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投射進來,寧玥動了動眼皮子,從睡夢中甦醒,就發現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抱在懷裡,寧玥稍稍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是睡在了玄胤的牀上。
昨天怎麼睡過去的已經不記得了,一睜眼就是剛纔,一個夢都沒有做。
關於南疆之行,他只提了隻言片語,但從他深沉的睡眠,寧玥不難看出,這一路,他走得十分辛苦。可是,誰又關心過他的這份辛苦呢?
王妃?還是王爺?
他們都只在乎玄彬和玄煜的死活,玄彬、玄煜安然無恙,玄胤愛怎樣怎樣,他們完全不在乎。
寧玥輕輕掀開了他的褻衣,傷口已經癒合了,痂也掉了,但足有三寸長的疤痕橫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再偏一寸,他都可能回不來了。
寧玥的胸口忽然有些發堵,像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連帶着撫摸疤痕的指尖也漸漸加重了力道。
玄胤慢慢地醒了,睜開鳳眸,就看見寧玥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確切地說,是看着自己的心口。他隨手合攏了衣衫:“沒事,早不疼了。”
哪裡會不疼?那麼深的口子,隱痛都得好久,何況,她還一整晚都壓在那裡——
歸來的若是玄彬,別說胸膛的傷,就連腳指頭破沒破皮,王妃和王爺都會查看仔細,偏偏是他,沒人管他。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麼過來的吧。
這一刻,寧玥的心底突然涌上一陣衝動,把蘭貞的身世告訴他,讓他知道,在這個世上,他或許還有別的親人。他的外公、他的舅舅,或許會像疼愛自己的孩子那樣去疼愛他。
“玄胤,我……”
她剛開口,門外,傳來了冬梅的聲音:“四爺,王爺讓您立刻到軍營一趟!”
“知道了。”玄胤坐起身,那一瞬,眉宇間的凌厲,讓房間的溫度,都陡然降了下來。
寧玥把話吞回了肚子,僅憑一個光過敏症就判定蘭貞是皇甫家的人,未免太輕率了些,萬一一切只是巧合,豈不是讓他空歡喜一場?還是等找到確切的證據再告訴他吧!
洗漱完畢,寧玥去文芳院給王妃請了安,三房舟車勞頓,累壞了,還沒起來,寧玥又去了回春堂。
今兒是朝廷和各部門休沐的日子,街上的人比往常多出一倍,馬車又駛不進去,寧玥棄車步行。路過一個巷子時,看見一個嬌俏的小公子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着牆壁,虛弱得難以站立。
那小公子濃眉大眼、膚色白皙,雖黏了兩撇八字鬍,但寧玥依然一眼瞧出了她是女人。
寧玥走過去,看着她蒼白的臉,問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皇甫珊見對方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婦人,一下子忘記自己身份,握住了對方的手臂道:“我……我肚子疼,這附近……有沒有醫館啊?”
寧玥點點頭:“有的,我帶你去。”
皇甫珊疼得整個人都快脫力了,靠在寧玥身上,由寧玥攙扶着進了回春堂。大夫們見東家抱了個“男人”進來,不約而同地一愣,但當他們眸光觸及少年明顯不夠太平的胸脯上時,又齊齊清了清嗓子。
寧玥將她扶到貴賓室,喚了醫女前來爲她診治。
皇甫珊沒什麼大毛病,就是自幼腸胃嬌弱,不得暴飲暴食,也不能吃刺激性太強的食物,往常在南疆,有太子管束着,她不敢放肆,一到西涼便像脫了繮的野馬一個勁兒亂吃。終於,在早晨吃了一大碗特辣油潑面後,胃病發作了。
醫女先給皇甫珊鍼灸,降低了一部分疼痛,而後開了個溫補的方子,讓皇甫珊按時按量服用。
“你是拿回家弄,還是在這邊弄?”寧玥看着方子問。
“就這邊吧。”皇甫珊躺在牀上,痛得汗如雨下。她如今住客棧,帶了藥也沒人會熬。
寧玥擰了藥包出去,半個時辰後,端着一碗湯藥進來。
皇甫珊服藥後,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寧玥又讓夥計給她從對面的飯館買了一碗小米粥,吃完,她方覺着自己活過來了。
她靠在牀頭,擦着臉上的汗道:“今天真是多謝你了!不然,我一定會疼死在那裡!”
疼不疼死寧玥不知道,但一個姑娘家,若是不小心疼暈在衚衕裡,再睜眼,指不定就在哪個流氓漢的身下了。寧玥好言勸道:“姑娘,如今世道不好,天下不太平,你一個人在外走動,多有不便,還是多帶幾個人吧。”
“你……你看出我是女的了?”皇甫珊指着自己的兩撇小鬍子,杏眼圓瞪地說。
寧玥微微一笑,看着她蹩腳的易容術道:“哪個男人像你這麼漂亮?皮膚嫩得彷彿能掐出水來。”她其實更想說,裝男人,至少先把胸給束一下。
人都愛聽好話,皇甫珊也不例外,皇甫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扯下自己小鬍子道:“那我以後還是別扮男人了。”
寧玥遞給她一方乾淨的帕子:“你如果只是不希望被人瞧出你的容貌,可以在臉上塗些黃粉,再點些黑痣,比裝男人的效果好。”
“這你也猜出來啦?”皇甫珊用帕子擦了擦貼過鬍子的地方,那裡,黏着不少膠水。反正被看出來,她索性把外面的男裝也脫了,露出一襲硃紅色束腰長裙,配上她無與倫比的容貌,整個房間,都被她奪去光亮了。
真是個漂亮的姑娘。
寧玥暗暗感慨,很快,又說道:“我聽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
“哎呀,你還會聽口音。”皇甫珊弱弱地摸了摸眉毛,乾笑着說道,“實不相瞞,我其實是打南邊過來的,不過……具體身份我不方便透露。”
“你自己來的嗎?”寧玥問。
皇甫珊道:“還有我的丫鬟,她水土不服,在客棧拉肚子沒出來。”
“就兩個小姑娘?你們父母知道嗎?”
“我……”皇甫珊的面色白了白,“我給我父、父親留了書信的。”
寧玥就想,她將來要是生了個女兒,敢這麼一聲不吭地出來闖蕩江湖,她一定打得連親爹都不認識她。
皇甫珊大概是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夠說上話兒的人,短暫的沉默後,又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那個……好吧,其實我不是出來玩的,我是出來找仇家報仇的!”
寧玥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麼仇家?”
“簡直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是我見過的最卑鄙、最無恥、最囂張、最沒下流的混蛋!我……”頓了頓,皇甫珊道,“是這樣的,我的一個姐妹,在家中洗澡,他突然闖進來,抱住我姐妹,還差點兒強了她!你說,這種登徒子,是不是該被千刀萬剮?”
“的確非常過分。”
“這還不夠,他又跑到我家中,對我……對我姐妹百般羞辱!所以我發誓,一定要殺了他!”
寧玥哪裡會聽不出來,她口中的登徒子欺負的不是她姐妹,而是她自己?寧玥看破不說破,只道:“那你萬事小心。”
外地人,跑來追殺本地人,縱然她武藝高強,也未必有多少勝算。
“夫人,你心腸真好,誰娶到你是他的福氣!你相公,一定也是大好人吧?一定不會像那個登徒子一樣,四處招蜂引蝶!”
寧玥微微地點頭:“我相公的確對我很好,你剛剛說招蜂引蝶,難道那人已經有了家室嗎?”
“可不是?”皇甫珊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道,“我啊,也是進了京城纔打聽到他原來早就已經成家了!不知是哪個倒黴的女人嫁了他!”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或許,他妻子,也不是什麼好人……阿嚏——”寧玥話未說完,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你沒事吧?”皇甫珊關切地問道,儘管初次相識,但她對這個冷靜溫柔的女子十分有好感,不希望她有恙。
寧玥笑着搖了搖頭:“沒事,可能吸了些粉塵。”
“哦。”
“其實……”寧玥約莫是一些話也憋得太久,無法找人傾訴,堆積在心,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也想找人傾吐一番,“我有個朋友,最近也遇到了困擾。”
“什麼困擾啊?”皇甫珊睜大黑亮的眼睛問。
“她丈夫,在遇到她以前,曾經娶過一任妻子,後面因爲一些緣故曲終人散了,然後,也都不記得之前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失憶了嗎?”
“算、算是吧,她丈夫和那女子都失憶了,也都沒有任何關係,並且開始各自全新的生活了。她與丈夫婚後,相處得十分融洽,彼此,都慢慢地動了心,偏偏這個時候,她丈夫一些族裡的事去了外地,偶遇了那名女子,好像,還誤打誤撞地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你朋友的丈夫和他前妻破鏡重圓啊?”
“嗯。”
“他們不是失憶了嗎?都不記得對方了呀!”
“是,是認不出對方,但是,好巧不巧的,他們又撞上了,男的好像得罪了個女的,女的就開始找他的茬……也不知找着找着,會不會找出感情來。”
“哦,你別說,還真有可能哦!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就該去死——阿嚏!阿嚏!阿嚏!”
皇甫珊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一個時辰後,皇甫珊的肚子徹底不痛了,決定告別寧玥,回往客棧。
臨走時,她回眸一笑地說道:“你是我在京城遇到的第一個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我報完仇了,請你到我家去玩!”
真是個率性的孩子,你離家出走,回去還帶個朋友,你爹孃,不得把你這朋友給削了啊。
寧玥淡淡一笑,答道:“要是下次還能碰到,我就告訴你。”
“好,一言爲定!”
皇甫珊離開了。
玄胤來回春堂接寧玥,一轉頭,瞥見一道熟悉的側影,濃眉緊緊地蹙了一下,他沒眼花吧?母夜叉也來京城了?
寧玥正在櫃檯前打算盤,一擡眸,見玄胤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裡,玩味兒地看着她,臉一紅,合上賬冊,對掌櫃的說道:“後面的你算吧,我先走了。”
掌櫃笑了笑:“郡王又來接您回家啦!快去吧!”
寧玥彎了彎脣角:“嗯。”
玄胤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她將手放到了玄胤的手中。
二人牽着手朝馬車走去,玄胤突然道:“這些天,你別一個人出門,來藥房,等我接送。”
“怎麼了?”寧玥古怪地問。
玄胤摸了摸她腦袋:“沒怎麼,就是我可能在南疆結交了幾個仇人。”
“好。”寧玥乖巧地點了點頭,他肯這麼把她放在心上是好事,她不會拒絕。
“對了,你今天沒碰到什麼奇怪的人吧?”剛剛母夜叉好像是從回春堂出來的。
“奇怪的人?你是說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公子?”
母夜叉明明穿着女裝——玄胤搖頭:“沒,沒碰到就算了。”
上馬車後,玄胤把寧玥抱到腿上,從暗格裡拿出一個非常精緻的錦盒。
寧玥打開一看,赫然是一朵鏤空的海棠珠花,七朵海棠,七種顏色,在南疆是“傳奇”的意思:“你去南疆了?”
“都到雁門關了,不去南疆走走,豈不枉費我跑了一趟?”玄胤勾脣一笑,“喜不喜歡?”
寧玥微微揚起脣角:“喜歡,幫我戴上。”
玄胤將珠花簪在了她的髮髻上。
寧玥莞爾一笑:“好看嗎?”
玄胤親了她一口:“那還用說?爺的女人,戴什麼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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