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派來領路的人,又是昨日那內官大人。
山祖擡着眼,望着這位從頭到尾散發着膩到掉牙的笑意,不着痕跡地朝着默斐走近了一步:
“內官大人昨日可是睡得不好,黑眼圈都爬出來了。”
“果真嗎?”
山祖本是隨意一說,內官大人卻是認真驚慌失措了一番,從身上掏出一面銅鏡,左照右照上照下照,仔仔細細確認了眼睛上那一圈淡之又淡的印記便是山祖口中那黑眼圈,方纔將一顆心放進了喉嚨口。
將銅鏡收進了懷中,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對二人說道:
“二位仙官大人,皇陵在帝京城郊,距離這兒有半日的車程,皇帝陛下怕二位仙官大人受累,吩咐奴才備下了馬車,車內茶水一應俱全,若是二位仙官大人還有什麼缺的,小的這就讓人去備來。”
山祖問:“有瓜子兒嗎?”
默斐卻說:“不必了,將地圖給我們,我二人御劍前去。”
山祖本還想一路上磕着瓜子哼着小調,想必應該很是愜意,可是默斐卻一口回絕,從內官大人手中拿了皇陵的地圖以及令牌,便拎着山祖御劍離開。
“果然是仙人啊……”
內官大人以及一衆侍衛皆是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是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意。
山祖卻是不大痛快。
默斐御劍的速度很快,疾風颳在臉上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從前還能御氣隔絕,如今宛如凡人的山祖自然只能硬着頭皮接受,且多年不曾這般在天上飛了,山祖只覺得有些暈劍,死死扒住默斐的腰,口中碎碎念:
“戰神大人!默斐大人!大大大……人,您慢一些啊!嘔……”
皇陵坐落於城郊的燕回山,圈地萬畝,皇陵入口處是青灰色的石雕牆壁,足足有三層樓高,中間留有一通道,寸草不生,偶爾還有穿堂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響,饒是在白天,都是鬼氣森森,平白讓人驚起了一身的冷汗。
有令牌在手,山祖與默斐二人很快便進入了皇陵,由守陵人帶至陵墓入口,轉身在入口處轉動一石雕貔貅的腦袋,隨着貔貅腦袋一百八十度的轉動,身後的石門緩緩打開,從陵墓之中,吹出來一陣多年腐朽的氣流。
“從這裡進去,第三間棺室,便是先帝陵墓。”
“多謝。”
山祖難得正正經經對着那守陵人道謝,守陵人卻是恍若未聞,轉身離去,倒是默斐在一旁提點:
“此人耳聾,聽不見聲音。”
“耳聾?”
山祖看着守陵人的背影,禁不住惋惜:瞧着模樣這麼好的一個後生,竟是個耳聾的殘疾,委實可憐。
只是山祖不知:
天生的耳聾,是不會說話的。
唯有後天耳聾,纔是會說話的。
默斐不與山祖討論孰可憐孰悲慘,擡步往裡走去,等到山祖反應過來,他已走出老遠的距離,才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追趕。
“皇陵是禁地,他怎會輕易讓我二人前來?”
默斐所指的他,便是天和國的皇帝管歸正,此話卻不知怎麼戳中了山祖的話點,只聽他滔滔不絕便說道:
“說來這事,我到現在還覺得奇怪,昆玉從前那可是個頗爲自重的仙,有時候高冷到我都懷疑他是否修了絕情道,沒想到做了人倒是成了個癡情種,爲了皇后那可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帶猶豫的。嘖嘖嘖,倘若遇到個妲己、褒姒,估計都沒周幽王什麼事了。”
說歸說,但是山祖腳下的步子卻一點兒都沒有放慢。
皇陵四周密閉,根本沒有一點光線,且常年缺少新鮮的空氣,掛在牆壁上的燭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根本就沒有辦法燒起來。
默斐點燃了掌中火,只能堪堪照亮四五步前的路。山祖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角,二人自再次重逢以來,卻是山祖第一次如此主動地親密和靠近默斐。
山祖感覺到默斐的身體有一點點僵硬,但是卻並未聽到他說“放開”這樣的話,倒是不知他究竟是介意還是不介意?故而臉皮厚如山祖,便也就堂而皇之的緊了緊抓着默斐衣角的那隻手。
畢竟此處這麼黑,若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給絆倒了,倒黴的豈不還是自己?
二人走了沒多久,便到了那守陵人所說的第三間棺室門口。
棺室的門是用青銅材質所做,緊緊關閉,門口放置了兩尊石雕的貔貅,同方纔在陵墓門口所見的那兩隻一模一樣,只不過這裡的這兩隻尺寸小了一些。
只見默斐伸出手,依照方纔那守陵人的手法,將貔貅的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接着便聽到一陣沉悶的聲音,是青銅門打開了。
這次門打開的時候,卻並沒有涌出那股腐朽的氣流,空氣之中夾雜着淡淡的花香,像極了在皇宮中聞過的金陵牡丹花香。
果然。
山祖與默斐二人默契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只聽見簌簌簌的聲音,從裡面飛出數根箭矢,箭頭是由精鐵所制,箭頭觸碰地面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響。
好傢伙!
山祖心中暗想,這東西若是擊中身體,就算不死,也能夠讓你結結實實痛上一頓。
思及此,山祖還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冷顫。
箭矢是陵墓自身所帶的機關,噼裡啪啦放了一陣之後,陵墓內復又歸於寂靜,山祖與默斐對視一眼,皆是感受到了此間墓室之內所透露出來的詭異。
整個陵墓都黑漆漆的,唯獨此間墓室有光。
這個光並不是自然界的太陽光,也不是燭火燈燭照出的火光,而是冷光。
世上冷光不多,最爲常見的便是夜明珠。這種原產於大海的珠子,自帶五色光芒,珠子越大,光線越美,便越是價值連城,千金難求。
原本,皇陵之中出現這種東西,並不稀奇,畢竟這裡葬的都是有錢有權的帝王,可是數量如此之多,質量如此上乘的夜明珠,唯獨聚集在這一墓室之中,那便就奇怪了。
“默斐……”
山祖原本抓着默斐袖子的手,不覺間攀上了默斐的整條胳膊,只聽他說道:
“有味道。”
默斐清冷的聲音從山祖頭上傳來:
“嗯,是海水的味道。”
話音剛落,墓室內的光芒大盛,比先前還要亮了三兩倍,整個墓室之內宛如白晝,刺眼的光線扎得人睜不開眼睛,山祖拿手擋在自己眼前,突然間,耳畔嗖嗖嗖地有東西飛過,接着,山祖便覺身體失重了一般,睜開眼只見自己竟被默斐拎着漂浮在空中,而腳下的地面上,不知何時,竟然已被一層黑色的水所覆蓋,而剛纔從耳畔飛過的東西,是先前就已經出現過的機關箭矢,箭矢被髮出以後,掉落在地上,立刻就被這黑水給腐蝕乾淨,連渣滓都不剩下。
山祖見狀,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心有慼慼然,倘若方纔不是默斐,他就說不定被這莫名其妙的黑水給腐蝕了!
“出來。”
默斐一手拎着山祖,一手從腰間拿出驅魂鞭,揮向二人跟前的青石牆壁,那青石牆壁上雕刻着栩栩人物肖像,默斐這一鞭子下去,那牆壁上的肖像便好像是活物一般,乍然鬼叫起來,淒厲的聲音此起彼伏,在這並不寬敞的墓室之內,只叫得人頭痛欲裂。
“啊!”
鬼叫聲猝不及防地貫入山祖的耳朵裡面,山祖只覺得腦袋像是被什麼鈍器狠狠軋過,四肢百骸都好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竟是什麼都說不得動不得了。
“破!”
默斐大喝一聲,打出第二鞭,這一鞭子下去,原本就已經被打出裂痕的青石牆壁,立刻就碎成了齏粉,那淒厲的鬼叫聲也伴隨着牆壁的倒塌,戛然而止。
“你怎樣?”
破了青石牆壁上的鬼叫之後,默斐擔憂地向山祖問道,此時山祖整個人好像從水裡撈起來一般,身上穿的衣服已被汗水打溼了一半,聽聞默斐的話,勉強睜開自己的眼睛,扯出一個笑意說道:
“當然沒事,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奈何不了我的。”
山祖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嘴硬鴨子,默斐看破不說破,從身上拿出一個玉瓶遞給他。
“這是什麼?”
山祖接過玉瓶,不明所以:“這是什麼?”
默斐道:“靜心丸。”
山祖:“……”
靜心丸,顧名思義,就是用來鎮定心神的,這種東西,一般都是給心性不定的小輩弟子在修煉時候吃的,以免在修煉的時候出現走火入魔的狀況,默斐這種輩分的神仙,身上竟然還帶着這種低等藥品,山祖神情怪異地吞下玉瓶裡的藥丸,差點噎在喉嚨裡。
“哈哈哈……哈哈哈……”
方纔被默斐破掉的那面青石牆壁之後,突然傳出一陣尖銳的笑聲,與此同時,從石壁後面卷出一陣風,方纔在甬道里聞見的那股海水味道突然變得無比濃重。
“是海妖。”
山祖對默斐說道,默斐點了點頭,右手已經抓住了腰間的驅魂鞭。
“是何人擅闖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