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從第二天開始陷入昏迷,第四天開始無法進食,每天只能用蔘湯吊着,由玄胤一口一口地喂下去。到第七天的時候,玄胤怎麼喂都喂不進去了。
她整個人就像一片薄薄的蟬翼,脆弱得近乎透明,輕輕捏着都怕折斷。
周神醫給寧玥把完脈,爲難地嘆了口氣:“真的,胤郡王,你就算殺了我、殺了青青,我也無能爲力了,準備後事吧。”
玄胤猛地咆哮出聲:“你說了十天!這才七天而已!”
“十天是極限,我盡力了,她……”周神醫捏了捏眉心,解釋道,“她自幼身體羸弱,平時看着與常人沒太大區別,可一生病,差距就出來了。”
更別說她還被蠱毒折磨這麼久,又吃了那麼久的“養生丸”。
周神醫默默地嚥下了這兩句話。
青青看看一籌莫展的周神醫,又看看面色冰冷的玄胤,瑟縮了一下身子,怯生生地道:“玥姐姐要去很遠的地方了嗎?跟孃親一樣嗎?”
“不會,她哪兒都不會去。”玄胤握住寧玥的手,定定地看着寧玥,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幾日沒刮鬍子,臉週一圈淡淡的青色,讓他褪去了僅存的一絲稚嫩,彷彿一夜之間成了大人。
玄煜和玄昭坐在一旁,神色都十分凝重。尤其玄昭,眉頭擰成川字,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恨不得盯出一個i額洞來。周神醫給寧玥下了最後通牒,這無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與寧玥之間儘管交往不多,可打心眼兒裡,覺得這個弟妹爲人不錯,起碼,把孫瑤那個笨蛋照顧得好好的。好幾次孫瑤化險爲夷,都是寧玥從旁相助。單從他自己的立場而言,他希望周神醫收回剛纔的話。還有一點他沒說的是,坐在他身邊的大哥、遠在幽州的二哥,恐怕都比他難過百倍,他不想看到他們難過。
玄昭尚且如此,孫瑤就更不用說了,早在周神醫宣佈準備後事的一霎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青青拍拍她肩膀,軟軟糯糯地說:“瑤姐姐,你肚子裡有寶寶,不可以哭的哦。”
孫瑤哭得越發洶涌了。
玄胤眸光凝了凝,突然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衆人一愣,只見玄煜拉住了他:“你要去哪裡?要做什麼的話,我去,你留下來陪她。”
玄胤冷冷地拿開玄煜的手:“不用!”
玄煜道:“萬一,她等會兒醒來,我想,她最後一個想看到的人……是你。”
玄胤捏了捏拳頭,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小胤!”玄煜邁步去追,卻被玄昭攔住,玄昭語重心長道,“算了大哥,讓他去吧,他心裡比誰都不好受,他這麼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四兄弟中,屬玄昭最幼稚、最難辨是非、最難懂世故,屬玄煜最成熟、最明事理、最顧全大局,然而這一刻竟輪到玄昭勸導玄煜,可見玄煜的心已絲毫不若平時一半冷靜了。
玄昭很早便察覺到了大哥的焦慮,儘管大哥儘量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作爲弟弟的他還是感受到了。他說不清大哥的這股焦慮是因爲擔心玄胤還是因爲擔心寧玥,又或者都很擔心,他深深地看了大哥一眼,嘆了口氣。
玄胤起身出去的一瞬,衆人以爲他是要去請大夫或者什麼,哪知他就把自己關在隔壁。
冬梅委屈了:“這算怎麼回事?小姐都快不行了,他還在使性子?”
連孫瑤都看不懂玄胤在幹什麼了,她擦了淚,將冬梅叫到一邊:“你跟我說說,你家主子跟郡王到底怎麼了?”
“小姐中毒了,去找四爺解毒,四爺不讓,小姐才弄成這樣的。”寧玥其實沒只說了身中蠱毒,冬梅忍不住跑去問了小樓,結合寧玥與玄胤的對話以及寧玥那天回琉錦院時,滿臉潮紅、神智不清、需要冰水的模樣做出的判斷。
“玥玥的毒需要玄胤來解?”孫瑤一頭霧水,當然,她現在明白寧玥的毒是從玄胤身上轉移的,可一直沒弄清楚那毒發作起來究竟是什麼樣子,與寧玥相處半年,一次都沒見寧玥發作過。
冬梅哭哭啼啼地說了:“那毒像媚毒似的,需要合歡才能解,小姐那天回來,整個人都不對勁,大冷天的,讓人備了好多冰水,我就看着她泡進去……”
孫瑤愣住了,世上居然有這麼古怪的毒,往常隔三差五地聽說二人白日嬉鬧,而今一想,恐怕都是身不由己。
“爲什麼她不去找玄胤解毒呢?”孫瑤問。
“奴婢剛說了,小姐去了,但是姑爺沒理小姐!姑爺在生小姐的氣!小姐明明什麼都沒幹,他還給小姐甩臉子!小姐每天起那麼早給他做早飯,夜裡給他做宵夜,他還這麼對小姐!”冬梅還不清楚司空朔與寧玥吃飯的事,更不清楚司空靜挑撥離間的事,只覺得玄胤莫名其妙地冷落小姐,實在是渣得讓人想打。
孫瑤搖了搖頭:“小胤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二人之間或許有什麼誤會。他一定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你別再怪他了,他一定愧疚死了。”
“嗚嗚……”冬梅捂住臉,泣不成聲。
玄胤站在房裡,雙目冰冷,胸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輕輕地顫抖。活了二十一年,他從後悔過任何事,因爲父王從小就教導他,朝前看,不要回頭。所以,打懂事以來,不管錯的、對的、好的、壞的,只要他做了,他都不會再去回想。
然而這一次,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如果那天抱一抱她會怎樣?如果那天上了她的“當”會怎樣?如果那天順應了自己的心會怎樣?明明就被她撩撥得血氣上涌了,明明被她嗑瓜子的模樣萌到了,卻還是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講了一番傷人的話。
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生平第一次,他嚐到了後悔的滋味。
眼下,她就躺在隔壁,他走進去就能抱住她,但不能,他要忍住。
接下來的四天,不管寧玥如何虛弱,他一次也沒出現。
……
今天是寧玥生病的第十一天,第七天的時候,周神醫便給她下了最後通牒,她居然奇蹟般地又挺過了四天。而這四天,玄胤一次也沒出現。衆人一開始不理解,後面慢慢地,懂了玄胤的用意,玄胤不想讓寧玥心滿意足地離去。他就是要吊着寧玥,讓寧玥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不甘心、不想走,憑着着一股執念,寧玥在死亡邊緣掙扎了足足四天。
但再強大的執念,也抵不過生命體徵被耗光的一天。
寧玥的心跳停止了。
屋子裡的人,全都嚇傻了,連哭喊都不會了。
玄胤將寧玥抱進懷裡,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角滑落,砸在手背上,也砸在一衆人的心坎兒上。
冷風幽幽地從門廊吹了進來,帶着蕭瑟的寒意,吹起懸掛在帳頂的風鈴,在寂靜的屋內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你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你是神醫!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玄胤咆哮着吼了出來,淚水如決堤了一般,孩童時都沒哭得如此狼狽過。
孫瑤轉身,撲進了玄昭懷裡。
玄昭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女人哭,他沒多大感覺,但自己的兄弟哭成這樣,他說不上來什麼滋味,鼻子酸酸的,眼圈很快也紅了。
玄煜捏緊了微微發抖的拳頭,問向周神醫道:“您是不是還有辦法?”
周神醫張了張嘴,苦惱地說道:“辦法不是沒有,但是……風險很大,而且,缺兩樣東西。沒有它們,就算有人願意冒險也白搭。”
玄煜忙道:“你且說來聽聽,我們說不定會有呢!沒有,我們也會去找的!”
玄胤怔怔地看向了周神醫。
周神醫道:“神醫谷的醫書上曾經記載了一個案例,北域國的一名老者,在一次登山途中心臟驟停,當時恰逢雷雨天,一道雷電擊中了老者,老者竟奇蹟般的活了過來。”
“被雷劈了不是會死嗎?”玄昭問,不然爲什麼發誓時大家都會說,如果違背誓言,就五雷轟頂。
周神醫點頭:“是啊,一般情況下是會被劈死的,神醫谷的醫書傳承了數百年,每一代弟子都會在上面記下自己的重大研究與發現,雷擊復活的例子僅此一個,之後再也沒有。所以我說,這是非常冒險的法子。一個弄不好,人沒救活,還把屍身給劈毀了。”
玄胤撫着寧玥冰冷的臉,突然說:“你說缺兩樣東西,一樣是雷霆,還有一樣是什麼?”
周神醫愕然了一下,道:“你先別管另一樣東西,單是這雷霆你就弄不來,你別看今天陰沉沉的,但是沒有烏雲……”
“如果本座說有呢?”
一道低沉的話音驀地響在院門外,衆人循聲望去,就見司空朔的步攆不知何時停在了那裡,難怪衚衕裡驚得可怕,敢情是他來了。
玄胤拉下帳幔,將寧玥擋住,自己則站起身,行至門口,遙遙地望着他道:“你來做什麼?”
司空朔沒有下車的意思,端坐在半透明的金色紗幔內,若隱若現,聲音卻十分清晰好聽:“本座來送人情,胤郡王要不要接?”
玄胤討厭這個傢伙,討厭到恨不得撕了他,一想到寧玥還沒陪他過過一次生日,卻給這傢伙煮了長壽麪,他壓根兒沒辦法與他好生說話!
“胤郡王,你的意氣用事已經害死她一次了,想繼續害下去,本座就當今天沒有來過,反正她是你妻子,又不是本座的,她活不活,跟本座一點關係都沒有。”司空朔淡笑着說完,擡了擡手。
小李子揚起拂塵,就要指揮隊伍離去,這時,玄胤開口了:“我接!你的人情,我接下了!”
司空朔輕輕一笑:“胤郡王可得想好了,本座這回要的,可不是一個平安符或一個女人這麼簡單。”
玄胤毫不猶豫地說道:“除了她,我什麼都能給你。”
“爽快。”司空朔把玩着懷裡的小荷蘭豬,“但是本座醜話說在前頭,本座只負責給你需要的東西,卻不負責將她治癒,有可能,她會死得不能再死;也有可能,她會活過來,但以她目前的情形,活不過一個時辰。用你的一切去換一個時辰,你覺得划算嗎?”
這一個時辰,說不定容卿就趕到了。他總得賭不是嗎?賭玥玥的命沒這麼差!
就算賭輸了,也沒關係,反正沒了她,他要那麼多身外之物也沒任何意義。
玄胤眸光一凜:“劃不划算不是你說了算,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本座暫時還沒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訴你。”
“好。”
司空朔從步攆內拋出一個閃着黑光的東西,玄胤反手一接、定睛一看,是個菱形的像石頭又像鐵的東西:“這是什麼?”
“天雷石,能吸收一部分雷電,降低對身體的傷害。神醫谷的祖師爺就是那個被雷電擊中的老者,他當時就懷揣着天雷石,本座沒說錯吧,周神醫?”司空朔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周神醫的臉上。
周神醫頓時感到一股寒氣,凝聚盤踞在頭頂的毒蛇,朝他吐起了蛇芯子。他雖沒見過中常侍,但直覺告訴他,氣場如此強大的人,除了司空朔,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他膽寒地說道:“中常侍大人說的沒錯,那老者正是祖師爺。”
只是那天雷石明明被祖師爺贈送給了南疆皇室,怎麼會在一個西涼官宦的手中呢?
他看了步攆一眼,竟然沒膽子把這話問出口。
“胤郡王記得自己的承諾。”司空朔輕輕地勾了勾脣角,吩咐小李子道,“擺架祭壇。”
“是!”
浩浩蕩蕩的儀仗,朝皇家祭壇走了過去。
……
天空,烏雲翻滾。
少年將頭探出車窗,望了望天色大變的穹頂:“咦?要下雨了嗎?”
“是要打雷了。”容卿說道:“希望別毀了橋,那樣就進不了城了。”
……
玄胤將寧玥抱到院子的空地上,不敢鋪什麼東西,怕引起大火,玄胤抱着她在冰涼的地板上躺好,周神醫戴上手套,將一根長長地從屋頂牽下來的鐵絲放到了玄胤面前。
玄胤點頭:“你們走遠些。”
周神醫退到了廊下,怕待會兒狀況慘烈刺激到孫瑤,讓丫鬟將她帶回了房間。
玄胤把天雷石放到了寧玥的手裡。
衆人以爲他要起來了,哪知他卻挨着寧玥躺了下來。
玄煜眸光一顫:“小胤!你做什麼?”
玄胤握住了寧玥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含了一絲威脅地說道:“上窮碧落下黃泉,馬寧玥,你是我的,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敢跟我陰陽兩隔試試看!”他說着,摸上了鐵絲。
玄煜沉默了。
陰沉的天際,黑壓壓地飄來了一團烏雲,整個世界變得暗沉無光。慢慢地,烏雲發生了碰撞,一道蜿蜒的閃電自穹頂深處閃了閃,整個大地都被照得清晰可見,但它沒擊中屋頂的鐵絲。
轟隆隆,巨大的雷聲傳來了,震耳欲聾。
玄胤忙用手捂住了寧玥的耳朵,寵溺地說道:“知道你怕吵,放心,很快的。”
又是一道閃電飛來,天地亮了亮,還是沒能擊中。
如此反覆了七八次,終於一道亮光襲上屋頂,火星子啪啪啪地燃在鐵絲上,鐵絲抖動了一下,玄胤身子一僵,不動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衆人連呼吸都不敢,就那麼怔怔地看着玄胤、看着寧玥。
啪!
寧玥掌心的天雷石碎裂了。
周神醫瞳仁一縮:“快!快把鐵絲拿開啊!”
天雷石都毀了,再來一道閃電,豈不是要劈成兩半啊?
玄煜擲出匕首,彈開了玄胤手下的鐵絲,鐵絲晃到了海棠樹上,被樹枝給勾住了,又一道閃電擊中了屋頂,只聽啪啪,接連兩聲,海棠樹劈開了,屋頂炸燬了。
玄胤的頭腦有些懵,緩緩地睜開眼睛,天旋地轉的,一時半會兒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裡,忽然,他聽到玄昭大叫:“醒了!醒了!”
玄胤一怔,忙看向身旁的寧玥,可是寧玥哪裡醒了?還是睡得那樣安詳。
玄昭道:“我……我是說你醒了,我以爲你剛剛被劈死了。”
玄胤失望地將寧玥抱進了懷裡,大掌拂過她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臉:“你還是生我的氣了對不對?你說過不放手的,怎麼比我先走了?”
玄昭再一次叫了起來:“看!她動了!她的手指動了!”
玄胤拿起寧玥的手,左手沒有,再看右手,果然看見右邊的食指微微地動了動。他俯身,將耳朵貼上她心口。
砰砰,砰砰,有微弱的跳動。
玄胤忙將寧玥抱了起來,激動地說道:“她活了!活過來了!”
周神醫眼睛一亮,很快,再次暗了下來:“別高興得太早,她呼吸幾乎衰竭了,只有不到半個時辰的命,還是祈禱,容卿能儘快出現吧。”
容卿擅長必死之症,但不是說容卿能把死人變成活人,寧玥剛剛的情況是心臟驟停,身體的其他機能還在,算不得真正的死亡,充其量只能叫假死。呼吸衰竭不同,人不呼吸的話,很快就徹底沒命了。
申時四刻(下午四點),一輛馬車停在了將軍府對面的衚衕裡,簾幕被挑開,兩張俊逸得不似真實的面容露了出來。
二人齊齊望向府邸上方的金字牌匾——伏波將軍府,眸光動了動。
牌匾下方,站着一名身穿淡紫色氅衣的婦人,她身姿纖細、肌膚白皙,一雙蔥白的手好似柔得沒有骨頭,光是看着便有這種感覺。她扭過頭,與一旁的小女童笑着說了什麼話,側臉的輪廓清麗優美。她懷中抱着一個小寶寶,約莫四五個月大,小寶寶的小爪子和腦袋都趴在她肩頭,正對着馬車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看到馬車了,小寶寶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拳頭一陣亂揮。
婦人輕輕地笑了,哪怕隔了老遠,二人還是能從溫柔的眼神裡感受到那股善良和疼惜:“寶貝兒是不是餓了?”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舒柔愜意,能讓人心頭髮軟。
少年指了指牌匾:“那就是你家。”又指了指婦人,“我見過她,她跟馬寧玥一起狂街,買了好多小寶寶的衣裳,馬寧玥叫她娘,應該……也是你娘。要去跟她打聲招呼不?”
容卿搖頭:“還不到時候。”
少年放下簾子:“那我們走吧。”
馬車緩緩駛離了巷口,藺蘭芝心臟猛地一抽,回過頭去!
“怎麼了,蘭芝?”妞妞也朝她看的方向看了過去。
藺蘭芝淡淡地笑了笑:“沒怎麼。”剛剛那一瞬牽腸掛肚的感覺,讓她以爲玥兒回來了。但明明前幾天,冬梅還着人帶了補品過來,說玥兒最近忙着回春堂的生意,腳不沾地的,沒法子回孃家看她,叫她別太擔心。說不擔心是假的,不管她過得好不好,作爲母親,都會忍不住地牽掛。
妞妞扯了扯藺蘭芝的衣裳,藺蘭芝俯下身,妞妞小大人似的摸着她臉蛋道:“蘭芝你最近的氣色不太好耶,是弟弟太吵了嗎?”
藺蘭芝溫柔一笑:“不是,弟弟不吵。”
“那……是妞妞太吵了嗎?”
“也不是,妞妞很乖。”藺蘭芝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她腦袋。最近一直心緒不寧的,總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就在昨晚,她還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她夢到兒子回來了,問她妹妹去了哪裡。她帶兒子滿世界地找,卻連玥兒的影子都沒找到,玥兒就這麼沒了,不知去了哪裡,那種無力的感覺,真是想想都叫人心驚膽戰。
斂起思緒,她喚來紅玉:“你晚上去一趟王府,給玥兒送幾套我剛做好的裙子。”
小姐出嫁後,夫人怕惹人閒話、也怕給小姐添麻煩,一直沒主動聯繫過小姐,這一回,夫人大概是太思念小姐了。紅玉應下:“好的,我等會兒就去。”
轟隆隆,一道驚雷閃過,藺蘭芝驚得變了臉色。
……
馬車停在了回春堂。
剛剛那幾道突兀的驚雷,嚇得一名買藥的孕婦早產,大夫們忙成一團,將她擡到了治療師。
少年進去時,大廳剛剛收拾完畢,空氣裡還有一種清潔水的香氣,少年吸了吸鼻子,問向正在與人結賬的掌櫃道:“玥玥在不在?”
他直呼寧玥的小名,掌櫃稍稍愣了一下,見對方長得十分英俊、卓爾不凡,不免恭敬了幾分神色:“請問您是……”
“我是她……表哥,她娘讓我給她帶點東西!”少年面部紅心不跳地說。
黎掌櫃卻暗暗納悶,郡王妃有表哥嗎?不是隻在藺家有個弟弟?要說對方是藺乘風,卻也不像。藺乘風充其量只是皮膚白些、氣質好些,哪像對面的少年,活脫脫像個皇室。疑惑歸疑惑,黎掌櫃卻不敢怠慢,溫和地笑到:“東家不在,馬伕人讓您帶的什麼,方便的話放在這邊吧,或者,您直接去王府也成。”
少年皺起了小眉頭:“我記得她每天都來的呀……”
你記得?你來過不成?我怎麼沒印象了?黎掌櫃瞠目結舌。
少年又道:“她今天還會來嗎?”他們如今是南疆的身份,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上王府。
黎掌櫃說道:“東家快半個月沒來了,許是王府那邊忙吧。”老實說,他也想見寧玥呢,下一季度的預算出來,等寧玥審批,偏如今耿中直不在,沒了傳信的人兒。
少年沒說什麼,回了馬車:“真奇怪,她十多天沒來回春堂,這可不像她作風!”
容卿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心口,那種感應越來越明顯了,他的臉色都跟着蒼白了幾分:“去王府。”
就算會暴露,那也顧不得了。
“什麼?四奶奶不在?”王府門口,紅玉一臉失望地說,“四奶奶幾時出去的,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守門婆子道:“出去十幾天了!好像跟四爺玩兒去了吧!一直沒回!四爺也不在呢!”
莫非……小倆口遊山玩水去了?
紅玉撓撓頭,將包袱託人帶進去後回了府。
馬車上,少年困惑極了:“小丫頭既不去回春堂,也不在王府,難道真的跑出去玩了?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客棧住下,明天再打聽他們的下落?”
容卿凝眸:“我怕她等不到明天。”
……
卯時(下午五點),半個時辰悄然地爬走了。
雷擊令她心跳復甦,卻沒辦法讓她呼吸停止衰竭。
玄胤的眸光一點點暗了下去,難道自己的消息錯了嗎?難道容卿沒有回京城嗎?難道自己派出去的人全都死掉了嗎?
“少爺!少爺!”冬八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門檻處,猛地絆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一邊疼卻一邊笑,“容、容公子來了!”
容卿,來了!
玄胤立刻走了出去,與他想象的劍拔弩張的場面不同,外面非常的靜。
大門口,一名身穿素白錦服、外襯墨藍色輕紗、腰舒麒麟玉帶的男子,靜靜地落在輪椅上,靜靜地眺望着迴廊的方向。
他的輪廓,清秀而俊逸,明明五官精緻卻並不顯得女氣,如一片高山流雲,淡雅除塵。在他身旁,站着一名紫衣少年,也是難得的好模樣,卻因氣質太過兇悍,看上去像頭隨時可能發動攻擊的小雄師。
二人身後,是玄胤派出去全城搜查的影衛之一。
影衛給玄胤行了一禮,玄胤點頭,影衛退下。
隨後,玄胤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容卿,而容卿也在毫不避諱地看着他。年輕、英俊、霸氣、暴戾,是玄胤給他的第一印象。
四目相對,空氣裡浮動起了一絲不難察覺的火藥味。
據玄胤得到的消息,容卿是自願入京的,具體爲何入京,他並不清楚,他以爲他的人會費很大的功夫將他抓來,可瞧他一臉淡然的樣子,分明是主動被影衛帶過來的。
爲什麼……會這樣?
容卿淡淡睨了睨他:“玥兒呢?”
玄胤濃眉一蹙,他說……玥兒?這個玥兒不會是指寧玥吧?
容卿眸光一掃,指着散發着藥香的屋子道:“容麟,推我進去。”
“好。”少年不理會玄胤的驚詫,將容卿推到了廊下,上臺階時,他輕輕一舉,便將輪椅端了上去,這種力道,看得冬八和冬梅瞠目結舌。
玄胤納悶地看着容卿進了寧玥的房間,問門外的影衛:“你們告訴他,我找他是想幹什麼的了?”
影衛搖頭:“沒有。”
所以這傢伙一早知道寧玥病了?!
玄胤邁步上了臺階,少年將他攔在門口:“容卿治病不喜歡被人打擾。”
真的是來給寧玥治病的。
容卿有三不治,打不贏大帥不治,非必死之症不治,女子不治。
這三樣,寧玥紅了兩樣,怎麼還是給破例了?他還以爲,他得把十大酷刑用上,才能逼容卿就範呢。
不過這個節骨眼兒上,玄胤顧不得去困惑這些,他只想知道容卿能不能把寧玥治好。
門,合上了。
容卿自己推着輪椅來到牀前,好奇地看了牀上的小人兒一眼,只一眼,他便能確定這是他妹妹了。他雖不記得長相,但看着她,內心會翻滾、會高興、會心疼。
她好小,跟糯米糰子似的,給個碗,好像都能把她裝進去。
她應該也就十四歲,不超過十五,他是十一年前失蹤的,那時……她應該才三歲。
他突然失蹤,她哭鼻子了沒呢?
他是感應到她要出事,所以趕來救她的,可是一見面,他腦子裡竟像放煙花似的,閃過了那麼多東西。
“小東西,你到底怎麼了?醒都醒不了了?”容卿探出骨節分明的手,捏了捏她小臉蛋,比容麟的肉嫩多了,容麟的臉摸起來舒服,捏起來卻手疼。還是妹妹的軟,可惜太瘦了,捏着捏着就能捏到骨頭,真讓人心疼。他有種天天給她喂東西吃,把她喂成小肉包的衝動。
不過,前提是他得讓她醒來。
他拿出金針,在她虎口與腳底的穴道刺了兩下,暫時穩住了她呼吸,隨後,開始給她檢查身體。
“天蠶蠱?”容卿翻過她身子,修長的手指順着她光滑的脊背一路往上,在頸椎處停住,似呢喃又似嘆息,“師父,您老人家真是可以回家賣紅薯了,這種蠱都治不好。”
門外的周神醫清了清嗓子,他就知道這徒弟的鼻子比狗還靈,肯定一進門就聞出他的氣味了,藏也藏不住。但是,他哪裡是治不好?是不可以行醫。再說了,她如今的情況根本不是天蠶蠱造成的,主要是一瓶藥!
“臭小子,你還得多虧我給她催吐、給她施針續了那麼久的命,她才能扛到今天等你來!”
“說的也是。”容卿破天荒地沒再與周神醫擡槓,“念在你爲她續命的份兒上,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了吧。”
周神醫一怔,險些以爲自己聽錯,那小子怨了自己那麼多年,就因爲一個小小的馬寧玥便原諒自己了?
“熱水、冰塊、剪刀。”
容卿吩咐完,冬梅與冬八立刻去往廚房準備。
治療的過程十分漫長。
門窗緊閉,衆人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呼啦啦的水聲和剪刀的聲音。
玄胤在門口焦急地徘徊着,好幾次想衝進去一看究竟,都被少年給攔住了。
若在以往,玄胤就一拳頭招呼上去了,纔不管對方是不是什麼南疆大帥,然而眼下,他唯恐一丁點的動靜影響到容卿,只得忍着、憋着、擔憂着!
少年搬了一把躺椅在門口坐好,大有守夜的趨勢。
玄胤眸光一動,說道:“你去休息吧,我來守着。”
“不用,容卿是我的人,輪不到別人來守!”少年倔強地說着,裹着被子躺在了椅子上。玄胤擔心寧玥,他也擔心容卿,本來就還受着傷,沒修養好就給人透支心神治病……這虧得是容卿的親妹妹,換做別人,他寧願殺掉也不要容卿給對方看。
屋子裡的動靜,漸漸停了。
但容卿依舊沒有出來。
“還沒好嗎?”玄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少年懶洋洋地靠上椅背:“早着呢,病得那麼重,你以爲三兩個時辰就能看好啊?”
……
天亮時分,寧玥緩緩睜開了眼睛,先是看到掛着風鈴的帳頂,一轉頭,又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倒也……不算特別陌生,有幾分眼熟,可具體是誰,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不過,她並不排斥、也不害怕。
“你是誰?”她沙啞着嗓子,輕輕地問。
容卿微微地勾起脣角,溫暖的大掌覆上她冰冷的額頭:“你還很虛弱,先別說話,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說。”
寧玥發誓她真的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他的手好暖,說的話好溫柔,她很想親近他。
容卿看着她小鹿般無辜的眼底慢慢溢出的信任,會心一笑,說道:“乖,睡一覺再說話。”
“嗯,好。”寧玥乖乖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又睜開,“玄胤呢?”
“他在外頭,你先睡。”
“好……”
他說的話,她全都信,這種感覺很奇妙。
寧玥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容卿推着輪椅,拉開房門,看了看藤椅上的少年,和在寒風裡徘徊了一夜的玄胤,道:“好了,可以進去看她了,別吵醒她,她需要休息。”
“知道。”玄胤的聲線有些顫抖,“她脫離危險了?”
“半夜就脫離危險了。”容卿雲淡風輕地說道。
玄胤一怔:“半夜?那你怎麼現在纔出來?”
“我樂意,你管得着?”容卿笑容裡含了一絲邪惡地說,小東西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真好。
玄胤有些氣悶,怎麼感覺這傢伙來者不善?
但好歹是寧玥的救命恩人,好,他、忍!
“她可能還會睡上幾天,記得別讓她着涼。”
“幾天?”
所以唯一一次跟寧玥說話的機會被這傢伙給霸佔了,這傢伙是不是故意的?
“你究竟是誰?”
容卿看着玄胤又氣又好發作的樣子,心裡閃過一絲暢快:“我是誰你管不着,你把玥兒照顧成這樣,我還沒與你算賬,不過不急,我慢慢與你算。”
玄胤皺眉:“你到底是誰?!”
“說了你管不着,好了,我的房間呢?”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你的……房間?”你還打算一直在這兒賴下去?“很感謝你救了我妻子,作爲答謝,你的診金我會……”
容卿打斷他的話:“就要這間了,容麟,我們走。”
這是周神醫的房間,正好與寧玥的挨着,因爲方便這幾日給寧玥看診,剛剛搬過來的。
周神醫一下子急了:“我收拾了好久的!”
容麟進屋,把周神醫的典藏和傢俱一件不漏地扔了出來。
玄胤:“……”
到底誰是這兒的主人?
少年推着容卿進屋了,沒多久,又聽得容卿來了一句:“把這堵牆拆了。”
那堵牆?那豈不是跟寧玥的房間連成一個了?
玄胤炸毛了,這傢伙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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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擊的那個是小說的誇張表現手法,請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