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全當然不知道陳年現在其實已經是兩個徒弟的師父了,只是在看到陳年遊刃有餘地指揮着廚房中各項事務的時候,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覺。
“如果讓陳年在酒樓裡幹,那會不會成長得更快?或者說他天生就適合在酒樓裡幹,而不是做大鍋飯?”
畢竟做大鍋飯和在酒樓裡做菜,雖然都是做菜,但這二者之間卻有着本質的區別。
在酒樓裡做菜,能夠接觸到的人更多,能夠學到的東西也更多,而且做出來的菜品精緻是大鍋飯完全不能比的。
而孫福全現在能被沈三如此禮遇,其實也得益於早年間他在酒樓當中的那段經歷。
可他在聽到陳年的身世之後,也知道陳年並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什麼都不懂的人,想必他應該也知道哪邊對於他未來的發展更加有利。
可陳年最終依舊做出這等決定,想必也是人各有志了。
只不過孫福全不知道的是陳年完完全全就是衝着他來的,如果真把陳年永遠的扔到這個世界,陳年肯定還是會去酒樓尋求發展的。
只不過陳年現在在津武門裡做廚子看在孫福全的眼中這完完全全的就是緣分了。
陳年在那邊麻利的處理着各種食材,毛華原本聽了紀掌櫃的吩咐有心幫陳年做些什麼,比如切切菜,做做改刀,提前預炸或者是用水焯一些食材。
可他沒想到這些工作陳年全部都包辦了,能讓他做的也就是清洗的工作而已。
一開始他還覺得可能是陳年不好意思,於是直接開口說道:“要不你準備其他的,我來幫你切菜好了,這玩意兒也挺麻煩的。”說着的時候甚至還拿起了豆腐,“這個你打算怎麼弄?”
而陳年則是禮貌而又抗拒地搖了搖頭,從對方手中接過豆腐:“沒事的,我來就好,毛哥你要是真想幫忙的話可以幫我把肉清洗一下嗎?”
這讓毛華不禁有些錯愕,因爲在剛纔那一刻,他不僅在陳年的眼中看到了禮貌,而且還看到了拒絕。
這不是因爲不好意思而拒絕,而是因爲不信任。
毛華對於這種語氣和神情很熟悉,在七八年前他剛來潤豐樓時,當時孫師傅還在這邊掌廚,而那個時候的他也算得上是機靈了,所以便想着多做一些工作說不定能夠獲得孫師傅的青睞。
可當時孫師傅就是這麼禮貌的拒絕他的。
結果現在孫師傅的弟子也這麼說!
要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了,經過七八年的時間,他就算沒有成爲這裡的掌廚,但也已經能夠獨立上竈做一些菜了。
人家孫師傅能夠把我當成毛頭小子,可你看起來還沒我歲數大,居然也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這也太狂了!
毛華心中很快便給陳年貼上了一個標籤。
“對了,毛哥,能麻煩您先準備幾樣涼菜嗎?我這邊打算做的都是一些熱菜,等一下紀掌櫃的客人們來了,肯定還是要先上一些涼菜的。”
“好。”毛華點了點頭,在將手裡的肉洗乾淨之後放在一個盆中,然後便開始去準備涼菜了。
說實話現在他已經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了,他就想看看一會兒陳年究竟能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菜品來。
反正紀掌櫃讓自己配合陳年,可這個姓陳的小子不讓自己做那就和自己沒關係了。
開始的時候陳年打算先做梅菜扣肉,畢竟這道菜要花的時間比較長,等做出來差不多也要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熟練的處理着豬肉,豬皮朝下放入鍋中,然後用各種各樣的調料調製醬汁,整個過程中完全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所有步驟都一氣呵成。
“這是梅菜扣肉?”孫師傅自然是知道這道菜的,雖然這道菜算是客家菜,但這個時候也已經流傳到北方了。
再加上這道菜本身就是大肉片子,所以深受很多北方人的喜愛。
只是孫福全看到陳年的這種做法和自己會的好像不太一樣,只是他並沒有說出來,因爲他看着陳年處理食材,感覺這樣做好像也可以。
他雖然不太清楚陳年的確切實力,但對於陳年的基本水平還是瞭解的。
他在旁邊看着只是預防陳年在做菜的時候翻車。
可眼見陳年如此流暢,他也沒必要多說什麼。
有些人教導徒弟的方式就是喋喋不休,甚至在很多沒必要的時候都會開口。
但孫福全不同,他不喜歡多說,他喜歡讓別人先去做,在很多時候就算做錯了也是有補救機會的,但這關鍵就是要捨得放手才行。
只不過陳年在這邊做菜的時候,那邊調涼菜的毛華也時不時往這邊看一看,梅菜扣肉這道菜其實技術含量並不高,無非就是記住其中的步驟。
所以在看到陳年最後把這道菜上鍋蒸之後也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神情來。
在將梅菜扣肉上鍋蒸之後,陳年又開始準備他接下來要做的一道菜——文思豆腐。
毛華在看到陳年拿起豆腐之後,也不禁全神貫注了起來,剛纔他就是拿着豆腐想要幫陳年切一切,結果被陳年無情的拒絕了,這讓他很沒有面子。
“不皺似一塊豆腐嗎?好像我一刀能給你切壞似的。”毛華雖然不知道陳年要拿這豆腐做什麼,但同樣也沒覺得陳年能做出什麼花兒來,畢竟這也只是一塊豆腐而已。
正當他如此想着的時候,就只見陳年已經拿起了豆腐,削去了外面的一層老皮,橫刀攔腰將豆腐剖開,然後便開始動起了刀來。
“嘟嘟嘟”的聲音不斷響起,毛華也不禁下意識的往那邊看了一眼,但就是這麼看了一眼,他的視線便再也挪不開了。
“他是在幹嘛?”還不清楚陳年這麼做的用意,“這確定不是在亂切?每一刀下去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啊。”毛華有些摸不着頭腦,到現在他依然沒有看出陳年要做什麼菜。
包括廚房裡的其他廚師此刻也不禁看了一眼這邊。
剛纔陳年的話他們都聽在耳中,也大概知道陳年是過來做什麼的,
對於孫師傅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尊敬。
但陳年的話他們也不瞭解,只是和毛華一樣覺得這小子很狂。
可只是從先前的梅菜扣肉來看,對方似乎也沒有什麼獨到之處。
現在再加上陳年的切豆腐,這一手看的他們是雲裡霧裡。
也就是孫福全知道陳年大概是要做文思豆腐了,關於這道菜他也有所耳聞,知道這道菜講究的就是一個細。
除了細之外,其他地方上甚至都沒什麼特別的講究,就算是一個不會做飯的人來了,照着菜譜也完全能夠做,而且做出來的味道還能大差不離的。
而且現在他距離陳年最近,一眼就看得出來陳年並不是在亂切,每一次移動的幅度雖然小,可確確實實的是在移動的!
在將豆腐切成片之後,陳年又在刀上沾了些水,而後將那些已經被切成薄片的嫩豆腐鋪平抹開,就像是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個躺在一個的身上。
很快陳年的刀又開始動了起來。
這廚房裡的人除了陳年和孫福全居然沒有一個人想到陳年要做的是什麼,反正在他們的目光中就只是陳年好像要把豆腐切成豆腐糜似的。
“難道這是要做豆腐糕?先把豆腐切成糜,然後再混合面或者是別的什麼的將其變成糕點上鍋去蒸?”有人開始低聲猜測。
“我看差不多,要不然他在旁邊燒那一鍋水做什麼?還有他切的那些雲腿絲,蘿蔔絲,青菜絲什麼的可能是到時候要放在豆腐糕裡面的,就像是皮凍一樣。”
這些廚師開始紛紛發揮着自己的想象力,猜測陳年要做什麼菜。
原本陳年在切片的時候,孫師傅就已經目瞪口呆了,直到後面陳年切絲兒的時候,孫師傅更是連嘴巴都合不上!
做文思豆腐這道菜聽說是一回事,但親眼去見又是一回事!
孫福全以前可沒有想過要把豆腐切得這麼細,雖然乍一眼看過去像是把豆腐切成了渣,切成了糊,可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夠看出那些豆腐其實依舊保持着細絲的形狀!
只是現在還有些看不大清楚。
可是這道菜看在其他人眼中卻覺得不太行,因爲豆腐本身就軟嫩,吃起來講的就是一個入口即化,但你又把菜和蘿蔔切成絲搭配在其中,這不是又一種口感嗎?
別人在把這豆腐放入口中之後本能的就想用上顎與舌頭將其抿開,結果卻發現裡面還橫着一根蘿蔔絲,這種感覺能好受嗎?
這就像是吃飯的時候發現菜裡有一根頭髮一樣。
看的他們不禁搖頭。
可就在他們搖頭之時,陳年也把豆腐切好了,此時的鍋已滾開,陳年讓人把火稍微調小一些,然後用菜刀抄起這些豆腐絲便直接下入了鍋中……
如此步驟大大出乎了那些人的預料。
在這些豆腐絲下入鍋中之後,孫福全第一個上前探頭去看,結果發現那些豆腐絲果然在陳年用筷子的不斷輕輕攪動之下,開始散開。
那一根根的細絲看起來好像比頭髮還要細小!
這是孫福全第二次見到這道菜,第一次見到這道菜時還是幾十年前,可現在回想一下當時做這道菜的師傅好像也沒有把豆腐切得這麼細吧?
光是就刀工來看自己這個徒弟儼然已經可以出師了!
因爲在刀工上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教導陳年的東西了。
而就在這時一個廚師手裡拿着蘿蔔準備去雕花,可在經過竈臺的時候也好奇的探頭往裡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
“臥槽!這麼牛逼!”看到鍋裡的豆腐狀態之後他驚叫出了聲!
他可從來沒見過有人能把豆腐切成這樣!
要知道剛纔他也是在心中腹誹陳年的人之一,可現在他看向陳年的眼神都變了!
結果就在他的這一聲驚呼之後其他人也不禁開始好奇了起來,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跑到這邊來看,因爲他們也好奇那人究竟在鍋中看到了什麼!
然後就是:“臥槽!”
“真他孃的!”
“龜龜!”
“媽耶!”
等之類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在廚房中響起。
孫師傅的徒弟這麼恐怖的嗎?
怪不得先前孫師傅在潤豐樓裡的時候不願意收徒弟,原來是看不上啊!
看看人家徒弟的這刀功,簡直就是出神入化!
他們想着孫師傅這次帶陳年過來是不是想炫耀的?
可轉念又一想,這玩意兒就算是想炫耀,那也得有能炫耀的資本啊,什麼都沒有還炫個毛?
至此他們也不敢再小瞧陳年了,包括毛華到現在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剛纔被他貶低的一文不值的陳年居然這麼強!
“這是什麼湯?”毛華問道。
“文思豆腐。”陳年說道。
然後衆人便又開始紛紛議論了起來。
文思豆腐也是一道慢菜,需要用小火慢慢的去熬。
因此這道菜同樣被坐在鍋上之後,陳年又開始繼續準備剩下的菜了。
而毛華也已經整出來幾道涼菜,此時心甘情願地幫陳年做着食材的清洗工作。
孫師傅則是感受着周圍人的目光,心裡驕傲的不行,雖然嘴上沒有說但心裡早已經在高聲吶喊着:“看看,這就是我徒弟,當初老子就是看不上你們,你們但凡有我徒弟的一半水平,說不定我都收你們爲徒了!”
接下來陳年又開始不斷的收拾排骨、切牛腩、切蘿蔔,他要把所有配菜都準備好,然後一個一個的再來做,因爲有些食材需要提前進行醃製。
提前準備好也不用等到時候再在醃製上浪費時間。
話分兩頭。
紀掌櫃今天要宴請的是他在生意場上的朋友。
紀掌櫃的名字叫做紀信。
紀家是有着家族產業的,他們不光經營着酒樓,還經營着糧行,布號等等的產業,算起來也是家大業大的,只不過由於家族裡的人比較多,所以平時紀信都是把這些產業交給兄弟們去打理。
但決策性的工作還是要紀信來做,包括對外去談一些大的合作。
只不過這次是他們幾個打算來找紀信聯絡聯絡感情,想要在後續的合作之中拿到更優惠的價格。
相當於是有求於紀信,所以紀信也不是特別在意,這才放心地讓陳年去做,當然如果是那種重要的合作伙伴,紀信肯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算是再相信孫福全,那他也得爲自己家族的產業考慮,做生意這種事情不光是利益的輸送和互換,還有很多個人的情感。
很快前幾道涼菜上來,紀信一看就知道這肯定是毛華做的,因爲毛華在這裡七八年了,做出來菜的味道和擺盤方式非常容易辨認。
他們就這樣一邊吃着一邊聊着,但沒過多久有熱菜端了上來。
看着這些菜色紀信非常確定這絕對不是自己酒樓裡的廚子做的,因爲這些菜他們酒樓里根本沒有。
“這道菜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是大煮乾絲?”紀掌櫃的其中一個合作伙伴看了看新端上來的這道菜,猜測的說道。
上菜的毛華點了點頭:“馬掌櫃,這道菜確實是大煮乾絲。”
而紀信此時也招呼着衆人開始動筷子:“來來來,嚐嚐這道菜如何,乾絲能吃,湯也可以喝。”
說着便先給自己的餐碟中夾了一些乾絲,然後又用勺子盛了一些湯。
其他人則是紛紛效仿。
隨着乾絲入口,鮮湯入肚,餐桌上響起一片讚歎之聲!
“這也太鮮了!”
“這道菜美啊!”
“紀掌櫃,你又從哪裡請來了這麼一位淮揚菜的大廚啊?看來我們今天可算是來着了!”
而紀信面對他們的問詢也只是說道:“諸位喜歡便可,其餘的暫且保密,不過注意些,不要急着吃飽,後面還有很多菜。”
這一份大煮乾絲着實給紀信帶來了驚喜,心想着:“老孫啊老孫,你可是收了一個好徒弟啊!”
沒過多久,松鼠桂魚,軟兜長魚,獅子頭,白袍蝦仁等菜都被端了上來。
菜量不多,但每一道菜都可以稱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紀信也是越吃越心驚,他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孫福全在離開潤豐樓之後又去學做了淮揚菜?
看這些菜的成色水平,再嘗這些菜的味道,那可不像是一個學徒能夠做出來的。
這種菜就算放在揚州那也得是像潤豐樓這種級別的酒樓才能出品。
否則有這種水平的廚子一般來說是不會去一些小作坊裡的,而且去小作坊吃飯的食客一般也享受不起這些菜。
正當紀信的那些合作伙伴都以爲紀信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位淮揚菜大廚的時候,忽然下一道菜上來了,梅菜扣肉。
緊接着便是蘿蔔牛腩煲,糯米蒸排骨,白切雞……
“怎麼還有廣東廚子?”在座的都是生意場上的人,走南闖北,自然光看菜就能把菜名猜的八九不離十。
而紀信雖然臉上依然保持着是神秘的淡淡笑容,可心裡也開始不禁嘀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