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這裡!”
默斐對山祖留下這句話, 便是飛身去追趕那團黑氣,山祖原本已經咬着牙,準備好了拿扇子去和這黑氣鬥上一鬥, 卻被默斐一掌攔了下來, 也就在這一會兒的功夫, 默斐和那團黑氣, 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你不是不讓我離你一丈遠嗎!要爛臉的呀!”
山祖氣得狠狠跺了一腳身下的樹幹, 卻聽得“咚”地一聲,只見那程辛岷因爲磕地太過用力,竟是昏了過去。
山祖暗罵一句, 飛身到程辛岷身旁,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探了探鼻息, 幸好, 還活着。可再一看程辛岷的腦袋,頓覺腮幫子都疼, 這程辛岷的額頭位置,血肉模糊,實在太過血腥了。
山祖費了大半夜功夫,才找齊了藥物和紗布,勉強將程辛岷頭上的傷口給包紮好, 纔將這個祖宗給背到牀上安頓好, 程辛岷卻是悠悠醒來了。
“你是誰!”
程辛岷一見山祖這張陌生的臉, 立刻警覺地問道。
山祖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道:“我是你救命恩人。”
程辛岷皺着眉, 似在思考着山祖這話能有幾分的可信度,卻是“嘶”地一聲, 捂着纏滿紗布的腦袋,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誒你別動!我好不容易給你纏上去的,小心等會又給掉下來。”
程辛岷道:“是你替我包紮的?”
山祖道:“廢話,不是我,難不成還是門外躺着的你家的那些下人吶。”
程辛岷道:“你是誰,爲何要救我?”
山祖嗤了一聲,道:“你家這爛攤子,說實話我是真不愛摻和進來,可是沒辦法,誰叫我倒黴呢。”
程辛岷道:“你此話何意?”
山祖從凳子上站起來,坐到程辛岷的牀沿上,道:“和墨德找對象的凡人就是你吧?”
誰料程辛岷卻是蹙了蹙眉頭,道:“墨德是誰?”
山祖一驚:“你……不記得墨德是誰?”
程辛岷道:“從未聽聞這個名字。”
山祖想了想,道:“那……那藍衣姑娘呢?”
程辛岷依舊蹙眉:“藍衣姑娘又是誰?”
山祖:“藍衣姑娘你也不記得了?!”
想起白日在酒樓,聽那兩個老頭說的,這程辛岷瘋癲的時候,曾經在街上逢人便問藍衣姑娘的下落,眼下清醒了,卻是睜着眼睛問自己,墨德是誰?藍衣姑娘是誰?
這是……失憶了?
病糊塗了?
或者是……被人抹去記憶了?
山祖按了按額頭,這下覺得不止是腮幫子,連腦袋瓜子都疼了。
程辛岷有些生氣了,他以爲山祖是闖入程府胡鬧的人,正聲說道:“你究竟是誰!”
山祖一聽程辛岷的語氣有些不對,趕忙瞎編道:“我是你母親請來給你治病的人!”
程辛岷一聽山祖說起母親,面上有痛苦神色閃過,山祖見狀,趕忙伸手按住程辛岷的肩膀道:“程少爺,你還記得你母親在臨走之前跟你說了什麼嗎?”
依照不久之前,那團黑氣先是吃了老太太的魂魄,又在程辛岷的身上旋繞了好一會兒,在那之後,程辛岷的瘋病就好了,並且還咚咚咚不要命似的拿腦袋磕地,山祖便大膽德猜測,興許是老太太臨走之前,還對程辛岷說了幾句話,所以程辛岷纔會情緒失控到以頭磕地。
果然,程辛岷滿臉痛苦,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道:“都是我,都是因爲我,我母親她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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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祖追問道:“纔會什麼?”
程辛岷道:“我母親是替我去死的!”
替死?
山祖還想問得更多,但是程辛岷卻是因爲體力不支又暈了過去,山祖雖是着急,卻沒辦法從一個暈過去的人身上問到什麼,着急地在屋子裡踱了兩步,突然想到一個法子。
他何不進入到程辛岷的腦子裡,去親眼看一看他的記憶,這樣不就能夠知道當時他在那團黑氣裡面究竟遇見了什麼,纔會忘了墨德,並且連瘋病也一塊兒地好了?
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甚妙的山祖,立刻便就付諸於行動了,他先將程辛岷給擺得端端正正的,然後自己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在他旁邊躺了下來。
呃……爲何要躺下來?當然是因爲等會他的神識進入程辛岷的腦子裡,這具身體就會失去意識,要是不躺着,那不就摔地上去了!
將準備工作做完之後,山祖便安安靜靜進了程辛岷的體內。
山祖先是摸着程辛岷的記憶大致看了一遍,卻發現程辛岷的記憶有很大一塊斷層,看上去並不是因爲時間推移而自然遺忘的,更像是被人使用外力,強行忘記的。山祖在這處被抹去的記憶上逗留了一會,卻沒能夠看出有什麼其他的異樣,只得暫且略過,走向程辛岷最近的記憶。
在這段記憶裡,程辛岷因爲發了瘋病,闖出程府後整整三日才被府中的下人給找到並且帶了回來,而因這三日,程辛岷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原本身體便不大好的老夫人,給急得病倒了。
原本只是需要臥牀,精神頭什麼還是可以的,也能夠跟伺候的丫鬟說上一下午的話,但是這次病倒,卻是來勢洶洶,整個人昏迷不醒,滴水不能進。
府裡的下人將程辛岷找回來之後,第一時間便帶着他去見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個病得人事不知的人,卻在程辛岷進入屋子的一瞬間,猶如迴光返照一般,睜開了眼睛,雖然依舊不能下牀,但還是能夠伸出手,去拉程辛岷。
“兒啊,你可回來吧,你這副模樣,叫爲娘怎麼面對你死去的爹爹和程家的列祖列宗啊!”
老夫人說到情緒激動處,甚至泣不成聲,程辛岷雖然瘋瘋癲癲,此刻卻好像能夠聽明白似的,撲通一聲,在老夫人的跟前跪了下來,張口喊了一聲:
“娘。”
“你……你方纔說什麼了?”
老夫人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瞪着眼睛仔細盯着程辛岷的臉道:“兒吶,你方纔可是喊娘了?”
而程辛岷卻是低着頭,悶聲不吭,好似方纔喊那一聲孃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旁人。
老夫人緊緊抓着程辛岷的手,從最開始的激動,漸漸又變成了失望,她嘆了一口氣,伸手摘掉了程辛岷掛在發間未摘去的雜草,道:“將二少爺帶下去吧,給他做些好吃的,這些日子,怕是在外邊又吃了不少苦。”
說到傷心處,老夫人便是捂着嘴,又泣不成聲,身旁服侍的丫鬟趕忙上前,給她拍着後背順氣,而激靈的小廝,則趕緊地拉着程辛岷下去了。
如此太平了還不到半日的功夫,當天晚上,老夫人便出事了。起夜喝水,卻砸了水壺,等到丫鬟小廝趕到的時候,連氣兒都沒了。
瘋瘋癲癲的程辛岷,被小廝連拉帶扯地從被窩裡給拽了過來,全程直愣愣地看着面前鬧做一堆的下人,就如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在現場看着一副事不關己的戲碼,那倒在地上斷了氣的女人,更好似同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一直到那團黑氣到來之前 ,程辛岷便一直這麼直愣愣地站着,不說話也不離開。
再然後,那黑氣吃了老夫人的死魂,將在場的所有奴僕都給弄暈過去,然後纏繞在程辛岷的身上,從那黑氣之中,程辛岷又聽到了老夫人的聲音。
“兒吶!”
“兒你可回來吧!”
“兒吶,爲娘求你回來吧!”
……
“娘……”
程辛岷張了張嘴,這些日子一直纏在腦子裡亂哄哄的聲音,好像突然就沒有了,天地之大,寂靜無聲,只剩下了老夫人的聲音。
程辛岷頓時覺得頭痛欲裂,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腦子裡炸裂開來一般,他想要伸手去捂自己的腦袋,卻猛然發覺,自己全身上下竟然都動不了,而老夫人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
“兒吶!你說話啊!”
“我兒吶!你可好起來吧!你可好起來吧!你若能好起來,爲娘願意拿任何東西去換!”
“不要……”
程辛岷覺得心裡非常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下意識地知道,如此下去,事情的結果,必定不會是他想要看到的。
可是他如今連說話呼吸都異常困難,什麼都做不了,又要如何去阻止呢!
“我的兒。”
這一次,黑氣之中有一個人影若隱若現,程辛岷定睛看去,卻是方纔被那黑氣所吃掉的老夫人。
老夫人衝他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從皮膚上傳來的真實觸感,令程辛岷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淚來。
老夫人將程辛岷的眼淚擦去,道:“我的兒,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不能哭。”
“娘,娘!”
程辛岷張了張嘴,這次終於能夠順暢地喊出“娘”這個字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連聲應道:“誒!誒!”
程辛岷道:“娘,我是怎麼了,大家都是怎麼了?”
“兒,你病了。”
老夫人牽起程辛岷的手,緊緊握住:“不過你不要怕,娘已經找到方法來給你治病了,等到明天天一亮,我兒就全好了。”
“娘呢?”
老夫人的身形在漸漸消失,程辛岷急着去抓緊她的手,卻發現這雙手竟在不知何時,不見了。
“娘!”
程辛岷大喊一聲,而老夫人依舊不見了。
連最後的那句話,都模糊在黑氣中,只能聽清楚模模糊糊的幾個字。
“兒……平安……好好地……”
老夫人徹底消失不見了,那團纏繞在程辛岷身上的黑氣,也很快離開,程辛岷茫然地看着周身的一片狼藉,雖然先前癡癡傻傻、神志不清,醒來之後又是一副亂象,可是程辛岷還是聽懂了。
他娘死了。
爲了救他而死了。
故而他纔會在之前,一遍遍地用頭去磕地,他這是在自責自己的不孝,是在不捨親孃的離去。
而山祖看到這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程辛岷怕是還不知道,這老夫人不僅是死了,連魂魄都被吃了。
若是讓他知道這個真相,恐怕程辛岷就不是拿頭磕地了,怕是該直接拿刀自裁以謝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