睡的魂魄。攖寧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訝然狂喜,張開兩手對她喊道:“湘兒,是我!我是攖寧!你記得我嗎?”

湘妤望他一眼,衆師被她眼中的哀愁感染了無限的傷心,恨不得替她哭一場。夙夜急急說道:“湘夫人,你中了血咒,請容我爲夫人放血。”難得他也有情急的時候,烏荻陰陰地在異熹體內一笑,感到了滿足。

湘妤用手製止,環視四周,微一錯愕後彷彿明白了所有。

“不,我想死,你讓我走。”她平靜而優雅地述說。

夙夜凝視她眸子裡不盡的哀傷,忽然看到了她的前塵過往。於是他回過頭,帶了憐憫與惋惜的神情,瞥了攖寧子一眼。

攖寧子跳着跺腳,拼命往上蹦着,試圖撈到她的衣角。他不甘心地大叫:“不,湘兒,你是我的,你不能死!湘兒,你不要死!快救救她,誰來救救她!”越來越多的血進入了她的身體,逐漸令她承受不起,夙夜遺憾地遙看她就要消逝的美,任由拯救的時機一點點過去。

湘妤安寧地笑着,青絲霓裳繪成悽美的圖案,在空中展翼成了撲火飛蛾。

寧願死,也不想和你一起。她對了攖寧子,無聲地這樣說。

他眼睜睜望見她,舍卻了所有。

粉黛成灰,原來她所求的,他們都不能給。

攖寧子的淚混合了哭喊落下,滿地狼藉,是他不堪收拾的情債。爲她傾盡數十年的相思呵,就被她這樣無情地拋棄。她的美,是他放不下的毒藥,始終甘之如飴。爲什麼要這樣折磨他的心呢?難道這麼多年真心誠意的愛,抵不過當初逼她嫁給他的罪過?她心中又有怎樣的愛,越過歷歷時空不能遺忘,以致絕不肯接受他的情意?

異熹看見父親肝腸寸斷,終於了卻心頭的恨,他的意識一點點遠離,紅的,白的,黑的,最終眼前沒有了顏色。烏荻從他身子裡鑽出來,被夙夜一把捏住了脖子。

“我有一千種咒語,讓你殺不死我。”她這樣說,擡起高傲的頭顱,輕蔑地瞥着夙夜,“只是,你不想看看,湘夫人是怎麼死的嗎?”夙夜恨恨地鬆開了手。

烏荻眼中盡是灰色,她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在所有人關注湘妤的時候,那個年輕的易容師正望着自己,似乎看破了她的愛恨。朝紫顏齜牙做了一個鬼臉,烏荻幻化成白煙,悄然地飄出門去。天已經黑了,春天的晚上,依舊有侵骨的寒意,即便是一抹煙,也避不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