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的膳廳內,一家人圍坐一桌,開動晚膳。
司空家主與劉婉玉在上席,從劉婉玉的右手邊開始,依次是大女兒司空琳、二女兒司空靜、三兒子司空旭與二兒子司空成,司空成的旁邊是司空家主。兩位媳婦兒要立規矩,站在一旁伺候他們用膳。
今天的晚膳是南方菜,也有大閘蟹以及昨晚在玄家宴會上吃過的所有菜餚。
可不知爲什麼,除了司空家主和司空琳以外,其餘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明明是一樣的材料、一樣的菜系,做出來的味道就是不如玄家的。
譬如這大閘蟹,司空靜昨晚可是一連吃了五個,眼下,卻一個都咽不下去,腥味兒太重。
司空靜將大閘蟹丟到一旁:“難吃!”
司空家主瞪了她一眼:“不是你吵着要吃大閘蟹的嗎?”
司空靜用勺子攪了攪碗裡的湯:“我……我就隨口說說,我早不愛吃螃蟹了。”她絕不會承認,家裡的大閘蟹一點都不好吃!
“不愛吃?也不知昨晚是誰丟人現眼的吃了五個,連孕婦的那一份也搶!”譏諷司空靜的正是司空靜的姐姐司空琳,司空琳與趙琦定了親,這段日子一直在閨中待嫁,便是司空家舉辦宴會,她也沒出來招待客人。但昨晚的笑話實在鬧得太大了,饒是她沒親臨現場,也在丫鬟們繪聲繪色的描述下想象出了司空靜的糗態。作爲司空靜的姐姐,她真是汗顏透了!
司空靜的勺子重重落進湯裡,濺出幾滴湯汁,司空家主眉頭一皺,正欲呵斥,司空靜卻搶先開了口:“誰搶了?明明是孫瑤自己給我的!我吃她東西是給她面子!我不像你,一天到晚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好像自己是公主似的,多麼上得了檯面!其實比誰都摳門!找你要朵珠花戴都要不到!撒謊說不見了,不要臉!”
“我幾時撒謊說我珠花不見了?你不要血口噴人!”司空琳低低地呵斥了回去!
“夠了!”司空家主厲聲喝止了二人,冷冽的眸光一掃,說道,“吃頓飯也不消停,再吵,都給我滾出去!”
二人噤了聲。
若在以往,劉婉玉必定站出來爲女兒們打圓場,不讓丈夫太生女兒的氣,但今晚,她只是摸了摸脖子,欲言又止。
衆人埋頭吃飯,廳內瞬間靜了下來,靜得有些詭異。
司空旭看了衆人一眼,乾笑兩聲,說道:“母親,您今天氣色不錯,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他這麼一說,大家紛紛朝劉婉玉望去,就見她面色紅潤、眸光清亮,的確比平時精神三分,不由地露出了困惑與期待的神色。
劉婉玉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庶子的問題。被庶子稱讚氣色好,心是固然是高興的,可她氣色好的緣故有些難以啓齒——
“我……”她笑了笑,“今天談了一筆生意!”
便宜了一千兩銀子,卻延遲到了下個月的月底,然後省出來的一千兩莫名其妙地花了一半付茶錢……怎麼想都覺得這樁生意談得很糟心。但除了這個,她還有別的理由扯嗎?
司空旭接着問:“母親談的什麼生意?這麼高興,應該挺大的吧?”
“那當然!我出馬……”
劉婉玉話沒說完,被司空靜不悅的哼聲打斷:“二哥,讓你教訓的人你教訓沒?”
司空成不知在想些什麼,沒聽到妹妹的話,兩眼發直,用筷子戳着碗裡的菜葉子,快把碗底給戳穿了也不見他吃一口。
二奶奶不着痕跡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司空成回神,皺眉看向她,她朝司空靜那邊使了個眼色,司空成輕咳一聲,對妹妹說道:“食不言寢不語,什麼事等吃完飯再說。”
什麼嘛?分明是沒幫她辦,還拿規矩說教她!
司空靜哼了哼,勺子在湯碗裡攪動得越發大力。
劉婉玉直直地看着女兒的碗,尷尬地接着剛纔的話道:“我出馬,大家只管放心就是了。”
可是已經沒人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
司空家主看看不成器的二女兒,再看看神遊太虛的二兒子,又看看明顯興奮得異於往常的妻子,心裡煩躁不已。真論族力和底蘊,司空家並不輸給玄家,然而到了這一輩,司空家只出了個權傾朝野的司空朔,還是個閹人,無法傳宗接代的!反觀玄家,從玄煜到玄昭,個頂個的優秀,如今,連最被人瞧不起的玄胤都成了沙場將軍——他的兒子們在做什麼?
除了成天與一羣烏合之衆鬼混,屁都不會!
兒媳也不頂事,除了爭風吃醋,沒給家裡出過一分力。他可是聽說孫瑤與馬寧玥相處得極好,跟親姐妹似的,還非常能爲王妃分憂,一場宴會,上上下下全都是二人在打理,王妃就坐在廳裡打牌。再看他們家的宴會,劉婉玉前前後後地跑,事事都得照顧到,效果還不理想——
同樣是簪纓世家,怎麼差距這麼大呢?
司空家主越想越氣,最後,沒了胃口:“我吃飽了。”
他一走,氣氛更加尷尬了。
司空旭又打了個圓場道:“母親,你剛剛說的大生意是什麼生意啊?”
提到這個,劉婉玉還是有一絲小激動的,舀了一勺蝦仁玉米,笑道:“我馬上就要成爲回春堂的東家了!”
“是南街的那個回春堂嗎?”司空旭難掩驚詫地問。那個藥房在京城的名氣十分響亮,據說每天都有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病人,大夫比太醫院的還多,但仍舊看不過來。如果劉婉玉即將成爲那裡的東家,他們可謂是傍上一棵搖錢樹了!
劉婉玉感受到了司空旭依舊衆人的訝異,非常受用,得意地扶了扶鬢角的珠花,道:“就是那個回春堂!本來我不想入股的,想自己單幹,我大夫都請好了,鋪子也選好了,但王妃與我說她兒媳年紀輕、缺個能壓住場子的人,我一尋思,兩家冷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冰釋前嫌,王妃的面子,我總還是要給的。權當做好事咯!”
司空旭崇拜地看着嫡母:“母親,您真厲害!”
兩位兒媳也紛紛附和。
司空靜對這些沒興趣,癟了癟嘴兒,繼續攪碗裡的湯。
倒是司空琳問了句:“娘準備用多少銀子入股?佔幾成?”
劉婉玉摸了摸耳垂:“一萬兩,兩成。”
司空琳雙眸一瞪:“一萬兩?這麼多?而且只佔兩成,娘你是不是被坑了?”
劉婉玉的眼神閃了閃,說道:“我說了,是給王妃面子嘛,不過對外……只說是三千兩入的股,你們可別講出去,會讓她們下不了臺的。”
“哦,她們有本事收沒本事承認啊!三千兩銀子,兩成股,聽着好像我們佔了多大便宜似的!”司空琳不高興了,“娘!不能這麼縱容她們!”
劉婉玉清了清嗓子:“算了,大家朋友一場,計較那麼多幹什麼?兩家關係最重要,吃點小虧不礙事的。”
夜裡,劉婉玉把入股回春堂的事兒與司空家主說了:“……其實,王妃不知道她收我一萬兩的事,是她自作主張的。原本我與王妃談的時候,王妃答應讓我三千兩入股,可是我去找馬寧玥,馬寧玥卻說三千太少,入不了。我問她想要多少,她就說一萬,還讓我別告訴王妃,免得婆媳吵架。老爺您是知道我的,心腸最軟不過,又做不來那些挑撥離間的事兒,便沒找王妃對質,直接答應她了。”
司空家主瞬間對那個看似溫柔知禮的小姑娘厭惡了三分。
劉婉玉又道:“不過您放心,回春堂的情況我瞭解過,就算只佔兩成的股,也能很快賺回一萬兩。”
“那家的生意真的這麼好?”司空家主聽同僚們談論過回春堂,說它的經營模式很古怪,大夫不出診,病人必須自己上門,而且設有觀察室,病情嚴重者可在那邊留宿,方便半夜解決突發情況。觀察室比客棧便宜,百姓也住得起。
劉婉玉就道:“自然,老爺我跟您說,不是我誇大,咱們只要做了回春堂的東家,不出一年,就再也不用看那逆子的臉色了!”
她口中的逆子,指的是司空朔。
經濟大權把持在大兒子手裡,司空家主早按耐不住了,聽劉婉玉一鼓吹,當即下定了決心:“好,你去辦吧!”
劉婉玉露出了爲難的神色:“可是老爺……我手頭沒那麼多錢。我原本是預備了三千兩的,誰料今兒談生意,我給她買禮物花了五百兩,請她看茶道表演花了五百兩,已經只剩兩千兩了。”
她不會承認,她壓根兒沒給寧玥買禮物,全都花在瓊樓了。但是她不怕東窗事發,因爲司空家主不會去找寧玥對質。
司空家主皺了皺眉:“我這兒還有一些體己銀子,正好八千兩,拿去吧。”
孃的!你居然藏了這麼多私房錢!又是想給那個外室的吧!幸虧老孃把你的私房錢炸出來了!不然,豈不是便宜了一個狐狸精?
寧玥離開瓊樓後,直接去了回春堂,剛剛走得急,地下室沒收拾乾淨。鍾媽媽想幫她收拾,被她拒絕了。她制的不是毒,而是毒品,也就是官方常說的禁藥,這種禁藥比傳統禁藥五石散厲害百倍,不僅能讓人產生生理依賴,也會產生心理依賴,戒起來十分麻煩與痛苦。一旦朝廷知道它的存在,勢必會大力打壓。她可不希望走漏一點風聲,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耿中直,她連冬梅都沒告訴。
收拾完地下室,寧玥到賬房坐了一會兒。前段日子總特別多的人堵在門口,想瞧瞧玄胤的病嬌妻長什麼樣,堵了一段日子沒堵着,慢慢失了興趣,她也總算清靜了。
臨近日暮,寧玥起身離開。
走出回春堂時發現了一輛馬車,將她的馬車攔得死死的,外車座上不見一人。她走過去,敲了敲窗子:“請問……”
話未說完,簾幕被掀開,露出一張銀色面具和一雙幽深如淵的眼睛,她的話音頓時止住。
對方輕輕一笑:“怎麼?很驚訝?”
寧玥四下一看,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卻無一人察覺到這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裡坐着當朝最厲害的宦官中常侍,這麼低調,真不像他的風格啊!
“你的步攆呢?”還有一出行令整條街都鴉雀無聲的儀仗。
司空朔薄脣微微勾起一個笑弧:“除非郡王妃希望全西涼的人都知道我們兩個要約會了,那麼,我可以擺中常侍的儀仗出行。”
“誰要跟你約會?”
“你欠我一頓飯,作爲我違約容卿的補償。”
寧玥深吸一口氣,上了馬車。
“今天去哪兒?又是畫舫?”
“我怎麼可能兩次帶你去同一個地方?”
他說着,慢悠悠地放下了窗簾。
寧玥確定司空朔在追求她,這在前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前世的她,浮萍一般地依附在他的水面上,離開他便活不了,從來都是她討好他,他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獻的殷勤。這輩子,卻調換了位置。
馬車駛入了一座郊區的農莊。
司空朔率先下車,而後伸出手去扶寧玥。
寧玥避開他的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司空朔沒說什麼,抽回了手,邁步朝一個農舍走去,一路上,始終與她保持着禮貌的距離,這一點倒是與前世不謀而合。前世的自己總是恨不得一天到晚粘着他,然而他對她都從來沒有非常依賴的時候,特別是在外面,他會像現在一樣,與她保持距離。若換做玄胤,一定已經牽着她了。
似是瞧出了寧玥的思緒,司空朔語氣如常地說道:“馬寧玥,本座不習慣牽女人的手,但是如果你喜歡……”
他停下腳步,看向了寧玥。
寧玥淡淡一笑:“我喜歡,但不是跟你。”
“你真是一次不擠兌本座都不行啊。”司空朔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領着寧玥進了農舍。
幾隻母雞在地上啄米,一隻鴨子在水槽邊嬉戲,山羊被拴在樹上,一條比大黃還土的土狗坐在廊下,衝他們不停地搖着尾巴。
“所以這是……”寧玥古怪地看向司空朔。
司空朔在藤椅上坐了下來,意態閒閒地說道:“雖然你做的麪條很難吃,但本座心胸寬廣,決定再給你一次下廚的機會。”
心胸寬廣……
寧玥的嘴角抽了抽,轉身進了廚房。
身後,傳來司空朔含了一絲戲謔的聲音:“殺雞宰羊啊。”
“你又不吃肉!”寧玥沒好氣地說完,關上了門。
司空朔看着緊閉的房門,幽深如淵的眸子裡輕輕掠過了一絲笑意。
寧玥推開窗子,讓光線透進來,這裡一看就是司空朔常來的地方,連竈臺都乾淨得沒有一絲灰塵,碗櫃、砧板、桌子更不用說,白帕子擦一遍還是一塊白帕子,一點油污都沒有。除了司空朔,她想不出還有誰能把一個廚房都收拾得如此乾淨。
食材不多,只有青椒紅椒、蘑菇、大白菜、豆腐、芋頭、豌豆等一些常見的素菜。
寧玥想了想,決定做一頓齋菜。蘭芝的葷菜比她做的好,可是齋菜,她有信心,整個西涼找不出比她更厲害的。
寧玥在蔬菜裡找到了茼蒿,不由地暗暗吃驚,現在還不到吃茼蒿的季節,市集里根本買不到,他這兒卻已經有了。正好,茼蒿和韭菜可以做一道蔬菜丸子。
先將茼蒿和韭菜的老葉老梗摘掉,再一起洗淨了切成碎末,打一個生雞蛋進去攪拌均勻,然後和一些麪粉、少許胡椒粉、鹽拌勻,再擠成一個個的小丸子放入油鍋裡炸熟就好了。
油的溫度要掌控好,太低丸子不易成型,太高又容易炸糊。
司空朔靜靜地坐在藤椅上,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升騰的熱氣與誘人的香氣從廚房飄出來,瀰漫了整個院子,有一種……家的味道。
菜很快就做好了,寧玥端了菜出來,就見院子裡的桌凳已經擺放整齊,寧玥斜睨了司空朔一眼,沒說什麼,把菜擺在了桌上。
蔬菜丸子、麻油青椒土豆、素炒蘑菇、胭脂蓮藕、涼拌金針菇、清蒸芋頭。
考慮到他口味清淡,寧玥全都沒放辣。
司空朔夾起一個蔬菜丸子,輕輕地咬了一口。
這種丸子,換玄胤來,一口一個,不,一口兩個都塞得進去,玄胤吃飯就是風捲殘雲,司空朔卻優雅得不得了,大概,也與他輕微的厭食症有關,他總是吃的不多。
不過,這種認知在司空朔吃第四個蔬菜丸子的時候被徹底打破了。
他雖還是沒正常人吃的多,但比起以前吃幾口就放筷子,今天的他儼然好太多了——小半碗米飯、四個丸子以及八筷子素齋。
這在寧玥的記憶中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們大婚。
司空朔放下筷子:“雖然還是很難吃,但本座勉強嚥得下去。”
“那恭喜中常侍大人,以後都不用再勉強了。”寧玥也放下了筷子,看了看他臉上的面具,突然問,“你爲什麼一直戴着面具?你的臉受過傷嗎?”
“想知道?”司空朔輕輕一笑,“下次吃飯再告訴你。”
寧玥搖了搖頭。
司空朔又問:“不想從本座這裡打聽什麼事?”
寧玥淡淡地笑道:“你是指瓊樓的生意還是玄胤的消息?如果是前者,我不感興趣;如果是後者,我想,我可能沒辦法完全信任你。”
天色暗了下來,司空朔送寧玥回府。
馬車停在王府附近的一個小衚衕裡,下車後,寧玥想到了那件披風,忙說道:“你等等。”
寧玥去了琉錦院。
司空靜的馬車路過此處,正好碰見寧玥拿着一個包袱出來,遞給了衚衕裡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背影好生熟悉,但一定不是玄胤,因爲玄胤在打仗……
那麼這個人……是誰?
寧玥洗漱完畢,一隻鴿子落在了窗臺上,寧玥拆下它腳上的字條,展開看完,微微地笑了。
已到雲州,一切安好,勿念。
……
劉婉玉出入瓊樓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未接觸阿芙蓉以前,她一個月纔去七八次,五石散雖讓人上癮,卻不是那麼強烈,阿芙蓉不同,她天天都想要,一天不抽就感覺骨頭髮癢。但阿芙蓉的價格實在太高了,一盒兩千兩。她手頭的兩千兩銀子很快揮霍一空,就連司空家主給的八千兩也搭了進去。
左不過如今才九月,自己多的時間慢慢籌錢,實在不行,到時候隨便找人借兩千兩銀子給寧玥也行,反正入了夥,她便能坐着拿錢。
晚膳時分,所有人坐在一塊兒吃飯。
司空琳看了劉婉玉一眼:“娘,你最近是不是熬夜了?臉色不大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司空旭跟着說道:“是啊,母親,您好像也瘦了很多。”
劉婉玉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府裡鎖事纏身,沒事的,忙過這一陣就好了。”
司空琳建議道:“娘,你如果忙不過來,讓二嫂和三嫂棒棒你吧!”
“不用,我忙得過來。”掌管中饋好歹能撈點兒油水,她纔不會把便宜讓兩個媳婦兒撿去,尤其老三媳婦兒,誰知道她會不會拿了銀子去貼補老三的姨娘?
司空琳看着她明顯蒼白了不少的臉道:“娘,你不要硬撐,二位嫂嫂都過門幾年了,也該讓她們學着掌家了。”
“我說了不用!”劉婉玉陡然吼了出來!
衆人皆是一愣,劉婉玉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溫和,從不與人紅臉,今兒是怎麼了?親生女兒關心她,卻反而被她吼?
司空琳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飽了。”
司空家主皺眉,妻子是怎麼了?最近好像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了。
吃過飯,司空成叫住了劉婉玉:“娘,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劉婉玉轉過身,溫柔一笑:“什麼事啊,兒子?”
司空成眸光一掃,沒發現附近有人,才壓低了音量道:“娘,回春堂的聲音……我可不可以也入股啊?”
“啊?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攙和這些做什麼?好好念你的書便是!”一般說來,官宦之家的產業都有懂經營的下人打理,但賬本這些,會定期交給主母過目,爺們兒致仕唸書,除非女人不懂看賬,他們纔會親自打點。但劉婉玉不存在這種問題,所以劉婉玉不希望兒子把心分到別的事情上。
司空成眼神微閃道:“我會好好唸書的,我只是入股,不用親自做些什麼,不是還有您嗎?您內外打點,我用操什麼心啦?我只是……聽說回春堂的生意好,也有入股的心思罷了。”
“這……恐怕那邊不會同意。”劉婉玉說。
“您問都沒問怎麼知道那邊不會同意?她收您一萬兩,兩成的股;我給她一萬兩,一成的股總可以吧!”
“你是不是瘋了?”劉婉玉瞪了瞪他,“攢那些錢容易麼?留着,別亂動。”
動了也沒用,她心裡補了一句。馬寧玥同意她入股都是看了王妃的面子,司空成要去,只怕沒戲。
夜裡,劉婉玉發作了。
她渾身發愣,抖抖索索、雙腿打顫,骨頭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咬,癢癢的,又痛痛的。她知道這會子瓊樓沒有關門,事實上,瓊樓日夜全開,從不停業。可悲催的是,她身上沒錢了!她翻箱倒櫃地找,只找到不到三百里銀子,買一條阿芙蓉都不夠!更何況,人家根本不一條一條地賣,一賣就是一盒。
她披上衣服,來到了兒子的屋前,猛地叩響了房門!
司空成正在跟小妾翻雲覆雨,聽到巨大的叩門聲,驚得險些蔫了。
“誰他孃的大半夜不睡覺?”他怒罵。
劉婉玉抱緊了雙臂道:“兒子,是我。”
“娘?”司空成從小妾的身上下來,穿好褲子,給劉婉玉開了門,見劉婉玉嘴脣發白、渾身發抖的模樣,還以爲她病了,關切地問道,“娘你哪裡不舒服?”
劉婉玉牽強地笑了笑:“哦,穿的少,冷到了。”
司空成忙拿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您找我有事嗎?”
劉婉玉隱忍着說道:“我想過了,你入股的事應該沒問題,你把錢給我,我明天直接給她送去,她要敢拒絕,我就找王妃說項。”
司空成不認爲她娘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更不認爲她娘會騙走他的私房錢,不管劉婉玉對外人如何,好歹是他親孃,這些年從沒虧待過他,他當即信了劉婉玉的話,從櫃子裡拿出一百張銀票:“娘,您收好了。”
“我知道,你睡吧,明天晚上,等我好消息。”劉婉玉拿着銀票,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關上自己的房門,她便後悔了。
她到底在想什麼?那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懷胎十月生下來養了足足二十年的兒子!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因爲一點禁藥就去騙兒子的錢?
“天亮、天亮我就把錢還給成兒,我不能偏自己的親生兒子!”
天亮時分,瓊樓如往常那般,換了守門的人。
有的客人興致高,已經點了戲子唱小曲兒,喧鬧又精彩的一天從這一刻開啓了。
鄭華作爲瓊樓的臺柱之一,沒人敢輕易打攪他歇息,然而他正酣面好夢,一個丫鬟推門入內,搖醒他在他耳畔輕輕稟報了幾句,他睜開淡漠的雙眼,換上一副魅惑的笑靨,迎出去了。
“您今兒可真早!”
劉婉玉將銀票甩在桌上:“給我大煙!”
天機閣的花園,蕭肅與寧玥面對面坐在石桌旁,蕭肅嗜酒如命,執起夜光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郡王妃,你真的應該試試,這種酒與上次的不一樣,是白葡萄釀的,特香!”
“我沒興趣。”寧玥喝了一口杯子裡的茉莉花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蕭大人別婆婆媽媽。”
蕭肅聳聳肩,用與孩童一般大小卻明顯粗糙許多的手拿過了面前的阿芙蓉,並掏出一沓銀票,說道:“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阿芙蓉比五石散受歡迎多了,不知郡王妃可不可以加大供貨量,價錢方面,好商量。”
“不可以。”寧玥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他的話。
蕭肅咂咂嘴:“爲什麼不可以?”
“不爲什麼。”
“怕害了人?”蕭肅挑眉說道,“我以爲郡王妃在從商的第一天便把自己的良知丟掉了,畢竟它除了好聽,沒有任何用處,還會成爲你財富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寧玥沒有說話,也沒聽他說完,拿起銀票便離開了。
吸食阿芙蓉的客人越來越多,但寧玥始終不增加阿芙蓉的供貨量,無法,瓊樓只得擡高了阿芙蓉的價格。劉婉玉的銀子花得越發快了,司空成的一萬兩,沒幾天便打了水漂。
司空成興沖沖地問她:“娘!我的事你辦好了沒?”
劉婉玉不敢看兒子眼睛:“辦好了,她說下個月,你跟我一起入股,你佔一成,我佔兩成。”
“太棒了!”他終於能名正言順地去回春堂了,終於能看到那個小婦人了!小婦人誘惑死他了,每晚都夢到,跟誰做腦子裡都是她。
劉婉玉還不清楚兒子興奮的真正原因,只當他以爲能賺大錢了,心虛地笑了笑。
劉婉玉的錢再一次花光了,她開始變賣首飾。
她的首飾相當一部分是司空家專門鑄造的,識別度太高,很容易被認出來,她可不希望京城人知道她捉襟見肘的事。
“鄭華,我有個姐妹家中出了變故,需要急用,但不能被熟人知道,你知道哪兒的當鋪……比較偏僻但是價格公道嗎?”
鄭華撫摸着她腰肢,寵溺無比地說道:“東二街新開的一家當鋪,據說老闆是外地人,對京城的行情不熟,開價高。”
劉婉玉當日便趕到了鄭華介紹的當鋪。
接待她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小姑娘穿水藍色碎花上衣、藕色曳地長裙,眼神清澈,語氣溫柔:“您好,我爹剛出去了,你要當什麼東西找我吧。”
“你能做主?”劉婉玉狐疑地看了看她,十六七歲的年紀,與她大女兒差不多。
小姑娘笑着道:“能的,我爹把鑰匙都留給我了。”
小姑娘也有小姑娘的好處,肯定比老油條好忽悠,說不定能弄個高價!劉婉玉這麼想着,面上微微笑了起來:“你們可真是走遠,我本來不想當的,但這不是打仗嗎?我們的銀子都在遼江,一時半會兒運不過來!又不好老拖欠人家的貨款,只能先來你們這兒當些首飾。”
“我瞧着夫人就像大戶人家出來的,應該住在城中心吧,怎麼會來我們這麼偏僻的地方?”
“你懂什麼?現在世道不好,把銀子從那麼遠的地方拿過來,萬一路上被搶了怎麼辦?我付貨款的地方正好在你們附近。”劉婉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哦。”小姑娘點點頭,“那夫人要當什麼?”
劉婉玉拿出一盒黃金頭面:“這是宮裡的娘娘們戴過的,我與她們關係好,她們才送了我。能收到這麼好的東西,小姑娘,你們祖上一定是燒高香了!”
小姑娘拿起首飾在秤上稱了稱:“既然您這麼說,我就給您好一點的價格吧!”
劉婉玉眼睛發亮,小孩子果然好忽悠!
“一千兩。”
“什……什麼?才一千兩?你知道我當初買它們的時候花了多少嗎?整整三萬兩啊!”劉婉玉簡直要炸毛了。 щшш ▪ttKan ▪¢ Ο
小姑娘不卑不亢道:“您剛剛不是說……是宮裡的娘娘送的嗎?”
“呃……”劉婉玉一噎,咬咬脣,又道,“總之,一千兩太少了,至少一萬!”
“三千。”
“九千!”
“三千。”
“八千,不能再少了!再少我不當了!”
“三千。”
“五千!你不要不識擡舉!知道我什麼人嗎?我隨便動動手指,就能讓你跟你爹在京城混不下去!”
小姑娘行了一禮,轉身幹別的去了。
劉婉玉氣得半死,鄭華還說新開的不懂行情價格會高,依她看,根本是不識貨吧?這麼貴重的首飾,居然只給三千兩!她怎麼不去搶?
但氣歸氣,劉婉玉又不能不在這兒當東西,城中心熟人太多,她可不想被人逮住把柄。
“三千就三千!你給我等着,下個月的三十一號,我就把它們贖回來!”劉婉玉拿着銀票,氣呼呼地走掉了。
小姑娘打了簾子進裡屋,靠窗的書桌旁,坐着一名藍衣白裙的女子,正在翻開手中的賬冊。
“小姐,她走了。”
寧玥提筆,在賬冊上圈了一處:“做得不錯,秋香。”
這個小姑娘就是曾經被馬謹嚴利用,害得她和妞妞得了痘疹的丫鬟,入王府後,秋香一直在小廚房做事,低調得幾乎沒存在感。正因爲如此,劉婉玉纔不認得秋香。
經過幾個月的歷練,秋香已經不是從前的秋香了,至少,能夠出來獨當一面。她將秋香調到這家新開的當鋪。當鋪是個洗錢的好地方,不管黑錢紅錢,從這兒出去,都會變成白錢。
有意思的是,這間當鋪是用從劉婉玉身上賺來的錢盤下的,它的第一筆生意也還是從劉婉玉身上壓榨的。
她會讓那些想佔她便宜的人看清楚,什麼叫做傾家蕩產、萬劫不復!
劉婉玉待在瓊樓的時間越來越長,許多夫人們的聚會都以各種理由推掉了,但有一些是不好推掉的。
這一日,她與綠衣夫人和紫衣夫人約在家中打葉子牌。
“劉婉玉,聽說你最近常去瓊樓?你沒吃那個什麼阿芙蓉吧?”綠衣夫人問。
紫衣夫人打了一張牌,說道:“可千萬別碰那玩意兒!上次望川坊的戲子讓我吃,還拿了一個怪怪的東西讓我抽,我拒絕了。”
綠衣夫人也打了一張牌:“我也是。五石散嘛,吃吃沒事,反正不貴,也不怎麼想着。但我聽說阿芙蓉的癮很大,吃了就戒不掉,我可不想傾家蕩產。”
劉婉玉的額頭冒了一層冷汗:“你們再叫別人來打吧,我有事,改天再約你們。”
紫衣夫人和綠衣夫人面面相覷。
劉婉玉從當鋪換來的三千兩銀子很快花掉了,以前三千兩能買一盒半,現在只能買一盒,她找榮媽媽大吵一架,說榮媽媽做生意不厚道!
榮媽媽譏笑:“價高者得,我瓊樓一向是這個規矩!夫人沒錢就換個地方享受吧!我聽說北二街的胭脂樓不錯,東西也多!”
胭脂樓名字叫得好聽,卻是一羣窮人去的地方,那兒的東西都是純度極低的五石散,連阿芙蓉的影子都沒有!
劉婉玉毒癮折磨得渾身難受。
鄭華絞了一個溼帕子,一邊擦她額頭一邊溫柔地說:“夫人,您要是急着用錢,我倒是認得一個兄弟,他專門給人做借貸,想借多少有多少。”
“真的?”劉婉玉早已失了神采的眼底遽然閃過一絲亮色。
“當然了,幹我們這一行,道上的兄弟總得認得幾個。”鄭華溫柔地撫摸着她臉龐,“只一點,他利錢高。”
劉婉玉踏出高利貸的第一步。
“一萬兩銀子,利錢兩成,一個月後不還,利錢翻倍!”壯漢按住劉婉玉的手指,在白紙黑字的借條上畫了押。
劉婉玉癲狂地笑了起來,捧着銀票奔去了望川坊!
壯漢啐了一口,將借條給了隱藏在暗處的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爺,您吩咐的事辦完了。”
耿中直給了他一袋銀子,轉過身,走向巷子盡頭的馬車,將一萬兩的高利貸借條遞到了寧玥手上。
寧玥涼薄地勾起脣角:“回府。”
寧玥去文芳院給王妃請安,王妃問起了回春堂的事:“啊,對了,這幾天一直忙,都沒來得及問你,司空夫人入股的事怎麼樣了?你們可有談妥?”
“談妥了,我讓她十月底入股,分她兩成。”寧玥如實說道。
“怎麼這麼晚?”王妃納悶地問。
寧玥微微一笑,解釋道:“兒媳也覺得有些晚呢,不過沒辦法,這一季度的賬目不能重新做了,利潤都拿去裝修了,本來也有多餘的分給她。當然,她是母妃擔保的,兒媳不能不給母妃面子,爲表示歉意,我少了她一千兩銀子。”
王妃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雖是庶出媳婦,卻也不比孫瑤差,自己以後應該對她好一些纔是。
寧玥垂下了眸子,她是王妃眼中的好兒媳,是孫瑤眼中的好妯娌,是蘭芝眼中的乖女兒,是玄胤眼中的好妻子,然而或許只有耿中直和蕭肅知道,她更是令人頭疼和膽寒的毒梟。
幾人吃着飯,碧清稟報說大舅爺來了。
郭況極少來王府,還是在這麼尷尬的時辰,王妃忙讓人添了一副碗筷,將大哥迎到身邊坐下:“大哥還沒吃飯吧?不知道你來,我們都用了些。”
“沒事沒事,我吃過了。”郭況擺了擺手。
寧玥、孫瑤和琴兒起身給他行禮。
他擠出一副笑容點了點頭,眸光在寧玥身上停頓了一下,掃過孫瑤,望向琴兒:“長這麼大了,都差點沒認出來。”
琴兒羞澀地笑。
王妃示意她們三人坐下,將筷子遞到大哥手中,溫聲道:“那就再隨便吃一些,應該再過一會兒王爺和玄昭就回來了。”
“我不找他們。”
王妃一愣,又聽得郭況說道:“他們常年在軍營,應該沒事。”
“怎麼了,大哥?”王妃納悶地看向他。
郭況的神色裡染了一絲凝重:“是這樣的,最近城裡出了一種新的禁藥,叫阿芙蓉,比五石散還厲害。但長得像糕點,一不小心吃進去,自己都不知道。官府對這種禁藥十分重視,正在查找製藥和販賣的人。我就是提醒你們一下,出門的時候,別亂吃人給的東西。尤其是你。”他說着,看向了寧玥,“你總在外頭做生意,接觸的人多,可千萬別不小心沾上阿芙蓉了!”
寧玥微微一笑:“多謝舅舅提醒,我會很小心的。”
------題外話------
玥玥是毒後,大大的毒後,書名終於沒有取偏~
這個月的月票太不給力啦,明明我更新這麼給力,玥玥虐渣也這麼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