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等人也不敢耽擱,這時已有不少官員陸陸續續來上班了。外命婦入宮總是要避着的。
隨着黃穡過了午門,見有五座石橋,橋下有御河。小十與八叔沒與她們一起走,他們從左邊走,而她與虞氏幾個從右邊走,中間那橋除了天子與新進士沒人可以走。
過了橋就是奉天門了,這是天子舉行朝會祭奠的地方,到了這兒,她們幾個都把臉側過去,微微垂着,這兒有不少官員已在等候,按照理學老夫子的說話,非禮勿視,不管男女可不能亂看。
見滿倉還在東張西望,嘴裡不斷髮出一些驚呼,滿月忙拉過他,低低道:“這是宮裡,可莫要沒了規矩。”
黃穡也一臉嚴肅,低低道:“郡君說的是,這兒不比宮外,都是貴人,咱得驚醒着些。”
頓了頓又小聲介紹起來,“這兒由南向北依次建有奉天、華蓋和謹身三大殿。三大殿的東側有文華殿和文樓,西邊有武英殿和武樓,統稱爲“前朝”五殿。這奉天殿啊就是人們常說的金鑾殿,是天子爺爺舉行重大典禮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賀的地方。”
說着又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北京那的太和、中和、保和三殿,就是模仿奉天、華蓋、謹身三殿建造的。”
滿月點點頭,虞氏走得已是有些吃不消了,陳氏忙要上前攙扶,可她穿着大禮服也是行動不便,滿倉機靈,忙上前,“祖母我扶您。”
“好好好,好孩子,祖母不累,祖母能走。”
“老太君這會兒不敢耽擱,過了前面的乾清門就入後宮了,等到了地兒再歇歇。你放心,要等皇后傳喚要些時間,總能歇歇。”
說着又是小聲給幾人科普起來。
想來也是,這皇宮不是一般大,就是首輔到了這兒也只能走,除非天子開恩,給你賞個小轎,不然都得走。而這種殊榮可是很少的,當年的張居正,秦檜纔有這待遇。
走半天都累壞了,要見天家人總不能失禮,總得給些時間喘口氣,整理下儀容的。
到了天子這兒,你就是累死也不得反抗,就想那些大臣可以暗搓搓的給天子下套,有禮法約束天子,提出反對意見,可同樣在“禮”上,可不能有半點僭越,不然就是眼裡無君父了,那與謀反也差不了多少了。
如此又是慢慢行走,進了內廷,不似前殿那樣肅穆,生活氣息多了起來。到底是後宮,天子的家就在這兒,若都是冷冰冰的,天子還要不要活了?
許多人見了黃穡都是行禮,見到滿月等人的妝容打扮也是紛紛行禮,滿月等人也是是矜持點點頭,如此便是過了乾清,交泰殿,到了坤寧宮。
這三座殿是後宮的主體,都在中軸線上,也代表了尊卑之分。皇帝與皇后的寢宮便是在這條線上,兩側纔是人們熟知的東西兩宮。
到了坤寧宮,進得裡面,地方還是大得摸不着邊際,前來迎接的掌事太監顯得特別諂媚,黃穡是二十四監之一,又有在司禮監當掌印的乾爹,是真正手握實權的人物,區區皇后跟前的管事太監自是要巴結的。
除了這太監還有那管事的大姑姑,也是皇后身邊的重要人,能親自相迎,已代表了皇后態度。
滿月是個門清,這些日子的鬥爭已讓她那一點點的政治頭腦快速成長,聽聞這二人身份後便是笑着接受了半禮。
她是郡君了,也沒必要太作踐自己,有時太謙虛了,反顯得小家子氣,容易被人看輕。
虞氏更是受了全禮,她是一品夫人,慢說是幾個太監宮女給她行禮她受得,就是宮裡品級不如她高內命婦(宮妃)行禮也是受得的。
自己孫女受了半禮,已是代表了一家人的謙虛態度。不過虞氏也是腦子清楚的,受了禮後便是客氣道:“辛苦公公與這位姑姑了,請替老身轉達皇后娘娘,臣妾(臣妾是外命婦自稱,皇帝的妃子自稱臣妾是不對的,一下子成位卑者了)凡庸,謬徼昌運,蒙娘娘獎擢之恩,今日特來謝恩,煩勞二位通稟。”
說着便是福身,這是給皇后拜的,非眼前二人。
而虞氏的說辭也是有講究的,皇后下旨召見,可謝恩這種事要自己先提出,所以在她們到達驛站的事已是報了上去,請求謝恩。
於是皇后再下旨準了,所以虞氏到了這兒依然要請求表忠心,這才符合規矩。
滿月看着又是心裡暗暗吐槽。
萬惡的封建社會啊!明明姑娘和諧你們老朱家的江山,也是你們暗示我來的,咋搞得好似我求着要見你們呢?
這樣一想,天子纔是世上最那什麼還要立牌飯的人吶!
一番程序走了下來,進了偏殿小屋,喝上一口水,再讓人領着去下廁所神馬的,回來坐上一會兒,黃穡便是出來領她們進去了。
大功之人,皇后自然不敢拿喬。
到了殿門前又是一番通報,好不容易再等一個公公傳話過來,他們娘幾個還得再次整理儀容,這才跨過高高的門檻,總算好進去了。
皇后的寢宮也不是一般大,進屋也不敢亂瞧,只看着地板,沒皇后允許可不能擡頭。
屋子裡有股好聞的味道,滿月鼻子很厲害,聞了聞,是玫瑰花的香氣。
前頭黃穡停下了,躬身稟報:“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君安夫人到了。”
君安是天子給虞氏按的號,這比一般一品夫人更殊榮,不過這榮譽只有老夫人一人有,也體現了她這個婆婆始終要比袁氏高一點的意思。
“臣妾磐安仁川楊氏媳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介紹完了,虞氏便帶着家人一起跪了下去。
陳氏,滿月,滿倉挨個兒介紹了自己,只有滿倉,還得自稱草民,他無功名,也無封位,能一起入宮是他年歲還小,皇后娘娘破例的。
“平身。”
皇后的聲音透着一股平和,讓人不自覺就鬆了心神。
“來人,給君安夫人,淑人,郡君賜坐。”
“謝謝娘娘!”
拿了凳子,也不敢坐全了,就坐了四分之一,如此坐着也是爲了方便回話,不然一屁|股坐着,起身也費盡,也顯難看,這樣坐着能保持最佳坐姿,顯得優美。
滿倉沒得坐,不過皇后倒是和氣,看滿倉規矩地站着自家姐姐身邊,也不東張西望,氣度很好,不由點頭,“都說楊家治家嚴謹,小小孩童也能有此氣度,果是不簡單。”
虞氏眼皮子一跳,摸不準皇后什麼意思,只得起身道:“皇后娘娘謬讚,臣妾惶恐。”
皇后愣了下,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嚴厲了。
平日來參拜請安的基本都是內命婦,外命婦要見她得遞牌子,不過一般外命婦也不會隨便求見,明朝對後宮干政可是防得很嚴的。
對於小三自是要拿出當家大婦的威嚴,皇宮雖大,天家雖貴,可這後宮和後宅沒什麼區別,都是比孃家,比勢力,大老婆和小老婆天天撕逼,爭奪公用老黃瓜的使用次數。
皇后放柔了臉色,“老太君不必緊張,你教出了這樣好的孫女,爲我大明做出了貢獻,這可都是你教養的功勞。”
“皇后娘娘謬讚,這孩子自己老瞎搗鼓,這回是僥倖,能得天家厚賞已是天大福氣,娘娘如此誇耀,真讓臣妾無地自容,實不敢當。”
滿月也不說話,這些話其實都沒什麼營養,無非就是你來我往的官面程序,想來很快走完就能回家了,也不用她說什麼,長輩在呢,輪不到她一個小輩在這兒胡咧咧。
皇后一邊與虞氏聊着,一邊偷偷打量滿月,見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不卑不亢的,不由心裡暗暗點頭。
明朝的宮妃都是出生普通家族,這是爲了防止外戚做大,很多甚至都是沒什麼文化的。而楊滿月也是出身平民,雖是後認祖歸宗了,可到底沒養在楊家,能有這樣的氣度也是令皇后心裡暗暗稱奇。
果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錢皇后暗暗感嘆着,便也不再打太極,直接衝滿月道:“都說郡君才情了得,那幾首詩詞寫得可是真好。不瞞你說,見你前本宮還在想你是個什麼模樣,是否真與坊間傳聞那般,眼睛能辯善惡?不過今日一見,你眼睛能不能辨善惡本宮是不知了,可就這公德顏容真真是到家了,老太君,淑人好福氣啊!”
滿月眼皮子一跳,怎覺這話裡有話呢?
皇后誇獎了,不能再坐着,也沒管心裡明白沒明白,總之先站起來,福身行禮道:“臣女惶恐,皇后娘娘如此誇讚,臣女名不符實,心中羞愧,不敢當娘娘誇讚。”
皇后笑了笑道:“郡君謙虛了,你那詩詞,你這神種,註定是要名揚天下,青史留名,萬古流芳的……”
滿月手裡汗津津的,怎麼總覺這話哪裡怪怪的呢?
不敢多想,立刻又用很公式的話回道:“臣女不敢貪官,爲大明子民自當爲大明盡忠,做好自己,便是本分了……”