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輔性子較急,搶口便道:“帝君,您很快就會恢復的!”
開陽顯然較爲沉穩,道:“帝君,我是度厄星君開陽,這是我的伴星小輔……”他指了指身邊的明輔,續道:“帝君以前在神殿時,常常召我去龍華樹林下棋,小輔便在一旁煮茶,您說道,只有我們兩個在時,龍華樹林的氣息才最平衡。愛睍蓴璩”
一邊說,一邊就伸手握了他手腕,明輔也跟着半跪,兩人各執了雲知處一隻手腕,垂頭閉目,兩道氣流一熱一冷,一陰一陽,宛如涓涓細流,緩緩的匯入雲知處的身體。雲知處卻有些分心,側頭看着花似錦安靜到幾乎有些閒適的臉,終於忍不住道:“錦兒,你還好嗎?”
花似錦看了他一眼,她似乎能感覺得到,她有些不同了……卻覺得這樣很好,很舒服,所以懶的去細想,停了一息,便答道,“我很好。”
雲知處點了點頭,仍舊瞧着她出神。不大一會兒,開陽和明輔便停了手,開陽躬身道:“帝君,您身體實在虛耗太過,不敢一下子渡過太多仙力。輅”
雲知處道:“多謝,我已經覺得好多了。”他頓了一頓:“我這幾位朋友,我剛剛收集了他們的殘魂,不知你們有沒有甚麼法子,讓他們的新魂可以穩固些?”
明輔訝然道:“是您收集了他們的殘魂?帝君您已經恢復了神力?”說完了又覺不對,卻更是訝然:“不對啊,您還不曾恢復記憶神力,那爲何竟能用氣息收集起妖修殘魂?怪不得會虛耗至此……”
開陽轉眼看了一圈,恭謹答道:“帝君,我們能將氣息渡您,是因爲我們的力量本來就是您給我們的,同根同源,自然可以迅速交融。這些下界妖修,我們與他們氣息不能融匯,此時他們又太過虛弱,不能承受仙力扶持,我們實在幫不上忙,是生是死……只能看他們的運氣了。胬”
雲知處默然,回頭看了花似錦一眼,輕聲道:“錦兒別急,我們再想想辦法。”一邊說着,他便轉眼四顧:“還有墨離的神魂……請兩位暫時不要撤了這結界,我再找一找。”
花似錦道:“你不是常常說流毒無窮?墨離連血中都是劇毒,看這遍地鴆血,怎會收集不到?”
說的十分輕描淡寫。明輔不由得嗆聲道:“神魂爲基,內丹爲精,身體爲輔,要的是魂魄,鴆血鴆毒有甚麼用!”
花似錦也不生氣,只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也許在愛情面前,再怎麼神通廣大的人都是傻子,以雲知處的聰明機警,竟直到此時,才察覺花似錦的異樣,他勉力起身,走過來,看了一眼被她隨手放在一旁的花漫天,微微凝眉,伸手握了她手:“錦兒?你怎麼了?”
她微怔,道:“什麼?”
雲知處柔聲道:“好錦兒,看着我。”
她坐的位置略高,而云知處卻是半蹲在她面前,竟比她還矮了一個頭。她低頭看時,他潑墨一般的黑髮稍嫌凌亂,雪袍上也俱是血痕污漬,年輕的面容卻仍舊玉雕一般的清俊入骨,縱是一身狼狽,仍舊芝蘭玉樹一般美好。對上他墨琉璃一般的絕美鳳瞳,她心頭竟如寒潭,毫無半分波瀾,只靜靜的道:“你長的真的很好看。”
他眉睫一跳,手上情不自禁的用力,她吃痛,微微凝眉,便要掙開,他卻拼命握緊,隔了好一會兒,才能發出聲音,幾乎有些飄渺:“錦兒,你還在生氣是不是?你是故意嚇我的是不是?”
她有些奇怪,可就連這“奇怪”,也似乎淡到沒有感覺,她道:“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
他竟有些發抖,死盯着她的眼睛,喃喃的道:“出了甚麼事?怎會這樣……”
明輔忽然輕咦了一聲,她剛纔用羅盤尋找魂魄,隨即又回頭救助雲知處,並未將羅盤收起,此時便執了踏上一步。本來他們都是真正的神仙,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對,可是偏天權子把神骨給了花似錦,神骨之光淹沒了她的魂魄之力,所以竟直到現在才察覺。明輔訝然道:“她少了一魄。”
雲知處迅速回頭,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才輕聲問:“少了一魄?”
“是的,”明輔執着羅盤細細察看,一邊答道:“帝君,她被人取走了一魄,所以纔會如此……如此平靜,因爲她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了……”她忽然一驚,道:“我知道了!方纔那個冒充帝君的人,必是天樞!”
開陽接口道:“對,必是天樞,除了北極
司命星君,誰能將凡人魂魄抽離的如此乾淨……”
明輔想了一想,向花似錦道:“但你心中必是生出了忘情棄愛之意,所以他下手才能如此從容。”
開陽道:“不錯,若是你有抗拒之意,魂魄中必有痕跡留下。”
花似錦有些茫然,她早記不得方纔夢中的種種,來回看了看兩人,忽然微微一笑:“你們一人說一句,配合的天衣無縫,當真省力的很。”
明輔頓時就有些着惱,神色微冷:“既然兩情相悅,便該相依相守,不離不棄,爲何會興出忘情棄愛之念,以致讓司命星君有機可乘?”
花似錦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但世間男女縱是成親,也或有和離之事發生,我們天狐一族的女子,也不知遇上了多少負心男兒,我此時不過是略略動念,就成了現在這樣……看來神仙當真了不起,惹不起……”
語聲淡淡,仍舊就事論事,毫不動容。雲知處一直在旁聽着,心頭竟是一片冰冷……可看腳下一片廢墟,花漫天仍舊奄奄一息,池畫月仍舊人事不知,只東方天籟略有氣息,卻亦是生死未卜。這一切,都該有一個人來面對,但是這個人,不可以是她……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他本不想居長,可是看兩人情態十分恭謹,他若客氣,他們反而彆扭,於是直截了當的道:“兩位,恕我直呼其名了。明輔,可否借我羅盤一用?”
明輔急道:“帝君,小輔不敢當。您要救那鴆妖,我跟開陽再找就是。”一邊雙手微扣,不容分說的將羅盤祭起,之前他們只是草草搜尋了一圈,此時,卻是引出了羅盤上的仙力,羅盤映的結界中俱是暖澄澄的光芒,偶爾有目光可辯的輕絮之物飄過,看上去虛渺的似乎一口氣便吹化了,那便是一縷殘魂。
開陽明輔急取了靈氣袋收集,雲知處也上前幫忙,花似錦只靜靜瞧着,看幾人飛高縱低,不由得一笑,道:“這樣子,倒像撲蝴蝶一般,風雅的很。”
明輔皺眉,卻忍着不說,花似錦心頭雖是空空落落,但靈識未滅,當然察覺得到她不喜歡她,於是便不再說。忽有一縷淡淡黑氣從她眼前飄過,她便隨手抓在手中,明輔一眼看到,急拋了一個靈氣袋給她,道:“快裝起來!”
花似錦無可不可的接了,便將那縷殘魂裝了起來,雲知處回頭瞥了一眼,溫言道:“錦兒,你再休息一會兒罷。這結界既然氣息不泄,那我慢慢收集就好。”
花似錦嗯了一聲,卻仍是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明輔道:“她既然得了天權的仙骨,那便是半仙之體,便有再重的傷,也都好了。”
而與此同時,花似錦伸手去空中抓取那縷黑氣時,心隨意動,全未用力,竟輕而易舉的騰起了數尺,不由微怔,道:“你說這是因爲天權子的仙骨?”
明輔道:“自然。”
花似錦哦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蜷縮着的那小小狐狸,想了一想,便走到假緊微身邊,取出了一把匕首。當時那假紫微一見開陽和明輔到來,立刻便神魂脫體逃出結界,但優曇波蘿未得主人號令,仍舊緊緊縛着這具肉身,肉身被天火焚燒的十分狼狽,卻依稀仍維持着雲知處雪袍玉帶的模樣。
花似錦伸手按在他胸口的位置,眼前便閃過結界外,天權子探手懷中那一幕……她毫不猶豫的手起刀落,便將刀鋒刺入了他的胸口,鮮血噗的一聲濺了出來,她急避了一避,匕首略略一轉。明輔大吃一驚,道:“你幹什麼?”
花似錦回頭看了她一眼:“我找他的仙骨。你不是說,有仙骨再重的傷也能好麼?”
明輔急縱身落在她身邊,驚的有點結巴:“可是……他是九天之上的真神,你怎可以……”
花似錦眨了下眼睛:“他不是壞人麼?他殺了我很多朋友。”
明輔急道:“就算他有千不是萬不是,也應該由帝君發落,你一介人間小妖……”
花似錦不在意的哦了一聲,擡眼看着雲知處:“她說要問你。我現在想要掏出他的仙骨,把大花花救回來,你說成不成?”
雲知處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直截了當的:“成。”
她微微一笑,便回了身,匕首一轉,看那處皮開肉綻,卻沒有那金黃的仙骨,於是便向旁邊偏出幾寸,匕首重又刺入。北斗七星星君仙骨所在的位置各個不同,她連刺了幾處都不曾找到,直將那身體斬的殘破不堪。明輔
實在有些看不下去,終於還是硬聲道:“他的仙骨在頸下一分處!”
花似錦謝了,匕首便順順當當的刺入,然後略略一轉,伸手掏了出來,仙骨上的血迅速消失,只餘了金黃的一團,襯着她嬌花軟玉般的容貌,那修長白皙的手指,身後已經成了一團爛肉的屍身……那情形極是詭異,又是嘔心。開陽明輔都是一聲不吭,就連雲知處也咬牙別開了臉,不敢細看。
她隨即上前一步,將那黃色的一團按入那小小狐狸之身,然後拍了拍手轉回身來,道:“成了!那他是不是很快就會醒?”
開陽不由得嘆了一聲:“是,天樞修行十分勤勉,仙骨也自堅固,他應該很快就會醒的。”
虛空中的某一處,那假紫微天樞神君,已經恨的咬碎銀牙,他雖不能目見,可是肉身遇襲,又失了仙骨,又怎可能沒有感知。本來,他自知瞞不過開陽明輔,所以一見他們來,便趁隙遁走,徐圖後計。他與開陽明輔相處經年,深知他們的性情,並不擔心他們會摧殘他們的肉身。卻漏算了花似錦……如果之前,他不曾毀去花似錦的一魄,花似錦絕不敢手刃肉身,可是他偏偏毀去了,花似錦心中全無懼意,所用的匕首又極鋒利,他的不壞金身已經被毀,竟是生生被她斬的殘破不堪。這大概真的可以算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了……
如果說星主石,是七星迴歸九天界的鑰匙,那仙骨,無疑是他們身份血脈的證明。他們是紫微帝君的護星,紫微帝君既神力未復,他們的神力也就不能完全甦醒,但借這仙骨,修煉仍舊可以一日千里,且可以修煉仙法。天權子將仙骨取出,全身俱化爲飛煙,是因爲他眼見紫微有假,爲了救花似錦,所以將所有的修爲都放在了仙骨之中……而天樞神君此刻神魂在外,沒了仙骨並不會魂飛魄散,卻畢竟修爲要大大打折了。
明輔實在忍不住,還是道:“你雖沒了喜怒哀樂,但心智卻沒有影響,爲何聽任自己做出這般殘忍之事……”
花似錦看了她一眼,徐徐的道:“你不喜歡我是不是?你心裡覺得我雲哥哥好的不得了,覺得我配不上他,所以我做甚麼你都看不順眼……因爲他跟你一樣是神仙,所以你覺得他做了錯事也該被原諒,因爲我是下界小妖,所以我不管是丟了一魄還是怎樣,你都覺得只是小事,沒甚麼大不了的,是不是?”言辭鋒銳,神情卻是一派淡然。
明輔一窒,她們並不認識之前的花似錦,一見到她,便是如今這副模樣,即使明知這是她少了一魄之故,仍舊覺得不忿。花似錦已經淡淡的續道:“我取他仙骨,是因爲大花花需要。而大花花是他打傷的,他冒充雲哥哥,打傷了這裡的所有人,是他先錯,所以他應當爲此承擔後果,我覺得這件事我沒做錯。”
雲知處早緩步走了過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轉向開陽和明輔,正色道:“我也認爲錦兒這件事沒有做錯。這天樞冒充我在前,殺我朋友家人在後,又毀了錦兒一魄,我本就沒想讓他活着,不管他是神仙或者妖怪,都不會有甚麼不同……”他頓了一下,伸手輕輕挽了花似錦的腰:“而且,錦兒是我心愛之人,我不希望任何人,因爲任何事情對她有所冒犯……若你們的確認識另一個我,我希望你們可以爲了雲知處而善待花似錦。”
花似錦側頭瞧他,微微發怔,開陽和明輔吃了一驚,一齊退後一步,恭謹垂首:“是。“
雲知處續道:“現在這種情形,若錦兒能夠不覺得傷心,也不是甚麼壞事……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再想法子救她。”
明輔喉間咕嚕了一聲,想說司命星君只怕已經將那一魄完全毀去,那麼,就算去冥界借了鑄魂鼎,再煉出一魄,也與之前不可能相同……可是看了雲知處一眼,卻嚥下不說。
花似錦看他們不再堅持,便坐了下來,開陽明輔兩人急急轉身,再去收集那殘魂,雲知處迴轉身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半蹲下來,道:“錦兒。”
她應聲,“嗯。”
“錦兒,”他柔聲道,“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花似錦道:“什麼?”
他擡眼看進她眸底,鳳瞳清亮,“不管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要離開我……我知道你現在不會爲離開傷心,可是我會……所以,答應我,好不好?”
花似錦想了一下,點點頭:“好,我如果要走,會跟你說一聲的。”
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略一猶豫,還是攬住她,輕輕吻了吻她的頰,對她安慰的笑,然後轉身。
花似錦微怔的撫了撫被吻過的肌膚,遲疑了一下,才坐了下來,竟有些發怔,細細的想着兩人從相識到現在,她每一場哭,每一場笑……當時那般心魂俱醉,現如今,都似夢一般。
衣角忽被人輕輕一牽,花似錦低頭時,那小小雪白的狐狸正勉力移身過來,牙齒輕咬了她的衣襟……她伸手摸了摸那雪白的柔毛,道:“大花花,你醒了?”
他無力回答,只張了一對狹長嫵媚的狐狸眼看她,幾乎是立刻的,他便發現了不對,狐狸眼猝然張大,看着她……她向他一笑,道:“我取了別人的仙骨放在了你身上,你不用擔心,你不會死了。”
他仍是不答,只是一瞬不瞬的瞧着她,花似錦伸手摸了摸臉,猶豫的將那小小狐狸抱在膝上。她覺得解釋似乎有些不妥,可是不解釋似乎更不妥,終於還是道:“他們說,我少了一魄,從今天開始,不會開心,也不會再難過……”
小小狐狸驚怔,隨即,眼中迅速閃過傷痛……四目對視,他拼命昂着小小的狐首,想說一句甚麼,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他實在太過虛弱,只撐了片刻,終於身子一顫,重又昏厥過去。
她無法感同身受,卻分明可以看到那種強烈的感情。不由得怔忡,伸手摸了摸那小小身體,緩緩的低下臉來,用臉頰貼着那雪白的柔毛,一動不動……開陽兩人布出的結界十分寬敞,他們已經漸漸走遠,不知隔了多久,忽有重物墜地的聲音傳來,然後明輔輕呼出聲,也跟着落地,道:“帝君,我跟開陽做就好。你現在這情形,又何苦強撐。”
雲知處低低的聲音道:“唯求心安而已。”
開陽似乎無奈,恭謹的道:“帝君,也不急在這一時,我先扶您去休息一下可好?”
雲知處道:“不必了。”
明輔求道:“帝君!”
“多謝了,”雲知處低低的道:“不過真的不必,我會小心的……我,不想讓錦兒看到我現在這樣子。”
明輔輕聲道:“帝君……錦姑娘,不會爲此傷心的。”
雲知處輕輕搖頭,聲音極是溫柔:“你們不識得錦兒,根本不知她有多心軟,她此時雖是沒有感覺,可將來等她痊癒之後,縱是隔了千年萬年,她若想起今日,仍舊會傷心難過的……”
明輔和開陽一起沉默下來,遙聽衣袂帶風,似乎雲知處又輕輕縱起,仍舊去不厭其煩的捕捉殘魂……他從來便是這樣,不會花很多時間去“說”,卻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做”,從不放棄每一線可能……
花似錦抱着小小狐狸的身體,臉頰貼在它身上,一動不動,只靜靜的張大着眼睛。雲知處的聲音極低,又離的極遠,本來不可能聽到……其實之前的花似錦也是聽不到的,可也許是因爲仙骨,她竟聽的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藉由他的呼吸頓挫,想到他的神情,動作……
一滴淚滑下來,慢慢的融入狐狸的柔毛。她有些迷惘,伸手輕觸,然後看着自己微溼的指尖。她明明沒有傷心難過,明明沒有半分心痛的感覺,卻爲何會爲他流淚?
其實他們相識並不太久,卻好像已經認識了千年萬年,她熟悉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笑,也清清楚楚的記得她每一次的心動心痛心酸。就好像一顆心在兩個身體裡跳動,他一直長在她心尖尖上……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好像連心都沒有了……不痛,原來竟是如此寂寞的一件事……可就連這寂寞,也寡淡的完全品不出滋味……
……╭(╯3╰)╮……╭(╯3╰)╮……
話說……不開心的章節馬上就要過去了……求呼朋喚友入我門來……求各種腳印包養……
同時……發現袖子右下角的廣告,越來越木有下限了,你們發現了木有……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