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雨卻依舊瓢潑地落下。
屋子裡十分悶熱,寧玥讓冬梅開了窗。
“這島上的天氣真怪,明明剛纔好好好兒的,說變天就變天了。”冬梅將窗臺上的盆栽移走,換到牆角。
寧玥百無聊賴地翻了會兒書,看不進去,又拿出籃子裡的虎頭鞋繡了起來。
冬梅趕緊邁上前:“別繡了呀!當心又扎到手!”
寧玥笑了笑:“不會。”
冬梅見她堅持,不好多說什麼,幫她理起了絲線,邊理邊道:“真不理解,明明可以讓下人做,卻偏要自己做,小寶寶那麼小,他也不知道自己穿的鞋是誰做的呀!你跟他說,他也不懂,他大概連自己穿沒穿鞋都不知道。”
寧玥聽罷,笑了:“你是還沒成親,等你成親了,就會跟我現在一樣。”
“成親?”冬梅託着腮幫子,滿眼的無辜,“若是找個像姑爺這麼一心一意的還好,若是……找個像趙島主那樣,獨寵小妾的,奴婢可就慘咯。”
寧玥忍俊不禁地說道:“趙伯伯哪有獨寵小妾?他對正室也極爲尊重的,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找丈夫還是得找個一心一意的。”
“上哪兒找哦?男人都是三妻四妾,除非是沒錢的,可沒錢的不找妾是因爲沒錢呀,一旦他有了,還不是跟那些壞男人一個樣?”冬梅嘆息着說。
冬梅在宅子裡混的久了,見的好事、腌臢事都比尋常家的姑娘多,對待感情上也會考慮得比她們周全。寧玥暗暗嘆了口氣:“只要你想,就會有。”
一個人若連想都不敢想,還拿什麼奢望幸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這倒不是說一定要做白日夢,而是奔着目標,一路前進,總有一天,能到達想要的高度。
冬梅又接連嘆了一陣。
寧玥望着不停掉落的雨水,忽然有些思念玄胤。
“哎喲,你怎麼走路的?”
“對不起,對不起……”
院子外,突然傳來珍兒與誰道歉的聲音,寧玥對冬梅道:“去看看。”
冬梅撐着傘走出了院子,一到那邊,便見一名衣着光線的婦人坐在泥濘中,她的傘掉在一旁,雨水沖刷在她身上,與泥濘混在一起,令她渾身上下,再無一出乾燥的地方。
她怒不可遏地瞪着珍兒。
珍兒蹲下身,連連道歉,並伸出去扶她起來。
看樣子,是珍兒把人給撞了。
冬梅笑了笑,說道:“對不住了夫人,這丫頭是新來的,又些冒失,衝撞了您,還請您看在長孫妃的面子上網開一面。”
“長孫妃?”愛妾皺了皺眉,“就是那個打了我兒子的西涼女人?”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人家都是長孫妃了,兒子被打就被打吧,她能怎樣?
冬梅心道:這婦人看上去週週整整的,沒想到是趙三公子的孃親、趙島主的妾啊!真是冤家路窄呢!
珍兒侷促地扶了愛妾起來。
冬梅笑着看了她一眼:“您渾身都溼透了,不介意的話先到屋子裡坐會兒吧?我再差人去給您拿換洗衣裳,您看如何?”
還能如何?都狼狽成這樣了,再回孃家,豈不是讓人笑話?
愛妾黑着臉與冬梅進了屋。
“需要……給長孫妃殿下請安嗎?”在廂房坐下後,愛妾含了一絲侷促地問。
冬梅笑道:“不必,我先給您拿身乾爽衣裳。”一個妾也想覲見長孫妃?臉大哦!
愛妾也意識到自己逾越了,悻悻地縮了縮脖子。
冬梅回主屋稟報了寧玥,考慮到的確是珍兒撞了人家,寧玥賠了人家一套嶄新的衣裳,愛妾換上衣衫後,到主屋門口向寧玥辭行。
寧玥走了一針,隔着簾幕問:“夫人要去哪兒?”
愛妾低下頭,委屈地說道:“回孃家。”
寧玥知道靈蛇島的規矩不如外頭那麼大,妾室回孃家的事不算新鮮,就道:“夫人的孃家就在附近嗎?”
“不是。”
“雨大夜黑,夫人還是改日回孃家的好,這會子是珍兒撞了你,再過會兒……路上這麼滑,夫人能走多遠?”寧玥好心提醒。
愛妾哽咽道:“你以爲我想回孃家麼?不是那姓趙的欺人太甚,我至於麼?”
趙伯伯?
寧玥繡虎頭鞋的手頓了頓:“冬梅,請夫人進來。”
冬梅領着愛妾入內,愛妾跪下,向寧玥行了大禮。
寧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夫人請坐。”
愛妾侷促不安地坐下,先前走得急,冷不丁被撞,心中惱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給罵了,長孫妃不會是想找她麻煩吧?
冬梅給她奉上一杯茶,她接在手裡,卻並不敢喝。
寧玥溫聲道:“夫人與趙伯伯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愛妾咬脣,摸着依舊隱隱作痛的臉頰道:“纔不是誤會呢!他一巴掌都甩在我臉上了!”
趙伯伯那麼溫和的性子,也會出手打女人?不敢相信。
愛妾見寧玥一副不信的樣子,皺眉道:“不信就算了!反正你們是一夥兒的,合着來欺負我!”
寧玥笑了笑:“夫人言重了,我跟趙伯伯可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反正是你們!”愛妾把南疆所有上島的人都給罵了進去,“不是你們來島上,他也不會性情大變!肯定是你們誰給他塞狐狸精了!我雖是個婦人,但我也不傻!我知道你們都想要靈蛇島的寶藏,都想拉攏他!”
聽到狐狸精三字,寧玥的腦海裡迅速浮現了耿皇后那張時而清純、時而風情萬種的臉,眸光動了動,道:“夫人,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話,若叫陛下聽見了,會責罰你的。”
若說進屋時愛妾還存了幾分忌憚,眼下便被心頭的怒火給衝昏了頭腦,唰的一下掏出了一方帕子:“你自己看!我從他書房的抽屜發現的!這可不是我們靈蛇島的東西!”
寧玥給冬梅使了個眼色。
冬梅將帕子呈給了寧玥。
這是一方薄如蟬翼的絲帕,瞧工藝,應是出自浚縣那一帶,帕角以墊高繡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
蝴蝶?
寧玥拿起帕子聞了聞,有一股似有還無的香氣,斂起神色,說道:“這東西,先放我這邊吧,我幫夫人查查是哪個姑娘的。”
“真的?”愛妾兩眼放光。
寧玥點頭:“真的,我先讓人送夫人回島主院,夫人安心等我消息。”
愛妾走後,寧玥又差人叫來了嚴惠妃。
嚴惠妃進屋,脫下了厚厚的蓑衣,寧玥親自奉上一杯熱茶:“辛苦惠妃了,這麼大雨天還叫你過來。”
嚴惠妃輕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要事,說吧,怎麼了?”
寧玥把那方蝴蝶帕子遞到她面前:“你看看這個是不是皇后的東西?”
嚴惠妃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又聞了聞:“料子和花紋看不出,但這香氣……很淡了,但我不會記錯!是她的!我大哥死的時候,手裡也拽着一方有這種香氣的帕子!也是很淡……很淡……”
想到什麼,嚴惠妃眸光一顫,“這是在哪兒發現的?不會是……她已經朝長孫殿下下手了吧?”
寧玥搖頭,道:“這是在趙島主書房發現的。”
“他呀。”嚴惠妃的表情一鬆,“我早發現他看皇后的眼神不對了,心裡祈禱着,他別是中了招,沒想到還真……唉!造孽!長孫妃,你可得當心了,別再像以前那樣信任趙島主。”
“這種香氣,真有那麼厲害嗎?”寧玥呢喃,趙島主本性不壞,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看着他墮入深淵。
嚴惠妃的神色漸漸變得複雜:“你沒經歷過,不會懂的,豈止是厲害?簡直讓人生不如死。你想想看,她一個女人,憑什麼在朝堂上玩的風生水起?你真以爲她靠的是文韜武略?你錯了。”
寧玥陷入了沉思,若果真如嚴惠妃所說的那樣,趙伯伯已經被耿皇后給迷得神魂顛倒了,那玄胤與趙伯伯一同去狩獵,豈不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嚴惠妃與寧玥想到了一塊兒:“長孫殿下沒與趙島主一起吧?”
“就是在一起呢,他對趙島主,沒有防備的。”寧玥站起身,“冬梅!”
冬梅打了簾子進來:“小姐。”
“你去打聽一下,趙島主這兩天有沒有去找過皇后。”
“是。”
嚴惠妃握住了寧玥的手:“希望別是我我們猜的那樣。”
兩刻鐘後,冬梅溼答答地回來了:“找……找過!昨兒夜裡,今兒上午,都找了!但沒讓進去。”
已經勾引了,卻沒讓進,難道是想逼迫趙伯伯幹什麼事嗎?
寧玥狐疑地蹙了蹙眉:“皇后在不在院子?”
冬梅喘息着搖頭:“不在,聽說……也去狩獵了。”
寧玥的面色驀地變了。
……
忽明忽暗的洞口,玄胤死死地掐住耿皇后的喉嚨,火光在他眼底跳動,跳得整個人都好似被烈火點着。
耿皇后輕輕撫上他胸膛,看着他眸光由冰冷一點點變得渙散,她又撫上了他的手,輕輕一掰,拿開了。
他頭腦轟鳴陣陣,耳畔已無聲響,如同浸泡在深水中一樣。
耿皇后的手輕輕地摸上他臉頰……
卻突然,他身軀一震,吐出一口鮮血。
耿皇后面色一變:“怎麼會這樣?”
嶽公公忙走過來,把了他的脈,沒發現異常,又附耳在他心口聽了聽,隨即臉色一沉:“他中了靈蠱,這是蠱毒發作了,若強行與他行房,他會爆體而死。”
耿皇后目光冰冷。
嶽公公想了想,道:“娘娘,這也許是件大好事!”
“好事?”耿皇后聲線幽冷。
嶽公公道:“是啊,娘娘,他若是死了,皇位不就是您和七皇子的了?此人,要麼得之、要麼殺之,沒有第條路可走!”
玄胤的精神已經出現了極大渙散,但二人都明白,真要動用武力去殺他,還是不可能,唯有利用靈蠱。
耿皇后有些猶豫。
嶽公公語重心長道:“娘娘,您還在猶豫什麼?等他熬過這一陣藥性,咱們再想動手都不可能了!”
耿皇后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儼然是沒有事先料到玄胤身上會出現這樣的狀況,靈蠱明明是靈蛇島的男人用來驗證妻子貞潔的東西,玄胤卻用在了自己身上,她不知該嘲笑玄胤愚蠢,還是氣憤玄胤歪打正着,抵制了她的藥性。
“殺掉他又怎樣?馬寧玥肚子裡還懷着一個,皇位,可不一定就是本宮和小七的。”
嶽公公語重心長道:“娘娘,他死了,區區一個馬寧玥又有何懼?再說了,她也未必會誕下一個男胎!玄胤纔是咱們的頭號敵人!娘娘!別再猶豫了!”
耿皇后沒動。
嶽公公急得團團轉:“娘娘,您別是真動心了吧?男人嘛,想要多少沒有?等您登上那個位子,還怕沒有年輕英俊的男人?”
耿皇后依舊沒有反應,看向玄胤的神色有些複雜。
這可把嶽公公急壞了,撓着頭道:“娘娘!爲了您的千秋大業,趕緊做出決斷吧!”
耿皇后捏緊了拳頭:“你……去外面守着。”
嶽公公大喜過望:“是!”
耿皇后看向望着倒在地上,眼神空洞而茫然的玄胤,慢慢地解開了他的衣裳……
……
“陛下!陛下!”寧玥奮力地垂着冰冷的大門。
門被打開,一名小太監給她打了個千兒:“奴才叩見長孫妃娘娘!”
寧玥擺擺手:“陛下呢?他在不在?”
小太監道:“陛下已經歇息了,長孫妃有什麼事,明日再來吧。”
明日?明日就晚了!
“我要見陛下!讓開!”寧玥推開了小太監。
小太監新上任不久,不清楚寧玥可在南疆王身邊自由出入的規矩,當即攔住了寧玥的去路:“長孫妃娘娘,您不能進去!陛下已經歇息了,您若實在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先告訴奴才,等陛下醒了,奴才第一時間幫您傳達。”
等傳達到的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
寧玥一記眼刀子飛了過去。
小太監嚇得不敢動彈:“您……您……您真的……不能進……奴才……會……沒……命的……”
“怎麼了?誰在外頭嚷嚷?沒見陛下歇息了嗎?”小德子一臉不虞地揚着拂塵走了出來,一眼瞧見滿臉雨水的寧玥,眸光顫了顫,“長孫妃?您怎麼來了?快快快,進屋說話!”
寧玥被小德子請入了花廳。
“哎喲,這麼大的雨,您懷着身子呢,怎麼就跑過來了?有什麼事兒啊,您讓人通知奴才,奴才去找您嘛!”小德子一邊責備,一邊拿着乾淨的棉布,爲寧玥擦起了臉。
寧玥神色凝重道:“沒時間耽擱,我才直接過來了,能不能叫醒陛下?”
“啊?”小德子瞪圓了眼睛,“什麼……重要的事兒,非得叫醒陛下?陛下好不容易纔睡着的。”
“他再不醒,玄胤就……”寧玥看了小德子一眼,儘管明白小德子是自己人,但也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兒,道:“下這麼大的雨,我擔心玄胤會出事。”
“噯,我當什麼呢!”小德子釋然一笑,“長孫殿下武藝高強,又有趙島主一路追隨,不會有危險的!”
就是有趙島主追隨才危險!
趙島主被耿皇后控制了,誰知道他會怎麼在玄胤背後放冷箭?
況且撇開他不談,還有一個對玄胤虎視眈眈的耿皇后。
萬一她藉着狩獵的機會,與玄胤發生點什麼,那豈不是……追悔莫及了?
寧玥按下心底的不安,說道:“我聽說皇后也去狩獵了,你看天氣這麼糟,她一介女流之輩……”
小德子笑了:“皇后更沒什麼好擔心的,她那麼聰明,又帶了嶽公公,不會找不到地方避雨的。”
避雨避雨,誰擔心她找不到地方避雨?
她是擔心她會趁機佔了玄胤的便宜!
“外邊這麼多男丁,萬一衝撞了皇后……”寧玥定定地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坦蕩地說道:“誰敢衝撞皇后?她雖是鬧了笑話出了醜,但到底沒失寵,陛下一如既往地疼她,就不會有誰敢動她。長孫妃,奴才明白您不太喜歡皇后,但您與奴才說說就罷了,到了陛下跟前兒可千萬別講皇后的不是,陛下會生氣的。”
寧玥氣餒地按住了腦袋,小德子是爲她好,她明白,但小德子眼瞎嗎?耿皇后都給南疆王戴了那麼多綠帽子了,怎麼他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轉念一想,也不能全怪小德子,耿皇后僞裝得那麼好,要不是故意露出破綻引她上鉤,她怕是也發現不了這等風流手段。
既然大家都不信皇后與趙島主會合謀禍害玄胤,就算把南疆王叫醒了也於事無補,說不定,還反而讓南疆王認爲她容不下皇后。
念頭閃過,寧玥辭別了小德子。
暗處的嚴惠妃迎上來:“如何?”
寧玥搖頭:“陛下睡了,小德子不信皇后和玄胤會有危險。”
嚴惠妃不屑嗤道:“他當然不信,除了你我,這深宮之中,又有誰信?便是劉貴妃那種恨她入骨的女人,都不會料到她內心齷齪到了那種地步!你先回吧,我派人去找他們。”
“不必了,我自己去。”
“你……”
“我身邊有一些影衛,足夠保護我。”
寧玥讓冬梅備了馬車,叫上玄胤安排在院子裡的三名影衛,連夜去往了狩獵林。
道路崎嶇泥濘,馬車有些顛簸。
寧玥捂住微微凸起的肚子,滿眼心疼地說道:“你要挺住知道嗎?不是孃親非得帶你去冒險,而是如果不及時阻止你父親,你可能就沒有父親了……”
馬車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來。
寧玥掀開簾子:“怎麼回事?”
“有人。”一名影衛回答。
“誰?”
寧玥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陣好聽得能讓人耳朵懷孕的笑聲:“這麼有趣的事兒,怎麼能不叫上本座?”
司空朔?
他怎麼來了?
寧玥怔愣了一瞬,很快意識到他一直關注着她與玄胤的動靜,會猜到玄胤被算計了也不奇怪。
一股冷風灌入,他人也跟着閃了進來,撣了撣袖口上的雨水,漫不經心地道:“不會不歡迎本座吧?不歡迎也沒辦法,錯過一次好戲已經夠讓本座扼腕了,本座可不能再錯過第二次。”
寧玥的眼眶微微發熱:“多謝。”
“可別,本座純粹是來看戲的,不是來幫你的。”司空朔挽起袖子,放到小火上烤了烤,“最好,能趕上現場,親眼目睹一下玄胤和耿皇后顛龍倒鳳,那樣,某些人總該對玄胤死心了。”
寧玥撇過了臉,她剛剛是腦子被驢給踢了,纔會對他的出現生出了一絲感動,瞧,人家根本是來幸災樂禍的。
“他纔不會跟耿皇后那樣!你別妄想了!”
司空朔單臂放到軟枕上,慵懶地看着她:“對玄胤這麼有信心?要不要打個賭?要是玄胤跟她生米煮成熟飯了,你就嫁給本座。”
寧玥倔強地說道:“說了他不會,他中了靈蠱,不可以背叛我的。”
“靈蠱啊。”司空朔摸了摸下巴,淺笑吟吟,“那就更好了,本座直接去給他收屍。”
“你……”寧玥狠瞪他一眼,背過了身子。
……
熱氣升騰的洞內,玄胤半靠在一個人的懷裡,他能感覺到有一雙冰冷的手,一顆一顆地解開了他的扣子。她的胸脯很軟,但又好像不是記憶中的柔軟。
他試圖睜開眼睛看看,浮現在眼前的,又只有白茫茫一片。
雙腳好似陷入了沼澤一般,難以動彈。
“玄胤。”
耳畔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玄胤,是我,玥玥。”
他揉了揉眼,白色光暈中,寧玥一襲白衣、青絲如墨,嫵媚優雅地朝他走來。
寧玥的手冰涼得沒有溫度。
“你的手好涼。”他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說。
寧玥微微一笑,用那隻冰涼的手褪去了他上衣:“你暖暖,我就不涼了。”
他將她的手合握在掌心。
突然,耳畔傳來另一道女子的話音:“玄胤!放開他!她是假的!我纔是玥玥啊!”
玄胤順聲望去,看到了另一個玥玥,他狐疑地瞪了瞪眼,看看她又看看她:“怎麼……兩個?”
女子偎進了他懷裡:“我纔是玥玥,玄胤。”
對面的女子氣得跺腳:“玄胤你別上當!她不是的!你睜開眼睛看清楚!我纔是玥玥!你不要被她騙了!你會死的!你中了靈蠱你忘了嗎?”
靈蠱……
有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玄胤在腦海裡瘋狂地搜尋着靈蠱的記憶,然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兩個玥玥,他什麼都搜尋不到。
大腦和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玄胤。”懷中女子親密地摟緊了他,吻上他喉結。
他着了火。
大掌在她身上輕輕地流連,突然,他摸到了她平坦的小腹,身子一僵,同一時刻,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白茫茫的世界瞬間坍塌了大半,記憶潮水般涌上腦海,他一把推開了她!
“你不是玥玥!”
耿皇后氣急敗壞地看着他,迷幻藥明明發揮作用了,居然還能分辨出真假,難道靈蠱真的那麼厲害嗎?
定了定神,她再次走上前,冷風搖起她身上的迷人香氣,再一次將玄胤籠罩……
……
馬車駛入了茂林。
“能再快一點嗎?”寧玥問驅車的影衛。
影衛道:“不能了,長孫妃,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寧玥焦急地捏着手指,狩獵午後便開始了,此時已經半夜,這段時間裡,不知趙島主對玄胤做過什麼,有沒有害玄胤受傷,當然她最擔心的是耿皇后,那個變態的老妖婆!
司空朔洋洋自得地說:“着急也沒用,反正只能是一具屍體了。”
“你能不能閉嘴?!”寧玥厲喝。
司空朔好笑地說道:“你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不然幹嘛要生本座的氣?”
“他不會把持不住的……不就是一點媚香嗎?他能堅持的。”這話,說的寧玥自己都沒底氣,若只是媚香倒也罷了,玄胤不是那種管不住下半身的人,但如果連趙島主也參與了其中,那麼玄胤可能還遭受了別的陷害。
寧玥緊張地咬住了手指。
司空朔看她一眼,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哪天也爲本座這麼緊張一次……”
馬車又行進了一段路,到叢林深處時,再也沒能供馬車行走的官道,衆人不得不棄車步行。
好在此時已經沒了先前那股瓢潑大雨,只淅淅瀝瀝地下着。
司空朔牽住寧玥的手,寧玥下意識地想要抽回,他道:“再矯情,摔掉孩子可別怨我。”
寧玥又瞪了他一眼!
三名影衛在前開路,其間,他們碰到了幾名被困在山洞的王公子弟與千金,問了玄胤的狀況,都說與趙島主在一起,往西南方去了,同去西南方的,還有耿皇后。
五人又朝西南方前進,半路,遇到了一具老虎的屍體,屍體被剝了皮,一旁扔着一支箭,刻有玄家的狼圖騰。
“是玄胤的箭,他來過這邊!他一直說,要給寶寶弄一張虎皮做衣裳……還說,要給我弄一對熊掌補身子……”寧玥激動地說。
司空朔濃眉微微一蹙:“如果是捕熊,該往東南走。”
領頭的影衛道:“但剛剛那些人全都說長孫殿下與趙島主往西南去了。”
“那是他們看到的,也有他們看不到的情況。”司空朔望向寧玥,“你確定他要捕熊?”
寧玥點頭:“如果他得了虎皮,是的,我確定,他會去捕殺黑瞎子。”
“東南!”
司空朔腳步一轉,朝東南方走了過去。
寧玥跟上。
影衛們面面相覷後,也點頭跟了上去。
……
風雨飄搖的夜晚,氣溫驟降。
嶽公公抱緊雙臂守在洞口,一邊嫌棄這怪天氣快要凍死他,一邊又慶幸這怪天氣留住了玄胤,當然,也拖慢了想要尋找玄胤的人的腳步。
洞內進展順利,趙島主依舊昏迷不醒,玄胤也逐漸迷失了理智,靈蠱雖強悍,但也抵不住媚香加幻藥,最多再過半刻鐘,玄胤就會徹底神智不清了。
其實玄胤怎麼樣都好,是做皇后的夫,還是做地底下的鬼,他所期待的,永遠都是皇后、七皇子登上皇位。
洞內,傳來羞恥的聲音。
嶽公公冷笑。
突然,不遠處的林子裡閃過一道人影,他驚住,低喝:“誰?”
“你大爺。”
冰冷的話音突兀地響在他身後,他轉過身,迎面迎來一記手刀,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司空朔一腳將他踹下了山坡,帶着寧玥走入洞穴。
耿皇后聽到動靜,放開了玄胤,然而想要掩飾自己犯下的罪孽已經來不及。
她衣衫半解、媚眼如絲,雙頰豔若桃李,玄胤躬身倒在一旁,蜷縮着身子,面色蒼白,口吐鮮血,上衣被解開,露出健碩的胸膛……
寧玥發誓,她活了兩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
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在洞內,爆竹一般炸開。
耿皇后抹掉了嘴角的血絲,似怒似笑地說道:“馬寧玥,本宮是皇后。”
寧玥雷嗔電怒地說道:“你還知道自己是皇后?我以爲你得了失心瘋,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呢?堂堂一國皇后,居然幹出**繼孫的勾當!耿妍!你是不是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
耿皇后絲毫沒有被捉姦後的慚愧,優雅地合上衣衫,眉梢挑起一絲笑意:“羞恥?你這種趁虛而入的女人才最該感到羞恥纔是吧?”
寧玥認識她這麼久,極少與她說上話,即便有那麼一句兩句,她也是客客氣氣的,氣質溫婉,想個神仙姐姐。然而這一刻,撕破了嘴臉,寧玥才發現,她的心,比癩蛤蟆還要醜陋!
“她是我丈夫,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底誰趁虛而入?!”
耿皇后雲淡風輕地撥了撥耳畔的發:“第一世,你嫁了司空朔,我是他的皇后;第二世,你不擇手段地嫁了他,但最後他想起了我,我還是他的皇后;這一世麼,他又開始慢慢恢復記憶了,只是還沒完全想起我而已。你說,你和我,究竟誰是趁虛而入的那個?”
儘管一早猜到耿妍會是蝴蝶皇后,但真正親口聽對方講出來,還是讓寧玥針扎一般地難受。
如果耿妍說的是真的,那麼耿妍與玄胤就是有三世情緣,難道自己,真的是破壞他們的那個?
“耿無雙說的?”司空朔輕輕走到寧玥身邊,扶住她肩膀,“別中計,她唬你的。”
耿皇后幽幽地笑道:“本宮有必要唬一個小丫頭?”
司空朔譏誚地說道:“如果你真是命定的蝴蝶皇后,爲什麼要不擇手段地除掉寧玥?又不擇手段地勾引玄胤?玄胤記起了所有事,就會踹開寧玥的話,你老老實實地等他來娶你不就好了?”
耿皇后的面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眯了眯眼,道:“那是因爲,某些人也陰差陽錯知道了那一世的事,然後想要不擇手段地逆天改命,本宮不得不防。”
司空朔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噗哧笑了。
“你笑什麼?”
“本座在笑,某些人連撒謊都不會,恐怕這一世是做不成蝴蝶皇后了。”司空朔行至玄胤身邊,指着他心口道:“他中了靈蠱,聰明如你,不會沒發現吧?強行與他發生關係的下場,是他氣絕身亡。如果你真是與他相愛了兩世的蝴蝶皇后,你應該做的,是掉頭就走,而不是誘他被蠱蟲咬死。”
寧玥的眸光霎那間如冰如刀:“你不是蝴蝶!”
耿皇后面色驟變!
寧玥衝上去,揪住了她衣襟,她擡手,想要推開寧玥,卻被司空朔一道勁風,打麻了手臂。
“你想害死玄胤是不是?得不到他,就乾脆殺了他是不是?陛下真是瞎了眼,居然娶了你這種毒婦進門!陳皇后是不是你們被你們耿家逼走的?蘭貞的蠱毒是不是你們耿家下的?是不是?”
她冷笑着不說話。
寧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殺我?你們是問路問過來的吧?那麼多人看見我朝這邊來了,如果我死了,誰都猜得到你是兇手!不怕陛下怪罪,就儘管放馬殺我。”她的臉上,一絲懼意都無。
她說的沒錯,自己貿貿然地殺了她,一定會惹來所有人的懷疑,一個弄不好,大家還會誤會是她與玄胤合謀,要了耿皇后的命,加上司空朔也來了,多少又讓玄胤背上了通敵叛國、謀殺皇后的罪孽。
這條路,走不通。
耿皇后露出了清淡的笑意:“馬寧玥,本宮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你會的,本宮也會;你懂的,本宮全懂;跟本宮鬥,你還太嫩了些!”
她說着,用恢復了一絲知覺的手掰開寧玥抓着她衣襟的手,而後,優雅地攏了攏鬢角的亂髮,一派泰然地朝洞外走去。
“誰說我不殺你,就是放過你?”
寧玥陰惻惻的話音,在洞內迴旋。
耿皇后停下腳步,她身形修長,笑容高貴而華美,一身氣度,似仙似魅,若不是寧玥心性夠堅定,只怕都要覺得,即便她與玄胤發生什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但正因爲可怕,自己才一定不能放過她。
她清雅地笑:“想揍本宮一頓?好啊,有本事一直揍到本宮死爲止,否則,本宮一定讓陛下知道你們對本宮做過什麼!”
“誰說我要打你?我像那麼暴力的人嗎?”寧玥平靜的面容上,緩緩綻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笑意似冷非冷,透着一股狡黠。
耿皇后不適地眯了眯眼,卻並未真的放在心上:“別折騰了馬寧玥,這一局,你輸了。”
寧玥慢悠悠地看向司空朔:“她的體香,對你管用嗎?”
司空朔搖頭:“本座只對你有興趣,馬寧玥。”
寧玥太着急懲治耿皇后,忘記了去問司空朔,爲何媚香對他沒用,但絕不是向他說的,他只能對她興起。
她道:“能拜託你幫我按住她嗎?要輕輕的,別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司空朔的手,輕輕釦住了耿皇后的肩膀。
耿皇后頓時感到半邊身子都麻掉了,冷冷地望向寧玥:“你想幹什麼?”
“慌了嗎?皇后。”寧玥淡笑着,從懷中拿出一副銀針,行至趙島主面前,“趙伯伯,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很疼我,但你與皇后狼狽爲奸,害了我的玄胤,我唯有對不住你了。”
耿皇后的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馬寧玥,你不要太卑鄙!”
寧玥將銀針一根根扎進了趙島主的穴位中:“再卑鄙,也沒有你卑鄙,玄胤是無辜的,你都想要了他的命,你們兩個罪有應得的,我反而仁慈地讓你們活着,我真的很善良。”
趙島主的眼皮子微微動了一下。
寧玥問司空朔:“好像不夠,還能扎哪兒?”
司空朔說了幾處穴位,寧玥一一紮了進去。
一刻鐘後,趙島主有了反應。
耿皇后淡定自若的臉上終於浮現起了一絲恐懼:“不要……”
“晚了,皇后。”寧玥走到她面前,一把撕掉了她的人皮面具,就見迎入眼簾的,果然是她馬寧玥的臉,寧玥擡手撕了撕,“果然撕不下來,怎麼辦?我不喜歡自己的臉被人盜用,你還是戴上你自己的臉吧!”
寧玥又把面具貼回了耿皇后的臉上,“可惜,我沒有那種讓它貼在臉上的藥,只能用這個了。”
“你……”耿皇后的脊背驀地漫過一股惡寒。
寧玥拿出銀針,一根、一根、一根地釘進了她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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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好戲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