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祖被默斐捂住了嘴巴, 也不敢隨意出聲,只能點了點頭,以示迴應。
得到了山祖的回答之後, 默斐這才鬆開手。
得了自由的山祖, 趕忙轉過頭, 卻不想與默斐四目相對, 幾乎是臉貼着臉, 對方的呼吸打到自己臉上的皮膚,十分地火辣辣,甚至莫名有些炙熱。
山祖有些不自然地挪開自己的視線, 像是爲了轉移注意力一般,輕聲地對默斐說道:“這是哪裡?”
不同於山祖此時此刻猶如抓心撓肝一般十分不安定的心情, 默斐倒是很淡定地答道:“不盡涯底。”
“還在不盡涯?”
山祖環顧了一下週身, 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 不免嘟囔道:“怎麼竟還在不盡涯!”
然默斐卻道:“雖在不盡涯,卻已不是方纔的不盡涯。”
山祖看向默斐, 問道:“什麼意思?”
卻被默斐示意噤聲。
“噓!”
隨着默斐的這一聲,山祖隱約聽到似乎有小孩子的啼哭聲,由遠及近,斷斷續續,一會兒好像近在咫尺, 十分清晰, 一會兒又好似遠在天涯, 不甚清明。
山祖與默斐對視了一眼, 用嘴型對他說了三個字:
二丫頭?
默斐微蹙眉頭, 細細聽着這聲音的方位,然後便拉過山祖的手, 二人快速往前飛身而去。
也不知默斐是如何在這水霧茫茫之中,分辨清楚這東南西北方位的,總之拉着山祖飛了沒一會兒,就見到了這哭聲的源頭,果然就是那雷聲大雨點小的二丫頭。
而等山祖和默斐找到二丫頭的時候,這個丫頭已經沒有繼續在哭了,只見那丫頭身在水中,屁股底下有一條紅色的大魚,正馱着她在水裡面兜圈子,逗得這沒心沒肺的丫頭咯吱咯吱,不住地笑。
山祖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開口說道:“那對夫妻呢?”
一旁的默斐沉默了少許之後,說道:“他們沒出來。”
“沒出來?”
山祖不免差異:“沒出來是什麼意思,我們一起跳下來的,怎麼可能會沒出來?”
默斐的眼神打在二丫頭的身上,眼中神色不明:“他們從心裡面便不相信自己能夠出來,困住他們的並不是那個地方,而是他們自己的心。”
在這個世上,並沒有哪個地方是真的能夠將人困住十幾萬年的。
十幾萬年都出不來,那隻能是是因爲他們打從心底裡,就不相信自己是可以出來。
一個連新都被困住的人,如何又真的能夠得到自由呢?
聽了默斐的話,山祖再看向那坐在紅色大魚背上嬉戲的二丫頭,心中突然便覺得很是惋惜,空落落的。
這個丫頭,原本其實是不必被禁錮這麼多年的。
在失去了十幾萬年的自由之後,如今卻又要遭遇至親別離之苦……
真是可憐。
山祖還未能夠傷春悲秋完,水面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聽着十分憔悴,但是又是異常地溫柔,絲毫聽不出有任何的攻擊性。
那聲音說:“誰家的小娃娃,到姑姑這裡來?”
坐在大魚背上正玩得不亦樂乎的二丫頭,陡然聽見這個聲音,愣了一愣,竟然是突然開口嚎啕大哭了起來,胖乎乎的兩隻手緊緊抓着大魚的後背,嘴裡嚷嚷着:“爹爹!孃親!爹爹!孃親!”
這後知後覺的丫頭,竟是才察覺自己的父母並未和自己一道離開。
山祖嘆了一口氣,心生不忍,想要上前去,卻被默斐攔下:“且等一等。”
就在默斐說“等一等”的間隙,那聲音的主人也出現在了二人的視線之中,只見此女子身穿灰色長袍,真實的容貌被隱藏在厚重的斗篷之下,二丫頭一見這女子的模樣,更是被嚇得不輕,哭得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是仰着頭,一個軲轆,從大魚背上翻了下去。
二丫頭並不會鳧水,掉進水裡之後,喝了好幾口水,兩隻手胡亂地揮舞,身子卻是直往下沉去。
山祖眼見要出人命,便衝動又要上去,然還不等他動身,那女子便是搶先了一步去救人。
只見那女子從水面上飛身而過,身輕如燕,一個伸手,便將掉在水裡的二丫頭給撈了上來。
二丫頭嗆了水,又受了驚嚇,雖然十分害怕這個女子,雙手卻是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她的衣角,兩隻眼睛裡面滿是驚恐的情緒,生怕自己會又掉進水裡去。
女子將二丫頭帶到了水邊,脫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灰色斗篷,將二丫頭嚴嚴實實地圍住,以防止她因爲落水而受了風寒。
而女子原本被蓋在斗篷之下的一張長相精緻的臉,便躍然露出了真容。
山祖也是看過許多長相好看的,其中不止有禁慾修身的仙姬,也有性情奔放的各色妖怪,然而看着眼前這女子的容貌,山祖還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這女子長相精緻漂亮,山祖覺得自己就算是呼吸都不該呼吸鏈,否則都像是褻瀆了這個人。
而站在山祖旁邊的默斐,此刻的反應也十分反常,他緊緊盯着那女子的臉,眼中有許多情緒涌現,卻又被他硬生生地給壓了下來。
二丫頭被女子救了上來之後,便緊緊裹着女子脫下來的斗篷,只露出兩隻眼睛一雙鼻孔,撇過頭,怯生生地盯着那女子,全然沒了之前在山祖跟前的張揚跋扈,只聽二丫頭竟是十分有禮貌地輕聲說道:
“謝謝姐姐的救命之恩。”
聲音輕得幾乎能夠與蚊蟲相媲美。
那女子聽了,忍不住輕輕一笑,彎下身,伸手輕輕地摸了摸二丫頭的腦袋,那原本溼漉漉的頭髮,便在一瞬間乾透了,女子的聲音十分溫柔,她對二丫頭說:
“你爲何會在這兒?”
二丫頭一聽,又是被勾起了傷心事,哭哭啼啼道:“我爹,我娘,都不見了。”
女子問:“你從何處來?”
二丫頭歪着頭想了想,不甚確定地說道:“我從,從不盡涯上來。”
“不盡涯?”
女子聽了二丫頭的話,微微蹙了蹙眉頭,道:“當真是不盡涯?”
二丫頭聞言,點了點頭:“就是不盡涯,我爹我娘說的,不可能錯。”
話音落,女子卻是不再同二丫頭說話,而是緊鎖着眉頭,自言自語了一句,這話隔得太遠,山祖沒能夠聽清楚,默斐卻是聽得一字不漏,女子說的是:
母神竟這般兇殘,連三歲的孩童都不肯放過。
山祖用胳膊肘撞了撞默斐,道:“她說的什麼,怎麼你聽了之後,眉毛都快擰到一堆去了?”
山祖這句話,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女子一把將二丫頭從地上抱起,護在自己懷裡,伸手推出一陣風刃,風刃捲起水面上的水,凝成水珠,徑直射向山祖和默斐所藏身的位置,默斐將山祖推到自己身後,結出屏障,將水珠悉數擋在屏障之外。
“破風障,你是誰?”
那女子只一眼,便認出了默斐所使的招式。
默斐收起這屏障,帶着山祖走到那女子跟前,正當山祖繃緊全身神經,以爲與這女子又會是一場惡戰,卻不想默斐竟是對那女子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說了一句:
“明玉詔默斐,見過蘇幕師姐。”
蘇幕……師姐?!
山祖被默斐的這句稱謂給震驚得不小,那蘇幕也是十分地詫異,她看着默斐,說道:“你說……你是誰?”
默斐直起身子,對着蘇幕重複道:“明玉詔,默斐。”
那蘇幕,一開始從默斐的口中聽見“明玉詔”三個字的時候,情緒便已經有些不大對勁,待到同默斐再度確認了之後,蘇幕竟是無端傷心得淚流滿面,她用袖子抹了抹自己臉上的眼淚水,有些訕訕地笑道:“讓你們看笑話了。”
美人泣淚,我見猶憐,山祖自詡憐香惜玉之人,見蘇幕哭得這般傷心模樣,忍不住就安慰說道:
“這位姐姐,你有什麼傷心事,說出來我同你一道分擔,可別一人哭壞了身子!”
話音落,蘇幕看着山祖,向默斐問道:“此何人?”
默斐一把將快要湊到蘇幕眼皮子底下的山祖扯回了自己身旁,道:“此人山祖,讓蘇幕師姐見笑了。”
默斐說這話時候的語氣,聽起來更像說的是:此人拙荊山祖,讓蘇幕師姐見笑了。
山祖覺得默斐這一舉動很是不友好,正想要開口同默斐抗議,默斐卻是先一步向蘇幕詢問道:“蘇幕師姐,此處可是不盡涯?”
蘇幕點頭。
默斐又道:“十三萬年,蘇幕師姐一直便在不盡涯下?”
聽了這話的蘇幕,愣了愣神,良久才點頭回應。
山祖看着默斐與蘇幕的這一來一往之間,心中不禁疑團四起,默斐將蘇幕稱作師姐,自己卻從未聽聞明玉詔還有蘇幕這麼個人。
且聽默斐方纔所言,蘇幕在這裡已經住了十三萬年,一個女子,孤身一人,住在這麼一個詭異危險的地方,山祖便是用腳趾頭想一想,也能夠猜得出來,當初定是發生了十分蹊蹺離奇的事情,至少要比茶樓裡,說書師傅們說的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更要獵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