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祺臉色一時難看起來,遲疑片刻,她還是伸出左手,誰知對方又道:
“慢了,換右手。”
她凝視着錢偉正,辨別出對方臉上那抹捉弄和譏諷。
“不用了,我不需要了!”
“不,你需要。”
“哼,我是來治療食疾的,可以付錢,但不代表你可以這樣羞辱我!”
“羞辱?不不不,只是要你聽話點。”錢偉正輕聲解釋,幾乎剋制不住心底的興奮感。
“作爲卑微者,需要有卑微者的自覺和服從。”
嘉祺臉色鐵青:“你有病吧?我建議你先治療下自己!”
說着憤怒轉身離開。
錢偉正一時怔住。
“你有病吧?”
對方的話帶着隆隆聲,在腦海裡迴盪不息。
她還是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
她還是不夠服從!
爲什麼?認清自己的卑微有那麼難嗎?!!
“我有病?”
不知覺間,錢偉正已佝僂着站起,他臉一陣陣抽搐着,目光猩紅,喃喃自語。
那股渴望破壞、吞噬的空虛感再度涌出,食之慾如同滾水,上層沸騰翻滾,下方卻是空虛和死寂。
“赫赫赫!”
身形簌動,四周一切眨眼閃過,再次停頓時,已在來到嘉祺身後,手臂高高舉起,指爪尖利。
“吃……吃……”
洛克神情緊繃,這種高度沉浸的體驗,讓他一方面經歷着錢偉正扭曲的情緒,一方面爲嘉祺捏把汗。
不得不說,對方現在的情緒,和自己當時食之慾失控很相似,渴望吞噬,恨不得將整個世界揉碎了塞進腹中。
就在手掌即將下撕的瞬間,錢偉正腦海裡反彈起一絲清明。
“發生了什麼?我這是在幹嘛?”
畢竟是六階廚師,第一時間發現了身體的異常狀態,理智開始一點點扳回主動權。
正在這時,樓梯口傳來聲響。
“姐姐就在上面嗎?你怎麼端着個盤子?”
“沒什麼。”吳淺笑着,邁上最後一層臺階,手中餐盤蓋緩緩揭開。
一股極富鮮味的腥鹹感驟然炸散開來。
盤中,盈盈晃盪着淺淺一層暗紅‘湯汁’,晶瑩剔透,宛若上好的葡萄酒,搖曳心魄。
其上點綴着一圈圈翠綠色黃瓜切片,薄如蟬翼,透明透亮。
每一片正中心,鋪着小一圈的玫紅色生肉。
肉上還帶着血絲,但形狀經過處理,規則圓潤。
整道菜,不論色澤還是香味,都給人一種極度妖異之感。
果然……
對此,洛克有所預料。
下一秒,錢偉正渾身一震,手臂青筋凸起,理智被徹底壓了下去。
他第一時間朝樓梯口衝來,吳卻早有所料的後退半步,順帶將嘉熙也拉下三樓。
“赫赫赫赫!!”
他狂躁嘶吼起來,美味就在半米之外,前方卻如同天塹,一絲也不能逾越。
甚至,連瘋狂揮舞的手臂也與那道臺階保持着清晰界限。
洛克若有所思,失控情況下,對方依然出不了這個樓層。
這條限制就像刻進了基因般,讓他無時無刻不受到束縛。
情形驟然變化,嘉熙被嚇得臉色蒼白。
她下意識後退幾步,目光落在姐姐身上,當即就要往前衝,卻被吳牢牢拉住。
作爲當事人,嘉祺經過剛開始的慌亂,稍微壓下恐懼。
她一點點朝樓梯口挪去,目光死死盯在錢偉正後背。
對方正瘋狂地揮舞着手臂,活像一隻野獸,還是發病的那種!
隨着一點點靠近,距離縮短到了一次跳躍便能跨越的程度。
嘉祺屏住心神,來不及多想,猛地一躍。
半秒,甚至不需要半秒,她就能跨過最後一段距離。
這個時候,對方很難反應得過來的。
然而,半空中,她視線突然和吳對上。
他面無表情,眼神裡瘮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嘉祺腦袋一懵,整個人如墜冰窖,就在這時,一雙烏紫的手臂從旁側伸出,將她牢牢抓住……
鮮血伴隨着慘叫,一條手臂拋落在樓梯上,彈了幾下,腕間還編着一根紅繩。
嘉熙眼睛一點點瞪圓,血絲密佈,嘴下意識張大,卻半點聲音也沒法發出。
錢偉正拖着嘉祺,如同拖一條麻袋,幾大步消失在走廊深處,只留下一條長長血跡和越來越低的慘叫……
洛克看得頭皮發麻,一股強烈噁心感涌現,甚至連思維也陷入泥漿,渾噩起來。
從錢偉正那邊傳來的渴望感,和他自己噁心排斥感劇烈碰撞,偏又同時存在。
這一刻,他終於切實體會到了嘉熙的感覺。
也知道了她厭惡肉類的真正原因!
任何一個正常人,經歷這一幕後,恐怕都得變得不正常吧?
怎麼辦?
要不要強行結束夢境?
洛克已盡力將情緒屏蔽,然而處於錢偉正視覺下,卻是隻能強行觀看!
就在他遲疑的片刻,整個夢境世界扭曲起來,眼前的一切開始融化,如同烤箱中的奶酪。
鏡頭一閃,開始在不同視覺間跳躍起來。
洛克被晃得有些暈,但較之剛纔的畫面,簡直不要太清新!
切換了約莫十幾秒,終於固定下來。
依然是錢偉正辦公室,桌子上擺着一盤‘西江躍鯉’,整個桌面皆被覆蓋。
盤中冰屑雜亂,原本銀亮色的魚身變得烏黑,殘破不全,毫無美感可言。
柳白魚筆直挺立着:“我不承認。”
錢偉正冷笑着搖了搖頭:“你覺得你能掙脫噩夢?”
“就憑這道垃圾料理?”
柳白魚眉頭一挑:“你在害怕?”
錢偉正瞳孔微縮,一點點站了起來。
“沒人能夠擺脫噩夢!”他一字一句道。
“帶進來。”
話落,上一任噩夢收集者出現,他提着頹靡的柳青魚走了進來。
柳白魚身形猛地晃了晃,臉上從容消失無蹤,瞪圓了眼怒喝道:
“你還算不算廚師?!”
錢偉正攤了攤手:“誰叫你沒法打敗我呢?”
“跪下。”
“我最後說一遍,跪下。”
看着柳白魚一點點彎曲的膝蓋,洛克感覺愈發糟糕了……
也許源於心底的複雜感,也許源於別的體驗,他緊繃神思,一點點解除了屏蔽!
很好奇,錢偉正此時會是何種感受?
作爲欺凌者,征服者,毀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